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井水挽魂长

作品:《归燕照我渡沧州

    槌衣声惊起芦苇丛里两只白鹭。赵氏揉着酸疼的腰肢抬头,正见那青衣女子将木盆搁在青石上,皂角香气混着药香扑来。


    她鬓角别着串野棠花,指尖掠过水面,涟漪荡碎了赵氏映在水中的憔悴容颜。


    “赵姐姐,你是从京城来的吧?”


    木槌"咚"地砸在石板上。赵氏手指骤然收紧,粗麻衣襟在掌心皱成团:“我不知道什么京城,也担不起这声姐姐。”


    "我知道。"赵英忽然凑近,指尖沾着皂角泡沫在青石上画了个歪扭的京城轮廓,"我还知道,你没有放弃逃跑。"


    赵氏霍然起身,湿淋淋的手掌捂住少女的嘴。皂角水顺着赵英的脖颈蜿蜒而下,在粗布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迹。


    "周围都没有人嘛。"赵英就着她的手笑出声,突然抓住她的腕子往木盆里按,"姐姐看这领口,要这般搓才干净。"


    皂角泡沫漫过两人交叠的手背,"洞花节子时三刻,村口老井边的看守会去地主祠堂分祭肉。用艾草熏过的山鼠扔进祠堂后窗,保管他们以为是送子神发怒,到时候地主大怒惩罚他们时,你就趁机溜走。"


    赵氏指尖发颤,看着少女沾着泡沫在青石上画线:"你跑出村口后往东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几天会有拐子驾马车经过,你躲在灌木里,跟着他们的车辙走。"


    赵英用力捶打衣裳,水花溅湿了两人裙角:"走到泥土路尽头,向北有一条溪水,你沿着它走,第二日正午能到渡口,撑船的老吴头每逢初一十五要往镇上送柴。"


    “你到时就躲进船舱里,逃得越远越好。”


    暮色浸透粗麻衣襟时,赵氏才觉出掌心被掐破的疼。金红余晖里,少女正踮脚晾晒染着药渍的布帛,纤细手腕上紫斑如蝶。


    "为何帮我?"


    赵英指尖一顿,布帛上便晕开深色水痕。


    "去年腊月,我倒在雪地里咳血,王屠户家的狗都要来撕我衣裳。"


    她忽然转身,发间野棠花瓣簌簌落在洗衣盆里,"这村里人冷漠的很,无人帮我。是姐姐那天扔了半块黍饼引开了它,那时我就记住姐姐了,你和这村子不一样。"


    赵氏喉头哽咽,想起了这位可怜女子的模样。看着少女掀起衣袖,新旧鞭痕交错如蛛网。


    "他们说我染了病,虽然这怪病不传染,但爹娘还是把我扔了出去,连我睡过的草席都烧了。村里人都把我当成死人,没少给我使绊子。"


    赵英忽然轻盈地转了个圈,粗布裙摆绽开灰扑扑的花,"可我偏要采野花,偏要笑给他们看。"


    洗衣盆撞在青石上发出闷响。赵氏慌忙去扶,却被塞进个油纸包。粗粝纸面还带着体温,隐约透出墨迹勾勒的山川脉络。


    "地图上标红处埋着碎银,是我之前想跑时留下的。"赵英抱起木盆退后两步,残阳在她身后熔成金箔,"可是姐姐,我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住我离开这里了。"


    "我早就看不惯这个村中人的所作所为了,反正如今我是将死之身,即使帮助你被抓到也是一死,不如救一个人从这地狱出去。"


    "姐姐很喜欢绣帕子吧?逃出去那天,可以扔一条在村口乱葬岗嘛。"她歪头笑了笑,细碎星光落进眼底:"就当给我立个衣冠冢。"


    芦苇荡忽然惊起夜枭,赵氏再抬头时,只剩药香萦绕在染血的皂角水上。油纸包贴着心口发烫,远处传来孩童唤娘亲的哭声,混着更夫敲响的梆子,一声声碾碎十二年光阴。


    银针穿过素绢时牵起细微的沙响,窗棂外小树的枝桠将满月割成碎玉。


    床榻上的祁小梅翻了个身,薄被滑落半截,赵氏蜷起冻红的指尖,就着月光将虎口处的针茧在裙褶上蹭了蹭。她忙去掖被角。


    绣到棠蕊第三重瓣,丝线绞着月华游走,忽然有冰凉的水滴落上指节——那朵半开的野棠正浸在泪里,胭脂色丝线吸饱了水,倒像是新折的花枝淌出血来。


    这泪水饱含着担忧与害怕,三日后便是洞花节,她必须做出决定。床帐里漏出一声梦呓,赵氏忽的侧耳听着女儿轻缓的呼吸,不舍的酸涩漫上喉头。


    帕角未完工的并蒂纹被洇成团灰雾,她慌忙用袖口去蘸,却把昨夜的泪痕也揉进绣纹。月光忽然暗下去,原是浮云吞了半轮月,满室只剩丝缎泛着幽微的珠光,照见枕边祁小梅蜷成小小的一团。


    半凝的目光最终还是从孩子身上挪到了帕子上。这是她为赵英而绣。野棠花灼灼的色彩倒映在瞳孔中,使她的目光变得肯定而坚毅。


    她不再流泪,只是握了握拳,指节用力到泛白:“对不起。”深夜中,响起她低低的声音。


    芦苇荡深处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啼叫,赵氏攥着油纸包在田埂间疾行。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忽然瞥见田垄尽头蹲着个穿红绸衫的小身影。


    亓花落跟随在赵英身后,她的灵体倒不用担心触碰到芦苇发出沙沙声。忽然,她凝神看向那个小身影,瞳孔惊讶的一收缩。


    “骆尽秋!”亓花落差点喊出声来,她没想到赵氏逃跑的路上,竟能和骆尽秋有关系。这一群人身上的因果线,真是密密麻麻的缠绕在一起,令她找不出头尾。


    骆尽秋正用金丝绣帕裹蟋蟀,琉璃珠似的眼睛突然望过来。赵氏慌忙伏低身子,枯枝断裂的脆响却惊动了她。


    "谁在那里?"稚嫩的童音像把银剪划破夜色。


    追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氏贴着水渠淤泥屏住呼吸。火把的光晕里,她看见骆尽秋攥着狗尾草后退两步,红头绳在夜风里瑟瑟发抖。


    "小姐可瞧见个妇人?"麻子脸看守晃着麦芽糖蹲下身,糖浆在火光下泛着琥珀色,"说了就给你这个。"


    骆尽秋盯着糖块咽了咽口水,她低着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麻子脸明显是又害怕、又不耐烦,最终脸上呈现出一个别扭的、谄媚的笑:"你爹爹可说了,乱跑的姐姐们很危险的,你作为小英雄要帮叔叔们找到她哦。"


    女孩究竟还是太年幼,她犹犹豫豫的指向东方,小小的指尖被风吹的颤了颤。麻子脸笑着将整包糖塞进她怀里,追着方向去了。


    有人低声抱怨:"大小姐就是事儿多。"被麻子脸瞪了一眼就默不作声的追上去了。


    赵氏浑身发冷。她刚摸到溪边的芦苇丛,十几支火把突然从四面亮起,惊飞的白鹭掠过水面,搅碎了倒映的残月。


    "人果然在这儿!""就是你这个女人害的我们受罚!""还有点小聪明,会使那什么调虎离山计,不过还是逃不出咱手掌心!"


    第一棍砸在后膝时,赵氏听见了骨头错位的脆响。几个黑影围成圈,火把插在泥地里滋滋冒着油烟。


    "京城来的娇娘子就是香,真便宜祁山那小子了。"一人扯开她衣襟,皂角香混着血腥味弥散开来。赵氏挣扎着去抓那人的裤脚,却被麻子踩住手腕,碾碎的指骨发出核桃开裂般的声响。


    剧痛撕开混沌的神智,赵英晾晒的布帛在记忆里飘荡。离她最近的一人突然揪住她头发,往棱角分明的石块上撞:"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额角温热的血漫进眼睛,将月光染成猩红色。


    麻子解开裤腰带大笑:"等哥几个快活完,明天叫上更多弟兄们来尝尝你的滋味。"


    粗糙的手掌掐住脖颈时,赵氏突然咬住他虎口,咸腥的血涌进口腔。暴怒的看守抄起棍子砸向她小腿,胫骨断裂的剧痛让她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火把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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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腰际的瞬间,皮肉焦糊味惊醒了林间的乌鸦。赵氏在剧痛中痉挛,破碎的指甲抠进泥沙石子的缝隙,恍惚间又看见赵英发间的野棠花。


    看守啐了口痰在她脸上,用手指紧紧掰住她的下巴,用极为恶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她听见芦苇荡深处传来渡船的摇橹声。


    撑船的老吴头送柴去了。


    露水沿着井沿滴落,在泥地上砸出细碎的银光。年幼的祁小梅跪坐在泥泞里,月光正照着赵氏散乱的衣裳,半截染血的锁骨从破碎的粗麻布里支棱出来,像是折断的树枝。


    孩子沾满泥巴的手悬在空中,指尖离那片苍白的肌肤始终隔着三寸。她忽然去扯自己开裂的衣角,试图用扯下的同样破碎的布片去掩那片刺目的伤口。


    粗麻布擦过伤口时,昏沉的人影在月光下痉挛,惊得她缩回手却又不小心碰到了赵氏的衣襟。


    褪色的野棠帕从娘亲怀里滑出,半幅浸在井边的血水里。祁小梅扑过去抓那抹胭脂色,却让帕子完全跌进暗红的水洼。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着帕面上被血泪晕染的棠蕊——昨日还鲜活的三重花瓣,此刻正像娘亲的唇色般发灰。


    孩子攥着湿透的帕子往娘亲心口按,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又触电般缩回。她转而把帕子铺在泥沙地上,借着月光将四个角抻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把破碎的娘亲也抻回原样。


    月光移过井台时,小梅发现自己的影子正罩在娘亲脸上。她慌乱地朝旁边滚去,后脑勺磕在辘轳底座也顾不得疼。


    染血的棠帕从颤抖的指间滑脱,飘飘荡荡落进井口,孩子探出半截身子去抓,却只捞到满手凄寒的月光。


    井底忽然传来细微的水声。祁小梅趴在井沿朝下望,见那抹胭脂色正在墨玉般的井水里浮沉,赵氏苍白的脸倒映在水面,被晃动的波纹揉成细碎的光斑。


    她解下头绳系住半块瓦片,悬在井口晃了又晃,试图去够那手帕。月光突然被云翳吞没,瓦片坠入深潭的闷响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


    孩子蜷缩在娘亲染血的衣摆旁,把冻僵的脚趾藏进对方尚有余温的袖管。月光重新漫过井台时,她发现娘亲的睫毛上凝着霜,伸手去拂却沾了满指冰凉。


    残破的棠帕在井底缓缓下沉,胭脂色花瓣在黑暗深处明明灭灭,像极了除夕夜在芦苇荡看到的,那些转瞬即逝的河灯。


    最终,祁小梅还是捞起了湿透的手帕,她紧紧攥着不肯撒手。天空就要亮起来了,她必须得回去干活。


    潮湿的手帕擦不干她湿漉漉的眼睛,寒冷的布料更是捂不热她寒彻骨的内心。


    祁小梅握着手帕离去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辗转数年,这只手帕也从她的衣襟中落下,飘入本该给予的,赵英的手中。


    赵氏微微睁开已经看不清楚的眼睛,她决不愿再次受辱,她用下巴和断掉的肘关节、膝关节缓缓挪动着身体。


    她恍惚听见赵英的声音混在风里:"姐姐看这领口,要这般搓才干净……"


    决不能连累赵英。


    看守们临走前的狞笑还在耳畔炸响:“明日快活完再绑你去祠堂,让全村都瞧瞧逃跑的母狗是什么下场。”


    决不想再次受辱。


    祁小梅那晚断断续续的哭声又一次传来,压抑着的情绪,断断续续无法说出口的话语。若她被绑去示众,自己的女儿又该用怎样的眼神看这个破碎的、被千万人唾骂的娘亲?


    决不愿女儿难堪。


    赵氏继续向前挪动着,面颊触碰到井水。原来冰冷的井水也会骗人,波纹漾开的瞬间,她错觉远在京城的母亲在抚摸她的脸颊。


    天光大亮。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