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眷谈利益，女眷谈感情。


    等林黛玉离开女官那里，至傍晚在公主府的客房中暂住后，她才终于琢磨明白了最后一点疑问，至此彻底念头通达。


    长公主府开请宴席，上半日请过东宫太子，并两大亲王府，四大郡王府，令其各派出一位代表协礼先宴，至午宴而散，另留出西侧几处偏堂并厢房，为早到的女客同或还想暂留的男眷作退居。等男客散去，再请过女客如四家郡主、王妃、太妃等，留院赏花，共赴晚宴，这其实是比较典型的夫妻□□。


    唯一和典型模板不太一样的，可能就是长公主同参两宴，身兼双位——说白了，其实就只是这一点把林黛玉给绕进去了。


    但如果抛开长公主的特殊性不谈，这样男女眷同请的夫妻局是林黛玉最熟悉的一种政治宴局。


    她曾经多次见林如海和贾敏用同样的方式开局请金陵的各大名流政要，打双簧来完成一件事情：那就是确定所有参局者对‘某件事情’的站位立场。


    而这种宴席的一般流程往往是由男主人先请诸位男宾吃过，在宴会上故意地不小心抖出自己想要探知立场的内容。等男宾这方的宴会散后，由在场男宾退台到私下同自己的妻子沟通分析，确定自己是什么立场，最后由妻子将自己丈夫对此事的想法在女宾宴席上，或明或暗地转达给女主人。


    这样设局有两种明确的好处：一是男宾在听到此事时，可以不用当场表态，以避免男主人对中间派失去拉拢余地，二是由女宾转达给宴主的立场其实是有余地的，如果来宴的夫妻两个商量后决定变卦，那么男宾还可以再次出面，一票否决掉自己妻子原来的声明。


    总结起来，就是给人留足余地的立场试探。一般适用于不适合直接撕破脸，又或者未来还有合作的情况。


    如果从这个角度理解……


    林黛玉沉吟。她自黄昏后便靠到床上，却是夜半才不知不觉地睡掉。


    至次日，天还未亮，林黛玉就隐约听见院外有走动的声音，因为担心自己会休息过头，忙披了衣服，出去打探情况。一出门，就见着前日还是肃静敞亮的公主府邸，今日已是处处悬灯结彩，细看廊下，竟是宫饰高悬，繁花如织，更有笙箫鼓乐之音间歇试音，不绝于耳。


    而前日还在整点东西的丫鬟们此时已经穿梭其间，忙碌地检查各处最后的装饰。只等贵客到访，便可随鸾落轿。


    这一番势头看的林黛玉多少有点愣神。直到有人叫住她名字时，她才回过神，自己没有在做梦。


    “嗯？真是巧的。林善赞怎么起的这么早？”


    熟悉的女声从林黛玉的身后传来，让她免不了愣了一下，转过头时，就看见公主府的女官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


    “府正姐姐。”林黛玉回过神，她把目光转向女官，“外面如此热闹，可是我错过了时辰。”


    “一点没有。”梅府正入房，同林黛玉坐过床边，浅笑着说，“此时才刚寅时，妹妹不若再睡会吧。等会要醒的时候，我来叫你。”


    林黛玉沉思。她倒是没有那么困，但如果无事的话，确实想多眯一会。


    这么想着，林黛玉开口试图同梅府正道谢，却不想又是另一道明亮的女声打断了她俩的对话。


    “睡什么睡，叫她起来。”长公主的声音先于对方的人影来到，林黛玉沿着声音往门外看去时，就见到一身红装的公主带过身后一众低眉顺眼的丫鬟，笑吟吟地对着林黛玉身边的女官说，“我说怎么你只一个转角就消失了踪影，原来是跑到这边来了——林善赞，你也别闲着，我有件衣服没配上，去试试看能不能穿。”


    “这……”真的可以吗？


    林黛玉突然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睡醒了。


    但长公主显然并没有留给她反应的时间。只一声话下，公主旁边的两位丫鬟便把林黛玉请入了内房，除去昨日的绿底罗裙外，又送来了一件银粉色的细绒褂子服侍林黛玉穿好，配着百合分髾髻，再簪过粉白色的莲花，最后铺上点点腮红，仔细打探了一遍，才把林黛玉重新送回了长公主面前。


    彼时长公主正靠着软榻上，懒洋洋地同着女官在说什么，听见丫鬟来报，只放下手中的无名书，瞥了一眼拘谨的林黛玉，愣了一下，诶呦了一声后便笑着立正身子，勾手示意林黛玉过来，拍了拍她肩膀说；“等会上午的宴会，你就伴我边上，站你梅姐姐右边。”


    林黛玉点头应了，又听着长公主散漫道：“在这之前，去把腮红和口红洗了。”


    “是花了吗？”林黛玉没理解发生了什么。


    她见长公主斜眼瞥她，似笑非笑地说：“不是，是怕你漂亮到遮我风头。”


    嘶——


    林黛玉第一反应是害怕她是不是惹到长公主了，但下一秒，她疑似听到旁边的女官笑了，便意识到这事情恐怕只是长公主开个玩笑——或者说，只要在明面上提出可以解决的不满，都不是真正的不满。


    等公主府这边的摆设确定无误，辰时刚至，就有报南安郡王同太妃一并到府，次是北静王同王妃来过。


    再半个时辰后，门童报说西宁王妃到来，而后者一下轿子，就入堂握住长公主的手笑说：“郡王令我给妹妹说，他前日去了忠顺王府，今早还没回府，没能同我一起过来，怕是要等午时伴忠顺亲王一并过来了。”


    “瞧姐姐说的，这不碍事。”长公主同是笑着接过西宁王妃的手，同对方亲切道，“不若说，郡王晚来点，正巧着能给我时间还郡王送人鱼膏，天宫水的礼。”


    西宁王妃一听，想回说什么，却不想她还未开口，就听见门外童子开声又报：“义忠亲王并东安王妃到——”


    这对父女的轿子是目前最贵的一组，林黛玉只是稍瞥，就能看见东安王妃入府停下的轿子通体以紫檀木制成，上有雕梁画栋，精美绝伦，皆以鎏金镀层，缠绕出狮虎踏祥云绕击木之雷，顺木材天然花纹而刻成，成天然一道鬼斧神工。


    相比之下，轿身所配的什么天山明珠，昆仑宝石，西域贡绣都不足为道。


    轿子一落，义忠亲王就被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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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请正堂，而东安王妃则直入侧殿，见着西宁王妃同长公主亲密攀谈的样子，开声便道：“我来的晚了，自罚一拜，请妹妹原谅。”


    西宁王妃不言，倒是长公主松开手，收敛微笑，望着东安王妃看了两眼，才忽然又似笑开口：“你是掐点来的，不算晚。这一拜还是同别人去拜吧。”


    “到底是永昌妹妹懂我。”东安王妃笑道。


    她本是想走，却是目光瞥过全殿，忽见到长公主后安安静静充当摆件的林黛玉，愣了一下，脸上戏谑的表情停滞。眼眉似是真心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又转瞬即逝，只玩味地开口：“诶呦，好久不见了啊，永昌公主身后的，不是姑苏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吗？如果我没记错，她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在皇宫当差？好一对兄妹配着的，你怎么偏偏把人家妹妹请到府里来了？”


    林黛玉没想到东安王妃会主动点过自己，轻怔原地，见殿中三人的目光全部看向了自己，竟是齐声不言，不得不硬着头皮轻声出口回答：“问王妃殿下的好。”


    东安王妃说：“你抬头给我看看。”


    林黛玉照做。一时殿中似有人愣住，再细听动静，竟是无法判断是谁在吸气，谁又感叹，只听得东安王妃停顿，半酸道：“到底金陵多产美人，公主选的善赞，长得真漂亮啊，这么漂亮的人留在身边，莫说是要压别人的艳，我只替公主担心，别把自己的颜色夺走了。”


    这句话林黛玉是不敢回答的。她只能祈祷有人把话题带走。但她甚至还没想完，就见边上的长公主不着痕迹地挡住自己，平静地问东安王妃：“姐姐说完了吗？”


    “知己相逢，千句嫌少。”东安王妃望着长公主说，“等会宴上见，永昌妹妹。”


    临走前，东安王妃深深望了林黛玉一眼——刹那，林黛玉意识到东安王妃对她的最后一望想表达的是友善。换句话说，对方认为这场无端的挑衅是个很友善的行……


    “妹妹，这位林姑娘叫什么？她面容如此美丽，我先前竟是毫无察觉。”


    林黛玉脑海里的念头还没想完，忽然就听见西宁王妃同样谈到了自己。她将思维收拢回来，就看见西宁王妃此时已经将望着东安王妃远去的目光收回，亲切地回望向先前从未有在意过的林黛玉。


    而同回过神的长公主一听这话，抿着嘴，却又忍不住翘起角度：“你自己问她。我是没看上她的脸，只觉得她这人好像有点意思，才随手点的。”


    ……好吧，对比西宁王妃前后的态度和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林黛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东安王妃认为自己当场表达了友善。


    她心下叹了口气，感叹政局竟是已经如此撕裂。又是骤然想起东安王妃当年初见的一瞬，对方只带哥哥而不带自己去王府，是否是因为已经料到了如今的这一幕，却又转瞬把念头拉回到了眼前，斟酌语句，刚想开口回答西宁王妃的话，就忽地听见门外又是一阵锣鼓，接着门童急报开口。


    “太子到——”


    这话出来的刹那，西宁王妃的脸瞬间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