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乔小遇心里清楚的是，自家与几个叔伯的关系是不可能因着长田叔从中说和便能得以扭转的。


    便如冬日时，人用竹竿从瓦凹处打落下来的长冰凌一般，放入口中吮吸半晌，却不过能融化那么一小层，而之后，这冰凌终逃不过被丢弃在地的结局。


    可见的是，人言可能比不得时间柔软，亦比不得时间更具力量。


    ……


    随着乔冉宏家的牛病死的消息在村里遍传开来，不少人家都开始动了杀猪宰牛的心思。


    那些之前对乔冉安家宰猪的举动极为不解的人家，此时却才相信乔冉安家原就是为了避开这场祸事才将家里的猪仔全杀了的……


    然这关口，他们依旧难以下定决心宰猪杀牛，便是下定了，这猪牛能不能宰，却也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总要请魏医官先来看过的……


    而倘若猪牛等畜已经染上疫病，便是想宰也不成了，只能每日按时按量给家中牲畜强灌汤药，希望这场牛疫能快些过去。


    这厢乔冉安也渐回转过心思来，知自己对乔小遇发的那通火气毫无道理，可他到底没能抹下面子对女儿道歉，便连隔日进山时，也是乔小遇主动开口与他说的话。


    “对了爹，关于乔大闯家的那片荒地，村里是打算怎么处置的呢？”


    乔小遇面上的神情极为平静，仿佛昨日里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乔冉安看得微愣片刻，旋呵笑着咧了咧嘴，叹道：“哪是这般就容易定下的……”


    “你当时没在场，是没瞧见丁小娘子与她那一双儿女哭喊着给村里人求饶的情形。”乔冉安走到路边的一棵松荫下站定，见傅娘子已落了他父女好一段路，便将篮子放将下来，示意乔小遇等一会儿她娘。


    他接着说道：“说来也怪乔大闯夫妻俩平日里不积福缘，乔家村里就属他家最刻薄了。如今私占土地的事情一败露，那些从前在他家手里吃过亏的人哪还愿意放过这机会？可恨不得把他夫妻俩的皮给扒下来！”


    “我与你娘以为自己早知此事，反应当算平静，哪成想竟还是被一拥而上的村民给吓懵了。好在局面很快就被官差镇住，否则乔大闯可真要被打成一个瘸子哩。”


    “丁小娘子领了俩孩子给村里人一一跪过，额头且都磕青了，你长田叔看不过去，赶忙使了人把乔荣兄妹俩拉起来，对丁小娘子说，她与乔大闯早在村里人跟前没了脸，可两个孩子不一样……”


    乔小遇听至此处，心下不由得一阵唏嘘。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也清楚丁小娘子给村里人磕头谢罪的举动实算不上被逼无奈，可到底是“免不了”的。


    跪了这一遭，村里人对他家的怨气才算消解了大半，而等日后乔大闯蹲进大牢了，带着两个孩子的丁小娘子才好在村里继续过下去——即便那日子只能吃糠咽菜，一家人出门做活时，耳边听得人的辛辣嘲讽亦只得低眉弯腰，匆匆穿行而过。


    “乔大闯可不知要被关几年，家里没了顶梁柱，丁小娘子的日子算是难熬了。”乔冉安轻叹道。


    “你爷俩干嘛为人这么操心，保不齐他乔大闯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傅娘子这会儿终赶了上来，一边拿镰刀削着萝卜皮，一边忍不住轻嗤道。


    “呵，这人都进去了，哪是这么容易就出来的？”乔冉安瞥了一眼傅娘子，接着说道：“若说他家原本还有些积蓄，可这案子一审，前几年私占山地所得的几分收成总要补给村里的，那兜里便不剩得几个铜板了，哪够捞人的？”


    “就说你不懂。”傅娘子切下一段白萝卜肉给乔小遇，才道：“丁小娘子是没本事把乔大闯往大牢里捞出来，可人在陆家人跟前说得上话啊。”


    乔冉安一听，觉着是那么个道理，便只得乖乖地闭上了嘴，却是不再与傅娘子争辩了。


    “呐，也给你吃一截。”傅娘子轻笑着扬了扬眉，将白萝卜递到乔冉安跟前，叫他用指甲扣住一头，接着切下小段来与乔冉安吃。


    “小遇，你还要么？”


    乔小遇心头且还想着傅娘子方才说的话，以至于那块衔在嘴里的萝卜肉都还未细嚼下腹，此时听得她娘这般问她，方才回过几分神来，摇头道：“我不要了，你们吃吧，省得吃多了肚子胀。”


    “不过啊，娘，您怎么会觉着陆家人肯出面把乔大闯从牢里捞出来呢？”乔小遇疑问道：“事情都闹到县衙上了，陆家人怎会猜不到，乔大闯平日里都借着他们的名头做了些什么事？”


    “这般妨碍声名，陆家人不追究他乔大闯的罪过就不错了。”乔小遇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道：“相反，何家却有那个余力捞人出来。听说何照熊的女儿是给朝州府的一个大官当了妾？且看他家这几年里风光的……”


    “要是丁小娘子聪明，昨儿事情败露时，便不该把过错一个劲儿地往何家人身上推。无端地教人记恨上，鬼知道乔大闯在牢里头会不会多遭些罪。”


    乔小遇轻口嚼着萝卜，忍不住感叹道：“乔家村是容不下他何家人了，只看着何家人收拾家什，重新搬回山那头的老屋子里住，村里人许还觉着大快人心，殊不知他们不过想着避避风头……”


    闻言，乔冉安夫妻俩的面上均不由得一阵错愕。


    “难不成他们还想着回来？”傅娘子懵道。


    乔小遇摊了摊手，反问道：“难道还真搬走？乔家村虽然土地贫薄，但河岸边的那几块水田却肥沃得很，而无一例外，这些地皮都是他何家人的。何家人哪能舍了田地不要？何况他们在村里也盖了大院高屋。”


    “今早咱们赶着进山来时，您也瞧见何家人搬家私的哄闹情形了，生病的牛畜却没见他们一并赶着回去……”


    傅娘子觉着女儿这话有些奇怪，插言道：“牛畜总要留下治病的不是？回了老屋，医官就算有心，也难照应到那边。”


    “所以留下几个人照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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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疫的牛畜，实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乔小遇的目光静静地凝落在她娘的脸上，玩笑道：“那等牛疫的风波过去，何家人重新搬回村里呢？”


    傅娘子闻言想要说些什么，可她轻扯了扯嘴角，旋又不禁沉默下来。


    乔家村里的这场牛疫，不是他何照熊或旁的何姓人家带来的，而是乔万安家；打擂台时，也不是光他何照熊一个人站在那就能打了的，对面站的是乔长田家兄弟几个……


    自家被迫跟着和稀泥，村里人乐得看热闹，乔万安家则闷言不出声——牛疫便这般拖延开来。细究当中缘由，哪能只怪他何照熊一个？


    村里人应当明白这一点的，而等何家人搬回来时，大家伙不论心里还存有多少怨念，且见得何照熊毫发无伤的模样，便不敢再去针对何家。


    “这也忒没理了，他何照熊犯的事可不止一桩两桩，到头来，竟不过在大牢里头蹲上一段时日，就能好生生地出来了？”傅娘子摊了摊手，径直将手里的萝卜给扔进了路边的灌丛里，却是没那个心思再继续吃了。


    一家三口继续行路。


    而等他们到山里时，日头还高挂着，倒比往回还要早些。


    当着乔冉安的面，乔小遇是不想做那“恶人”了，于是她悄悄地扯了扯她娘的袖口……


    “咱们先往坑洞那处去看看吧。”傅娘子的视线从女儿的身上收回，轻笑着对乔冉安说道。


    乔冉安的神情立马一变，一口白牙不可抑地轻颤起来，“这……还要去？”


    傅娘子严肃地颔了颔首……见状，乔冉安便是百般无奈，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秋日，暖阳。


    绿杉，黄叶。


    且听着脚下的枯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乔冉安的后背渐浸出一层汗水来，而他心头所积的那股冰冷之感，似怎么也不能被林间渗落下来的那抹阳光驱散一般。


    偶有雀鸟自头顶的枝桠间惊飞而起，乔冉安反被惊得高跳，他赶忙扯了扯傅娘子的胳膊，劝道：“媳妇儿，要不咱们回去吧？就在山林边缘逮逮野兔子什么的，不成么？”


    “不过再走几步路就到了，你怎么有这么多的话可讲？”傅娘子险些被乔冉安绊倒在地，吓得紧忙抚了抚胸口，回头斥道：“还拉着我的竹篮，你这是一放手就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乔冉安讪讪地松开了手……可等傅娘子重新回转过头，继续前行时，他那双手却又不由自主地伸了上去。


    跟在后头的乔小遇见此情形，直忍不住摇头，暗道：“山林外围的兔子窝已被摸得差不多了，若不想要往这山林深处一走，只绕着远路在周边打转也成，可到底不熟悉地形，谁知道又会遇着什么危险？”


    三人来到空地隔边的一处斜坡上。


    乔小遇轻轻地扒开两片灌丛叶，且瞧着那片枯叶堆落而满的空地上，坑洞所在之处明晃不过，面色不禁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