强烈的饥饿感就是在这时突然袭击卡修斯的。


    明明晚餐的营养液已经提供了足够的饱腹感和营养，可是——


    云川的脖颈在星辉的照耀下，正散发着一种，令卡修斯感觉眩晕的光。


    只是看一眼，他的喉结便开始空虚地抽搐着。


    ……卡修斯需要非常克制，才能勉强不发出吞咽津液的声音。


    他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你已经吃过东西了，卡修斯。”


    可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仍然在呐喊。


    “好饿好饿好饿——”


    “她看起来很好吃——”


    “想吃她的髓液想吃她的精神力想吃她想吃想吃——”


    停下！


    在云川看不见的地方，距离云川较远的那只手被卡修斯狠狠攥紧成拳头。


    他强迫自己收回眼神，拧过脑袋望向头顶的夜空。


    或许是因为卡修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遏制那在错误时间产生的食欲上面，因此才忽视了一旁，云川向他投来的，暗藏深意的一瞥。


    无论以何等挑剔的眼光来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卡修斯都是个模样俊秀到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他皮肤白皙，五官秀丽，乌黑的卷发不经意散在脸颊和肩膀，随意地打着卷。虽然他不知为何，此刻的脸色有些许疲惫和苍白，嘴唇也紧抿成一条逼仄的直线，可他的美貌依旧犹如一株夜间的百合，带着纯洁却馥郁的香气。


    尤其是，当他仰视星空时，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中所闪烁的光芒，完全不亚于星辉。


    如果只是看脸，卡修斯给人的感觉显然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然而只要顺着脖子往下，就会发现这家伙肩膀宽阔，胸膛紧实，身材几乎和模拟战场中那出场就帅人一脸的暗紫机甲一模一样，有种别样的反差感。


    硬要说的话……是会在酒吧里被人疯狂请酒喝的类型。


    可他给云川的感觉很怪。


    最开始还不明显。但到了在模拟战场的后半段，每当两人相处的时候，卡修斯就总会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侵略性，这种侵略并不是来自身体上的压迫，而是源自精神上的黏缠。


    就好像原本在天鹅绒表面游走的蜘蛛，细腿轻抬轻落，小心又不失优雅地进行着属于自己的冒险。


    然而，天鹅绒柔滑的表面却不知从哪出现一滩蜂蜜，在蜘蛛落脚的瞬间紧紧抓住了她，像个无形的囚牢一样黏住这个本在自由漫步的小生灵。


    “卡修斯在刻意接近我。尽管手段不是很高明……”云川心想，“但，为什么呢？他有什么目的？又是出于什么动机？我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吗？或者我能给他什么？我们在成为排位赛队友之前根本毫无交集。等等，我是一个向导，而他是一个哨兵。”


    云川的视线从他正可疑滚动的喉结上升到那张柔美的脸蛋上。


    年少，青涩。


    确实是个哨兵。但是，是一个刚成年不久，正值青春的男性哨兵。


    呃？


    云川默默将杯中的桑格利亚一饮而尽。


    希望是她想错了。


    云川面无表情地把空掉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嘭”声。


    这声音显然唤回了卡修斯的注意力。


    他的眼风顿时如同匕首一样锐利地刺过来。


    可在对上云川的目光以后，他凝滞片刻，很快像是瑟缩一般迅速转向了别处，喉结不安地滚动一下。


    好可疑啊。


    云川眯起眼。


    她不是扭捏的人，也不希望将精力耗费在维持队友之间良好的关系上，因此很快就开口。


    “卡修斯，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不等卡修斯回答，云川紧接着又问。


    “难道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观星台上的空气像是被液氮冻住了。


    卡修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寸一寸地扭过头去，颈椎好似生锈的发条一般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你在说什么？”


    直到此刻，卡修斯才发现自己嗓音竟已如此沙哑。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对云川的食欲，根本不理解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瞧着他茫然中透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云川心下一松，心道果然是她想多了，卡修斯虽然年纪轻轻，但很明显是个事业批，对和向导联结并不感兴趣，对她也没有超出队友范畴的感情。


    云川于是轻描淡写地笑笑：“看你走神了，开个玩笑吸引你的注意力。”


    卡修斯伸手掩住嘴角不自然的抽搐：“……抱歉。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


    “是关于星星的事吗？”


    云川想起酒店外墙上的星图。


    “当时，你想找哪一颗星星？”


    卡修斯一下子明白了她在说什么，轻轻垂下眼帘。


    “我想看看我的故乡在哪儿，”他说，“可是，我忽然发现，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忘记了我来自哪里，也忘记了故乡的名字。”


    云川：“你不是瑟银星人吗？”


    卡修斯点头，又摇头：“我出生在别的星球，之后被领养到了这里。某种程度而言，瑟银星算是我的第二故乡。”


    云川笑了笑：“巧了，我也是。”


    卡修斯被卷发遮住的眼眸闪了闪。


    他抬头，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云川身体向后靠近沙发，眼底倒映着璀璨的星辉，“我是来自特蓝星的遗民。”


    特蓝星。


    卡修斯舌尖抵住上颚，默念这个名字。


    “听上去很耳熟。”


    “它是一颗高污染星球，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适宜人类居住了。”


    卡修斯凝视着她的侧脸，发现她睫毛长到几乎要抵到眼镜片，像静止的蝶翼。


    他听见自己用低柔的声音缓缓问：“高污染？那里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看见那片蝶翼轻轻颤动了起来。


    云川面无表情道：“它遭到了异虫的入侵。”


    如天雷在耳畔炸响！


    ……一股战栗的麻痒顺着脊柱迅速攀升至卡修斯后脑！


    他听见自己胸膛中被肋骨包围的肉块正在狂跳，每一次鼓动都带着一种血脉喷张的激动。他朝向云川的半张脸皱着眉毛，下垂的眼角显得惋惜而忧伤；另外半张脸则隐没在黑暗中，嘴角上扬，暗紫色眼珠兴奋地跃动着。


    云川：“异虫污染了特蓝星的空气、水源和生物基因，大量人类因此死亡，剩余幸存者被迫逃亡至其他星球。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悄无声息出现在特蓝星上的，但这些异虫只用了六天时间，就彻底改变了特蓝星上，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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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修斯：“异虫毁了你的家园……你恨他们吗？”


    “恨？”云川扯唇一笑，笑意却极为浅淡，很快就变得面无表情。


    “比起仇恨，我反倒要感谢它们，让我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深刻明白了人类作为个体时，力量是何等的渺小。”云川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掌，卡修斯看见，她慢慢收拢修长洁白的手指，握紧成一个拳头。


    这一刻，卡修斯腹中的饥饿和空虚都被这拳头紧紧抓住了。


    云川：“我庆幸，是我亲眼目睹这一切。”


    而她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小小的云川爬出废墟，首先看见的不是晴朗的天空，而是头顶大片乌云似的虫群。


    它们遮天蔽日，如同一块巨大的、不断蠕动的黑色幕布，势不可挡地朝地表压来，身后拖着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焰。


    最先降落的是一些体型巨大的异虫。它们有着坚硬的外壳，上面布满尖锐的刺和诡异的纹路，巨大的口器不断开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它们爬行速度极快，无数的腿或触须相互交错，朝着各个方向前进，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没什么能抵挡它们。


    于是，异虫如同绝望的潮水，就这样淹没了整颗星球。


    云川没能在自己的回忆中沉浸多久。因为很快，她头顶的夜空就出现了一些异动。


    有光照亮了她的脸孔。


    云川抬头——


    只见，极光正在头顶闪耀。像一道绿色的泪痕，蜿蜒漫过天际。


    卡修斯没有去看极光。他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一眨不眨注视着云川的侧脸。注视她那被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此时，他不由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嗯？”


    “你的视力不好吗？”


    云川失笑，回过头看他：“不是。”


    “那你为什么戴眼镜？”


    云川沉吟：“这样会显得人沉稳一点。”


    薄薄的镜片遮挡住卡修斯的视线，玻璃的反光让他无法看清云川的眼睛。


    卡修斯凑近云川，云川下意识伸手挡住他近在咫尺的脸。


    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手心。


    “你在做什么，卡修斯？”


    “我想离你的眼睛近一点。”


    卡修斯说。


    “我想看清楚，她们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的目光专注，像个一心想要求得答案的学生。


    云川却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你想知道？”


    卡修斯点头。


    云川眨了眨眼：“那你想用什么来交换？”


    卡修斯的脑袋微微往另一边歪了歪，似乎不明白她语中含义。


    早在模拟战场时云川就发现他对语言的理解能力似乎有问题，故而轻轻一笑。


    “当你想要凝视深渊时，请准备好支付凝视的代价。卡修斯，你准备用什么东西来交换呢？”


    “我可以给你看我的眼睛。”卡修斯沉思片刻后这么说。


    云川摇头。


    “那你想要我用什么来交换？”卡修斯问。


    “攻击我，卡修斯。”


    云川回看他。


    “现在，用你的精神体攻击我。”


    正好。


    她可以趁机实践一下今天的课程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