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遇神色恹恹地点了点头，接着认真砍起鸡肉，而其动作是一如平日里的利落……


    傅娘子见此情形，心下觉着怪异得紧，可她知道自己就是再细问也是难以探得女儿的真实想法了……


    在傅娘子看来，她和女儿虽然都是裹挟在拖罗河中漂流远走的叶片，可一沉一浮，所见风景终有不同。这无疑令傅娘子有些噎怀，却也没办法继续话题，只得以借盐为由折身出门去了。


    但对于乔冉安装病这事，乔小遇是不打算噎怀的。


    乔小遇用大粗碗盛了一碗鸡汤递到她爹身前，且听着乔冉安那几道着意拔高的苦呻，她轻皱了皱眉，问道：“爹，您可觉着好些了？”


    “不曾。”乔冉安有些含糊地道。


    乔小遇垂下眼睫，只道：“娘说了，若您依旧觉着身上不爽利，等吃过午饭后，便去那位住在长田叔家的魏医官跟前瞧一瞧。他虽是兽医，可普通病症也应当是能看的……”


    “这怎么使得？”乔冉安摆手便要拒绝。


    “这看病还得花银子哩，咱又何必去？我在家歇上一两日就好了。”乔冉安稍坐起身来，接过汤碗说道。


    乔小遇闻言轻笑，道：“魏医官怎么好收咱们平民百姓的钱呢？到时咱们带着一块猪肉去就成。”


    “我都说不必去了！”乔冉安语气微急，只旋又想及拿这主意的人是傅娘子来着，他怎好得对女儿发火？是以敛了几分焦躁，皱眉喝了一口鸡汤后，才道：“这事我会与你娘说的，你个小孩子，就不要跟着瞎操心了。”


    鸡汤还略有些烫口，可乔冉安微仰了头，咕隆两口便都灌进了腹中。


    乔小遇的神情不由得冷淡了几分……


    她接过乔冉安递过来的粗碗，指尖一阵紧瑟，接着说道：“不妨我再去给您熬一罐排骨？又或是煮个猪头肉，炖只兔子……”


    乔小遇仔细“思量”着，一副直恨不得将家中如今存蓄的肉物都用在乔冉安身上，只盼着他能快些好起来的“架势”。


    乔冉安听得这话，脸色一滞，而话音亦带了几分怨责意味，道：“哪有你这般破败东西的？”


    “那些野物可是咱们辛辛苦苦地从山里逮回来的，原就指着它卖钱了，你怎么舍得自家里就吃掉这么多？”乔冉安理了理盖在身上的被子，气哼道：“我都说了我没事……”


    “那爹既说自己没事，倒不知您打算歇到什么时候呢？三日，五日，还是半个月？”乔小遇的眸光定定地落在乔冉安身上，当中意味莫名。


    她的唇角明明勾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只维持得久了，竟几乎教人觉着这笑意已然被凝冻住。


    乔冉安愣愣地说不出话来，而呼吸亦失了节奏……至此时，这静悄悄的屋里哪还能听着乔冉安的苦哼声？


    “这……你都看出来了？”乔冉安讪讪一笑，神色作苦。


    乔小遇淡淡地点了点头，尽管心头布了片疑云，可她并不准备直接开口相问。


    空气中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乔冉安轻扯了扯嘴角，似才将那层凝覆住唇肉的无形冰霜给裂散开去，缓声说道：“我也是瞧着你娘忙得停不下脚，这才……”


    “说来，咱们逮的野物已能撑到明年开春，而你之前提说的买地之事，也只需咱们再往野山林的边缘去一回，便足够把买下那片坡地的银钱攒够了。”


    乔冉安用余光瞥了一眼女儿，见她神色难辨，倒不知一股从何处鼓撑而起的气息，竟将他置到了那高处，连带得他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干预”味道，“你跟你娘就知道闭眼忙活，却不知适可而止的道理……”


    “适可而止？”乔小遇终于气笑出声，诧异道：“难道爹所一直寻思的，就仅是那几块地埂老高的坡地，以及家里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呵！”


    她径直折身，把大粗碗“砰咚”丢进洗碗盆里……


    向来，这家里不把家私当回事的人是乔小佩来着，乔小遇可舍不得损害分毫，什么都小心护着……如今，她却没忍住动了气。且瞧着碗盆里头被磕缺了的两三个大粗碗，乔小遇怔了几个呼吸，接着心下却不由得生出几分悔意来。


    “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呢？”乔小遇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声，旋低下身来，将那些碎片从盆里拾捡而出。


    乔冉安凝眉看着女儿的举动，嘴巴轻张，却是没那个心思指责她了，旋侧翻了个身，在小床上躺将下来。


    乔小遇亦不曾将视线转向她爹这边，只平淡地道：“我记得当初与您提及买地的打算时，您是满口答应的，也不曾生出许多顾忌……”


    “然而去了山里一趟，心头难抑的恐惧却还是浮了起来，接着便是您口中所谓的‘适可而止’……我怕是劝不动您了，也懒得劝，或许只有娘的话才顶用。”


    乔冉安闻言身形一僵，连忙偏侧过头来看向乔小遇，隐怒道：“你要跟你娘说什么？你是想看你娘发火么？”


    乔小遇苦笑了笑。


    她的眼睫轻轻垂落，尽将眸底的情绪遮掩而尽，才接着道：“看来您也并不十分顾忌娘的感受，既教她心生焦虑，又教她苦恨自责……”


    “便将几块被人截了头的贫瘠坡地买来，倒不知来年若又遇得连日阴雨，能多挖得几篮子土豆？再说过冬……”


    “当年那场牛疫发生时，我虽在襁褓之中，却也记得您说过，您和娘归乡时已近夏初。而在那之前，春木未发，多的是饥民流离失所。”乔小遇嗓音低沉地问道：“所以爹当真觉着家里备的粮够了么？”


    随着乔小遇的说话声顿住，乔冉安的心思便同那条在山间汩汩流淌的小溪一般，因着忽遇山屏，一时寻不出口，那些水便只能越积越深……


    乔冉安默然半晌，终未憋忍住心头那股翻涌不停的焦躁感，将被子掀开起身道：“得了，这家里便只有你跟你娘是心实的，可巴望着乌漆漆的夜里也能撑住眼皮做活吧？便是将人累死也没什么可内疚的，许还欢喜至极，家里能少糊一张嘴，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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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教人觉着松散些。”


    乔冉安说的自然是气话，而词句中亦还有着这么一层意思在：他到底不愿承认自个儿怕极了去野山林的事实，只将这出闹剧发生的缘由归于“我累了”这三个字上。


    这想法实在是幼稚而偏执。


    且瞧着乔冉安直接抄起院里竖着的锄头便往山墙方向去的情形，乔小遇连忙招手相劝。可她张了张口，却觉着那团在胃中堵塞着、不得消化的稻草竟突然回涌到了她的嗓子眼处……


    她终究连半个字都没能喊出，而泛红的眼眶则憋溢出了泪来。


    这还仅是她！乔小遇可以想见的是，若察觉这出闹剧的人是傅娘子，那乔冉安所听到的当不止是“惧怕”这样的字眼，而是“怂包”、“鼠目寸光”以及“没担当”这样的骂声！


    乔小遇自认已做到在制止这出闹剧继续发展的过程中谨慎用词，只人心虽是热的，遇冷后温度总会降沉下去些。


    ……


    傅娘子回到家里时，乔小佩方才起床——为着这事，乔小佩可受了傅娘子好一通唠叨，梳头时没忍住用了力劲，那木梳子竟差些被她毛躁打结的头发给扯断开来。


    “娘，您就别念了，昨儿小佩背了许多趟泥巴，晚上直接累得睡不着，我是有意让她多睡一会儿的。”乔小遇柔声一笑，接着走到妹妹身后，与她扎起头发。


    傅娘子一阵摇头，接着问道：“对了，你爹呢？”意识到乔冉安不在此间，傅娘子连忙回身去寻。


    乔小遇的脸色微微一僵，才抿了唇道：“您方才进院门时，难道没听着屋后传来的掀土声么？我爹他自然是去干活了……”


    “这糟老头子，怎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小遇你怎么也不拉着他一些……就他这样，你还给他炖什么鸡汤哩，真是被他糟蹋了！”傅娘子气得跺了跺脚，赶忙出门去唤乔冉安回来。


    “这不是您让我炖的么？”乔小遇瘪嘴嘀咕了句，神情略显无奈。


    乔小佩亦是满腹疑问，“爹不是身上酸疼得厉害么？我瞧他昨晚连爬楼梯的力气都没了，还是娘搀着他上去的……”


    乔小遇迟疑了下，寻了这么个说辞，道：“大抵念着家里的活计太多，他心里着急吧。”


    ……


    乔冉安确是被傅娘子给唤回来吃饭了，只到了饭桌上，傅娘子却明显觉着气氛不对，尤其乔冉安和乔小遇的脸上那是半丝表情也无。


    傅娘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轻轻咀嚼着，来回相顾的视线不防停落在了那只盛了鸡肉的大碗上……


    “这只碗怎么缺了？”傅娘子下意识便朝乔小佩的方向看过来。


    “别看我，这可不是我打缺的！”乔小佩眼瞧着又要挨骂，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一边拉了她姐的衣袖，示意乔小遇帮自己说话。


    然乔小遇的头却是埋得越发低了，她费力地将之前发生在她与乔冉安之间的对话排除在脑海之外后，旋才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事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