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二章
作品:《一桩风流韵事[先婚后爱]》 范铭礼抵达北京的时候,并没有下雪。
他照常完成他的工作——或者把这些事情叫做工作吧。与他人会面,言语间带点隐晦的交锋。宴会厅里暖洋洋的,熏得人有些头昏脑胀。结束一日的行程,他来到后海,站定了,看着月亮下的湖面。本地朋友叫他去吃个便饭,范铭礼笑笑,回绝了,只是沉默看着湖水,月光在其中,柔和地铺下它的倒影。
他身边本应该有一个人的。
朋友说:“你脸色很差。姓陈的老狐狸这么难缠?”
范铭礼不置可否。
朋友说:“心情不好,多看看北京的景色吧。这里开阔,再难过的心情都会被拓宽的。”
这朋友语文不太好。范铭礼听了,微微弯一弯唇角,礼貌地笑了笑:“我会认真看的。”
他回到家。
屋子里一样是冷冷清清。那些厨具、床单、被罩……都只使用过几天。灯光无端多了些惨白的意味,照得人的影子孤零零的。
他依旧给姜绮玉发信息。
姜绮玉回不回,并不要紧。他只是想将自己每天的经历分享给她。他不善言辞,在表达自己想法的一方面,颇有些笨拙。何况说出口的话是一回事,而敲打在手机屏幕的话语,又是另一回事。他努力将自己的一部分通过手机而传达出去——他没有打电话,因为怕被拒绝。
这个胆小的想法就这么出现了。
为了这一场出差所能够达到的目的,范铭礼费了很大的功夫。保证了每日所需的最低限度睡眠,接下来是与合作伙伴的讨论、周旋……即使是他也难以推掉的酒局,因为这里不再是他的根据地,而是北京。这是一个庞大的,对他而言相对陌生的城市,为了不出错,他难免有些小心翼翼。
在这样的交锋钟,范铭礼其实是有几分隐秘的畅快的。
虽然是合作,但他仍然想要掌握主动权。
只是在一场场应接不暇的幕布间隙中,他回到家抽离出来,有些漠然地审视这一切。
在某一瞬间,他想要回去。
却又不敢踏出那一步。
见到她,她会是什么表情?她会说什么话?自己应该怎么样应答,又该如何挽留——即使范铭礼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再也挽留不了了。
心脏像是刺入了一根针。
计算了这么多,最后或许什么也不会得到。
他去看了巍峨的古城墙。
他沉默地踏足了他们先前来过的所有地方。
将近三十年,他一直一个人,也习惯了。却没想到原来一个人漫步在街道上的时间会被拉得这么长。
路上跑来一只金毛,看见他,猛地往他的脚边一扑。主人赶紧跑过来,手牵着遛狗绳,不住地给范铭礼道歉。
“没关系。”范铭礼说。他低头看了看傻得可爱的金毛,礼貌地问:“我可以摸摸它么?”
主人点点头:“当然可以!”
随后她笑了笑:“听您的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应该是南方人。”
范铭礼点点头。他蹲下来,轻轻抚摸小狗金色的绒毛。狗狗被照顾得很好,毛色金黄,柔软发亮。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达上来。
“多谢。”他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哪里需要谢谢。”金毛主人很豪爽,“你要去哪里?或许我还可以帮个忙。”
范铭礼笑笑:“不知道。或许回家吧。”
他慢慢地走远,来到自己的车旁,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同样沉默着发动车子。车载音乐是首舒缓的钢琴曲。或许是因为这音乐,又或许是连日的工作让他疲乏。范铭礼忽然感到一阵很强烈的困意。
他快要睡过去,却又点开同姜绮玉的聊天框。
他说:「在街上遇见了一只金毛。很可爱。只是没来得及拍照片。」
困意太猛烈,他还未检查有无错字,手指一抖,便“唰”地发送了出去。他条件反射,想要长按撤回,可在准备按下撤回键的刹那——
他看见了一条新的未读信息。
想也不用想这条消息来自谁。
「金毛确实很可爱。」
她说。
而范铭礼能够想象出她的声音。
……
姜绮玉一直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复范铭礼的消息。
只是在回过神的瞬间,回复已经发出去了。
……算了,就这样吧。
姜绮玉想,范铭礼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呢?他能做出让她伤心的事情,却也在挽留时显得颇为青涩。她毫不怀疑,如果她一直不回复,他也能一直执拗发下去。范铭礼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这样固执。
要说她不爱他了吗?那不可能。
同他度过的,差不多一年的这段时间里,姜绮玉扪心自问,这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之一。
而他爱她吗?
这个问题或许不用回答了。
那爱里带了一些掌控,也带了一些傲慢。
跨了大半个国度,范铭礼的消息很快传来:「还没睡?」
姜绮玉:「嗯。」
对方的输入框闪闪烁烁,像是敲了很多字,却在犹豫中又一个个删除。
范铭礼:「早点休息。我记得你明天还有养老院的工作。」
他还记得她的排班表。
姜绮玉觉得,自己算不上坦然——如果坦然,她早该同范铭礼进行你来我往的线上聊天了。她也早该打开那份离婚协议了,而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它放进了柜子里。她一点也没有打开也没有打开的任何冲动。让一个人轻易地放下感情,那是多么荒谬啊。她盯着聊天框,像是要把屏幕盯穿。
一瞬间心烦意乱。
她回了个表情包,便匆匆关闭了手机。
只是仰躺在床上,却全然睡不着。
于半夜,她只好从被子里起来,拉开窗帘,看着黑沉沉的夜空。
或许不是黑沉沉的,因为有月亮。比起圆得标准的月亮,姜绮玉更喜欢弯弯的弦月。此时她看着天上的弦月,遥遥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叹了口气,随后转身离去。
只不过,转身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范铭礼应该看见的是和她一样的月亮吧。
——他会想什么呢?
……
接下来的日子里,范铭礼依旧会给她发消息。
只是他发得多,姜绮玉回得少。颇有些爱搭不理的感觉,不过范铭礼好像并不介意。
不如说,在他看来,她还愿意和他说话,或许这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姜绮玉看着范铭礼的行动轨迹:他会时不时给她发照片,都是风景照。偶尔阳光明媚,地上便会投射他长长的、高挑的影子。他终于结束了北京的行程,乘飞机飞往英国。姜绮玉下意识认为他是要用全部时间去谈国际贸易的,但范铭礼却说,这是半公事半私人的行程。
还没等姜绮玉问他,“私人的行程”指什么,范铭礼就将自己要去的地方发了过来。姜绮玉一看,笑了笑。原来是在公事之外,还计划在伦敦周边游了一圈。
她收起手机,继续酒吧的工作。
而在某个晚上,她遇见了一位“陌生”的女人。
——或者并不能算得上陌生。
因为姜绮玉曾在小饭馆内,透着玻璃窗子,看见这名女子的侧脸。
女人走到吧台,随意挑了个位置,正好在姜绮玉的服务范围。她问对方,想要来点什么吗?女人疲惫地笑了笑,说,普通啤酒就好,谢谢了。
姜绮玉一边转身去拿啤酒,一边不动声色地想,看来她并不认识自己。
女人拿了盛满酒液的啤酒杯,一口便饮尽了。她曲起手腕,擦了擦嘴——这举动不能算文雅,却在酒吧这个环境中,结合她的面庞,透出一股文艺而颓废的感觉来。
“你好啊。”女人朝姜绮玉微笑,“晚上好。”
姜绮玉礼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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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
女人的目光落在酒杯里,微微叹了口气:“我失恋啦。”
这样的一句话,就被她以平静的语调说出来。
姜绮玉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作为一个同样沉浸在感情漩涡中的人,似乎她怎么说,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但女人却没有顾上她的神情,自顾自地说:“好吧,其实只是我在暗恋而已。人家根本就不在意我嘛。”
“会有更好的人等你的。”姜绮玉安慰道。
“有没有更好的人,我是不知道了……只是我想,或许有些决定是个错误。”女人又喝了一口酒,“有个人和我达成了协议: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人的内心吧——看看我们心心念念的人到底在想什么。那个人在想,他的女友究竟有多爱他呢?她为什么不会吃醋呢?而我在想,我喜欢的人,究竟喜不喜欢我呢……”
如果换了一个人,对着姜绮玉说这些醉醺醺的,亳无厘头的话,姜绮玉未必会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可是姜绮玉单方面地见过这女人。
她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谈论的是什么——即使话题支离破碎。
女人一拍手掌:“他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最后我是失败啦!一败涂地,反而吵了一架,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后来我在想,这是不是错误的……这当然是错误的……”
姜绮玉不发一言,安静地听着。
女人笑着望她:“我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可别见怪呀。”
姜绮玉很认真地摇摇头。
“我思考了很久……但最后什么结论也没得出来。”女人说,“我只是在想,我们对于有些东西,或许过于执着了……我们从来不问,从来不问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我好像总是希望别人来读懂我,即使我什么也没说……也要从我的行为来读我。你是我选择的伴侣呀,世界上和我最合拍的人。你怎么可能读不懂我呢?但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地发生了。真傻,现实怎么会有读心术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一切都无法挽回。就这样离开了我……好吧,我知道,只是我没有办法去弥补了。”
酒吧里的灯光打在女人的脸上,将她的剪影衬托得如此清冷和寂寥。
“可以弥补的。”姜绮玉说,“只要诚实地把自己摊开给那人看,彼此都坦诚地面对对方。这是可以弥补的。”
“是呀,可以弥补的。”女人很哀伤地弯了弯眼眸,“可是我说过啦,已经太迟了。彼此坦诚布公,这是双向的交流。可惜那个人再也不会同我交流了。”
女人说完,忽然甩了甩头发,仿佛一瞬间回神一般,表情带着歉意:“对不住,我是不是讲得太多……听这种抱怨,或许会觉得厌烦吧。”
“不。”姜绮玉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放柔了,“永远都不会。”
女人微笑了:“你有喜欢的人吗?”
姜绮玉说:“……有。”
“真好。”女人继续说,“向他人说出自己的弱点与渴望,或许隐含着需要包容的含义。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交流或许都是一件难事——”
这个时候,她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女人一边道歉,一边去拿手机。姜绮玉看见她打开屏幕看了一会,随后眉头就紧皱起来。
“我有事,先走啦。”女人愁眉苦脸,“你知道我怎么想我的Boss吗?我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姜绮玉笑了笑:“慢走,祝您工作顺利。希望您在这里享受了一段还算美妙的时间。”
女人收拾东西,作势要走,却忽然冷不丁地问了姜绮玉一个问题:
“我是个好人吗?”
姜绮玉有些不明白,但依然遵从本心做出了回答:“是的,您是很善良很细腻的人。”
女子一愣,随后突然很落寞很落寞地笑了笑。
“啊,其实我是好人啊。”
她拎着包,走向酒吧的门口,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