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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万人嫌神姬她想开了》 61| 第61章
◎“可是小姐……那天我不巧有事。”◎
原来俗话所说, 情场失意,官场得意,竟是真的。
之前利诱祝晏数次, 还比不上拿他母亲随口安慰一句。
通过让祝晏成功效忠一事, 九昭意识到,原来收买人心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前提是知道对方真正想要什么。
她的心腹原只有朱映、绛玉和缃璧三人,朱映一向面面俱到,只是不喜对分外之事多言;绛玉开朗活泼, 善于交际,但城府有所欠缺;缃璧成熟稳重,亦有智谋, 却受困于格局眼界。
如今有了祝晏的加入,恰好弥补了这个队伍的缺陷。
以后遇到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事,亦可找他商量,听取他的看法。
不过九昭也没打算太快交付信任, 下界的这段时间, 正好可以用作考察对方的期限。
……
芸生世的日子, 过得比天上还要规律。
九昭每隔三两天会前去查看一下登天阶的修复进度。看完若无其他事,便拉着不轮值的祝晏潜伏进皇宫听课——在得知皇帝卯时就要上朝之后, 她甚至改掉了赖床的坏习惯。
祝晏的敛息符珍贵, 用一张就少一张。
九昭思及他日子过得不容易,并没有那么多宝物可以挥霍, 便同他说这符篆贴得不够紧, 有了上次不小心撞下肩膀就脱落的经历, 还是单独贴在祝晏的手上, 两人手拉着手进去更加稳妥。
男女异性朋友之间……应该时常牵手吗?
又一次被九昭的手指牢牢握住, 祝晏望着两人交叠的双手, 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他不似九昭拥有朋友先是女后变男,模糊了性别界限的际遇。
九昭柔软灼热的掌心,明亮朝气的话音,彼此挨得过近时从发间传来的似有若无香气,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覆盖在祝晏的五感之间,时不时传来轻微过电的感觉。
此刻,他们正十指紧扣,坐在连接帝王御座和议事朝堂的玉阶上,九昭将小腿搭在凸起的台阶棱角上,一翘一翘的,流丽的裙摆如瞬间打开又收合的花瓣般扑在她的脚踝。
朝堂上气氛焦灼。
以靖国公为首的一派,和持其他看法的大臣往来间唇枪舌剑,言语激烈。
九昭听得入迷,只觉这些高官厚禄的重臣争吵起来,竟和泼妇骂街没什么两样。
“你说,倘若皇帝不在殿上,这靖国公会不会跟反对他的大臣开始互相扯头发?”
她凑到祝晏耳畔,笑嘻嘻地揶揄着,就差变一把炒瓜子出来当场开嗑。
说完,她也没有撤开身体,转正面孔继续吃瓜围观。
于此同时,祝晏偏过头来,无可奈何地低声告诫:“小姐,不要走神,我们不是来听大臣们吵架的,您要从这些争论里,思考出他们为什么——”
各执一词。
最后四个字没从口中说出,祝晏的嘴唇就碰到了一片凉凉滑滑的东西。
是九昭的鬓发。
她毫不客气地倚着他,头也向他这边半歪着。
发髻微低,插在正中起稳固作用的金钗斜了一半。
那末端垂落的珠穗摇摇晃晃,要掉不掉的,生生带出一段慵懒风情。
嘴唇,是表达情感的部位。
无论吻在哪里,都有特殊的意义。
祝晏正因突如其来的亲吻,而下意识抬手掩在唇间,那头隔着单薄的衣料,九昭倏忽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重新侧眸看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不说下去?”
“没什么。”
祝晏若无其事抬手,稍稍使力,将她松动的金钗按进发髻,“佩戴的东西若不牢固,一旦脱离身体,就会凭空出现在凡人的视线当中,小姐以后使用隐身术,也要多多注意这点。”
“噢。
“还是你细心。”
九昭对于刚才发生的小插曲一无所知。
她随意摸了摸光洁饱满的发髻,手在滑落时,却不经意抚过了祝晏吻到的那片发丝。
朝堂依旧是那片朝堂,喧闹的争执声盘旋在耳畔不曾离去。
皇帝在御座上一言不发,哪怕偶尔开口,也只是意味不明地和着稀泥。
这样的场合,本与旖旎暧昧全无半点关系,可祝晏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愈发重的心跳声。
有更加馥郁明晰的女子香气,自九昭叠堆至手肘的袖口处传来。
这次,祝晏终于分辨出来了。
始终萦绕在她身上的,是独属于玫瑰的气息。
……
原来她喜欢玫瑰。
借着衣袖遮掩,祝晏摁住手腕上突跳的青紫脉络,心中生出一片了悟。
……
时日逐渐推移。
由于生活比较充实,九昭想起扶胥的次数渐渐变少了。
从过去每次想到他就心闷得说不出话,到现在能以尽量平静的姿态接受彼此合离的事实。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季节也从酷夏来到热意稍缓的初秋。
芸生世把初秋的第一个月中,定为举朝庆祝的节日,取名“婵娟节”。
意在有情之人,对月团圆。
这里的情并不单指男女之情,亲情、友情,师生情——但凡真情,皆可相聚。
三清天也有许多节日,但对于九昭而言,跟有趣着实搭不上边。没完没了的祭天、祭地、祭祖神,动辄跪拜举行仪式几个时辰。结束后,也不过是些看了又看的歌舞,和千篇一律的酒食。
九昭从两位驻守仙官的口中,听说人间的节日就不一样,各有各的特色,一个赛一个的有意思,便因此生出离开壶天珍宝斋,去外面逛逛的兴致。
婵娟节前后是珍宝斋生意最好的时候。人们会到店挑选些礼物,在团聚之时赠予家人朋友。驻守仙官要开门做生意,赚得银子养活上下,自然没功夫陪九昭这个闲人出去。
九昭看了看朱映和绛玉。
看着他们在提及婵娟节时,一问三不知的清澈眼神,只好继续把导游的主意打到祝晏身上。
……
“婵娟节那天,小姐想出门是吗?”
两人才见面,九昭把话说了一半,祝晏便知晓她的来意。
“是啊,我听说那天晚上在京都东边会有一个很大的夜市,若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客进去,走上三天三夜也逛不完的,你之前在芸生世待了那么久,应该知道最值得逛的地方是哪片吧?”
面对九昭就差把“你和我一起去”五个大字刻在脑门上的明示——
往常任劳任怨,不论她想去哪里都甘愿奉陪的祝晏,却表现出一反常态的沉默。
他没有顺着九昭的话说下去,只是提前讲解起习俗:“婵娟节到来时,东边夜市的中心会搭建起一个擂台,每年胜利者的奖品除了五十两黄金以外,便是一个由知名匠人,花费三个月制作而出的精美花灯,说是将那盏花灯送上天空,神仙就会显灵,让放灯之人收获幸福,永远团圆。
“小姐若去夜市,不妨参加擂台看看,不仅花灯好看,每个关卡的游戏也很有趣。
“另外就是,婵娟节的主题是团圆,那些挑战游戏也需要两个人及以上一起做,小姐去的时候,可以带上朱映和绛玉姑娘,否则一个人无法获得比赛资格。”
神仙显灵,收获幸福。
九昭自己就是神仙,自然对于这等自己向自己祈祷的活动没什么兴趣。
但祝晏说获胜者赢得的花灯特别好看,她便来了精神。
她生来就喜欢光明亮烈的东西,也为此,离恨天的殿宇院落均挂有无数漂亮的仙灯。
不知芸生世的花灯是什么模样,同三清天相比,会不会更好看些。
想到这里,她干脆说道:“朱映绛玉没参加过婵娟节,不熟悉游戏内容,带去也是无用,若那盏真如你所说的一般好看,本小姐要你陪我一起把它赢过来。”
“可是小姐……那天我不巧有事。”
见九昭没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祝晏有些为难地垂下眼睛。
兴致上头,被泼冷水拒绝,九昭有些失望。
只是她自认已然变得通情达理,便问:“我只知婵娟节多是父母夫妻、姊妹同伴在一块儿度过,可跟我们有关的人都在三清天——你要干什么去,总不能是在人间藏了个相好吧?”
天令规定,仙魔不能相恋。
自然,仙人寿数有别,也不能。
“前头还说要当朋友,现在反倒连要做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
被人拉高了期待,愿望又得不到满足,九昭倔脾气上来,非要问个清楚。
祝晏却睫毛微颤,连连摆手,怎么也不愿告诉她。
他越是弄得神神秘秘,九昭心中越是好奇。
要成为心腹,如这般藏着心事不肯坦诚以待可不行。
顿时,对于婵娟节的向往变弱,解开祝晏秘密的念头却如油浇火,越来越盛。
经历这么多事,九昭虽收敛了不少坏脾气,但到底处在神姬的高位已久,以自我意志为中心的傲慢依旧深深扎根在骨血之中。
心神转动间,一个计划如雨后的春笋顶破土壤,悄悄冒出片绿芽来。
回到面上,她看似放弃地撇了撇嘴:“罢了,真是讨厌,不去就不去,那我去问问别人!”
她无视祝晏的道歉挽留,悻悻转身离开。
62| 第62章
◎“一副春情满溢的模样。”◎
对着壶天珍宝斋生活的众人, 九昭没有隐瞒自己想去婵娟节的念头。
第二日,便有金仙上门来毛遂自荐,请求陪伴九昭同去。
这位金仙九昭还算相识, 是那日前去登天阶畔视察修补进度时, 引得她颇为欣赏的昼芙。
昼芙拱手行了礼,言行不复初见时的唯唯诺诺,自信道:“小姐,昨夜属下打听到了许多有关婵娟节的信息, 小姐若想在夜市的擂台比赛中取得胜利,属下愿祝您一臂之力。”
闻言,九昭挑了挑眉:“你?”
她上下打量昼芙一番, 不客气道,“你不也是第一次到人间来,能比我的侍女好到哪去?”
面对九昭的质疑,昼芙神秘一笑。
紧接着, 她啪地从衣襟里掏出一本册子。
那册子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封皮上书龙飞凤舞六个大字——“擂台胜利手册”。
昼芙献宝似地碰到九昭手边:“小姐, 您先看看。”
九昭狐疑瞧她一眼,低头随手翻开一页。
不看不知道, 册子里一笔一划记录的内容的确十分详实, 有擂台各项比赛的介绍,有游戏关卡的解题思路, 还有最快取得胜利的捷径方法, 昼芙甚至还在文字旁边配了图画——
只是她一看就不擅长丹青, 那图画歪歪曲曲, 和清秀的字迹比较起来, 颇有点不堪入目。
九昭连连翻了几页。
总觉得这种收集信息的方式很熟悉, 好似在哪里见过,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她并不介意别人对自己的明意讨好,只是更看重讨好的手段是否别出心裁,以及用心程度。
这两样昼芙做得都不错。
正好那日出行,她有自己的计划,朱映绛玉缺少个带领之人——
合上书册,九昭爽快应允道:“届时你也一同去。”
……
婵娟节转瞬即至。
九昭的心思,也整个放在了关注祝晏上——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拒绝她时表现出那日十分忙碌的青年,日子到来时,却是整个白昼都没有出门。
往日若闲暇无事,他会下楼帮两位驻守仙官招揽生意。
这次反倒一改旧态,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半点儿动静。若非午后开窗透风时,听见了二楼同样开窗的房间里,传来的古琴乐声,九昭还以为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然悄悄溜了出去。
那琴声从容不迫,意境悠远。
九昭的心忍不住地躁动起来。
她原本想等着祝晏出门,隐身跟在他后面看看。
他推脱有事却一直不出去,要么在撒谎欺骗自己,要么就是在等待晚上到来。
是否为谎言,只要今日过去便能得知。
可假设为后者,又有何事非要趁着晚上夜黑风高才能行动?
偷东西?看星星?
——总不该是要去东边夜市摆摊卖东西。
九昭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带着点冷幽默的念头层出不穷。
其实祝晏是个不太会撒谎的人。
回忆着这些天的相处经过,九昭发觉他在心绪起伏时,多半会出现抖颤睫毛的小动作。
前几日,被她逼问婵娟节到底有什么事,那扇子似的长睫就不自觉地抖了好几下。
秘密不能告知,被人问到还会紧张,再结合婵娟节的性质,以及特殊的时间点——
九昭总觉得他是要与什么人见面过节。
婵娟节可以跟家人父母过,也可以跟朋友情人过,祝晏的亲人都在北境,那么剩下的唯二选项就是朋友和情人,说到底,神仙要少跟凡人牵扯尘缘,朋友情人都不是他们应该拥有的关系。
更有起到决定性影响的一点。
等闲神仙不可随意下凡,祝晏见面的对象只能在人和魔之间选。
这两者,前面一样被抓到是罪,后面一样被抓到则是罪上加罪。
九昭理所当然地心想,自己关心祝晏的见面对象,是为了避免他走入歧途。
往深一层,带着恶劣的想法则是,把柄是迅速增加两人关系牢固程度的捷径,倘若真被她看见什么,她自然不会拿此事惩治祝晏,但挟制住他的弱点,以后用起他来就不必担心背叛自己。
伴着琴声,日色西沉。
九昭用晚膳的时候,终于听见二楼传来大门开合的声音。
还伴随着祝晏和路过的金仙闲话,说自己晚上有事要出去一趟的回答。
来了。
果然他在等晚上到来!
见猜测准确,九昭心中一喜。
她迅速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推开长案站了起来。
正在收拾碗筷的绛玉不由奇怪:“小姐现在就想去逛夜市吗?天色尚早,我听昼芙小姐说要大概酉时中刻才会开市。要不小姐暂且等等,待奴婢将碗筷送到楼下,就叫上人陪您去看看。”
九昭坚持营造参加婵娟节夜市的假象,不过是为了降低祝晏的戒心。
本也没打算和朱映绛玉他们同去。
她小跑奔到门边,穿上自己的鞋履:“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忘记做了,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等到夜市开张,你和朱映昼芙他们先去,不必等我——记得,一定要把那盏花灯给我赢回去。”
“哎,小姐——”
绛玉的呼唤如耳旁风般被九昭甩在脑后。
相隔一扇木门,从楼下而来的朱映领着昼芙走进来的瞬间,她原地消失在他们眼前。
……
祝晏果然有秘密。
隐身寻着青年气息走出珍宝斋没几步。
九昭忽见他施展传送术,一道华光过后,无影无踪。
面对突发情况,九昭自恃仙阶高于祝晏,在人间的修为也高出他许多,便来到二楼他的房间,利用他搭在室椅上,气息汇聚的外袍,施展起百里识踪术。
仙力溃散成光点,在城池内无声施展开来。
它们在九昭脑海形成如星空般的景象,穿过人群,穿过墙壁,穿过一切具象化的事物。
最后在距离京都几十里外的一处森林洞穴群聚不前。
目的地会在这种地方,九昭忍不住感到匪夷所思。
她正欲追逐前去,却见西沉的霞光借着没有关严的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室椅前,他时常拿来放琴的长案上——琴被收了起来,一本封皮无字的手记,一个长方形的精致木盒搁在其上。
九昭来过祝晏的房间数次,从未见过这两样东西。
难道是要送给见面那个人的?
此刻明确了祝晏的方位并不着急,她心中翻涌起诸多猜测,便对手记和木盒伸出手去。
木盒里,盛着的是一瓶散发着清馥气息的琉璃香露。
九昭熟知这种味道,是自己一贯钟意的玫瑰,一看就不是男子会用的东西。
而字数寥寥,从来到芸生世开始写起的手记翻到最后,则留下一行墨迹未干的字迹:
好想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语句没头没尾,那个“她”除了看出来是女子,其他并无指代。
叫人无法忽视的,却是字里行间蕴含着的强烈期待和忐忑。
一张陷入恋情的男子赧然面孔,经由九昭的大脑拼凑浮现。
这是……多么急不可待,竟然连打算送给对方的礼物都能忘带?
九昭无言一瞬。
转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来祝晏约会的不是朋友,而是情人。
……
祝晏进去山洞后,就没再出来。
百里识踪术勤勤恳恳地发挥作用,为九昭指明靠近对方的道路。
脚下一连踩断数根脱落的松枝,到达祝晏藏身的山洞前时,九昭短暂思考一瞬:等下倘若撞见些不该见的东西,自己是应该保留证据,隐身离开,还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直接“捉奸”。
九昭深呼一口气。
踏步走了进去。
山洞的隧道有人为拓宽加固过的痕迹,却并不宽敞。曲折幽深,仅可容纳一人,四处生着黏腻的苍青苔藓,风一吹过,那潮湿微腥的气息散开,令九昭生出种游走在野兽肠道中的错觉。
这里看起来……似乎不太适合约会。
杀死某人,抛尸在此处,倒是个绝佳的墓地。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九昭没有施术生光,反将仙力附在一双瞳孔上,黑暗中亦能清晰视物。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九昭发觉山洞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庞大。
凭借百里识踪术的定位,她才不至于在深处七弯八拐的岔道中迷失方向。
临近终点,有象征金系法术的微光传来。
走近一看,竟是如蛛网般将整个洞口堵住的防御结界。
透过半透明的结界,九昭终于找到了令她费心筹谋几日的祝晏。
然而除祝晏之外。
洞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她设想的漂亮情人,更没有她设想的花前月下。
祝晏面朝她,侧卧在连接石壁的狭窄平台上。
眼睑下方的颧骨泛粉,唇心更是不正常的殷红,整个人如煮熟的虾子蜷缩起来,青冠坠地,披发散肩,低吟破碎。最引起九昭注意的,要属头顶毛茸茸的狐耳,以及身后摇曳起伏的七尾。
瞪大眼睛思绪一片空白许久后。
九昭脑海里冒出了第一个念头:
他是七尾,果然要比那个没用的孟楚强上许多。
紧接着到来的,是第二个念头:
这这这这这合理吗?
为什么只有他自己一人,却一副好似被撩拨到春情满溢的模样?!
63| 第63章
◎“这次的幻觉……真的好逼真……”◎
九昭的双脚如同在地上生根了一样。
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理智告诉她,发生在眼前的事实,便是一个能够拿捏住祝晏的巨大把柄。
如此意乱情迷的姿态。
再加上被兽族视作私密的狐耳和尾巴。
这两处相当他们的半身, 唯有在夫妻同房, 以及重伤濒死时才会显露。
上次便是她将孟楚打出了尾巴,大庭广众下害他丢尽了脸面,才会被他从此记恨。
可是。
真的有那么强烈吗?
眼前的场景,分明不是祝晏受了重伤, 也不见有其他的女子在场。
九昭的眼珠迟钝挪移着,直到看见祝晏将右手伸进了衣襟——
才如梦初醒般急急转过身去。
她不否认自己是个卑鄙的人,但这样做又好像太过卑鄙。况且真把他、把他自//渎的画面留下来……哪日若被祝晏知晓, 也不知他会不会误以为自己抱有什么下流心思。
九昭转动大脑的速度,达到前所未有之快。
不过顷刻,便做出了决定。
就在她打算装作若无其事离开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近似呕吐的声音。
这声音断断续续的, 呕了一次又一次。
……
于是, 九昭再一次停下迈出的脚步。
她用手半遮着眼睛, 慢吞吞转回去。
才晓得祝晏将手掌伸进衣服,哪里是在做什么不堪的事情。
不知何时, 那侧卧的姿势变成了仰躺。
他扯开衣襟, 用力捂住锁骨上方气管的位置,却依旧控制不住大片大片鲜血涌出喉咙。
“咳、咳咳……”
本就靡丽的面色胀到红意即将撑破薄薄的肌肤, 他伸出一只青筋毕露的手, 胡乱摸索着平台边缘, 想要借势将身体支撑起来, 方便堵塞在喉咙的血液顺畅呕出——
奈何实在无力, 他挣扎几次, 颈项向后拗折到最大程度,眼看就要窒息昏迷。
芸生世不比三清天。
修为经过压缩之后,哪怕是经由六道淬炼的仙体,也比在天上时脆弱许多。
一旦受重伤,便很容易夭折。
所以,这也是许多神仙不愿意担任凡间差事的原因。
“祝、祝晏?!”
仙命关天,九昭也顾不了那么多。
她撤去隐身术,急急召唤出打神鞭,一鞭子抽碎了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防御结界。
狂奔到青年身边,九昭架住他的半边肩膀,将姿势改为跪坐。
她并指为掌,猛拍祝晏后背,终于在祝晏瞳孔即将上翻的前夕,帮助他呕出了血沫。
这样做不够,她还渡了一点仙力给祝晏,让他虚透的身体重拾一点力气。
青年颀长的躯体趴卧在她怀抱,时不时痉挛一番,不知过了多久,才无声瘫软下来。
可九昭来不及松口气,一双冰凉的手掌握住她横在腰间的小臂,那手掌上覆着冷汗,黏腻腻的,让九昭想到进来时分布在隧道石壁上的青苔,又好似暗夜里游弋捕猎的剧毒蛇类。
她的四肢泛起鸡皮疙瘩,被散落黑发遮住面孔的青年冷不丁抬起头来,涣散瞳珠对准了她。
九昭很难形容那道视线。
分明是无意识的,但变幻的眸光中,又折射出极其痴态的兴奋。
隔着衣袖,祝晏用双手来来回回抚摸九昭的小臂。
笑意愔愔一阵,开始自言自语:“这次的幻觉……真的好逼真……”
“?”
什么幻觉,什么逼真。
说起来,他这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像是吃了春//药,又像是受了重伤,还像是发了癔症。
九昭考虑起要不要用清神术唤回祝晏的神志。
下一瞬,又被将所有力气汇聚在上半身的青年骤起抱紧,窄硬下颌支在颈窝硌得生疼,偏他还要用鼻尖蹭开衣领,埋进去深嗅一口,心满意足地喟叹道:“……居然还有玫瑰香气。”
“好喜欢……好喜欢你。
“每个月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见到你。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直白而肉麻的情话,从贴着九昭敏感颈侧的薄唇中一遍又一遍倾吐。
九尾狐族本就是擅长魅术的种族。
此情此景之下,青年的呼吸混合着热意,哪怕什么话不说都能让人酥掉半边身体。
而九昭能保持清醒。
全赖她那高傲不可冒犯的自尊心。
长案上被当成礼物,没有及时送出去的玫瑰香露,那本记录暗恋心事的手札,还有刚才祝晏破碎不成调,但语义鲜明的痴缠话语,无一不昭示着他心中住着个钟情的女子。
她九昭是何人。
就算祝晏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发了癔症,也断不可将她当做他人替身。
受到冒犯的九昭放弃了原本设想的清神术,改为用物理手段帮他恢复清醒。
啪啪啪啪!
四个极重的耳光下去。
祝晏的面颊被打得滚烫,头也偏了过去。
他似是不能接受九昭将自己从美梦中打醒的行为,愣怔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抬手触碰开始发肿的皮肉,不可置信地说道:“怎么会,怎么会真的是,殿下在这里……”
九昭敏锐捕捉到话里的关键信息。
祝晏是神王所出,纵为庶子,到底有一层表面的高贵身份。
能被他尊称为殿下的人,满三清天唯有自己一个。
所以他……
九昭尚未把骤生的念头填补完全,便见祝晏极其羞耻地用手挡住自己面孔,挣扎着离开她的臂弯跪下,口中近乎哀恳地请求着:“殿下,是臣失仪了,请殿下恕罪……只是眼下臣一时半刻还不能恢复,恳请殿下先暂时回避……待臣情况好转,再来任凭殿下责罚……”
九昭想也不想怒道:“难道是我不想回避吗?
“你吐了那么多的血,我走了万一你被血呛死在这儿怎么办?”
“臣、臣涕谢殿下,有殿下关怀,臣好高兴……臣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是臣从母胎里带来的先天弱症,每个月的月圆之日都会发作一次,请殿下放心,臣不会死的……”
祝晏的话,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息几声。
煽情之处,全然失去了他往日清明时所具备的克制、谦恭和内敛。
某种难以形容的热意,自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间缓缓弥散,无声接近九昭。
见他承诺自己不会死,九昭忙不迭地起身走了。
祝晏的目光,却紧紧追随她的背影,如鬼魂一般幽微,如火焰一般炽热。
害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被那种说不清的感觉从此缠上。九昭疾步走出几十丈远,在一个隧道的转角驻步,确认转头不会再看见祝晏的眼神时,才摁着砰砰直跳的胸膛,深呼出口气。
可没过多久,她又痛恨起自己出众的听力。
那一边,祝晏应当是看见她走远了,彻底放心,所以无所顾忌地动作起来。
似有若无的低吟,一声不漏钻进她的耳朵。
时而痛苦。
时而愉悦。
时而半是痛苦,半是愉悦。
魅术的加成,在连绵不倦的动静里加载到最大。
九昭被搞得心情很燥,清醒神志的口诀背到一半忘了词,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干脆捡起刚才被祝晏打断的思绪。
玫瑰。
殿下。
女性她的代称。
还有听他所说,出现在幻觉里不止一次两次的执念。
这些昭然若揭的信息汇集起来,拼凑出一个令九昭摸不着头脑的真相。
祝晏喜欢自己。
……
其实从初见,他背叛以孟楚为首的北境同伴,站出来说明事实时,九昭就不明白他的心思。
结合后面他言及年少时跟孟楚争出头,致使贴身侍女月见差点被打死的过往,九昭想,祝晏应该很明白,再做一次类似的事,还不仅仅背叛了孟楚,而是整个北境,只会被针对得更惨。
现在。
祝晏与内敛个性相反的一切矛盾言行的缘由被揭开了。
因为他喜欢自己。
可——
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九昭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自己哪点值得被祝晏喜欢。
是喜欢他前脚才据理力争她的清白,后脚赠送极乐鸟时,她又强迫他跪在地上替自己穿鞋?
是喜欢她把他当成随从,呼来喝去使唤,心情不好时就阴阳怪气?
还是喜欢为了将他捏在掌中,她蓄意筹谋好几天,只为了撞破他同秘密情人私会的事?
九昭很清楚。
当自己对一个人没有太深的感情,她就不会在意对方的感受。
她值得祝晏喜欢吗?
若只是这样,祝晏的感情就深到足以出现执念幻境的地步。
那么,廉价不值一提的程度,跟她脚下肆意辗转碾压的尘泥没什么区别。
……
祝晏喘了很久很久。
九昭也胡思乱想了很久很久。
破晓时分,微薄熹光照进山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缓缓消散时,她才意识到已经天亮了。
所以——
这个祝晏,竟然躺在石床上,就这样弄了一个晚上?!
九昭意识清醒得可怕。
想到自己像个门神一样,替他看了一晚上山洞,她连拳头都要捏得咔咔作响。
正当她想冲进去,质问祝晏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好的时候。
那散着长发,赤着脚掌的青年,终于踉跄着朝她走了过来。
淡青痕迹散在狭长的眼睑下方,如同天地间下了一场疲惫的落雪。
几缕旁逸的黑发扎在胸膛衣襟里,与冷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到极致的对比。
还有久浸情事的气味。
将他身上自带的草木冽香,熏腾成了一种更惑乱近妖的味道。
恐怕换下九昭,随便一个凡人男女望见这幅场景,都会忍不住扑上去。
“你——”
九昭试图恶声恶气抱怨几句,打破这无所适从的气氛。
他却倏忽抬起头来。
“……小姐。”
一张脸庞脆弱到了极致。
也美丽到了极致。
64| 第64章
◎“谁会爱真正的她呢?”◎
这种敏感时刻, 九昭立刻注意到祝晏口中的称呼变了。
既然想起了她在芸生世不得尊称殿下的告诫,那应该是完全清醒了。
然而。
清醒也有清醒的坏处。
才将祝晏看作半个朋友没多久,就要被迫接受他暗恋自己的事实。
九昭只觉越想越别扭。
“身子怎么样了?”
她没话找话, 干巴巴地问着。
祝晏在距离她一臂处站定, 垂首说道:“没什么大碍,只要熬过月圆之夜就好了。”
九昭咋舌:“你可别想着蒙骗我,吐了那么多血,还能叫作没有大碍吗?”
祝晏被她一通警告, 将双手背到身后,踌躇片刻,最后据实以告:“属下眼下年岁尚轻, 的确是影响不大……只不过年少时初次病发,父王曾求得神医署之首杏杳仙长前来替我把脉,仙长说若这胎里带来的弱症无法根治,我的寿命只得寻常神仙一半。”
只得一半, 那就相当于人在盛年之际早逝了。
九昭本以为被身份低微的仙奴诞育, 又因身负才能遭嫡出兄长坑害已经很惨。
想不到上天对祝晏开的玩笑又岂止一个。
她隐约明白了为何对方实力出众, 却像个异类被漠视的原因,又望见青年一夜未进水米, 苍白干涸的薄唇继续张合着:“杏杳仙长医术高明, 留下这番预言后没几千年,我的头发就因生机不济彻底白了, 一个寿数短暂的儿子, 哪怕再如何天赋异禀, 也没有耗费心血培养的必要——
“父王见如此, 便也彻底放弃了我。”
九昭眼前再度闪过初见祝晏时的惊艳。
流银似的长发, 配上翡翠般的眼眸, 站在他那些黑发的兄弟姊妹中,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原来这惊心动魄的美丽背后,隐藏着这般深刻的伤痛。
九昭不禁心生恻隐:“杏杳仙官云游三界几万年,我虽未与她见过面,却也知晓她素有医死人肉白骨的名声,她既诊断出你病弱早衰,就没有留下相对应的救治方法吗?”
祝晏却是微微侧转脸颊,避开她探究的视线。
顿了顿,又缓慢摇了摇头。
……
然后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有了前头这番对话打岔,九昭浑身上下的不适感消散不少。
她越想越觉得祝晏可怜。
因着这层怜悯在,她倏忽认为人生没必要事事分明——有了这次的撞破,知晓他拒绝自己的出游邀请是为了寻个僻静地捱过发作的弱症,那么下次绕开就好了。
前头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手足无措,定是因为从小到大被表白的次数太少了。就像瀛罗,拥有那么前仆后继剖白心意的爱慕者,就算拒绝,他也能够抱着寻常心同他们好好相处。
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九昭快要说服内心,装作无事发生,对祝晏挤出个笑脸喊他回去的时候。
面前迟迟等不到后续的青年,忽然凭空变出一把长琴来。
他从琴身下方的机关中抽出一把长剑,然后将之双手捧起,对着九昭扑通一声跪下。
“!”
这举动直把九昭吓了一跳。
而祝晏还要把剑抬高,举过头顶,以引颈受戮的姿态请罪道:“无论任何原因,任何情况,昨夜的确是属下的过错——是属下的行为亵渎了小姐,请小姐降下责罚。”
降下责罚,什么责罚?
难不成她要用这把剑处死他?
九昭的耳畔不合时宜地响起,昨夜祝晏抚慰自身时发出的低吟。
说起来,她不是没有见过深陷于执念幻觉中的人是什么。
她自己便是先例。
若在囹圄中见到求而不得的渴望出现在眼前,又有几人能够坚守住将其占有的本能。
祝晏被几个耳光打得稍稍转醒,便能自觉抵制幻象的引诱,掩面请求她离开,这份自制力是她比不上的——更何况,细究原因,若不是她隐身跟踪祝晏前来,也不会经历这一系列的事情。
九昭此刻惟愿将这篇赶紧翻过,便佯装不在乎地说道:“算了,你是我的跟班,我总得宽容你一二。况且因为想看看你拒绝我是为了什么,就隐身跟随你到这里,也是我不对。
“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起了。
九昭的话没说完,祝晏捧着琴中剑膝行几步,坚定叩首:“若非小姐因为关心跟着我,昨日属下就要被血液堵塞气管死在这里了,小姐大恩大德,晏却心怀逾越,实在该死!”
他终于还是直言不讳地提起了“心怀逾越”这四个字。
修长脖颈弯曲伏地后,就再未抬起,九昭垂眸,眼中是锋利闪着寒光的剑刃,再往下,则是他蜿蜒在地,触及她裙摆的漆黑长发——如此卑微,如此虔诚,又如此不容置疑。
所以。
不在这里说清楚。
今天是出不去了,对吗?
九昭认命叹了口气,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祝晏一时没有料到她陡然转变的态度,下意识放轻声音:“小姐指的是哪件……?”
九昭退后一步,远离那片同样锋利的剑影和黑发。她移开注视他的目光,无声飘向头顶,盯着那些不规则的岩石纹路出神:“我说——你喜欢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祝晏眨了眨眼睛。
努力消化半晌,才意识到对方正视了自己的感情。
而非将其当作一个幻觉中出现的错误悖乱。
他的心抖颤起来,连呼吸也是。坚硬的指甲边缘掐进手掌,阵阵疼痛传来,好不容易才促使他找回短暂失控的声音:“小姐,还记得,三万年前的留春宴吗?”
这过于久远的回溯时间,令九昭脑袋上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每年的三月第一日,是冬与春交替之时。
也是那一日,祖神创造了最初的神明。
这是三清天的盛事,每隔十年便会在二清天的中廷升鸾台,举办一次长达三日三夜的宴席,这一宴会被称为“留春宴”。无论仙阶高低,无论官职大小,所有神仙皆可以来参加,
正因为十年一度,长此以往早就失去了新意。
祝晏突然询问起这其中的某场,九昭又哪里能记得清晰。
见九昭迟迟不说话,祝晏便知她已然忘记了。
他并不为此感到失落,将目光放空,做出回忆的姿态:“那年我未满一万岁,初次跟随父王参加筵席,见升鸾台四周的桃林繁茂,桃树结出的果实亦有赴宴的神仙采摘分食。
“我并不十分懂得留春宴的规矩,父王又忙着与相熟的神王天仙交谈,无暇顾及我。
“我见常有人随手采摘,便生了摘一个品尝品尝滋味的心思。只是我刚动了念头刚来到桃树边,就被孟楚带人抓住,他将我拉到人少的角落,迫不及待地将我踢倒斥骂起来。
“他说那桃树结出的蟠桃数量稀少,一千年才结一次果实,吃下一颗便能涨百年修为。连他贵为世子都还没尝过滋味,我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妄想。”
祝晏口中所述的孟楚行为,让九昭仿佛在揽镜自照,生出无数汗颜。
孟楚做过的每一件事,她过往也没少干。
只不过比起他的愚蠢和嚣张,她多少会顾及一下场合,非要做也做得隐蔽些。
九昭正有些心虚,又听见祝晏终于说到了涉及她的部分:“孟楚越骂越过分,还侮辱起我的母亲,是可忍孰不可——就在我忍不住要同他打上一架的时候,小姐您出现了。
“您带着侍女,笑着拍手说孟楚欺负人的景象,您全都看到了。还说孟楚修行比不过一个庶子,便在这等场合设下陷阱,今日若不是您看见,等下闹起来,孟楚肯定会跑去恶人先告状。
“孟楚被您猜中心思,只得悻悻松手,过后宴会快散场的时候,您还命侍女送了一篮蟠桃给我,并留了张字条:‘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有那孟楚不配吃,我全都赏给你’。”
“……”
虽然想不起来。
但听祝晏的描述,的确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可她替他出头赶走孟楚,免除一场风波,不过是看不惯孟楚那副嚣张的草包样子。
并不为别的。
这一出“英雄救美”在祝晏心中留下痕迹,成为他三万多年的执念。
九昭也终于明白了,澄心池浅浅一面,祝晏为何会夸奖自己是个心软良善的人。
可是,她却有点难以高兴起来。
果然,大家喜欢的都是每个人好的那一面,并将其无限美化,直至在理想中成为完美化身。
扶胥爱她,爱的是她不再任性,终于愿意走上正途的神姬形象。
祝晏爱她,爱的是她路见不平,挺身相助的正义形象。
那么,谁会爱真正的她呢?
爱她上进表象下的逃避、摇摆和懒惰。
爱她正义表象下的冷漠、自私和旁观好戏。
想清楚了这些,九昭的心前所未有的镇定平静。
她取过祝晏奉上的剑,随意掂量了两下,接着将它丢掷在地。
如同丢掉一颗灼热到刺痛人的真心。
伴随着哐当一声脆音。
她笑着说道:“这么点小事你都能记在心里万年,看来真的很缺人爱。只可惜,我当时那么做,不过是觉得单方面的胜利没意思,以为有我撑腰,你冲上去同孟楚狗咬狗,那才叫好戏。”
【作者有话说】
别人家的男主是不长嘴,只有我家的女主是长了嘴不如不长XDDDD
65| 第65章
◎“好喜欢她。”◎
撂下狠话, 九昭就走了。
她心情很燥,急欲寻个发泄口,便没用法术, 只在森林里闷头穿行。
几丈开外, 是光着脚来不及穿鞋的祝晏。
他坠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一道与生俱来的清癯影子。
九昭并不说话,也不搭理他。
偶尔, 他踩断枯枝的声响徒增心烦,她便施法在鞋底,用轻身术加快速度——她虽不通医道, 但知晓犯病受伤之人不可贸然行气,否则会有仙力紊乱,气血逆流的后果。
九昭以为凭借这样便能甩开祝晏。
不料没过多久,对方依旧牢牢跟了上来, 像块牛皮糖怎么也甩不开。
九昭心烦得只恨不能揍他一顿。
如此用近似于飞的速度前进了一刻钟, 身后又传来异响。
先是一阵东西开裂到一半突然卡住的声音, 紧接着闷哼响起,有重物狠狠摔倒在地。
不用想也知道。
定是那条“小尾巴”摔倒了。
念头闯入脑海, 九昭的心脏也莫名的, 像是被一双大手狠拧了一下。
她脚步一顿,用尽量松快的心音提醒自己, 就是现在, 抓住时机赶紧将祝晏甩开。也好叫他明白, 守着那点风干了很多年的回忆没用, 真实的她到如今, 同他想象里的完全不一样。
于是, 九昭又加快了一点速度。
不只是为甩掉祝晏,更像是要把身体深处,某层道不明的情绪彻底抛弃。
……
快脱离这片无边无际的浓绿时,又有窸窣的破风声在林木间阵响。
九昭没忍住,终于还是回了头。
她发觉祝晏仍在不管不顾地跟着。
不过这次,他似乎意识到了发出动静会被她丢下,便用力咬着苍白嘴唇,苦苦维持术法。
“……”
对视的瞬间,他稠丽的面孔因着不小心弄出动静,而流露出做错事孩子般的惶恐。
九昭恶狠狠瞪过去的眼神顿时僵了一僵。
“小——”
他张嘴想要解释什么,体内的力量却释放到极致,将近枯竭。
于是,代替话语的,是他再次踩中草地见凸起的硬石,踉跄着摔倒在地的景象。
眼见总比耳闻更具冲击力。
这下摔得极重,那尖锐碎石径直插进了祝晏的脚底。
九昭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他与地面接触的双脚。
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遍布划伤、淤青,最严重处血流不止。
蕴着浓厚仙灵的血液蜿蜒在深褐色的土壤间,那股强大而诱人的气息被九昭的鼻尖捕捉——祝晏竟是虚弱到,连护体敛息的仙力都凝聚不起。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引来森林深处蛰伏的野兽。
真的很讨厌。
却又……很可怜。
此时此刻的九昭还并不知晓“烈女怕缠郎”是什么意思。
她只觉得再这样下去,那些石子就不是插进祝晏的脚底,而是要化作利钩刺进她的心。
“你回去吧,别在我这里碍眼了。”
她往回走一步,稍稍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没好气地说道,“你就算跟我跟到腿断了,我也不会收回我的话的,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恶人,趁现在认清楚也不晚。”
说完,九昭又刻意多等了一息。
见祝晏只是低着头,伸手反反复复揉按着发肿的踝骨,便以为他终于决定放弃了。
肯放弃就好。
也免得自己再多费口舌。
回到壶天珍宝斋,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传送法术。
料想他应当施展得出来。
九昭这般思忖着,便一甩袖,打算一鼓作气冲出森林。
然而——
那原本还沉默跪坐着的青年,竟又开始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挣扎着想要站起。
“……!!!”
九昭真的要爆炸了。
她不明白祝晏就这样不顾一切是为了什么。
她不施以惩罚,他就自己惩罚自己来叫她解气吗?!
无名的心头火在九昭胸口蔓延。
她凭借过人的听觉,已经感知到有野兽循着气息,朝这处靠拢的狂奔声。
看数量,还不仅仅是一只两只。
人想飞升成仙,野兽当然也想。
只有修为积聚到足够的程度,才能蜕变成人,拥有追求长生之道的前提。
眼下祝晏如此虚弱,又执意不肯使用传送术。
她若丢下他离开此地,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作为统管登天阶修补事宜的督工,有看护手下金仙性命的义务。
九昭只好沉着脸折返回去。
“……小姐。”
祝晏又可怜巴巴地唤了她一声。
浓密长睫下,那双黑亮的眼眸流光粼粼,不欲亦含情。为了不出声打扰九昭,他忍耐着疼痛,竟是连嘴唇都咬破了。苍白的两瓣线条中央,唇心一点红意仿佛在诱人肆意品尝。
九昭却没什么心情欣赏这脆弱的美景。
事实上,跟祝晏拉扯了这一路,她连男女间仅剩的一点别扭心思也没了。
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个惹事精打包带回壶天珍宝斋。
便趁着祝晏眼巴巴地望过来,半点不设防之际,一掌砍在颈侧,将他劈晕了过去。
“烦人!”
“惹祸精!”
她释放仙术,草草为祝晏止血。如同发泄一般,边骂骂咧咧,边粗鲁剥开他胸口的袍,将那衬里的雪白中衣撕裂半截,分为两片勉强能用的布条,包扎在他脚底伤口上。
处理完这一切,面对如何把祝晏带回去的问题,九昭又庆幸起自己的天生神力,没有随着修为一同被压缩。她蹲下身,毫不费力地将个子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昏迷青年缚在身后。
双手绕过腿肘,她背着他轻松站起,好像在背一个轻飘飘的麻袋。
整个过程里,昏迷的青年没有半点反抗。
倒成了货真价实的乖巧睡美人。
掂掂肩膀上的重量,九昭如释重负抒了口气。
解决了大麻烦,也能得空解决小麻烦。
她偏转脸颊,扫过蛰伏在森林阴影中,时隐时现的几十束瞳光,而后轻轻勾起唇角。
熊熊燃烧的火焰,立刻自双眼间蔓延开来。
她从容自得的笑意忽止,随着檀口微张,一声嘹亮的凤唳穿过齿关,直透云霄。
“锵——”
在鼓膜被震裂出血的疼痛里,那原本蠢蠢欲动,准备发起进攻的野兽们表情活像见了鬼。
它们僵立原地片刻,忽然哀嚎着后退两步,四散溃逃。
九昭复又笑了起来。
天地终于安静了。
……
再无人事阻碍,九昭开启传送阵,带着祝晏出现在壶天珍宝斋三楼。
一夜过去,再加上森林中的奔逐,九昭头发乱了,钗环也偏移了位置。而伏在她背上的青年形容更加引人遐思,赤着脚,衣服被扯破,微蹙的眉梢眼角,还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薄红。
九昭说有事要去忙。
也没具体说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
担心了一夜的绛玉和朱映听到动静,急匆匆奔出门来,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们的笑容僵在面孔上,交换眼神,面面相觑。
九昭丝毫没有解释的意图。
她道想沐浴更衣,吩咐绛玉先去准备热水。
待绛玉告退后,她又单独叮嘱朱映:“男女有别,我不方便为他擦洗,你来。”
朱映虽同绛玉一般,心中诸多疑惑和担忧,但好在一向懂得分寸。
他应诺,陪伴九昭下到二楼。
推开祝晏的房间,他从木柜中取出衣物,带着青年通往屏风后面换衣修整。
等在外面的九昭,干脆又坐在长案后,翻阅起那本被主人忘记藏好的手记来。
得知祝晏喜欢的人是自己,再看这瓶没送出去的玫瑰香露,九昭的感情就复杂了许多。
她打开木塞,让琉璃瓶内的香气缓缓渗透出来。
在叫人心神安宁的花植气息里,她将手记从头看起。
“修复登天阶第一日,天晴。
君有所命,父有所托,晏不敢不用心。”
后面的数页,记录的皆是登天阶的裂纹形状、损伤程度、以及各式各样的修复心得。
当初九昭就是看到这些,才没了耐性,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这次她为了打发时间,逐行逐行看了下去。
到了第八九页,手记的画风突变。
“检视完登天阶,收到渡引仙君的灵讯,她要来了。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得不说,我真的很高兴。
“在下凡之前,听说她和扶胥上神渐有龃龉,我心惟愿她不再悲伤。”
……
“她让我陪伴前往乾朝皇宫。
“敛息符掉落的时候,她牵住了我的手。
“北境常年寒冬,从未有过春暖花开之时,我的记忆里有关春日的画面也很模糊。
“可被她牵住手,我好像听见了心里开花的声音。”
……
“她很好学,听取朝堂政事也很认真。
“才不像他们诋毁的那样不学无术。”
……
“今天终于鼓足勇气,对她说了一些年少时发生过的事情。
“她居然不嫌弃我是贱妾所生的孩子。
“很多人嘴上说着不在意,我却能够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最真实的情绪。
“她的眼睛很明亮,很坦荡。
“她真的不嫌弃。
“这是不是代表着,我可以站在离她更近一些的位置?”
……
“她比小时候还要可爱,笑起来唇边有甜甜的酒窝。
“能和她在一起的人,我不敢想是修了多大的福气。
“我却拒绝了她共赴婵娟节的邀请。
“我真该死。”
……
“好喜欢她。
“真的好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
“好想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
说是手记,整本册子,却更像是一场青年的暗恋心事。
祝晏文字里描述出来的“她”那样美好。
九昭微妙地生出一种,仿佛有另一个更完美的自己,生活在平行时空的错觉。
不是不动容的。
归根究底,九昭从未感受过如祝晏藏在手记里一般热烈赤忱的爱意。
她需要暂时消化一下今日接二连三的信息,便将手记合拢,依照原样放回去。
站起身,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市景。
万物明朗,欣欣向荣,更衬得不愿探出昏暗窗沿的九昭格格不入。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过去的两段失败感情。
冰冷的自嘲于心间发生:
如果这样的感情叫/做//爱——
那么,兰祁和扶胥给予自己的,又叫做什么?
66| 第66章
◎“冥顽不灵!”◎
九昭的问题, 显然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她也没想太久,朱映便绕开屏风转了出来。
“小姐,祝晏公子的脏衣属下已替他换下了, 也用清洁术帮他清理了身上的污秽。”
他还简单汇报了祝晏的伤口情况, 说扎入脚掌的碎石长而锋利,差点就要戳到骨头。
九昭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她将支起的窗棂拉下, 转身朝屏风后走去。
朱映却侧出一步,以身拦住她的去路:“绛玉此刻应当备好热水了,小姐不回去洗漱吗?”
九昭不由得看他一眼。
看见他眼底鲜明的, 欲言又止的情绪。
这种情绪出现得不奇怪。
毕竟九昭自己也清楚,没有名分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落在民风远比三清天更加开放的芸生世, 传出去, 也是件不得体的事情。
她便对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现在我和祝晏还有点事要解决,很快就回去。”
见九昭坚持, 朱映也无法。
他低声回了句“那我去准备小姐爱吃的茶点”, 便顺从离开了。
朱映轻缓的脚步逐渐远去。
待房门闭合的声音传入耳际,九昭才抬步, 坐到祝晏的床边。
往日, 那架有足有一位成年男子高的屏风遮住了内室的景象, 真正踏足其中, 九昭才发觉别有洞天。除了并排的漆木衣柜外, 旁边宽大的高架摆放着四五架古琴, 另有许多书卷整齐竖起。
书和琴,皆为风雅事。
更重要的是,需要心静才能领略其中意趣。
这与祝晏寻常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姿态十分相符,若非他亲口所述自己年少时期怀藏的野心和棱角,九昭也很难想象,他会有被人摁在泥水里,依旧目光桀骜不肯屈服的一面。
匆匆浏览完一圈,九昭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床榻之上。
换了身整洁长袍的祝晏双眼闭合,睡容平静,忽略苍白的面色,又恢复到翩翩青年的模样。
九昭盯着他咬痕深刻的唇心无言几息,转而拉开盖住他双脚的衾被,观察起他脚上的伤。
朱映并不好管闲事,只做了九昭吩咐内的事情。
他细致包扎了祝晏的伤口,却没有消耗仙力为他治疗。
经过时间发酵,青年袒露在白布外的肌肤变得青青紫紫,看起来更加可怕了。
无人在侧,九昭也不必再端着臭脸的神姬架子。
她默默看了会儿,又在心底叹出口气。
不提别的,他为治愈高烧的自己耗费了不少修为。
不愿欠别人任何,这份人情,终究是要还的。
想通了,九昭便调动起体内的力量,替他修复外伤。
赤色华光轻柔作用在可怖的伤口处,随着仙灵的无声润泽,新生的粉嫩肌肤取代了青紫的淤痕,破裂开绽的皮肉迅速弥合起来——上等的美玉终于即将回归无瑕。
九昭又想到按照祝晏对待差事的专注程度,双脚一旦能够行路,定然会不顾虚透的身子前去修补登天阶,便刻意留了个心眼,留下两处脚底和踝骨的擦伤,好叫他老老实实待在床上修养。
秉承“来都来了”的原则,九昭自然也不会放过祝晏提到的胎里弱症。
有了和扶胥合修治疗的经验,她分出一抹仙识,试探着进入祝晏的身体。
出乎意料,面前的这具身躯没有半点抗拒的意图。
它柔顺地对着九昭舒展开来,骨骼、血液、皮肉、脉络,一览无余。
顺畅游走一个来回,滚烫的属火之力将祝晏的额头逼出涔涔热汗。
九昭也发现了这道弱症的症结所在——
祝晏的仙脉仿佛天然残缺,靠近心脏的位置,如枯死的根系般萎靡了好几端。
相较于其他仙力充盈,微光盈烁的脉络,这处死气沉沉,透着不祥的漆黑。
只看外在,好像的确是疏通不了,彻底无药可救了。
九昭不死心,又操纵着赤红的仙识,朝那处靠近。
紧接着,第二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
仙识触及萎缩的仙脉末端,那理应不该有任何感觉的部位,忽然羞怯地颤了颤。
一股极其细微的力量回应了九昭。
细微到她分不清是残缺仙脉的知觉,亦或者其他。
九昭来了兴致。
像是找到个新鲜玩具一般,她毫不犹豫地分割出两股仙识探入其中。
仙识的首端,冲击着残缺仙脉的末端。
一下又一下进攻着,想要将它撞开,一股脑钻入其中。
这下,倒是苦了床上沉睡的青年。
体内的温度持续升高,心脉处的刺激一波接着一波传来。
祝晏紧闭的双睫立刻抖索起来,唇畔发出难耐的呻/吟。
他的呻//吟从低到高,逐渐变调,腰肢也弓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因为痛苦就此折断。
“好疼……”
青年的反应剧烈到极致,九昭只好收手。
她意犹未尽地撤回力量,心中落下个怀疑的影子。
这好像,跟祝晏所说的无药可医不太一样。
若身躯承受得住,加大仙力输出,或许能够一鼓作气冲开,让枯萎的脉络重新运转。
是因为需要的力量太过猛烈,疏通之前身体会先痛死过去吗?
还是,另有其他无法解决的部分,尚未被她探知。
九昭还在思考,那头祝晏的眼睫抖动幅度越来越大,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为着前头在森林里的拉扯,九昭同他暂时无话可说。
她一面决定待到返回三清天,要去神医署翻看祝晏的医案,一面从床畔站起,转身欲走。
祝晏的醒转却比她的动作来得更快。
一只手掌从被中探出,抓住她的衣袖。
青年的声音带着初醒的含糊,末尾还有点喘不匀气的虚弱。
“……小姐大恩,又救了属下一次。”
他对九昭真诚道谢,像是彼此之间从未出现过森林里的一遭。
有了前面对峙时的经验,九昭严重怀疑倘若她不管不顾执意要走,祝晏会拽着她的袖子,被她整个人从床上拉下来。那画面太过惊悚,她只好侧对着他,硬邦邦地坐回椅子。
“别多想,我也不想救你。
“只不过你要是死了,我作为督工下凡一趟就白忙活了。”
她的嘴比身体还硬,一个字一个字,沉甸甸的如同顽石。
祝晏勾起唇角,语调轻柔:“君子论迹不论心,终究是我又欠了小姐一份人情。”
看吧看吧。
只要开始掰扯,他总能忽略她的真实意思,脑补出一万条两厢和睦的理由。
九昭对着他,颇有种脾气发不出来的无奈,只能开始找茬:“一口一个小姐,一口一个属下,祝晏仙君不是很懂得尊卑上线吗,那你做什么还要拉着我的手不放?”
祝晏反而将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我怕不拉住小姐,这场梦就要醒过来了。”
梦不梦的。
九昭可不愿陪着他打些风花雪月的哑谜。
她侧过面孔,瞥着他,故意露出一侧雪亮虎牙,吓唬道:“你以为拉着我的手不放,就可以继续做美梦了吗——我直接给你一口,痛了流血了,你就知道这是冰冷的现实了。”
“好啊。”
祝晏似是格外欢喜,将中衣的袖口挽高,对她献上线条优美的小臂。
“……”
九昭沉默。
他可以不介意。
但她不能不要脸。
“无聊!”
趁着祝晏不注意的当口,她立刻收回自己的手,白眼道:“你自己咬着玩吧,我要走了。”
那献上的手臂依然悬在半空中。
率先被九昭看进眼里的,是祝晏瞳孔深处逐渐熄灭的光。
“……嗯。”
他应了一声,垂下眼帘,笑得体贴,只是勾起的唇线抿紧,带出一段无言落寞,“属下知道了,昨夜劳烦了小姐那么久,是属下的过错,小姐是该趁此着机会,多多休息。”
倘若祝晏继续纠缠。
九昭想,自己一定会立刻转身离开。
偏他总是算准了她的想法,知晓她什么时候吃硬,什么时候吃软。
空气中浮动着玫瑰的香气。
这种坦荡的、没有一丝遮掩的气味,像极了祝晏偷写在手记里的爱意。
九昭又心软了。
对着祝晏这样执拗的恋爱脑,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才行。
于是,她全然正对着他,忖度片刻,认真说道:“祝晏,你听好,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
青年也抬起长睫,注视她的眼睛:“属下洗耳恭听。”
“刚才等你醒来的时候,我闲着无聊看了你的手记。说实话,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听你说喜欢了我那么多年,又看到手记里记录的点点滴滴,我心底有过触动。
“但触动算不了什么,我看到其他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发生时,也会有所触动。
“你不要喜欢我了,我也尝试过喜欢人,喜欢人只有最初是甜蜜,往后不管怎么样,都是下坡路,没半点意思……也许你真的很好,对我也很真诚,可我还是不想和第三人重蹈覆辙。”
九昭一口气把话说完。
堵在心头长久未散的迷惘,也仿佛一瞬间散尽了。
这是她给予祝晏的交代。
也是回首三万多年恋情往事,最后得出的答案。
把话说出口,她也心平气和下来。
甚至不再窘迫于祝晏的痴缠。
她回望祝晏,等待看到他失望过后决定放弃的眼神。
祝晏却说:“嗯,可我还是会继续喜欢小姐的。”
他的话在结尾处停顿得很突兀,仿佛锄禾的农丁突然发现破土生根于无光处的禾苗。停顿片刻,他又带着认命的神色,苦笑着更改了自己的说法,“不,不是喜欢,是爱……我会永远爱着小姐,哪怕小姐终其一生,目光都不曾落在我的身上。”
“……”
“??”
“!!!”
冥顽不灵!
九昭又开始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怪你总被孟楚欺负,你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大傻瓜!!”
她骂得很凶。
不知怎的,脸却突然红了起来。
67| 第67章
◎“难道她真的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多情种?”◎
九昭开始有意识地减少和祝晏相处的次数。
除了进宫听学和汇报登天阶的修补进度, 祝晏来找她,五次里有三次她都推脱不见。
时日一久,朱映也看出来了。
趁着一次在旁为九昭烹茶, 他主动问起:“小姐和祝晏公子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询问, 最容易探出人的真实想法。
九昭正处于最敏感的阶段,刻意想要把祝晏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冷不丁听他提到这个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她下意识扶了扶耳畔的珍珠珰, 不自在反问:“好端端的,你提起他做什么?”
朱映手上的动作兀自不停,茶汤煮沸飘升的袅袅白雾, 氤氲了他的女化眉眼,越发衬得神容淡定,不卑不亢:“往日小姐总与他相伴在一处,同进同出, 如今倒少了许多。”
“是吗?”
九昭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搪塞道, “你和绛玉都不了解芸生世,所以我才找他作为暂时的向导, 带领我熟悉一下京都的风土人情, 现在我熟悉了,自然也不需要他跟在左右了。”
通常, 九昭能给出合理解释, 朱映也不会坚持刨根问底。
然而这次, 他顾虑的东西, 却比头脑单纯的九昭多出许多。
他沉吟半晌, 借着倒茶端给九昭的空隙, 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祝晏公子为庶出,且北境已早早册立了世子孟楚。小姐若选择祝晏公子为王夫,仅是无尊号权力的庶子身份,终究是不够格的——难道小姐想要支持祝晏公子,与世子孟楚争夺北境的神王之位吗?”
他益发赤//裸的话,叫九昭不解皱起眉梢。
“停——”
她做了个别再说下去的手势,“拜托,你怎么会想到这些,我何时说过我喜欢祝晏了?”
除此之外,她也不认同朱映话语里暗暗蕴含的,指责她不该掺和神王设立的意思:“神王统管一方仙民,肩上责任重大,当选有能者任之,你觉得孟楚那个样子,适合成为下任神王?”
“孟楚天赋平庸、睚眦必报,是不适合。”朱映整肃表情不变,罕见地不愿有所退让,“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也无从判定,若祝晏公子继位,就一定合适。”
“另外,九尾狐族内部的争斗,本就是一团乱账,他们背叛过三清天,帝座始终心存提防。
“这些年扶持北境之内的螣蛇族,便是着意削弱他们的实力。所以无论嫡子庶子,帝座都不会允准你们在一起。若小姐他日真的存了立祝晏公子为夫之心,恐怕整个三清天都要大变了。”
九昭最招架不住的,就是朱映用一副沧桑老人的态度,语重心长同自己说话。
活像两人之间差出了几万岁辈分似的。
她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总是杞人忧天的!”
见九昭的确对册立祝晏为夫之事十分反感,朱映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侧过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声音,呢喃道:“……但愿真的是我杞人忧天。”
……
自从被朱映告诫过。
九昭心里那股说不出来的别扭越来越强烈。
她不知道朱映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对祝晏有情的,莫名其妙之余,曾经短暂冒出来过的认为祝晏这样的性格做王夫不错,以及想要深入了解他的念头,又突兀浮现在脑海,整日困扰着她。
还有,还有那日听他说不是喜欢,是爱时,那倏忽跳动如同擂鼓的心脏。
面对兰祁,是朝夕相伴。
面对扶胥,是濡沐生情。
九昭认为前两次的感情失败,皆是自己爱得太草率。
有了惨痛的教训,对待陌生的、猝不及防的悸动,一定要慎之再慎。
可越是不欲想起,祝晏在脑海里的存在感便越是鲜明。
剪不断,理还乱。
这样更不对了。
……难道她真的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多情种?
在没理清楚自己的想法前,九昭连去皇宫听讲也不想带上祝晏了。
只是学业不可荒废,她干脆趁着晚上休憩时,独自隐身潜入皇宫。
在曲折回环的宫道上绕了一圈又一圈,途经巡逻侍卫和陪伴妃子出行的宫女太监。
九昭刻意离得他们很近,那群人却依旧感应不到任何。
为此,她越发觉得,那需要贴在掌心的敛息符,是祝晏编造出来哄骗她一起的谎言。
有了这个结论。
九昭无论大小事都闭门不见。
就连祝晏汇报登天阶的事,都命朱映代为处理。
接下来的几日,她又独自前往朝堂听讲了几次。
一切顺利,无事发生。
到第五次时,才出现了异样。
……
今日的皇宫,驻守的侍卫军官格外多。
高墙顶端凸起的棱柱上,还竖插着九昭从来没有见过的旗帜。
九昭循着记忆进入议政大殿,准备照常听政,无人。
又来到东西六宫妃子们的住所,依旧无人。
她在宫闱里打转半天,才听见遥远处,大约是皇宫的中后方,响起威严的隆隆号角。
随即,隆重的礼乐应和着传来,夹杂男女童清脆的歌吟。
这种庄重而神圣的风格,像极了三清天的审美。
而往往三清天出现这种场面,就意味着将要发生大事。
九昭心生好奇,循着声音飞奔而去。
在号角声结束前,终是赶到了举行仪式的露天高台。
高台上,暮年垂垂的皇帝从宫人手中捧起玉冠,戴在面前躬腰行礼的青年头上。
从两旁太监的宣词中,九昭才知晓这是万象宫新任掌宫的授位典礼。
成为新掌宫的青年,出人意料的年轻英俊。
白袍黑带,一身华服更是不凡。
上绣有金色日月星辰,象征掌宫的玉冠,则雕琢成乾朝万里江山的形象。
都说万象宫的几个高位,是可以飞升却选择滞留在人间的“准神仙”。
按照凡人修士人均二百岁的寿命计算,能达到这个标准,怎么也该是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
眼见对方并非自己想象中的老头老太太,九昭来了些许观礼的兴致。她倾身掠近几丈,躲在侧旁装有鲛人油灯的灯柱后,注视着仪式进行下去。
可她没注意到的是,随着彼此距离缩短,那原本还在恭听圣言的青年目光陡然锐利。
他状似无意朝九昭藏身的方向睇去一眼,在皇帝结束陈辞后,起身高声宣誓守护人间安宁。
九昭犹自不觉。
又见皇帝走下高台,立于人群之首。
另一侧,十六位白袍的万象宫人上台,在青年身后迅速站成四四方阵。
“祭舞起——
“驱病避祸,诛妖灭魔——
“国运昌隆,万世赫赫——”
这还是九昭来到芸生世,第一次看见人族使出媲美仙族的力量。
青年为金系。
在他的法术释放之下,庞然的金龙凤凰升高,笼罩整个宫庭,散下祈福的粼粼金光。
“倒也算是,有几把刷子。”
九昭轻声给予肯定。
然而,下一瞬,变故陡然发生。
那青年忽然从高台一跃而起,舞动的长剑凌厉一击,刺向她所在的灯柱。
凡人的力量有限,是相较未被压缩修为的神仙而言。
这胜似雷霆的攻击来得太快,快到毫无准备的九昭大脑一时短路。
她眼睁睁地看着青年的身影越来越近。
那张眼神凌冽的英俊面容,亦在她的视线里迅速放大。
青年目光聚焦,冷冷凝视着九昭。
他。
——能看得见她?!
距离无限拉近,想再使用仙术已然来不及。
九昭只好抬起手臂,企图凭借强悍的凤凰体魄以身相挡。
她没办法思考,若被整个皇朝发现自己这一不速之客会是怎样的下场。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贴着黄色符篆的手握住了她的掌心。
另手横陈在她的腰间,抱着她急急向后退去。
68| 第68章
◎“做个男宠也好,玩物也罢,只要小姐高兴。”◎
是祝晏救了九昭。
不过要额外护着一个人, 他撤退的脚步终究慢了些。
长衫衣袖被凌厉的剑气割破,连带小臂的肌肤也被划伤。
鲜血缓缓渗了出来。
皇廷内,有龙气镇守, 不得擅用仙力, 两人只好依靠双腿奔逃。
九昭何时体验过这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般的滋味。
她东闪西避得狼狈,一时间忘了询问祝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那新任万象掌宫的青年,更是叫人捉摸不透。分明敛息符的作用下,他无法定位到精准的方向。却不知为何, 依然跟在他们身后几十丈外,并没有被完全甩掉。
好在这场逃命有了祝晏的加入,终是顺畅许多——他远比九昭熟悉宫闱道路, 带着她几经辗转之后,回到了每日进出的必经之路上。沿着这条宫道,再跑上一炷香,就能径直出宫。
胜利的曙光在即, 九昭心底稍稍放宽。
她加快脚步, 正欲一鼓作气, 祝晏却突然拉着她靠上旁边的宫墙。
动作被迫停止,不远处搜捕者又在逐渐迫近。
她疑惑看向祝晏:“怎么, 你跑不动了?”
祝晏抬起手臂, 将衣袖下的伤口露了出来,示意道:“血渗透了布料, 马上就要滴落下来——小姐可还记得, 我说过任何事物离开我们的身体范围, 都会暴露在这些凡人的视线里。”
他犹豫一瞬, 又说道:“那万象宫的新任掌宫叫做离淼, 我在几十年前, 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被誉为芸生世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不到百岁便有飞升之像,却不知何故,迟迟徘徊在人间。他修为本就莫测,我又因受伤泄露了一丝仙灵,怕就是为着这个缘故,才会被紧追不放。”
祝晏的意思,当务之急,逃跑反倒在其次。
若不及时处理伤口,怕等到鲜血坠地,便会立刻被离淼发现踪迹。
祝晏解释清楚原因,便用手肘顶住墙壁,伸出舌尖舔向伤口。虽不能使用治愈术,但他们这些神仙的唾液中也有少量仙灵,可以起到消毒止血的作用。
只是那受伤的位置实在不妙,祝晏变着角度,尝试了几个方向,始终无法触及。
眼见血液就要滑落手肘,冷眼旁观的九昭只好凑上去,替他抹开了那处血迹。
眼下这个情况,思考男女大忌,抑或顾及自己那点无法宣之于口的心绪没任何意义。
“别再乱动,血要滴下来了!”
九昭不耐烦地架住他的手臂,紧接着,在青年微微睁圆的目光注视中,将嘴唇凑了上去。
一股血液特有的腥甜味,在舌尖绽开。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祝晏身上常年萦绕的清淡草木香。这股香气钻入鼻尖,渗透感官,冲淡了九昭的不适感。
日光之下,宫墙道旁,四面皆是奉命搜寻的万象宫人和侍卫官兵,九昭却专注舔//舐起来,无视祝晏剧烈抖动的睫毛,以及半是羞涩半是不安的神容,仿佛在品尝一道不得不入口的菜肴。
“属、属下身份低微,怎可、怎可担得起小姐的——”
九昭纡尊降贵的疗伤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到祝晏结巴数次,语不成调。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脑海重复回响。
眼前是他暗恋景仰了多年的女子。
用舌尖嘴唇,如此为他,简直等同于亵渎——
况且。
祝晏想不下去,仿照月圆夜弱症发作的那次,用力咬住嘴唇,试图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
他咬得极其用力,淡色唇肉被蹂//躏到透明发白。
……
九昭同样认为,光天化日,替人舔//舐伤口的行为太过羞耻,便将注意力从其上移开。
她抬起双眼,观察着祝晏的反应。
决定倘若他显出任何一点叫她不适的表情,便回去狠狠罚他出气。
看来看去,他的脸上除了惶恐、自卑、感恩和震动之外,只剩下那张全无意识咬紧的嘴唇。
九昭只好提醒:“我、在为你疗伤,你若再在嘴上增加个伤口,我就——”
血液尚未止住,她威胁的话也说得含糊。
唾液的大量溢出阻止了下半截言语,可怜九昭本想警告,若再咬破嘴唇,她便从他身上搜刮走敛息符,然后自行离开,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被万象掌宫发现。
可祝晏借着“嘴上出现伤口”的假设,似乎联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本能依靠嘴上的疼痛勉力克制,这一下却是不得了。
九昭顺着他迅速垂落的眼珠,发觉到了另一处不同寻常的异常。
祝晏的衣摆,衫袍下——
遭遇那处迅速明显的变化,九昭目光发直一瞬。
往日的情感关系中,皆是她主动。
她何时见过、见过如祝晏这般禁不起撩拨的人?!
“小姐,别看……”
祝晏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脸颊红透,似要滴血。
九昭仍未脱离惊诧的心情,又听见他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请求:“要不小姐、就把我丢在这里吧,我显出身形吸引、吸引走离淼的注意力,料想小姐,不用敛息符,也能顺利、逃出去……”
“先、先别说那个。”
她短暂离开他的肌肤,双眼冒火瞪着他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种时候也能——”
话没说完,一阵结界展开,离淼鬼魅般的身形倏忽凭空出现。
难不成,他们两个说话,他也能听到?
九昭惊得立刻垂头,重新含住祝晏的伤口。
黎淼朝他们暂歇的地点走近两步,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不多时,他的下属也疾步赶来。
“掌宫大人,可是这处有异样?”
一位穿戴品级比身侧众人更加华丽的女子,率先开口询问。
“我循着那典礼偷窥者的气息来到这里,线索却是突然断了。”
离淼捻袖沉吟,吩咐道:“那不速之客修为高深,连我也只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既气息断在此处,此处又离宫门尚有一段距离,我猜测对方多半藏匿在附近。
“你等继续分散开来,搜查这一带的各处宫室,我要留在此处,展开术法寻踪。”
“遵命!”
离淼说这些话时,身体距离九昭仅有一步之遥。
似乎再靠得近些,就能感受到他随着话音一同震颤的胸膛。
而等闲人士都该吓怕了的情况下,通过小臂肌肤与她建立连接的青年,仍然在兴奋。
他呼吸时轻时重,偶尔承受不了地深吸一口气。
不同于躯壳诚实而热烈的反应,祝晏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哭了。
狭长的尾线通红,他的心脏每跳动一次,喉咙深处就传来“嗬嗬”的吞气声。
这个当口,谁也不敢说话。
九昭憋着质问和指责,祝晏憋着道歉和泣音。
人族修习的法术,是仙族仙术的繁琐版本。
九昭施展百里识踪术寻找祝晏,只需要心念一动,离淼使用相似的招数,却要念许多口诀。
那法阵扩散开来,灵力的微光在他们身边盘旋飘转。
只是碍于敛息符的限制,迟迟不知该定位在何处。
遭遇失败,离淼这位新任掌宫的脸色很是难看。
幸而他的属下皆在远处,无人察觉他的出师未捷。
“明明感应到那人就在附近,为何始终捕捉不到气息运转的轨迹?”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手指不断掐诀变化,使出各种法术。
奈何人之力,比起仙之力,终究不在一个维度。
他施展毕生所学,哪怕九昭与祝晏就在他的面前,还是徒劳无功。
时间渐渐推移,因他在祭舞时突然展现的攻势而受到惊吓的老皇帝,尚在等他回去复命。
离淼又坚持了一炷香,面色阴沉得能封冻成冰。
他朝天发射出法光信号,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收队折返。
……
待他走远,不等九昭说话,祝晏连声道起歉来:“小姐,属□□内的病症,还有一处弱点,便是生来、生来敏感……若遇到喜欢之人的亲近,很难控制、得住,属下实在罪该万死……”
“……”
罪该万死——
有本事真去死上万次!
他搬出自己的弱症来,做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何况又实打实救了她一回。
她还能真的杀了他不成?
遇上这只该死的公狐狸,怎么自己每回都是输。
九昭气自己的失败,又恨他居然当着她的面,露出如此放浪的痴举。
随即埋首,在他的伤口处狠狠咬了一口泄愤。
“唔!!”
一瞬过后,祝晏仰起头,再也忍不住地重喘一声。
所有的意志力,仿佛秋日枝杈上成熟过头的果实一般,啪地跌落在地,摔个粉碎。
空气中无声弥开如兰似麝的异息。
那双半眯起来的,雾蒙蒙中的桃花眼中,积蓄到顶的泪水终于滑落。
饶是九昭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恼羞成怒兼气急败坏:“你、你怎么能这么赢//荡?!”
沉溺在快意的洪流里,祝晏缓不过劲,无知无觉地承受着九昭的嗔骂。
直到她白皙的左手扬起,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相比疼痛,更先传来的,是九昭身上仙力波动的气息。
她的掌心原本便热,此刻更是滚烫得不可思议。
祝晏驯顺地承受着她的耳光,又反手握住她细伶伶的腕骨,抵在鼻尖轻轻磨缠着。
与幼兽般呜咽厮磨的动作相反,他钳制着她的力气,大得吓人。
九昭挣脱不开,倏忽感觉到掌心的肌肤一湿。
冰凉柔软的触感,紧接着直达迸勃一片的心脉。
“小姐,其实,也有感觉吧?”
祝晏带着喘息低声询问着,极快的间隔里,他再次舔了下她的掌心,“晏不求地位,也不要名分,只想在小姐下凡的这段时间里陪伴小姐。做个男宠也好,玩物也罢,只要小姐高兴——
“打骂摆弄,无需动情。”
69| 第69章
◎“不要再靠近我。”◎
玩物, 男宠。
打骂摆弄,无需动情。
九昭不是不知道祝晏爱慕自己,可这些词语从他口中说出来, 她仍然听得一愣。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 真的可以低到尘埃里吗?
她同兰祁、同扶胥在一起时,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浓烈的爱意。
比起爱她,扶胥更爱整个三清天。
而兰祁虽在决裂之前对她千依百顺,偶尔也会散发出一种寄人篱下的隐忍感。
唯独祝晏。
九昭打也打不走, 骂也骂不散。
似乎她做的每一件事,落在他眼里,都是正确且美好的。
似乎他为她付出的每一次, 于他而言,都是甘之若饴的。
他不求等价回报。
甚至不求任何上得了台面的名分。
他在政务学习上尽心尽力辅佐她,又豁出自己的修为和性命安危,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
爱一个人, 便可以做到如此吗?
九昭扪心自问, 她的爱要索取, 要回报,要双向奔赴, 根本无法忍受单方面的包容忍耐。
她连祝晏的十分之一也做不到。
……
万象宫收队回去后, 整个皇宫仍处于四处戒严的状态。
宫道上盘桓的天风,拂过九昭沉吟的面孔, 带起她落在肩膀上的鸦黑长发。
明知这不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场合。
九昭的大脑还是控制不住, 冒出许多时而很近, 时而很远的想法——但心真的开始回忆起祝晏带给自己的好时, 她又打了个冷战, 突兀觉得惶恐。
朱映的警告在前, 她反复的拒绝在后。
人心可以朝令夕改,三清天的稳定却经受不起这般动荡。
察觉到九昭掌心肌肉陡然的僵硬后,祝晏没再出声,静静等待着她的审判。
望着她长睫下的眸光从不可置信,到无所适从,再到些许动摇,最后归于冰冷的清明。
他清楚自己再一次被九昭的世界拒之门外。
祝晏来不及做出相对应的表情,转眼,桎梏着他半张面孔的灼热体温抽离。
九昭用一种陌生而审视的目光望着他:“你接近我,是想和孟楚争夺世子位吗?”
身体的快意尚未完全消退,便陡然落进赤/裸/裸的现实中。
祝晏湿意犹存的眸光滞了滞,旋即坚定摇头:“绝非。”
“可是。”
九昭说道,“我不相信你。”
在这般彼此心意交锋的时刻,她甚至抽空垂下眼睛,观察了一下祝晏手臂的止血情况:“我下凡的第二天,突然高烧烧得浑身滚烫——原因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见她终于要说起藏在心中许久的真相,祝晏很轻地“嗯”了一声。
九昭弯了弯唇角,像是自嘲,双眸陷入回忆的涣散中:“其实我和扶胥之间根本没什么大矛盾。决裂只不过是因为,他爱我的身份,胜过爱我这个人本身。
“他说我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储君,想要坐稳位置,巩固权势,应当考虑和各部联姻。
“说起来,左拥右抱这件事倘若放在其他神仙,哪怕是凡人妖魔身上,都会认为是美事一桩吧——相比依靠出色的政绩服众,依靠打胜仗建立功勋,这条路实在太过容易。
“我也明白,手段城府老练如父神,这些年为母神守贞,也要顶着内外无数压力。”
九昭的话忽然停在此处,视线重新聚焦,可未续之意祝晏已经无声领悟。
他迎着那双热烈执拗的眼睛,仿佛向往温暖的飞蛾,不由自主靠近一步。
九昭伸出脚,抵在他的鞋边,拒绝他的靠近:“我明白,可我不认同。我告诉扶胥,就算坐上神帝的位置,我也不愿牺牲一切来握住权力,我若与他在一起,便永远只与他一人在一起。
“即便感情是权位之上的妄想,是一阵风吹来就会随时飘摇熄灭的烛火,我也渴望有那样一个人,他爱我不是因为我是神姬,也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能达到某种目的,
“我要他只爱我,把一切事都放到后面,时刻以我为先地爱我。
“扶胥满足不了我的想法,也不理解我的追求。所以我们合离了。”
话至末尾,她笑着歪头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幼稚矫情?”
祝晏无言。
人间写话本歌颂至死不渝的感情,连三清天也奉行忠贞、守一、坚定为应具备的美德。
九昭的追求是错吗?
似乎错只错在她是这样的身份。
他想象不到,九昭和扶胥决裂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
但思及九昭叛逆不羁的性格,又觉得做出这个选择在情理之中。
他保持着沉默,只因九昭并不需要他苍白的安慰或者劝说。
果然,在讲述完经过后,她径直下达了结论:“在教导我如何度过心魔幻境的时候,在一次又一次陪着我从流星群中跌落的时候,他也说过他爱我,愿为我付出一切,要和我长长久久。
“我相信他当时说出口的誓言,有真心存在,但真心这种东西,不过是大脑发热、情绪激动下的产物。一旦被无法控制的外界因素影响,就会立刻变化倾覆。”
九昭抬手,捏住祝晏的下颌,食指指腹在他咬出印痕的嘴唇上来回抚弄。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慢悠悠的,抛出一个残酷的问题:“还有,若真如你所言,我们在芸生世开启一段露水情缘,回到天上,我将你抛弃,另行嫁娶,而你从此以后只能做离恨天的一名幕僚,又或者我用完你后,将你赶回北境,你真的甘愿一切回归原点,回到你我陌路的最初吗?
“分明我已经拒绝了你两次,你依旧在坚持向我表达心意。”
祝晏说不出话。
他突然发觉,九昭哪怕举止从来风风火火,毫无保留,见事却极其明白。
他又不是没有发现九昭的动摇。
说做玩物,说做男宠,仅仅出于让她不要因为害怕沉重责任,而狠心不给一丝机会的想法。
他可以不要名分,像一道影子似地待在九昭身后。
可他必须跟她在一起。
哪有影子离开主人,还能够独立存在得下去?
无论在芸生世,还是在三清天。
他都想要和她在一起。
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被九昭点破,祝晏咽了口唾沫,始终低敛的双眸终于抬了起来。
他试图向九昭说明自己绝不会给她添麻烦,也不会破坏她跟未来王夫的感情。
可嘴唇堪堪张开,就被九昭用力捂住。
她自下而上,定定凝视着他:“我说这么多,你可明白了?”
某种冰冷的预感亦攀沿祝晏的脊骨而上,激起大片后颈的肌肤浮粒。
他急切地唔唔两声,用目光哀求着她。
九昭视若无睹:“我不理会你对我是真心,还是想要利用我得到别的东西——别再提起想和我在一起的事情,否则,以你低于我的位阶,近日来又消耗大量修为,我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北境为着孟楚的种种行径,早就在我常曦殿面前抬不起头,祝晏,你区区一个妾室所出,又身怀弱症的无用庶子,我若真的将你杀死在芸生世,你以为北神王又能做些什么?
“不要再靠近我。”
……
曝露内心的杀意,九昭便离开了。
离淼这个最大的麻烦已回去复命,接下来的道路,她不依靠祝晏的敛息符也是畅通无阻。
在仓促之间做出这个决定,九昭并不后悔。
逃避终究无用。
她越是避免与祝晏见面,落在旁人眼中,越显得欲盖弥彰。
一段感情既然注定是错误,就没必要开始。
九昭想,自己如此严厉地威胁祝晏,大约也不会有人宁肯舍弃性命也要追逐爱情。
想清楚这一点。
想清楚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心脏的悸动就能冷静下来。
连带着那一丝丝说不明的情愫,随着时日推移,终会彻底烟消云散。
……
这一晚,九昭没有做梦。
由她执念所化的两位青年心魔,也没再浮现于她的脑海中,嘲笑她的天真和软弱。
翌日,九昭醒得很早。
她排算着轮值的金仙名单,用完早膳过后,出发前往登天阶巡查。
登天阶事关下界飞升,一日不彻底复原,就无法接引飞升成仙的万物和人族。
为了加快进度,轮值的金仙,每人皆要修复满一天一夜方可休息。
这一日,算算又应该轮到昼芙。
上次婵娟节,九昭放了她鸽子,她却带着朱映和绛玉,为九昭赢得了夜市擂台的魁首。
那盏美轮美奂,雕刻作天女散花样的琉璃花灯,还挂在三楼待客的茶室中。
今日终于得空,九昭便有心送给昼芙一瓶补身的丹药以作感谢。
她加快上飞的速度,来到登天阶裂缝附近。
远远的,却望见一个并非女子的颀长背影。
……怎么是他。
这整个月以来,他们几乎日日相处,九昭早就对祝晏头发丝的长度都了若指掌。
她一面怀疑难道是自己记错了轮值名单,一面又想悄无声息地离开,下回再来。
祝晏反倒像背后长眼睛似地,出声唤住了她:“小姐。”
又有什么花样?
九昭欲飞的身形生生一顿。
她思及自己已经警告得足够清楚,祝晏若还惜命,便不会继续坚持。
如今叫住她,应当是为了修复登天阶的事。
若径直离开,倒显得她不够坦荡。
九昭便停下:“何事?
“我记得今日当值应该是昼芙金仙,怎会临时替换成你——”
一道极轻微的法术释放声,伴随她的话音同时响起。
最后一个“你”字,在喉咙中颤了颤,仓促消解。
九昭那意欲公事公办的心,在她看到祝晏身后突然露出的七条狐尾时,也跟着烟消云散。
70| 第70章
◎“倘若再有第三个人负了我——”◎
七条蓬松毛绒的狐尾出现在天地间。
四畔无风, 它们却如同被海浪拂流的水草般来回摇曳。
那纯净不掺一丝杂迹的颜色映在九昭眼底,亦将她的大脑短暂渲染成空白。
谁能来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祝晏没有重伤垂危, 他们的关系也并非亲密无间的爱侣——
为何象征私隐的尾巴会显于她面前?
祝晏的本体大概是白狐, 跟那日九昭看到的,孟楚身后长开的褐红色尾巴不同。因着浅色的缘故,它们看起来更大,起伏间光晕流动, 外放出一种迷惑人心的无害之美。
祝晏暂停了修复登天阶,侧身向九昭飞来。
九昭条件反射变出打神鞭。
不受压制的仙力注入鞭体,那烈烈赤光立即活了过来, 如矫健的游龙般阻拦在两人中间。
九昭不客气地质问:“你又要如何?”
祝晏却对即将戳到脸上的鞭尾视而不见。
他飞到距离九昭最近处才停下:“小姐不妨先听晏说完,等会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九昭狐疑地瞧了他几息,慢慢收起附着在打神鞭表面的攻击术。
鞭身垂了下去,为他们留出面对面谈话的余地。
祝晏拱手行了个礼:“小姐可知晓, 我狐族的几条尾巴之间, 有何不同?”
这竟是一个叫九昭摸不着头脑的开场。
难不成他变出尾巴来, 是为了向她传授九尾狐族的习性?
九昭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并不插话进去。
祝晏转头探向身后, 精准抓住其中一条尾巴的末端, 将它带到九昭眼前,展示给她看:“这条叫做初生尾, 是每只九尾狐被诞育到世间时, 天然形成的一条尾巴。
“而其他的那些, 则随着修为的增长, 慢慢分化出来。
“长尾的过程, 就如同神仙参加仙阶考核, 每一条都十分困难。所以,我们这个种族虽被叫做九尾狐,可九成九的人,终其一生都修炼不出来六条以上的尾巴。”
九昭不是狐族,了解他们的修行方式没用,她的关注点都放在祝晏年纪轻轻修成的七尾上。
她再次想到,倘若祝晏不是注定早夭的命数,凭借此等出众的天赋修为,说不定能带领在仙魔大战中背叛又归降,以至于逐渐式微的九尾狐族,重振当年几乎与凤凰族并肩的荣光。
心绪辗转间,九昭又多看了眼青年掌心的狐尾。
祝晏以为她注意到了自己口中所说的“初生尾”一词,越发为她详细解释:“其他的尾巴伴随修为进退,都有生长脱落的可能,唯独‘初生尾’不会发生变化,它连接着我们狐族修行的元脉,倘若被人摧毁,我们的修为也会全数消散,重新回到未开化的狐狸状态,终生不能再修行。
“与被人摧毁初生尾,而永远沦为无知兽类的痛苦相比,或许死亡来得更干脆利落一些。”
听完祝晏长篇大论一段话,九昭依旧不知他的中心思想是何。
她点了点头,嘴角抽动着,皮笑肉不笑:“啊,原来是这样,我学到了。下次要是孟楚再犯贱到我面前来,我就拿鞭子抽断他的初生尾,让他一辈子只能在地上爬——”
话音未落,祝晏抽出藏在袖口的琴中剑,一剑砍下了自己的初生尾。
“——!!”
这变故来得太快。
直到尾部脱落的血液溅上祝晏的眉眼,九昭说话的嘴巴还没有完全闭上。
她愣愣地目视前方。
看祝晏一张漂亮的面孔,因剧痛来袭而扭曲如同修罗恶鬼。
饶是经历了万年弱症发病时的折磨,这直击神魂的痛苦依旧让祝晏嘶吼出声。他的面容也一瞬间出现了狐化的特征——但事情没做完,他不能就此晕倒,也不能直直从云端坠落下去。
他用力咬住舌尖,聚拢仙力,吊住自己的意识,快速施展法术封住了断裂的两处。
初生尾不再淌血,这两臂长的硕物也随着仙力运转,很快缩短为腰挂的大小。
毛茸茸的一握,蜷缩在掌心。
倘若不清楚前由,九昭只会以为是个轻巧可爱的小礼物。
然而。
血液腥潮的气息萦绕在灵敏嗅觉间,提醒着她这团毛绒的出处。
以及祝晏真正做了些什么。
九昭惊得打神鞭也握不住了。
在掉下去的瞬间,鞭子自发隐进她的躯体。
“你、你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她的话音剧烈颤抖着,如同被狂风席卷的伶仃树叶。
这下,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靠近九昭。
祝晏忍着尾椎处传来的钻心痛苦,将高空视作平地,一步一步,趔趄着靠近她。
“小姐,给您。”
他双手捧着初生尾,奉到九昭眼前,又在过程中用清洁术将它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这是我的、初生尾,不脏的……请您收下。”
每说一个字,身体的痛苦就加重一些,祝晏强忍着发黑发沉的视线,小心翼翼乞求。
极度的错愕里,九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死吗?!想死不必如此,我可以直接成全你——”
血色一层一层从祝晏稠丽的面孔上褪去,他笑了笑:“好啊,小姐可以直接把我的尾巴捏成两段……只要彻底毁了,我就会变成山林中无知无觉的野狐狸,再也不、不打扰小姐。”
他的话音轻得没有重量。
却在入耳的顷刻,将九昭砸得目眩神迷。
她活了三万四千五百年,何时被人逼迫到这种地步。
祝晏他、他怎么敢——
动作比理智更快,她一把夺过那截白尾,拔高声调,神容凌厉至极:“祝晏!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
说到最后,九昭发觉自己的话音仍然在抖索。
他为她证明清白,献上灵鸟,侍奉鞋袜,廊下叙话。
再到舍力救治,揭露少事,展现弱症,倾吐爱意。
所做的每一步,他都在倾尽所有地奉献,将自己放在最低处,祈求着她的吝啬垂怜。
可便是这样的两厢交锋。
九昭到此刻才惊觉,被迫上悬崖的竟然是她自己。
倾国倾城的容貌。
体贴入微的性格。
被以孟楚为首的北境仙族排斥的可怜异类。
他亲缘淡薄,无依无靠,又天赋异禀,头脑聪颖。
他如同一株依附大树的菟丝花,从身体发肤到灵魂骨肉,都为了契合九昭而生。
现在,他还要把命交到她的手里。
上下牙关打战的切切声响,阻断了九昭的思考能力。她变成了一个失败匠人手下诞生的失败木偶。只会反反复复地质问着“你干什么”、“你想死吗”、“你什么意思”——
紧接着,她又问出了近乎绝望的第四句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
青年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比眼神更加坚定的,是附着在他苍白面孔,从开始就未变过的表情: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伸出双手,握住九昭攥着白尾,不断颤抖着的手。
他带领九昭,动作不断用力。
九昭的指腹很快穿过厚实的绒毛,触碰到仍然温热的皮肤和跳动着的脉络纹理。
“感受在小姐身边的滋味,再回到独自一人的黑暗和冰冷,太痛苦了……
“靠近会被杀死,远离则是生不如死。
“……无论哪样选择,都很难说得上更好一些。
“反正没有差别,不如就让小姐亲手决定晏的命运吧。”
说着,祝晏再次用力。
这一回,九昭硬质的指甲边缘也掐进了狐尾的皮肉里。
恍惚间,她听见了这截白尾在发出濒死的尖叫,要化作绳索缠绕着她,将她勒到窒息。
可祝晏依然在笑。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重到白尾的表皮绷到透明,马上就要在她的掌心彻底变成两段。
他是真的不怕死。
他是真的愿意为了靠近她,奉上自己的全部。
错愕、惶惑、惊恐、不解……无数情绪纷呈之后,九昭的心情变成了崩溃。
她反手箍住祝晏的掌心,喃喃询问:“你爱着我什么呢?
“我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善良心软,我永远只在意自身的感受——我好逸恶劳,我心志不坚,我喜怒无常,我六根不净,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我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神仙——
“人们只会向往那些温柔的、美好的、包容的化身,被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所吸引,为之奋不顾身,可有人会爱天生便是漆黑、泥泞、无法控制的东西吗……?
“……你爱的究竟是我对你展现出来的善意,还是我本身?”
祝晏没有回答九昭的询问,他俯下头去,用一个紧紧的拥抱反驳了她所有的自我怀疑。
九昭的手仍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的手背抵住对方因为疼痛不断收紧的腹部,继续自言自语,“长到这么大,我不明白正确地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可我爱过两个人……同样的,我也被他们辜负了两次。
“祝晏,你知道吗?
“我现在依旧不明白什么是爱。
“我唯一知道的是,倘若再有第三个人负了我——
“我一定会杀了他。
“挫骨扬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