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馆内，暖气开得十足，再加上烤炉蒸腾的热气，让人隐隐燥热。


    透明玻璃窗起了一层雾气，窗外的彩色世界被虚化了，人影来来回回，光影窜动，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氤氲而梦幻，林听晚走过去，许津南就那样斜斜倚靠着，雾气衬着他的脸，他的脸似乎比雾更加清冷，笑容挂在嘴边，清洌洌。


    许津南帮林听晚拉开凳子，“学霸，来，坐。”


    林听晚眨眨眼，乖乖坐下。


    她静静看着他，等他的话。她心中隐隐有些感觉，感觉他想要告诉自己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于是笑着，安静着。


    林听晚先开了口，“不是叫我过来教你做题吗？哪题？”


    许津南翻了翻桌上那几本五三，找了个页空白页，指了道数学压轴题，给林听晚看，“这个。”


    旁人的目光纷纷往这边看过来，正打着牌，张大海眼神幽幽地顶着窗边那两个人，用手肘碰了碰江一帆，江一帆立马往旁边一缩当着牌，“哎哎，你少偷看！”


    张大海道：“你有病。那边，你看。不儿，原来许哥喜欢学霸这一类型？他是不是天天让人家教他做题？嚯哟。”


    张大海声音小了起来，凑到江一帆耳边，“难不成这就是许哥装学渣的原因？为了追女生？”


    江一帆瞪了张大海一眼，“许哥的事情你少管就是了。快点，你出牌了。”


    “哎哎，你小子真他妈阴，用这种招数偷看我牌？”江一帆气急败坏道。


    张大海笑得前仰后合，八卦是真的，偷看牌也是顺手的事，“嘿嘿，炸金花！”


    江一帆：“滚你妹的，这一局不算。”


    “算，怎么不算......”


    那边又吵吵嚷嚷起来，林听晚已经解出了那道大题的第一小题，一般来说，数学最后的压轴大题会有两问，题目再难，第一小题都是简单的，大部分学生都能做出来，做到后面就算没时间了，也要保住这五分。


    许津南坐在旁边，支着头看她。


    第二问是一道导数证明题，题目很简单，只有一行求证某某函数大于等于零。被数学祸害过的人懂得都懂，一般这种越是条件问题简短，看似简单的问题，越难解。


    眼下这题就是这样的，看似只有一道短短的求证明，实际证明的时候呢？各种公式定理，弯弯绕绕的都来了，证明到最后可能一页纸都不够写。


    林听晚握笔，思索了几分钟，转头对许津南露出甜美的笑，又转头开始动笔，写了到一半，她小脸面露愁色，“哎哟，这个题目有点难度。”


    她把草稿纸给许津南看，“嗳，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思路行不通吗？”


    林听晚一脸天真无辜，眨着眼睛看他，许津南挑了下眉毛，两人对望，眼神里写满了：装，接装着的字样。


    他从林听晚手中接过笔，“行，看看，是什么题把我们具有下一届高考省状元潜力的附中第一大学霸给难住了。”


    林听晚道：“倒也大可不必加那么长一大段。”


    许津南道：“我乐意。不是么？”


    林听晚问：“那你呢？你是具有干掉“具有下一届高考省状元潜力的附中第一大学霸”的人吗？”


    她歪歪头看着许津南，许津南手中笔一顿。


    他意识到，自己和她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两个人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他们彼此之间隔着的那道薄膜，没有被捅破，而是自然而然消失了。


    许津南道：“是啊，所以，大学霸，你可要小心哦。”


    林听晚：好好好，他这是彻底不装了。


    最后那道数学大题谁也没动手解下去，只有林听晚留下的那几行有意写下的错误的解法，写到一半，又被另外一种字迹代替，又是写到一半便嘎然而自。


    许津南写到一半意识到：哎，不对啊，明知林听晚是故意的，他还这么老老实实往坑里跳？


    还解个毛啊。


    李青山抽着烟，默默盯着窗边不知道在干嘛那两个人，这已经是第四个女生向他打听，那个和许津南一起的那女生是不是他女朋友这件事了。


    李青山郁闷，他怎么知道？


    他只是在心里暗骂，不是，他俩要写作业，赶紧滚回学校去写去，跑他店里调情是个怎么个回事儿？


    许津南这小子，真狗！


    本来这些女生大多是他而来的，现在这下倒好，他倒是和自己女友悠哉游哉和和美美，被烦的就是他李青山了。


    小面馆里，大家闹哄哄，吃得玩得都尽了兴，也都擦擦嘴巴，点点自己打牌的赢的钱，拍拍屁股，要散场了。


    推开玻璃门，撩起塑料门帘，顿时，凉风灌了个满怀，清冽的气息让许津南脑袋清醒很多，奇怪，他明明没喝酒，居然有种晕乎乎的感觉，冷风一吹这才好点。


    李青山站在小面馆门口送别，叮嘱那几个喝了酒的路上小心的，因为大家基本住在附近，也没必要开车，骑电驴的骑电驴，走路的走路。


    江一帆搭着许津南的肩，脸色不是很好看，今晚打牌输了不少，关键还是输给张大海那个阴险玩意儿，江一帆可不甘心了。


    江一帆道：“走，许哥回家！我特妈下次再跟那个张大海打牌我就是狗！”他撂下狠话，拉着许津南走人。


    他俩住在同一个别墅区，虽然住得也不算很近，但回家的路是同一条。


    见人不动，江一帆：“走啊？”


    顺着许津南的目光，望见站在台阶上的林听晚，浓稠的发丝随风飞扬，江一帆：我真的操了都，输了钱不要紧，关键是还吃了一肚子狗粮。


    不过，江一帆还是很有眼力见地走开了。


    这个点已经比较晚了，夜市的热闹却还经久不息，一条街亮堂堂，也还有很多人穿梭于此，交杂着隐隐约约的聊天声。


    冷冬的夜色，寒意凛然，许津南穿着单薄，站在台阶下。在等她。


    林听晚裹紧了身上毛茸茸的棉衣，三两步跳下台阶，许津南下意识在她跳下来的时候，伸了下手，怕她摔倒，想接住她。


    不过林听晚站稳了，她问许津南：“你不冷么？”


    初冬的季节，他还在穿着初秋时节该穿的衣服。


    许津南只是淡淡一笑置之，“因为，我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林听晚视线落在他清瘦匀直的手上，白得青筋可见的手背微微泛红，过了几秒，她半开玩笑地说：“风度不在穿衣多少，而在自身涵养和气质。如果是你，我觉得就算是穿成个球也很有风度。”


    许津南笑了声，问道：“真的假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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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听晚这回儿很真挚，说：“真的。”


    许津南双手插兜，走路走得歪歪斜斜，一点也不正经的样子，懒洋洋地回答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林听晚跟上去，她叹了口气，心想：他这样子哪点像知道了的样子。


    算了，她毕竟也没有身份去管教他。


    两人站在岔道口，车流不息，林听晚轻轻说了声拜拜，绿灯亮后，她过了这条马路。


    走了几步，人流之中，她回头，看见跟上来的许津南。


    两人站在霓虹夜色中，无限繁华和喧闹中，她们在斑马线上对视。


    林听晚歪歪头，“你家在那边，不需要过马路？你要去哪？”


    许津南没吱声，只见人行道的绿灯开始倒计时，只剩几秒的时候，旁边过马路的人走匆匆跑起来，他只是一个箭步冲过来，拉起林听晚手腕，道：“快点。”


    她被他带着，在红灯亮起之前，跑到对面，林听晚喘了口气。


    许津南说：“我送你回家啊，怕你又不记得回去的路。”


    林听晚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春水巷时，不认识路，是他把自己送回去的。


    他这是在调侃上次那件事么？林听晚低低道：“哪有？上一次是我第一次来，不认路很正常，现在熟悉了，知道该怎么走。”


    霓虹灯在他硬朗的脸上流连，更加蛊惑人心，许津南声音淡淡的：“我觉得你不知道。”


    林听晚别过头，短促地笑了声，嗔怪道：“你好霸道哦。”


    许津南不以为意道：“我就是这么霸道。怎么着？”


    林听晚忽然小跑几步，走路蹦蹦跳跳着，前面传来她轻柔的声音，像一阵风，飘过来，“随你。”


    此时，夜色浓黑，春水巷这条巷子除了她们一个人也没有，电线杆高高竖起，乌黑的电线蔓延到天际，远处的路灯散发黄灿灿的光，街道边，一面绿色的花墙悄悄盛放。这干净黑白大道，安静地向下延伸，延伸向归家之路。


    许津南默默跟着，嘴角不自觉浮现出笑意，下一秒，小跑着，衣摆飞扬，脚步轻盈，追上林听晚。


    “你知不知道，这条路真的很短。”许津南说。


    林听晚回头，目光所及是一条干净的柏油马路，在天幕之下静悄悄地延伸到远处，她说：“很短吗？”


    许津南点头，“嗯。”


    他觉得太短了，短到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已经走到了尽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要各自分别了。


    而前面，那颗石榴树伸展着黑压压的枝桠。


    林听晚顿了顿才说：“也许吧。我已经到了，你早点回去吧。”


    他点头，但并没有动。


    只是觉得，这条路，真的很短。


    林听晚走到了楼道口，回头望，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还立在不远处，像一个颗树似的，静默深沉，而又隐隐透着孤寂。


    她上了楼，回到房间，靠在窗边，给他发信息，“你怎么还不走？”


    “我想看会儿风景。”


    她心跳加速，胸口闷热，丢掉手机，把脸埋进被褥里，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窗外，人影渺小，天幕之下，只有一个背影。他恍然，自己大概是彻底栽了。


    原来，这样强烈的情感，除了恨，还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