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宁十五年夏，暑气正盛。


    明昌帝精神疯癫，被关在寝宫已有半月。


    虽然董怀将消息严防死守，但是诸位妃嫔许久没有见到陛下，朝臣们更是许久未曾听到明昌帝的消息了。


    饶是纵横朝野这些年的董怀，此刻也有了几分的慌乱。


    明昌帝有四子，全都遗传了他的父皇的才智，资质平平，不喜读书，只好玩乐。


    董怀料想，就算将明昌帝疯魔的消息放出去，然后拥护新帝登基，朝中也无人敢有异议。


    只是他怕就怕那恒王，若是他举兵来朝，恐怕京城之中，无人敢反抗。


    董怀正是愁眉不展之际，绿云一脸喜色，她私自告诉董怀“国师，绿云查过了，那洛长安已经举兵来朝了。想必不日便可抵达。”


    “好啊。”董怀痛快的拍了下桌子。


    只要洛长安同恒王咬了这个鱼钩，他就能以叛国的罪名轻而易举的将他们伏法。


    董怀一时有些得意忘形。


    什么天下，什么皇帝，只要他想，任何人都可以是皇帝，但是这天下人不还都是得听他的。


    董怀坐在榻上，俯视座下大笑一阵。


    ……


    六月初三，马蹄还残留着边外的黄沙，洛长安带着一千将士，一身杀气的赶赴到了京城外。


    看着城门紧闭，诸位将士严防死守，洛长安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安督人攻破京城不过是个幌子，董怀是想借这个机会将大周唯一难啃的这块骨头‘恒王’，也给彻底攻下。


    安督一个小部落挣扎不了多久，可是恒王一人掌管着那么多的兵马，他终究是不放心。


    只是董怀还是没有想到，来的只有洛长安和一千兵马。


    洛长安离开京城快一个月，他看着熟悉的故土，桃花不再杨柳更青，却有一种近乡情怯的伤怀。


    既然董怀要他跳这个圈套，那他就老老实实跳进去好了。


    只有他跳进去了，恒王才会愤怒，他才会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


    只要恒王肯举兵，不怕一切没有转机。


    来日新帝登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洛长安这样一想，他带着身后的一千将士浩浩荡荡的杀向京城。


    京城的兵马，虽不及恒王边外的军队那样精良，但是洛长安只有一千将士。


    攻难守易，数万根利剑从城墙如同雨滴一般射/来。不过半日，洛长安坐在马上，看见身旁的将士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了。


    顷刻间，马蹄被削，洛长安翻身下马，冰冷的盔甲上沾满了血液。


    纵然他一人敌百，但是数万根利剑刺来的时候，洛长安还是被击倒在地。


    当那根长枪朝着他的心口刺来的时候，洛长安的眼皮都未曾闪过，却在那一瞬间想起了桑落的脸。


    可是那根长枪只是挑起了他的盔甲，将它狠狠的抛在空中。


    “别伤着他，国师说了，要活的。”绿云跨在马上，轻巧的说。


    曾经他们都是为董怀做事的人，还是洛长安受赏识些，如今的下场却天翻地覆。


    绿云看着被绑起来的男人，轻蔑的摇摇头，跨着马走了。


    任凭董怀的人怎么严刑拷打，洛长安都供认不讳。


    “无人指使。”


    “与恒王无关，是我自己贪心不足。”洛长安的声音虚弱。


    绿云亲自来审，最后洛长安的血都快溅到她的身上了，洛长安还是不改口。


    “冥顽不化。”绿云暗骂了一句，而后将鞭子放在一堆刑具中，转身去复命。


    董怀原想借这个机会打压一下恒王，没想到这个洛长安一头撞进来，还把恒王撇得干干净净。


    眼下明昌帝的消息就快要瞒不住了。


    满京城却都在传他的门生，举兵叛国，罪大恶极。


    董怀何尝不是恨洛长安恨到了骨子里，这个人不光背叛了他，而且无论他做什么都要来横插一脚。


    六月初五，董怀以明昌帝的名义下诏。


    “叛臣洛长安，居心不良，意图叛国，念其从前种种，留全尸安葬，三日后于菜市场问斩。”


    这个消息一传下去，不光洛长安叛国的事情有了着落，朝臣的们猜测也平息了几分，明昌帝没事。


    绿云知道后，愤愤的跑来询问“国师，难道就这么让他死了吗？”


    董怀面前的热茶冒起一层白雾，他悠悠道“洛长安不死，天下不平，更何况，他不死留着迟早是个祸端。”


    董怀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小瞧自己的这个学生了，他做出的种种几近疯魔，自己不能不提防着他。


    “可是恒王。”绿云欲言又止。


    “洛长安一死，恒王无人煽动，他不会乱来的。”董怀将茶碗置在桌子上，手渐渐的握成了拳“不过这次没能扳倒恒王这根钉子，真是不甘心……”


    绿云在旁宽慰道“国师日夜操劳，迟早能的。”


    “只能如此了。”董怀附和道。


    ……


    桑落被关在国师府，几乎是与世隔绝，同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还是几个送饭的小丫鬟在门口走的时候说漏了嘴，桑落这才知道原委。


    洛长安叛国，如今要被问斩了。


    这怎么可能呢？洛长安，他怎么会叛国？


    一看就是董怀又在使绊子，桑落急得直跳脚，她往外挤，却被门外的几个侍卫死死的拦住，不放行。


    “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凭什么？告诉董怀，我要见他！”桑落气的浑身颤抖。


    “国师说了，姑娘不能出去。”门口的侍卫黑着脸关上了门，死死的拦着她。


    桑落急的眼睛都红了，她的手拍在门上，发出顿痛“我说了我不出去，我只是想见一见他，不会逃出去的。”


    桑落叫的嗓子都哑了，可还是无人理会她。


    起先门口那几个侍卫还呵斥几句，后来更是索性堵上了耳朵，不再听她的哭喊。


    桑落情急之下搬起桌边的凳子朝着门口狠狠的砸去。


    ‘啪’的一声，木门被砸出了个洞，桑落赤红的眼睛看着他们，只有一个诉求“我要见董怀。”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桑落觉得他们肯定在心里想‘这个疯女人。’


    但是她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想出去，她必须救出洛长安。


    两个侍卫正在犹豫，要不要通传一声，他们的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纤瘦的身影。


    满脸杀气的绿云出现在那两个侍卫的身后，她看蝼蚁一样看着桑落，轻笑道“国师也是你能见的？不知死活。”


    “还有你们两个，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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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做事的，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的都看不住，国师养你们有什么用？”


    绿云一出现，方才还乱作一团的门口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跪在绿云面前认错，连头都不敢抬。


    只有桑落还是那副坚定的眼神，她专注的看着绿云厌世的眼，没有丝毫的胆怯。


    绿云第一次见这么不知死活的人，她往前几步看着桑落，问道“你不要以为国师不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那让他杀了我呀！”桑落顿时红了眼尾，她愤怒的推了绿云一把“你去告诉他，被他下毒的妻子临死前还生了一个女儿，让他现在就杀了我！”


    桑落本想将这个秘密藏到死，等到洛长安推翻一切的时候，她要亲手了解董怀。


    为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和阿姐报仇雪恨。


    可是现在，她只想问一问董怀，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利益权势真就如此重要？重要到他众叛亲离，颠倒黑白，霍乱朝纲。


    就算是自小跟着董怀的绿云此刻也惊讶了，她瞪着桑落，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可是董怀又确实待她不薄。


    ……


    绿云仓皇的跑进董怀见人的大堂的时候，他正在潜心研究京城的舆图。


    洛长安那个叫刀鱼的手下还没抓到，三日后洛长安服刑，他必定会出来劫法场。


    必须得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董怀的眉头微微皱起，思考的有些入神，连绿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都没有意识到。


    “国师……”绿云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一面，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董怀问。


    “桑姑娘说要见你，人已经到门外了。”绿云低着头观察着董怀的表情。


    “我没工夫见她，把她关起来，别再让她跑了。”董怀意味深长的说。


    绿云只好提醒道“她说，她说她是您的女儿。”


    董怀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手指抓住面前的舆图，渐渐将它揉成了一团。


    “你说什么？”董怀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次。


    绿云还是第一次见董怀这副样子，她委婉的说“属下也不清楚，但是桑姑娘就是这么交代的。”


    其实不用桑落说，董怀自己也猜到了几分。桑落的长相，未免太像董湉和她的母亲。


    那是他的发妻，也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


    在青州城，柳树下，酒香瓢，他有过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但是董湉早就死了。


    董怀不想回忆往事，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原以为桑落只是一个长得像她们母女的普通人，有意在这件事后将桑落收为义女。


    但是如今她说，她就是他的女儿。


    董怀的面前闪过一幕幕从前的事情，他有些分不清从前和现实了，虚弱的扶着桌子，良久才反应过来。


    就算董湉还活着，也应该比桑落现在的样子要更大一些。


    也许一切只是桑落的计谋。


    对，是她杜撰的。


    董怀微微回了神，而后招手对绿云说“去，把她给我叫上来。”


    “是。”绿云皱着眉下去了。


    原先绿云还怀着几分疑虑，如今看着董怀的神情，她倒觉得，似乎桑落不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