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外臣

作品:《清冷权臣为妖妃折节

    微光里尘絮浮动,刹那间,两人对上视线。


    李瀛眸底的笑意消失殆尽,率先移开目光,望向楹柱上的金玉浮雕,看得专注。


    方才不过一瞬间的对视,让她有些紧张,仿佛预知到危险,几乎寒毛倒竖。


    ……暂且按下不表,坤宁宫的浮雕,倒是很精致。


    谢雪明的视线掠过李瀛,扫过她雪白侧颜,微颤的眸光,鬓边的点翠,裹着艳骨的袨服,落在鎏金裙幅上,随后移开。


    像一张罗网,收束,散开。


    那轻微的收缚,旁人看不出一点异样,只有李瀛感觉到了。


    她拢了拢软白领襟,理得齐整,立在颈边。


    堂外,面对李瀛一叠声的质询,小玄子愣了愣,好似终于想起:“就是青俪姑娘引开灵悟道人,让奴才入宝相楼谒见娘娘!”


    此话一出,李瀛扬起眉梢,缓缓笑了:“本宫倒要问,宝相楼何来的灵悟道人?”


    小玄子意识到失言,面色骤然灰白,嘴唇嗫嚅,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花厅内众妃哗然,她们入宫不久,初次见识到内廷角斗,心思各异,有人惶恐,有人暗暗揣测。


    是谁派了小玄子和芳芷暗害皇后,又祸水东引陷害李妃,想要一石二鸟?


    皇后身侧,兰娘的面庞隐在阴影内,光影飘忽不定。


    皇后道:“小玄子,你有什么话照说无妨。难不成这宫里,还有本宫这个皇后护不住的人么?”


    小玄子颤抖了一下,颤巍巍地抬眸,倏忽看清谢国公的神色,目光锐利冰冷,钉在他身上。


    他彻底明白了,皇后是一个意思,谢国公又是一个意思。


    他们是同胞兄妹,却意见相悖。


    一个是内廷之主,一个是外朝首揆,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李瀛冷眼看小内侍摇摆不定。


    她既已洗脱嫌疑,也无意探究幕后之人,左右不过是那些看她不顺眼的清流、外戚、阀阅、妃嫔,中官,亦或着他们的拥趸。


    简而言之,想害她的人多了去了,擢发难数,又何必费心去数。


    “说出来,”谢雪明道:“保你们阖家平安。”


    他的声音轻而有力,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内廷外朝,上至太极殿议政的臣工,下至抬轿的舆从,谁人不知谢国公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有了这句话,小玄子眼睛一亮,把目光投向一直不敢看的人:“……兰娘子,您吩咐的事,恕奴才办不成了。”


    一直低头不语的芳芷也高声道:“都是兰娘子让我们这么做的……谢国公明鉴!皇后娘娘明鉴!”


    兰娘子,皇后身边那位心腹女官,当日,也是她替皇后传话,要帮她假死出宫。


    李瀛看向兰娘,后者撩摆下跪,跪在皇后裙边:“皇后娘娘,奴婢没有做过此事。”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对兄长道:“还请兄长将此事交给小妹处理。”


    “内廷之事,自然该由你处置。”谢雪明颔首,又道:“只是,娘娘可记得少时读过的政要卷三中,论选官。”


    谢花明微愣,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口中先答道:“用得正人,为善者皆劝;误用恶人,不善者竞进。”她下意识问道:“兄长说的可是这句?”


    下一瞬,她反应过来,指尖微颤。


    兄长的意思是……要她除掉兰娘?


    谢雪明不再说话,敛眸,退立在一旁。


    他有意收敛身上迫人的气势,只静静立在花厅与中堂的明暗交界,琉璃庑顶流转剔透五色,影绰落在美人尖的发丝上。


    昳丽俊秀,一派温润。


    偏生身量峭拔,体格矫健,文气的斓衫掩着勃发的背阔肌。


    如归匣的剑,身在匣中,依旧不容忽视,令人打心底里畏惧。


    即使不去看他,百般忽略他的存在,还是无法做到完全的平静。


    李瀛只得抬眸,正视他,清澈的眸光点水般掠过他,不留一丝痕迹,落在皇后身上。


    她也想知道,皇后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事。


    皇后指尖还在发颤,二十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从娘家闺阁,到武王府,再到皇宫内廷,相伴二十年。她岂能因为一时之过,视兰娘为弃子?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水:“此事便到此为止。小玄子廷杖二十,芳芷遣回尚宫局,由尚宫再行发落。”


    廷杖二十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看行刑官怎么个打法,若是着实打,要人残废,亦或者活活打死,也是有的。


    小玄子跪着,扫过谢国公淡漠冷静的眉眼,忽而福至心灵,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声音嘶哑:“兰娘子!是您要奴才陷害李妃娘娘,是您指使奴才这么做的,您不能见死不救!”


    众位妃嫔相顾愕然。


    谁人不知兰娘子是皇后的心腹女官,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后的意思。女官暗中如此行事,焉知是不是得了主子授意?


    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天穹上鸮号声声,回荡在皇宫上空。


    要下雨了。


    兰娘跪在地上,神色坚毅,“娘娘,奴婢愿入白云司,以证清白。”


    白云司由大爷管辖,只要皇后娘娘提前和大爷通气,她就是进了白云司,也能毫发无损地出来。


    说白了,就是做戏给旁人看,以平谣诼。


    “兄长,”皇后声音艰涩:“还望你早日还她清白。”


    兄长方才还问她政要卷三里论择官的内容,显然是将兰娘看作了撺掇她的不善者。


    兰娘进了白云司,还能好生生地回来吗?


    李瀛在一旁看着这对主仆,面色平静,未有一丝动容。


    她早已料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左右不过是兰娘进白云司走一遭,压下宫中喉舌,再回到皇后身边,成就主仆情深的佳话。


    至于利用胡蜂陷害她,要治她于死地之事,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她闭了闭眼。


    只盼宫外的镖队早些取回龟息丹,再辗转送至太平观,由女冠送往玉芙殿。


    然后,她再想法子笼络些人手,就可以开始装病了。


    装病,诈死,棺椁,抬灵,出宫……


    整个流程,她早在心内计划了无数遍。


    谢国公道:“皇后真要如此?”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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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人,怎能如此软弱。


    明知心腹不听差遣,自作主张,第一次犯事,非但不惩治,等到如今她再犯,还要保她。


    他生平最厌恶脱离掌控的人和事,其次是自作聪明的人。


    很不巧,胞妹身边这个女官,两个都撞上了。


    兄长声音温和,分明是在询问,谢皇后却觉颈侧冷汗湿重。


    她在恐惧,恐惧自家兄长。


    父亲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战死于元启二年的陈郡兵变中,留下一段三千乡兵杀尽二万夷狄的传说,以及一道冰冷华贵的牌位。


    荣光褪去,门庭凋零,随之而来的是群狼环伺。


    那时兄长才七岁,一人撑起陈郡谢家长房的门楣。


    待她长至垂髫,母亲病逝,连失怙恃,兄长无暇顾及她,只是一味请来夫子、女师、耆宿、缙绅教她。


    她怕夫子,也知道夫子他们更怕兄长,面对兄长,他们总是诚惶诚恐,畏惧万分。


    她少时还不解,兄长年轻俊秀,是陈郡乃至天底下最好看的郎君,有什么可怕?


    如今有些懂了。


    面对一个可以随意掌控你生杀大权之人,怎能不畏?


    谢皇后道:“兄长是外臣,不便插手内廷,此事交由小妹便是。”


    谢雪明轻轻扫了她一眼。


    胞妹说他是外臣,确实不错。


    中堂,武殊和另一位缇骑相视一眼,就在方才——章华台上的宴席才刚刚开始,主君听见李妃出事了,当即向天子请奏,借着向皇后问安的旗号,中途离席,赶到坤宁宫。


    又在连廊下擒获徘徊不定的小内侍,动作之迅速,距离听到李妃出事,再到拿人,不过半刻钟。


    眼下,皇后意指主君是外臣,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兄妹不和,内廷和外朝岂能安定。


    那位搅弄风云的妖妃,自始至终都不声不响,只有戳穿宫女和内侍言辞漏洞时,才稍稍有些生动。


    其他时候,都好似置身事外,漠然作壁上观。


    就好似……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李瀛确实不在意,要害她的人那么多,她个个都在意,岂不是累得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山开路,遇水架桥,只能如此。


    毕竟,天子短时间不打算除掉陈郡谢氏。她惹不起,也只能尽量躲了,躲到龟息丹到手,溜之大吉。


    届时,什么天子,什么谢国公,关她何事?


    谢皇后和主君都没有再说话,武殊抬步向兰娘走去,客气道:“有请娘子。”


    兰娘横了他一眼,仪态从容,拜别皇后。


    武殊在心内叹气,主君不待见的人,入了白云司,还能回到这坤宁宫,回到皇后娘娘身边来吗?


    此事告一段落。


    忽听堂外簌簌,有雨丝斜斜落下来,打在梧桐上。


    丹犀上血色顺着雨水,流成一潭薄薄的混浊。


    雨中,玉芙殿的宫人撑伞款步而来,伞面微抬,露出青俪小半边面容。


    看见旧主,她不露痕迹地侧开目光,投向李瀛。


    “皇后娘娘,”李瀛骤然道:“我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