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摇曳
作品:《朕亦爱她》 晚间的时候,阮宁芙坐在床边,双腿并垂在脚踏上,披着半湿的长发,身穿一身素净的浅青色中衣,面容清丽而温柔,就着一盏灯看书。
东边有一间屋子亮着灯,两个气度不凡的卫士守门,这间空置许久的屋子里多了一位客人。
是萧翀乾。
佛经里头“般若多罗密”、“菩萨”、“如来”、“五蕴皆空”、“恒河水”等字一一照见她安静清冷的眼。
宝珠灌了七八只汤婆子,将它们装在托盘里,在屋子里转了半圈,先往阮宁芙的被子里添了三四个,剩下几个塞到一旁自己床榻的被窝里。
放好托盘,宝珠转身去炉上取过烤干的毛巾,来了阮宁芙身边坐下。
从她背后捞过一缕乌黑湿润的长发,隔着毛巾轻攥,一把一把,一寸一寸,低头细心擦拭。
“俗话说‘春不减衣,秋不戴帽’,最怕春寒侵体损了阳气。这两年您身体不大好,最近两处大夫都说您阳气上浮,湿邪入体。开了些药,丸子药也好,汤药也好,您都不爱吃。这阵子又换了个地方住,吃的用的一样样的都变了,偏生您夜里沐浴的习惯却没变!”
她叹了口气。
手上动作却轻柔而爱惜,这一头乌发实在是美丽,乌润润的,缎子一般,顺滑秀美。
其实这头发已经半干,不再滴水,擦拭过的毛巾只是半干。
左右也看不下书,阮宁芙索性将书本放下,经书压在腿上,她微微侧头问身后的人,说道:“宝珠,你有没有后悔和我一起离开侯府?”
公侯之家,不说锦衣玉食,生活也不是升斗小民可比的。
在府里的时候,宝珠当大丫鬟,手下管着蘅芳院上上下下二十来个丫鬟婆子,进出得脸,平日里也热闹,她们一起干活,一起说笑,哪里如现在一般?
跑到佛寺寂静的后山居住,整日的,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也只围着她一个人转。
阮宁芙想起了顾怀风所说的“孤清”一词。
不知这个词是否合乎宝珠现在的处境?
宝珠笑笑说:“奴婢从小和姑娘一起长大,自然您去哪儿奴婢去哪。从侯府到这慈恩寺,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人少了些,倒也难得肃静。有您在,奴婢对自身没什么担心的。方才说那些话,只是心疼夫人不爱惜自个儿身子,现在您手里也没有那些个琐事与往来,何不好好调养调养?”
“你说的正是,每日沐浴却不能改……”阮宁芙想来想,微微皱眉,忍耐着说道:“汤药多吃几副也无妨,也不必你亲力亲为,雇个小师父熬好送来就行。”
宝珠说:“您愿意调养身子再好不过,是药三分毒,依照奴婢看,这也不是非吃药不可的病,左右您不爱吃药,咱们不如不吃那些个药。早前在老家,奴婢和夫人学过几道养身子的补汤,以后每日炖一碗,您吃些日子,虽不如药方见效快,慢慢的也定能好转。只是奴婢手艺差一些,您千万别嫌弃。”
这位夫人说的是阮宁芙的生母沈氏。
阮宁芙说:“自离开家再没吃过这样的汤,我怎么会嫌弃?只是要辛苦你了。”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洗洗切切之后,放炉上慢炖就好,都是轻巧活,算不得辛苦。天色不早了,夫人您早些睡吧。”
“你也别忙了,早些睡。”
让宝珠放下毛巾,主仆二人略作整理,各自熄灯上床睡觉。
半夜。
阮宁芙掀开被子,一手捂唇,坐起来就要下床。
宝珠听见动静,见她如此赶忙下床,跑过去,扶住人说:“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快,痰盂。”
宝珠下去,搬了个木盆来,在她床边放下。
阮宁芙弯下身子,一手挽住长发在背后,另一手撑着床沿,低头呕吐。
宝珠去桌旁拿了烛台点燃,又倒了一碗水过来。
晚上吃得少,胃里翻江倒海,吐出来的东西却不多,两口食物,剩下的俱是水液。
阮宁芙抚着心口,感觉真的再吐不出什么才接过水杯漱口。
漱了五六次口,她才抬起头,宝珠接过杯子,扶起有些脱力的人,问道:“夫人,您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阮宁芙于床上坐稳,说道:“夜里忽有呕意,旁的没什么,不用担心。”
宝珠说:“其实奴婢今天夜里肠胃也不大舒服,酸酸涨涨,一直没睡着。想着应当是因为晚上的红烧鱼。”
说到这里,宝珠越发愧疚,说道:“最近您都是吃清淡斋菜,本不该贸然吃荤腥,奴婢还带了鱼回来。这会儿子吐了,定是因为晚上的红烧鱼。都怪奴婢不好,粗心大意,连累了您。”
其实她晚上吃得很少,半碗饭,几口菜,吃鱼的次数更少。
盘子里有两条半大青鱼,剩下的鱼,宝珠自己吃了大半条。
宝珠吃太多肠胃不舒服很正常,怎么自己反倒先吐了?
也是她最近身体不大好,脾胃又清淡,不宜骤进荤腥。
天还黑着,这会子时已过。
阮宁芙说:“小事一桩,不要放在心上,天明将近,早些睡吧。”
第二天一早,身上的不适已经消失了,宝珠问过一次,知道没什么事儿,才放下些愧意。
暗忖自己也是大丫鬟当得久了,养尊处优,几时就变得如此粗心大意了?她心生警醒,以后可不得这样。
从此宝珠做事更多用了一份心。
话说到萧翀乾,昨日下午乘着微雨而来,夜晚留宿于此,虽不是同室而居,想到所思之人就在同一方院落里他心情也是极好。
次日清早,他们一起吃饭,此时雨已经停了。
阮宁芙照旧读经书,萧翀乾没有离开。
她的书房里添了一张桌案,与原本的桌案相隔不远,白天,他就在这里处理公务。
除了出门礼佛,吃饭读书他们都在一起,夜里睡觉在一方院落。
这一次,萧翀乾停留了两天半。
临行之前,他和她一起去附近林间散步。
巳时初,晨露散尽,绿茸茸的草很干爽。
明面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附近的鸟叫声变小了,阮宁芙能猜到,有很多暗卫在附近护持。
萧翀乾仍旧穿一身常服,他走在阮宁芙旁边,说道:“寺庙里饮食粗粝,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本来他想让人送来一些精细的饮食和一个擅长烹饪的厨娘,被她拒绝了。
当时她说:“妾身来寺庙一为避世,二为清修,争口腹之欲,与修行旨意相背离。若此人是为侍奉陛下三餐而来,是应当的,妾身自无异议,若是为妾身一人,实无必要,陛下的好意,妾不能安受,还请您收回成命。”
他们一起吃了三天粗茶淡饭。
草是新长出来的,树木是不知多少年的古树。
两个人慢慢往前走,今天萧翀乾也没有穿龙袍,而是一件深蓝色的长袍,他们慢慢往前走,谁都不急着说话。
走了一段路。
啾啾——啾啾——
有一只鸟在林木高处盘桓哀叫,正在他们头顶的一小片晴空上。
一支彩色羽翼的小鸟,张开双翅,盘桓不去,似想要冲下来,又多有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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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声声哀叫。
阮宁芙望过去,音声相通,引人感伤。
萧翀乾看了一眼,说道:“此鸟声哀,必定有雏鸟落巢。”
阮宁芙便低头在草地中寻看,新春的草,很矮,一眼望到底,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果然发现了一只小小的雏鸟落在草地上,黄色的小嘴,绒毛没出全,半闭着眼睛,也张着嘴巴,看样子似在叫。
真可怜。
阮宁芙从地上捧起这只鸟。
旁边就是一棵枝杈颇多的细树,上方枝杈里有一个枝杈枯草筑成的鸟巢。
目测差不多能够到,阮宁芙双手捧高手里的鸟儿往巢穴中送,还差一点,她又踮踮脚,尽力再抬高一点手。
仍是差一点……
萧翀乾说:“我来吧。”
他在一旁伸出手,阮宁芙将幼鸟放在了他宽大的手掌中,往旁边退了退,看见他虚攥着那只鸟,很轻松将之放到了巢穴中。
半空中的鸟儿不再哀叫,它停留在高处的树木之间,“啾啾,啾啾。”
像是在道谢。
阮宁芙脸上露出笑容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一根枯枝绊到了脚,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忽起的婆娑之声,惊动了枝杈上的鸟,刚刚落下的彩色鸟儿振翅飞走,这一次影子也不见了。
男人的大手,隔着一层衣袖稳稳扶住她的小臂,掌心干燥而有力,体温略高。
“还好吗?”
阮宁芙站好,说:“没事。”
她看向身边的男人,这两天萧翀乾举止文雅,再没有像那个春雨中的下午一样,肆意妄为。
他不动声色的时候,面容平静,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时而放肆,时而冷静,也时而善良。
“阿柔,怎么这样看着朕?”
阮宁芙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到了一个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说道:“您怎么知道妾身的小字?”
“听人提起过。”确认她已经站稳,萧翀乾松开她的手臂。
纵然仍然对“听人”中的“人”是谁有疑惑,却不想再多问什么,只任由他这样敷衍过去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在这个问题上。
见她目光仍有些不确定,萧翀乾问:“是想问刚刚那只鸟吗?”
不是这个,但确实有一点好奇。
萧翀乾见她感兴趣,笑了笑,卖了个关子:“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朕讲给你听。”
临走之前,他又叮嘱一遍,说道:“阿柔,修行是修行,吃饭是吃饭,你要好好吃饭。”
骏马驰出青山古寺,奔入繁花盛景。
洛京之内,四时热闹,坊市之间,百姓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一家酒馆里,几个胡女舞姬身披轻纱,裸露的腰肢款款扭动,涂红的手指甲翘在半空,捏成朵朵银莲。
优伶们管弦呕哑,摇头鼓腮,舞臂拨弦,卖力吹弹。
在场的酒客有的互相劝酒、有的指着舞女说笑,有的寒暄交际。
一身斑斓锦袍的李傲正和一个黄发胡姬调笑,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熟练的大昭话语,竟是谁也不落下风。
另一个长相与顾怀风有几分相似,眉眼之间却带了两分风流气质的男人坐在他对面,对此场景如鱼得水,举杯笑道:“这些年曼珠姑娘可没少挂念李兄,李兄总算回来了,不见见小弟就算了,竟也不来看看曼珠姑娘。”
“而忘了美人儿的李兄,却与我那个兄长如胶似漆,真是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