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让更多人成为人

作品:《金身不破

    聊完安保的事情,徐允恭并未立即离开,而是频频拿眼睛扫陈景恪。


    朱雄英好奇的道:“咋,你有什么话想单独和他说?要不我出去?”


    徐允恭连忙道:“别,别,这我可当不起。就是……嗯……”


    陈景恪也奇怪,这货期期艾艾的干啥呢?


    于是也开玩笑道:“看你这样子,要不还是让陛下出去吧。”


    朱雄英作势就要往外走。


    徐允恭明知道是假的,可还是吓了一跳,连忙讨饶:


    “我错了,我说……就是景恪之前说,新式火器出来让我去打吐蕃三王。”


    “我就是想问问,这话还作数吗。”


    陈景恪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这事儿我就逾越替陛下做主了,非你莫属。”


    刚刚坐下的朱雄英再次起身:“要不我还是出去吧。”


    陈景恪摆摆手说道:“去吧……正好我爹娘也想圆圆了,等会儿我将她接走送我爹娘那里一段时间。”


    朱雄英怒视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陈景恪和徐允恭都笑了起来。


    周围侍者早就习以为常了,和陛下关系最好的自然是侯爷,其次就是徐大将军了。


    三人在一起经常开玩笑。


    这也是他们内侍最轻松的时候,不用担心失误被罚。


    笑过之后,朱雄英正色道:“这几年朝廷无暇他顾,吐蕃三王就让他们多活一些时日吧。”


    陈景恪也颔首道:“新式火器制作困难,现在全靠能工巧匠手搓。”


    “想大规模列装还需要很长时间筹备,你急也没用耐心等着吧。”


    徐允恭笑道:“我知道现在不是出兵的时候,这不是怕你们忘了,给你们提个醒吗。”


    陈景恪失笑道:“好嘛,原来是这个目的。”


    “没想到啊,你徐老大这浓眉大眼的,也开始耍心机了。”


    又聊了几句,徐允恭就离开了。


    明天就要去参观武器研究院,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得连夜把安保工作安排好。


    朱雄英继续接待一些重臣,对这次行动事宜做出指示。


    陈景恪则去了翰林院,找到了大明周报总编辑方孝孺,将计划大致和他说了一下:


    “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宣教工作也必须要跟上,从现在开始报纸每一期都刊登一些相关文章,给大家吹吹风。”


    方孝孺面露凝重之意:“这么做,打击面可就太大了啊。”


    陈景恪说道:“不这么做,整个国家的道德水平都会被拉低,后果更严重。”


    “我知道。”方孝孺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我在想,明明日子变好了,为何治安反而变差了。”


    陈景恪有些意外的道:“哦,你可有所获?”


    方孝孺颔首道:“财帛动人心,钱财勾出了大家心中的贪欲和恶念。”


    “但贪财的人时刻都有,为何以前没有这种情况呢?”


    陈景恪重新坐好,说道:“为何?”


    方孝孺似乎有顾虑,并没有直接说答案,而是道:


    “现在我有些明白,为何前人要制定严格的人口政策,限制人口流动了。”


    陈景恪哪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反问道:


    “你想被锁在一个小村子,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吗?”


    方孝孺摇摇头,想要解释什么,只是还没张开嘴就被陈景恪给堵了回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想被一辈子锁在一个小角落,凭什么要把百姓锁在那里?”


    方孝孺争辩道:“可是大多数人依然只能生活在那个小圈子里,没有走出去的能力。”


    “而且华夏子民重视乡土,大部分人也不想走出去。”


    陈景恪眉头紧皱,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


    接着他又说道:“愿不愿意走出来,和有没有的选择,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这个道理就不用我为你解释了吧?”


    “而且,以你的认知,不应该受困于这么简单的问题。”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方孝孺苦笑道:“果然瞒不住你,我最近一直在读史,在研究你所言的历史发展大趋势。”


    “你的理论是正确的,然而在细节上却让我产生了迷惑。”


    陈景恪心道果然如此,但凡研究过并接受了人权思想的人,都不会质疑为何放宽对百姓的管控。


    相对的人身自由,本就是人权的核心部分,


    方孝孺之所以东拉西扯,肯定是心有困惑,随便找了个由头想打开话匣子。


    “你有什么疑惑不妨说一说,说不定我就能为你提供参考呢。”


    方孝孺瞅了他一眼,说道:“我的困惑来自于你。”


    陈景恪惊讶的道


    :“我?我怎么了?”


    方孝孺说道:“纵观历史,每一次大转折,无不需要数百年的探索,才能找到合适的路。”


    “而你似乎直接就站在了时代的终点,不但拿出了完整的思想体系框架,还一步到位拿出了相应的政策制度。”


    陈景恪本以为他在夸自己,心中还有些嘚瑟。


    但紧接着方孝孺又说道:“二十年前你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强行干涉历史走向。”


    “你在大家还未意识到新时代到来的时候,就将所有人一把拽进了时代的洪流里。”


    “面对冲击,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洛下学宫至少有七成的人,依然处在迷茫的状态。”


    “为了不被淘汰,他们只能不懂装懂,强迫自己按照你划定好的路线前行。”


    “很多人甚至连跟随都做不到,逐渐被边缘化。”


    陈景恪说道:“没有人是永远的主角,每一次大转折也都伴随着话语权的更迭。”


    “跟不上时代就注定要被淘汰。”


    方孝孺说道:“我知道,但正常的大时代转折,需要数百年来探索。”


    “他们就算接受能力比较慢,也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但现在,所有人都被你在一瞬间拖进了洪流,没有适应的过程。”


    “他们也都是华夏的精英,就这样被淘汰,是否太不公平了?”


    陈景恪笑着摇头道:“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你也说了,所有人都是被突然拽进洪流的。”


    “为何有些人能快速接受,有些人就接受不了呢?”


    “他们是华夏的精英,难道那些快速接受了新变化的人,就不是精英了吗?”


    方孝孺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岂不是能有更多的人才可用?”


    陈景恪反问道:“多长时间才足够?你可知,多给他们一天时间,百姓就要多受多少磨难?”


    “让天下万民遭受困难为代价,成全他们一小撮人的利益,你觉得此举合乎礼仪吗?”


    方孝孺解释道:“我亦知这个想法太自私,所以之前一直在反思自己。”


    “但今日你所言之事,让我有了新的想法。”


    “百姓又何尝不是毫无准备,就被大时代裹挟了?”


    “现在日子越过越好,违法犯罪之事却越来越多,岂不正证明百姓面对新时代也迷茫了吗。”


    “从大儒到普通百姓都迷茫了,是否说明你的变革太激进了?”


    陈景恪失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可有想过,哪次变革百姓不是被裹挟的?他们有过选择的权力吗?”


    “不论肉食者拿出什么样的治国理政之法,他们都只能默默的承受。”


    “上面的政策出错,他们跟着受罪。上面的政策走对了,他们也不一定就能享受到好处。”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啊。”


    “至于你说的违法犯罪之事变多,这确实是变革引起的。”


    “但哪次变革不会出现种种问题?解决就好了。”


    “现在朝廷不就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方孝孺忽然问道:“你怎么就笃定,自己的路就一定是对的?你就从未迷茫过吗?”


    陈景恪心道,你这督亢地图是真长啊,这才是你真正的问题吧。


    事实上,不只是方孝孺,学界很多人都有这方面的疑问。


    甚至早就有人当面质问过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是对的?


    反而是当官的很少有人提出此类疑问。


    倒不是当官的更高明什么的,而是他们更看重实际。


    好用的,那就是好的。


    学者不一样,他们要考虑的是一整套的思想逻辑,必须要问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陈景恪也早就有了答案。


    他看着方孝孺,一字一句的道:


    “让人活的更像个人,总归是不会错的。”


    方孝孺眼神不停的变换,让人活的更像人。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听陈景恪说起,可感触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深刻过。


    原来这就是你如此相信自己的原因吗。


    是了,让人更像人,这不正是圣人所言的‘仁’吗。


    他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


    “受教了,你放心,舆论的事情交给我。”


    “我会邀请名家撰写文章,做好舆论导向。”


    陈景恪笑道:“如此便好。”


    又聊了几句,他就起身离开了。


    方孝孺起身一直送到翰林院门口才返回。


    走出很远,陈景恪忽然长叹了口气。


    没想到,方孝孺竟然也会产生这样的疑惑,更遑论其他人了。


    此时他有点体会到,当初那个人所遭遇的困境了。


    没有人能理解他,也没有人愿意支持他的思想。


    明明掌握着正确的思想,却因为他人的偏见和不理解,只能看着队伍往错误的路上走。


    我们看影视剧,扮演他的演员体态圆润,就下意识以为真实的他也是如此。


    殊不知在那段时期,他因为不被理解,因为疟疾折磨,已经形容枯槁。


    有一张那个时期的老照片,他脸颊削瘦眼窝深陷,这才是当时他的真实模样。


    只是想一想就知道,当时的他该是何等的煎熬和痛苦。


    所幸,最终真理取得了胜利。


    陈景恪为何会如此自信,为何从不迷茫?


    他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那个人的思想有信心。


    把人当人,总归是不会错的。


    不过……陈景恪内心生出一股怅然,独自掌握真理,有时候确实会觉得孤独啊。


    朱雄英等人确实支持他,但也并不完全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他也不敢让人了解,因为那太危险了。


    自我发了一会儿癫,他很快就恢复了斗志。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可没功夫在这矫情。


    况且,有那么多人支持自己,世界也在自己手里一点点改变模样,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人要学会满足啊。


    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还不到下差的时间,但也快了。


    他当即就决定,翘班。


    走出皇宫来到闹市,看着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群,他更是由衷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就觉得没啥意思,于是返回家中。


    正好看到福清正对着一堆白纸发愁,就问道: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福清被惊醒,见到是他就连忙起身迎接,然后说道:


    “驸马传已经有一年没出新作了,我正思考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这么多年下来,驸马传官方修订本足足出了三十部。


    其中九个故事是福清原创的,另外二十一部是整理的民间版本。


    三十部,即便放在前世互联网时代,那也是宏幅巨制了。


    就算一部拍摄成十集电视剧,那也得三百集。


    想到这里,他笑道:“别为难自己了,一个题材写三十部,哪还有什么新故事可写,再说读者也审美疲劳了。”


    “先就这样放着吧,等过上几年民间自然能演绎出新版本。”


    福清本来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启发,闻言也只能死心:


    “哎,也只能如此了。”


    “对了,还没到下差的时间,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陈景恪倒也没有隐瞒她,就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末了说道:


    “朝廷会给出四个月的自省时间,四个月后不知悔改的,一律从重从严惩治。”


    “你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吧,免得别人说我们无情。”


    福清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即说道:


    “好,明日我就将此事告诉姐妹们。”


    她说的姐妹们,是围绕她组建的那个文学社的成员,全都是达官显贵的家眷。


    说白了,就是通过夫人外交与陈景恪交好,顺便探听一些消息。


    陈景恪向来谢绝外客,每天不是入宫就是去洛下学宫,几乎不和其他人私下打交道。


    还能与达官显贵们保持良好关系,多赖福清在背后帮他维护关系。


    陈景恪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想利用这个渠道,团结一部分人。


    这样他的政策才能更好的实施。


    就像今天这样,就算他不私下传达消息,过几天大家也都会知道的。


    可是他提前几天和那些人通个气,虽然对大局不会有任何影响,可那些人却都会很领这个情。


    这件事情,可以说各方都保持着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