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在那日她们从高处一起看的海边，白色的沙滩上时有人来往，但大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黄素仪走在其间，路过的人都会好奇打量。


    费尔找餐厅时没想到这茬，学校附近的商户和人家都习惯了这里有几个东方学生，所以走在路上时不会有人过多注意，但这边很少有东方学生过来，他有些恼怒自己的粗心，担心黄素仪会因此感到不适，他正打算换个路线。


    本就有人种区别，他长得要比黄素仪高很多，平排走着他低头时不太能看到她的表情，于是他朝前几步转过身面对黄素仪倒退着走。


    他正想开口问黄素仪会不会不舒服，谁知却先看到她微笑时弯起的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你干嘛要倒着走啊。”


    “啊，我就是想看看你，”费尔不知为何毫不修饰的直白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听到他的话，黄素仪脸微微发烫，她抿了下嘴：“你还是好好走路吧，万一踩到什么摔了。”


    “哦，好的，好的。”费尔挠头，转正回到黄素仪身侧。


    “对了，我其实是想问你，这里这么多人你会不会不开心啊。”


    黄素仪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不会啊，为什么要不开心，去吃好吃的干嘛不开心。”


    “就是这里这么多人，他们可能是没见过东方面孔，他们的视线会让你不舒服吗？”费尔说。


    黄素仪摇头：“不会啊，就是因为没看过才好奇嘛，就像在我的国家，如果有洋人走在路上，也会有人好奇的看，这没什么。”


    听她说话时，费尔一直低头看她，确定她真的不是在逞强，随即放下心，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学校里的趣闻。


    此刻将至傍晚，天上蓝色的部分还很多，但天边已经隐隐有橙红色开始泛起，光线没有白日正午时热烈刺眼，柔和无私的铺撒在每一个人身上。


    漫步其间，黄素仪低头在费尔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她觉得她们好像在约会啊，那些话本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拍的嘛，互有好感的两个人，在温度风景都适宜的地方，哪怕只是散步，脚尖踩到的也都是甜蜜的糖。


    更别提沙滩上就是有成双成对的爱侣啊，她们甚至会接吻，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的东方女孩，羞涩的扭头看向别处。


    费尔也看到了，但他对此见怪不怪，亲吻本就是他们礼仪中的一部分，不过这种程度的亲吻只能在亲密无间的爱人之间，虽说他习惯了，可身旁的小女孩却羞红了脸。


    他知道为什么，那天回家后，他特意去了解她们的文化，所以他知道这种旁若无人亲吻的行为在她们的文化里，是不允许的，她接受的文化教育，让他知道，她对于亲密行为的接受和了解程度，或许和他才七八岁的妹妹一样。


    此刻看着她泛红的耳尖，费尔抬手轻掩住鼻唇，侧头偷笑。


    走了不算很久，在黄素仪脚微微发酸时，餐厅的招牌显露在眼前。


    餐厅的部分桌子摆在了店面外，费尔询问黄素仪：“你想在里面还是外面，等下可能会起风，在外面会有点冷，不过在外面能看日落。”他把里面外面的好处坏处都告诉她，尊重她的选择。


    黄素仪看眼天边，感受风吹拂过身体的温度，随即她作出选择：“在外面吧，应该不会很冷，等很冷时，我们也该回去了。”


    “好，”费尔点头，挑好桌子后先拉开椅子让黄素仪坐下。


    店员来点了单，黄素仪对这个餐厅的菜品不了解，于是费尔问过黄素仪的口味后全权负责。


    等待餐食的间隙，黄素仪把手撑在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直勾勾看着费尔：“相片呢？”


    费尔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个折叠好的纸袋子，隔着桌子递给她：“看吧，点评一下，满不满意。”


    接过纸袋，纸袋有些厚度，黄素仪打开折叠的封口，小心翼翼从中取出照片，打眼一看大概三四十张，她有些意外：“这么多？”


    她记得一卷胶卷最多只能拍十张左右，这么多得用好几卷胶卷吧，那天好像确实有换过胶卷。


    “能用的都洗出来了，有几张废片不能用，你看看怎么样，我的摄影技术还不错吧。”费尔有些骄傲的抬起下巴。


    “等我看看，”黄素仪把相片拿在手中，一张纸看去，每一张她都很仔细。


    看着相片里她和费尔生动的脸，黄素仪想起在海城，很小的时候，她因为听了负责照顾她的婆婆的话，误以为拍照会摄取灵魂，第一次被父亲抱着坐在椅子上面对那个黑乎乎裹着黑布的相机时，她哭的哇哇响。


    过了很久，她才知道拍照只是留下当时一瞬的影像，不会抽走她的灵魂。


    现在看着这些照片，她恍惚又回到那天，爬山时的气喘吁吁，吹过风的温度，和费尔的包容，都齐齐涌现。


    相片虽然多，但总会看完，黄素仪把相片从头到尾翻完，她想起那天这个相机拍下的第一张应该是她拍的，可这里面却没有。


    她有些疑惑，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费尔：“那天我记得有给你拍了一张，怎么不在啊。”


    费尔正在喝水，他闻言被水呛的咳出声，黄素仪满从桌上把餐巾布递过去，嘴里还担忧的问着：“没事吧。”


    接过餐巾布，擦了下嘴角溢出的水，费尔摇头：“没事没事，”他放下餐巾布，回答她先前的问题，“那张啊，我想想，好像是因为有些失焦，还有些不清晰，不能用。”


    说话时他观察着黄素仪的表情，从中看到一丝不开心时，他心中居然生出一股愧疚感。


    “这样啊，那不好意思了，弄坏你一张胶卷，”黄素仪情绪些许低落，淡淡说道。


    “没关系，谁最开始学的时候不费胶卷啊，很正常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费尔愧疚的感觉更重了。


    这时餐食也好了，店员拿着托盘先上了前菜，但这家店和传统法餐不太一样，因为厨子是东方人，融合了一些东方习惯，还没等前菜撤掉，其他点的也一起上了。


    本来还宽敞的桌上一下子被占满，相片眼见没地方放了，费尔开口道：“你收起来吧，全都是送给你的。”


    闻言黄素仪震惊，这么多相片全送她，照相馆拍照都是按张收费的，这么多相片去相馆也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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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全送我？这不好吧，你又是花时间陪我，给我拍照，还用了好多胶卷，甚至还要一张张洗出来，我无功不受禄啊。”黄素仪连忙摆手拒绝。


    “我说送你，怎么叫我陪你，你难道没有陪我吗，你的时间不是时间吗？”费尔肯定的说，“况且我也不是只洗了一份，有些我自己也留了呢。”


    “你就收起来吧，我很喜欢这些照片，你不收，难道是不喜欢吗？”费尔俯身靠近她，本就深邃的眼睛毫不避讳看着她。


    桌子不算很大，费尔这一靠近，直接导致她们呼吸都快要触碰，被如此近的凝视，黄素仪看着这双带着些许压迫感的眼睛，一下子呼吸停住，她紧张的吞咽口气，见对方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退后的架势，她心慌意乱的点头答应。


    见黄素仪点头，费尔笑着退后，黄素仪不动声色呼出刚刚被堵住的气。


    相片被妥帖收在黄素仪的包里，她拿起餐叉开始品尝费尔推荐的美食。


    到法兰西四月有余，她吃的大多是家中做的家乡菜，但法兰西始终和海城隔着汪洋大海，就算一样的烹饪方式，因为食材生长的土壤不同，味道也会不一样，烹饪出来的菜也会不一样。


    这家店当然不会是海城的味道，但因为用着法兰西的食材做这个国家的菜，加上东方厨师的手法，奇妙的创造出另一种独特的风味。


    吃到第一口，黄素仪很惊喜，这是她此前从未想过的味道，但她不排斥，甚至接受良好。


    坐在对面的费尔，看她吃到嘴里后翘起的嘴角和微微瞪大的眼睛，就知道这家餐厅没选错。


    在黄家，黄素仪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恰好费尔也不是个吃饭时爱说话的，两人遍在逐渐变成粉黄色的天下面，安静的吃着这顿饭。


    差不多吃好，果然如费尔所说，起风了，好在风不算很大，但还是带着些许凉意，黄素仪今天穿的是浅绿色长袖连衣裙，虽然有风，也不冷。


    结账后两人踏着海岸线的白色鹅卵石，慢慢朝着来时路走去，太阳彻底落下海平面，但天还未黑，橙黄的天顶压在蓝色海上，衬的两人脸上都是暧昧的暖色。


    这气氛旖旎，海边逐渐多了来约会的情侣，黄素仪感觉自己的脸好烫，她由衷感谢天光，让她的脸红被遮掩。


    走出海岸线，回到熟悉的洋楼街道，天将黑时，黄素仪远远看见住所的屋顶，所有喜悦的悸动的情绪一瞬间被压下去，她站住脚，想到那栋房子里监视着她的那些人。


    不能让他们看见费尔，更何况是单独和费尔一起回来，如果被他们知道她还和他去吃饭，父亲一定会找她麻烦。


    费尔有些疑惑，他知道她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处，却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停下。


    “就到这里吧，也不早了，你回去吧，”黄素仪勉强撑起笑，不让费尔发现端倪。


    听她这么说，费尔也没再追根究底，他点头：“那我走了，你注意安全，早点睡，明天还有课。”


    “嗯，好，再见。”黄素仪挥手告别，她看着费尔的身影消失在这条街道，才抬脚朝住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