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遇默了默，接着却是垂下了头去，紧抿的唇并未应声……与此同时，问话的官差回头瞥了眼乔冉安夫妻俩，没忍住眉间轻蹙。


    乔长田半倚了门，才腾出手拱了拱，回话道：“说来乔冉安夫妻俩已在这处呆了好半天，倒不知官爷们还有什么想问的，若没有了，便让他们回家去吧。”


    “今儿人家宰猪，可有的事情要做。若整日只倚着一个半大孩子忙前忙后，似乎也不太妥当？”


    官差咂了咂舌，转头对乔冉安问道：“所以你们夫妻俩愣是在这里一直站着？”


    “这不是不想给各位官爷添麻烦么……”乔冉安话音微紧地道。


    官差闻言直瘪了瘪嘴，心下无奈得很，他轻抬了抬手，正欲接着说什么，却被一个拿了册本上前的差役拦了住。“江钦大哥，这是整理出来的附近农户家里牛畜染病的情形，你看一下。”


    江钦微微颔首，接过册本翻了翻，却是暂没那个心思去细究乔小遇一家的事了，是以将册本子放魏医官身前，说了句“魏医官，只是您要的东西”的话后，便随意地对乔长田等人招了招手……


    “这便是可以走了？”乔长田微怔片刻，面上旋浮起一抹喜意，忙侧头对乔冉安夫妻俩使眼色。


    “啊？好……好……”乔冉安略显僵硬的手轻轻扯过傅娘子，两人均弯了身往人群中穿行而过。


    见此情形，乔小遇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暗道：“经了这回，想来爹娘也会少去做那和稀泥的事了……”


    她往前迎了两步，搀过傅娘子的胳膊，却听窗边执笔开方的魏医官说道：“且慢着……”


    他这话音一落，场中诸人皆不由得屏住呼吸，乔长田微凝的视线在魏医官与江钦身上转了转，心下也跟着紧张起来。


    魏医官拿了册本，走到江钦跟前，沉吟道：“这册本上所记的牛疫信息并不完全，还是请江差役多多费心吧。”


    “这？”江钦被动地接过册本，暂未反应过来魏医官话里的意思，只当他尽给自个儿找麻烦，微赤的面庞上不禁浮起一抹恼意。然而这魏医官却懒得看他，只淡声甩出一句，“这临要走的人家也问一问……”


    “不过一个破村子，有必要问询完全么？”江钦嘀咕了句，手中册本迅速翻过一遍，而其脸色便如覆了层冰霜的泥路一般僵冷——乔小遇直怀疑但凡有人往上头踩过一脚，这冻凝住的土便会发出“咯吱”声响，随即散碎一片。


    “这些官差似乎并不愿尽心？”乔小遇瞥了眼江钦，远山青眉微蹙，随即行至魏医官面前，微俯身行了个礼，“魏医官……”


    “想来这册本中并未记录我家中牛畜的情形，只官差却是不必往我家走一趟了。”


    乔小遇迎上魏医官不满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家距主村过远，之前便是往长田叔家拉了牛去使，晚间也定是将牛送回来的，所以我家的猪仔应当不曾染上疫病。”


    “听来确是有几分道理……可是否染疫你便仅从这处断言，那老夫又何必跑到这地方来？你不过一个小女娃子，能懂什么？”


    魏医官没好气地将毛笔放下，接着便要起身去抬药箱，口中一边叹道：“我还是挪一下自己这副老骨头吧，就着今夜能不能将村里疫病的情况摸个完全。”


    乔小遇往一旁错开两步，见江钦等人脸上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只得道：“是否染病，自然还是要看魏医官的判断，不论是村里人，还是官差大哥们，也都只能尽旁的力。”


    她心知魏医官并非有意针对自家，便是心里存了气，那也多是针对这群办事的官差罢了……


    “我从家中割了些肉来与婶子家做厨，您既想核实情况，终归是免不了我家的，便不妨去厨房看看那肉？”乔小遇话音轻缓地道。


    江钦等人听得这话，心下极力忍过发笑的冲动——他们是昨儿夜里就从县衙里出发了的，可到了乔家村后忙得脚不沾地不说，午时连饱饭都不曾得吃一口，这会儿早没什么精神了，倒不知魏医官怎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这小丫头也是敢呛！


    苦不堪言的官差们暗存讥嘲之意，连带着手中忙活的动作也缓了下来，而魏医官则将自己挎了半边的药箱轻轻放下，面上神色尽敛……


    便在众人均以为他将斥声出口时，魏医官嘴角的胡须却轻轻翘起，朝乔小遇笑道：“你这女娃实在有趣，说来你怎知老夫口中已无一全牙，却依旧能嚼肉入腹呢？”


    乔小遇心知自个儿携肉前来的意图已被老医官看破，只得含笑拱手。


    紧接着，魏医官便提步去了灶房，亲自看了乔小遇送来的肉……


    在确定这肉不存在什么问题后，他才提笔在册本上记下那些关于乔冉安家中牲畜种类与数量的信息，并在最后做了标记：


    “尽杀之豕，并未染疫。”


    到底免了些麻烦。


    比起村里人对家里忽然宰猪这事的议论与揣测，乔小遇更不愿看到官差与医官之间的矛盾竟以自家作为基点而爆发开来……


    暮日终已沉入山头。


    乔小遇站在自家院门口，目送匆忙离去的乔刘氏等人。


    这个点，他们两家人也需忙着回去喂猪喂牛了，且待差役们吃过饭后，魏医官便要带人去各家里问询情况，二叔他们也怕足了那官威，总不好教人等的……


    家里没了猪仔争食的嗷嗷吼叫之声，乔小遇心头不自觉地浮起一种空落落感来，然她清楚，这空落很快就会被重复的家务事所填满。


    “好的是，家里可总算能过一段只与自个儿相关的日子了。”乔小遇轻轻抚了抚妹妹的头，沉叹出声。


    腌过的肉需放在锅里几天，等血水沥出来后，再放到通风的地方挂晾。这当口家中没人看护总有些不妥当，且进山猎兽这事是瞒着村里人的，乔冉安夫妻俩思来想去，也只好将乔小佩留在家中。


    将家中相关事宜归置好的隔日，乔小遇便带着她爹娘往黑山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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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他们带的工具更为完备，除了镰刀绳套一类，乔冉安还带上了他昨晚就着那几根铺展在后墙上的金火藤给揉搓出来两张网。


    藤网有些粗陋，孔洞比猎户家里专用来捕杀猎物的网兜要大些，但乔小遇觉着已经足够了。


    这网没什么延展性，本就只是用来围捕野兔的，能防了兔身子往当中穿出便也可以了，而若是换作旁的那些力大的兽物，这藤网只会形同虚设，根本防不住。


    乔小遇将爹娘带到了之前自己夜宿的山洞，发现她烧的柴灰堆竟都还在，她心思稍安的同时，却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倒不知陆桓那手好箭法是怎么习得的，兴许我跟着他练上几个月，也能有点模样呢。”乔小遇一边帮着傅娘子把带来的家私安置好，忍不住瘪嘴说道。


    “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位少年郎呢？只萍水相逢，以后怕不得见了。”傅娘子抬眼轻笑了笑，接着道：“不过就你那小身板，能将弓拉开已是不错，难道你还想着能射|得什么野物不成？”


    乔小遇听她娘竟这般打趣自己，面颊上不由得一红。说来她是个手劲小的，平日家里的那些背重的活还能做得惯，可若是提拉什么东西却是不成的。


    乔小遇呵笑着摇了摇头，暂将那些突然且凌乱的思绪给压了下去。


    家里没有人专做过捕猎之事，可乔小遇却还是想取巧一搏，看能不能再猎得一头野猪回去。这不，刚到山上，乔小遇便引了爹娘去陆桓掉的那坑处设伏。


    “小遇，这地方我总觉着发怵，咱们布置好了便回去吧。”乔冉安环看了下四周，渐觉着茂林森森，而那些绿叶层叠得密了，竟直似一层黑色浆液覆在头顶般，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乔小遇一边拿了木枝打着脚边的草，以防着踩了坑洼或是遇到什么蛇虫之类的东西，一边对她爹说道：“这会儿太阳还未下山，咱们只要不往太深的地方去，便应当没事的。”


    “果真？”乔冉安抽动了动嘴角，道：“咱最先不是说就在外围逮些兔子就好的吗？这野猪就算真掉进陷坑里了，光怎么搬回家去也是件麻烦事，难不成你还想着在山上把它卸成几块，然后背回去？”


    “可咱们去盛家庄那次，不也生生用脚走着去的么？”乔小遇回头瞥了她爹一眼，眉头轻皱。


    “你怎么尽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傅娘子话音轻斥，朝乔冉安的后背推攘了攘，催促他快些跟上去。


    乔冉安口中轻“嘶”了声，方犹豫着继续朝前移动。


    事实上，乔小遇与她娘都看出来了：乔冉安说的这些推词，说好听了是想寻个稳妥，说得不好听些，便还是这怯懦的性子难改了。


    求稳妥自是好的，所以乔小遇与她爹娘在将那处坑洞掩好后便径直离开了，而后头来瞧坑洞里是否有野猪中伏也专趁了日头。


    然相比于他们逮了二十多只野兔与野鸡的“成就”，便等第三日傍晚要回去时，这处设伏地依旧没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