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中控室


    纷至沓来的记忆涌入齐枝的精神世界。她从未想过，由零和一组成的数据能表达出如此强烈的感情。


    墙壁上留下三道带血的抓痕，齐枝跪在地上，疼痛让她全身颤栗不止。


    强烈的痛苦后，随之而来的是感官的丧失，她产生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灵魂出窍一般，她感觉自己在缓慢上升，飘离地面。


    灵魂上升达到一定高度后，她感觉自己被一股不可抗力硬生生地拽回体内。


    她大口呼气，有如重生一般。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这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


    在她车祸的那天，她体验过一次。


    中控台处空空如也，小黑的所有分身都消失了。


    “小黑。”齐枝在脑内呼喊她。


    “小黑？”


    “小黑！”


    无人应答。


    小黑在齐枝体内时，齐枝的部分皮肤会变为黑色，黑色的面积取决于小黑留存多少在她体内。


    身上带着一大片黑色痕迹很奇怪，因此小黑会控制黑色出现的区域，保证黑色区域都被隐藏在齐枝的衣服下。


    但现在，齐枝的双手变得漆黑无比。头顶的灯光照射在她双手上甚至能反射出她的倒影。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她就能清楚地看到，她所有暴露出的皮肤都是黑色的，她身上唯一的浅色，是眼眶里的眼白。


    强烈复杂的情绪刺激着小黑的精神，强制唤醒了她久违的记忆。


    齐枝的眼皮愈发沉重。


    她的手没停，她们耽误了太多时间，如果谢堂燕醒了她们就完了。她忍着头疼在小黑残存的混乱记忆中找到了操控中控台的方法，强制让谢堂燕和谢灵蕴多睡一天。


    料理完这一切的齐枝再也无法抵挡倦意，闭上了眼睛。


    齐枝睁眼。


    眼前是一片大海。


    没有阳光，没有月亮，乌云密布下的大海是黑色的。


    海水跳脱出海水的框架。


    黑色的海水化为一个女人的身形。


    她佝偻着身体，侧躺在干涸的土地上。黑色渗进泥土中扎根，而后从她的脊椎上长出了一颗白色的树，树枝向上蔓延生长的同时，她黑色的根扎得越来越深。


    白树无叶无花，唯有一颗白色的果实。


    果子坠落，砸在地上裂开，从里面爬出一个白色的小人。


    小人慢慢长大，向前方奔跑。


    齐枝一个恍惚，小人跑出很远。她顾不上眼前的景象到底是怎么回事，跑步跟上。


    在某一处，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些阻力，她仿佛穿过了什么东西。


    然后，天亮了。


    白色的人有了清晰的轮廓和外貌，她是余袅袅。


    余袅袅走路，吃饭，睡觉，学习，贪玩，……。


    齐枝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死。


    余袅袅在齐枝眼前死了六次。


    在这六次有着同样背景但过程和结局都不同的故事里，她从一个束手无策的人变为了不甘等待又倔强的人。


    她不断地改变。


    她变得独立，善于思考和仔细观察。


    她不再温和，生气了就骂人，难过了当场就哭，开心了就明显地表现出开心，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很开心。


    第七次，故事停在了齐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早晨。


    齐枝被拉回那片干涸的土地。


    黑色的水失去人形，□□涸的土壤吸收得干干净净，却丝毫没有被滋润的迹象。


    贫瘠的土地依然贫瘠。


    齐枝醒了。


    这次真的醒了，从刚刚的清醒梦境中。


    泪水颗颗砸在中控台上。


    记忆结束后是漫长的痛苦。


    她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复刺激，她开始想吐。


    齐枝靠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她是一个感情匮乏的人，但小黑和她的共生关系让她以一种超越言语的方式共鸣了小黑的记忆和感情。


    小黑是这本书的作者。


    她创造了余袅袅这个角色。


    她的情绪中伴随着强烈的自卑、自虐、自我否定，她有强烈的自我毁灭的倾向，但在强烈的负面情绪后，齐枝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对阳光、大海、希望的期待。


    她的矛盾造就了余袅袅的矛盾；


    她的自卑造就了余袅袅的自卑；


    她的善良铺就了余袅袅的底色；


    她的倔强给予了余袅袅原动力；


    原来余袅袅口中所谓的六个齐枝，代表的是她曾经死过六次。


    不是什么精神分裂，也不是同个时空出现了七个齐枝，而是她经历了六次轮回，现在来到了第七次。


    余袅袅改变的同时，她周围的人也随之变化。她改变了自己，也间接改变了世界。


    “小黑，你在吗？”


    黑色液体从齐枝脚下蔓延，铺满了中控室的地面，中控室的大屏幕被雪花状的图案铺满。


    “余袅袅是你创作出来的吗？”齐枝问。


    小黑没有回答。


    “我从来都不知道袅袅是一个这么努力和坚强的人。”齐枝把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背后的墙壁上，她太累了。


    “她太弱了。”小黑回答。


    “她不弱。”齐枝反驳。


    “她只是一个beta。”小黑打断齐枝的话，“她打架不行，学习不行，爱哭，胆小，还懒。”


    齐枝噗嗤笑出声，“你说的这些好像我小时候。其实我现在也是，你能看到我的想法，你知道我要多努力才能取得好成绩，你知道我在顾绸缪家门口被狙击手差点击中脑袋时心脏跳得有多快，知道刚刚谢堂燕举枪时我有多无措。我和袅袅的区别是：我没说，但她都说出来了。”


    “袅袅失去过很多，她失去过家人，爱，生命，尊严，自由。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她没失去过的。甚至，她要反复地失去，但她能边哭边站起来寻找解决方法，边骂人边报复那些辜负她的人，她敢爱敢恨，她比我有勇气。”所以创作出她的你也一定是有勇气的。


    “那又怎样呢？她什么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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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了，这个世界还是一团糟。”小黑说。


    “改变世界吗？”齐枝低头，是不是每个人小时候都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呢？反正齐枝小时候以为她可以，但现实告诉她，你不能，谁也不能。


    “你觉得世界是什么？”齐枝问。


    “什么？世界是什么？”小黑没料想到齐枝会问这个问题。


    “你来到了这里，这个世界是由你创造的，所以你应该知道宇宙中有很多不同的世界，人类能探索到的，还有人类探索不到的，他们都静悄悄地存在着。”


    “当然是……。”当然是吗？小黑犹豫。她到底是希望余袅袅改变这个疾病肆虐的末世，还是希望自己所在的世界能因自己而改变呢？她在否定余袅袅的同时，也在否定自己。


    “就算我们确定了是哪个世界，那我们要把世界改成什么样呢？改变的世界能让所有人满意吗？归根到底，世界就是世界。”齐枝抱着膝盖，她说话的同时，不自觉地回想着自己二十几年的生活，“所以后来我放弃改变世界和改变别人的想法了。”


    “我也……。”小黑说。


    “我找到了另一个办法——改变自己。我尝试把自己当做世界，那样，改变自己就是改变世界。”齐枝轻抚着漆黑的地板，她着实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但她很想安慰小黑。


    她不仅看见了余袅袅的来路，她也看见了小黑和自己生命长度差不多的一生。


    齐枝很想抱抱她。


    小黑化为人形站在齐枝面前，她想向前迈步却犹豫着脚步，她想伸手却只能用指尖扣掌心。


    齐枝撑着地面起身。


    她一步向前抱住眼前这个全黑的人，就像抱住曾经的自己。


    齐枝的泪水仿佛泄洪一般，顺着小黑黑色的皮肤砸在地上。


    长久以来的压抑随着泪水的决堤逐渐消逝。齐枝哭得眼睛发红，但小黑却觉得仿佛比自己亲自哭都有用。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齐枝松开手，打开最新消息。


    “齐枝，我遇到了很多可靠的伙伴，我们现在要出发去安全区外了，希望我们能在安全区外汇合！


    「点击查看放大图片」


    余袅袅”


    齐枝举起手机让小黑能清楚地看到手机上放大的图片。


    图片是一张合照，他们站在一座废弃超市门口的台阶上。余袅袅站在台阶下方第一排中间的位置，露出了两排牙齿，比了个耶的手势。照片上的人衣服破烂，看起来疲惫破落，但不可否认，他们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小黑和齐枝的生命都结束在地球世界的一年前，但余袅袅的生活还在继续。她朝气蓬勃地走出了一条连原作者都没有想明白的道路。


    “好了，”小黑笑着说，“我们得继续了，麻烦已经醒了。”


    “嗯。”齐枝点头。


    齐枝打下“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一路顺风，袅袅！”而后收起手机。


    谢堂燕醒了。


    小黑重新回到齐枝体内，她们离开中控室，她们要一起解决掉眼前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