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的爬高，他们烤东西的火焰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只剩一团灰烬。


    酒足饭饱，他们也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


    老爷爷摸着自己的长胡子，眼神中颇有几分不舍“等你们明年回山神庙还愿的时候，一定要再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啊。”


    桑落站在那个旧旧的木门后，答应老爷爷，说明年一定来。


    可是她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个一定的机会有多渺茫。


    先不说他们是假扮的夫妻，现在明着得罪了董怀，恐怕就是活命也难。


    老爷爷守着小木门不停的朝着他们招手，桑落不停的回应他。


    最后被洛长安拉了过来，让她好好看路。


    桑落隐隐的有几分生气，平时也就算了。洛长安如何刻薄冷血她都不会计较，可是昨日，这老爷爷收留了他们一个晚上，洛长安居然如此不知道感恩。


    她怨怼的看了他一眼，洛长安只好解释道“老人眼睛不好，你的手晃断了他也看不见的。”


    原来是这样……桑落回头望去，老人像是山神，孤苦伶仃的守望着这里。


    桑落眨眨眼睛，最后朝着老爷爷招了招手。


    他们来的时候，是哪里偏僻往哪里走，此刻沿着山间的小路往外走，才发现这里绿水围绕着青山，竹林深处鸟鸣阵阵。


    桑落穿着亮色的裙子，倒像个富家小姐正带着丫鬟，出来踏青。


    只是这个富家小姐却忧郁的很，她跟在洛长安的身后，忧郁的说“爷爷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却骗了他。”


    桑落在青州也没什么朋友，甚少被人这样真诚的对待，不免有些动容。


    洛长安拿着兵器，抱胸看她“要是很内疚，可以回去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桑落疑惑的仰头看着他。


    “告诉他实情啊，我们压根就不是什么夫妻，也不是来求什么子，再告诉他，你和他最讨厌的董怀还是同乡。”洛长安若有其事的启发她。


    桑落一想老爷爷身子骨孱弱的样子，默默咽了咽口水，拉拉洛长安的袖子“还是走吧。”


    初夏的晚风吹的竹影摇曳，洛长安心满意足的笑了声。


    这里距离有人烟的地方太远，桑落没多久就没了耐心，也不知昨晚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我们去哪啊？”桑落气息奄奄的问道。


    “回京城，先去看看刀鱼。”洛长安看着蹲在地上的姑娘说道。


    “不行。”桑落立马站了起来，往后几步“我不回去，回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我要回青州。”


    桑落可不想再被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国师抓走当诱饵。


    更何况，她那红遍青州城的大酒楼的生意还没着落呢。


    桑落想回去赚钱，等有了银子，其他的都是次要。


    洛长安看着她脸上满满的抗拒，换了个说法“你知道刀鱼去哪了吗？”


    桑落一头雾水“他是你的手下，我怎么会知道？”


    洛长安的神情是难得的认真，他沉着脸凑近几分，然后说道“他去法场救你了，只是……不知道被杀的不是你。”


    桑落一颗心提了起来，她脸色黯淡下去几分“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擅自行动。再说了，你不是来国师府救我了吗？”


    “不可能……”桑落退后几步，自言自语道。


    洛长安往前两步，继续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我们说好了，我来董府找你，他去法场……”


    “……你说，刀鱼会不会和我们一样幸运，逃掉了。”


    洛长安说话时，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桑落一想到刀鱼的安危，没由得腿软。她不受控制的朝后倒去，结果撞上了身后的竹子。


    洛长安的手撑到她的身后，握住了那个细细的竹子，支撑着她的身体。


    “董怀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刀鱼是我的人，要是被他抓了，还有活路吗？”洛长安循循善诱，动摇着桑落的念头。


    “不！”少女细白的双手捂着耳朵，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不会出事的，不会的……”


    稀疏的竹影在两人身上摇晃，一身青衣的洛长安靠近她，问道“现在，还要和我回去吗？”


    桑落的手从耳畔垂下来，都不等他说完，急切的点头“要。”


    她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没爹疼没娘爱，没想到，这个春天却意外认识了新的朋友。


    桑落不忍心看见任何一个人为了她受伤。


    如果刀鱼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用尽全力，和董怀这个畜生拼命！


    洛长安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只是听见她终于改口的时候说愿意跟他走。


    他心满意足的放开了那根竹子，捏了捏桑落的脸“那就跟紧点。”


    下山的路不好走，可是桑落再没抱怨一句。


    青州一别太匆促，昨晚歇在别人的地方也不太好说起别的事。


    现下桑落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问他“你找的东西，还回去了吗？”


    方才洛长安渐渐舒展的眉心，此刻居然又皱了起来。


    “没有。”


    “啊？”桑落疑惑的看着他“那你的当务之急，是不是要赶快把东西还回去。”


    毕竟在青州城奔走苦找那么久，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洛长安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桑落，假若还回去也没什么用呢？”


    如今董怀的势力权倾朝野，皇帝昏庸无能，贪恋风月，并无实权。即便将先帝的圣意公之于众，也改变不了什么。


    更何况先帝传位之人并非当今圣上，他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封死这个消息。


    洛长安的眉心像是吹不散的一池涟漪，桑落仰头看着他，笑着问“洛长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唯唯诺诺了？”


    洛长安苦笑“从前不羁，是因为只有自己的性命，如今牵挂的事情多了，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你。


    洛长安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他的眼神里除了杀伐，还多了几丝牵挂。


    桑落往山脚下的看去，那一有三五个白衣书生，此刻正在往京城的方向走。


    “洛长安，你看。”桑落指着山脚下负重累累的书生。


    “怎么了？”他不解的问道。


    那些书生来自这个王朝的各个地方，他们买不起好马，只能跋山涉水，磨破鞋履，足足走上几个月才能抵达京城。


    尽管旅途如此辛苦，他们日夜苦读，但总还是有名落孙山的。


    桑落的眼神盯着山脚下宛若蜉蝣一样渺小的书生，对洛长安说道“范进五十才中，姜太公八十才等来文王。只要你下定决心去追逐，再遥不可及的事情，总有一天也会成真的。”


    “更何况，有我相信你。”桑落坚定的说道。


    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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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方才一闪而过的挫败顿时无影无踪了。


    或许他不是害怕失败，只是害怕有人牵挂。


    “快走吧，回去救刀鱼。”桑落的眼里闪着精光，拉拉洛长安的袖子。


    方才还惫懒的厉害，这会儿一想到有人为她赴死，桑落恨不得立马飞回京城。


    洛长安看她这副情急的样子，没有揭穿，只是跟在她身后。


    为了下山更快一点，他们从抄了小路，从山后面的小路下去，将那些命苦的书生甩在了身后。


    ……


    在他们下山之后，那几个书生坐在山脚下的石头上歇脚。


    他们大都从大周的各个地方来，也有几个是同乡，至于更多的，就是在快到京城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所以结伴而行。


    此刻正值五月酷暑，日光毒辣。


    他们才走了不过半日，脚下已是钻心的疼痛。


    这些书生坐在石头上，一边吹牛一边谈起读过的酸臭诗句，一时间眼神里都写满了对于名气和金钱的憧憬。


    柳树下习习微风吹走了一身的燥意，他们纷纷解了外衣，露出了粗俗的一面。


    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人神清气爽，脸上一滴汗珠子都没有。


    他靠在石头上，身形端正，捧着一本古书在细细研读。


    其他歇脚的看见这个样子都忍不住称奇“这是做给谁看？何苦差这一点的功夫？”


    “听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呢。我偏不信，好好的公子哥，会为了来年的春闱，和我们一样走半年的路？”


    “哈哈哈哈。”


    “穷讲究！”


    这些人的声音充满了讥讽和妒忌，只是石头上的少年充耳不闻。


    他白皙的指尖翻阅着手中的竹简，眉心微皱，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谢倾昀读书太刻苦，和他同行的谢笙竹筒里盛了一碗清凉的泉水，他端给谢倾昀“谢兄，何必如此用功。今日如此劳累，应该趁机好好歇脚才是。”


    少年白皙的手指接过那个竹筒，他尝了口，清凉的泉水渗入肺腑，将暑气慢慢驱散。


    一瞬间，终日的劳累都被缓解了。


    谢倾昀擦擦嘴角的水“谢大哥，多谢你了。”


    谢笙接过竹筒，又倒了一杯递给他“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


    谢倾昀也没再推辞，接过那个竹筒，让甘甜的泉水驱散自己的热气。


    其实谢倾昀和谢笙并不相熟，只是两人住客栈意外结识，又是同姓，难免比别人熟络了些。


    谢倾昀出手不算阔绰，对于家中事也总是羞于出口。只是谢笙看他的为人谈吐，总觉得不似普通人。


    谢倾昀喝完水又开始借机读书，谢笙忍不住劝他“谢兄，天下英雄如同过江之鲫，你我不过云云浮萍[1]，何必如此苦读呢？”


    谢倾昀的指尖顿了顿，他合起书，眼神是说不出的坚定“天下人才辈出，若不日夜苦读，如何能做那第一等呢？”


    谢笙不过是被家里人催着来的，没想到谢倾昀如此有志气，忍不住打趣道“谢兄，莫不是家中有美娇娘，你才如此刻苦？”


    谢倾昀闻言倒是眼神暗淡了几分，他喃喃道“纵有佳人，难得其心。谢兄，还是多多读书吧。”


    说完他拿起背囊准备赶路，反倒是留下谢笙晕头转向的。


    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1].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