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
作品:《万人嫌神姬她想开了》 22| 第22章
◎“是‘九昭九昭我爱你’哦。”◎
当晚, 九昭睡得很好。
彻夜无梦,神识四周只萦绕着清神茶的浅浅余香。
翌日,果然如扶胥所说, 她在心魔幻境中受到冲荡的神魂已经恢复如初。
彼此心结稍解, 再去修行室上课,九昭也少了诸多抗拒。
“早啊!谢谢你的清神茶,本殿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
过来之前,九昭特地唤来绛玉和缃璧替自己细心打扮一番。桃瓣式样的婀娜花钿点缀在她眼角, 那抹艳色活了过来。仿佛多注视一刻,便会透过目光的相对一路开进心底。
扶胥却是一眼都没看。
他简言应了声早,叫九昭在学案后坐下, 在九昭的眼风飘过来时迅速垂下眼睫,整理起长案的器具:“殿下,第二轮幻境不忙进入,我们先来分析下昨日的情况。”
高阶仙考不同以往, 更注重身心的锤炼实战, 因而也没那么多理论方面的书籍。
长案上的教学器具寥寥无几, 扶胥徒手摆弄两下,便失去了继续的目标。
九昭瞧着他赧然的姿态颇为好笑。
不敢对视, 更不敢看自己, 用脚指头思考,都知道是为了昨天晚上的吻。
九昭回味着气息交融的温暖, 抬指摁了摁嘴唇。
玫瑰红口脂被蹭下些许, 在指腹晕开。
细腻的、轻盈的——浅淡的薄绯, 无限接近于昨日映在扶胥皮肤上的颜色。
对于这个全程由自己主导的亲吻, 九昭不是不感到害羞。
不过做了就是做了, 她从不后悔人生做出的任何决定。
怀着几分期待、几分欢喜, 她起身离开学案,踮脚放轻足音,如同一阵春风拂到扶胥身边。
意识到彼此的距离突破君臣限制时,扶胥再做任何措施已经来不及了。
臂膀挨上暖热体温,馥郁玫瑰香气随之沁入鼻腔——
九昭不喜欢气味重的东西,很少如同寻常女仙一般往身上涂抹鲜花香油。
体温加上少有的香气,瞬间打乱扶胥好不容易专注的心神。
“殿下,您——”
“哎呀,坐哪里都可以吧?只要能听清楚夫子您的教导不就行了?”
九昭截断话,又故意往扶胥怀里凑了凑,她口中不唤扶胥的大名,反而用甜腻腻的嗓音尊称夫子,一种有悖道德的刺激感顺着脊骨覆上扶胥的后颈。
“……您的做法不合礼数。”
他极力匡定心神,低声将未说完的劝诫之言出口。
“五百条天规里,有哪一条写明了,妻子不能挨着丈夫坐?”
九昭笑嘻嘻反驳他,将长案上的器具逐个拿起来查看。
晨光的倾洒间,细长如玉的手指几近透明,她摆弄着器具,又仿佛正在摆弄扶胥的心。
扶胥没再说下去。
人情之事,没有一板一眼的法度可言,九昭要争辩,总有一百条歪理。
同样的,他更怕继续纠正下去……九昭会听到自己跳动速度加快的脉搏。
一人正襟危坐,一人没个正形。
一高一低的身影相伴在长案后,心也突破了皮肉的阻隔,无限贴近。
退让出半个位置,扶胥从一旁的木质方盒里取出织梦蛛留下的网。他向天一甩,保存完好的蛛网重新黏附在空气中,几阵灵光变幻,心魔幻境里的场景,再度出现在两人眼前。
照顾九昭的心情,扶胥没有让画面播放到结尾。
他将其定格在两人飞奔在学宫长道的背影上,同九昭说道:“想要通过验心考核,有两个关键点。第一,尽量学着放下执念,执念的影响力变轻,幻境的沉浸感也会减弱。
“第二,幻境皆是在现实基础上产生的,它虽可以暂时扭曲当下,却不能篡改过去,比方说这层幻境发生在殿下和兰祁于学宫读书之时,殿下的脑海依旧会存有之前的记忆——想要破局的关键,就是找到眼下的景物人事,与记忆中的有何不同,这点不同便是心魔幻境的薄弱处。”
作为演示,扶胥催动蛛网,往后播放片刻,找到一处拥有兰祁正脸且放大的画面再次停止,随即询问,“殿下可感觉到心魔幻境里的兰祁有任何异样?”
进入课业,九昭听得仔细。
她的注意力也得以从被幻象所杀的痛苦窘迫,而转为对于事件本身的思考。
只是纠缠万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立刻放下的,她内心抗拒操纵蛛网重放画面,便试图凭借幻境里的记忆,去捕捉幻象兰祁的行为举止间,有哪些突兀点。
经过昨夜的谈心,扶胥明白九昭面对兰祁不仅仅只有恨意。
他不想重复九昭的伤心事,便放任了九昭拒绝借助蛛网探究幻象弱点的任性。
略作思忖,他又以九昭身上的花香打比方:“幻境莫测,心魔狡猾,弱点往往藏在最容易被人忽视的细节里。譬如殿下身上以往没有的玫瑰香气,放在幻境,便是一处不易察觉的不同。”
……原来他也不是一根古板迟钝的木头。
对蕴在自己口脂里的玫瑰香气也会这样在意。
九昭咬着唇心,佯装思考,却难以控制微微上挑的唇角。
不行。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强行驱逐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将幻境的遭遇从头到尾回忆一遍,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想出来什么不同,大概是在学宫上课的时间太久远了……一万多年前的兰祁,除了那副偏要装老成的少年样子,许多其他的细节习惯,我竟不记得了……”
有心做出一番成绩,岂料出师不利。
九昭又去捕捉扶胥的视线,目光眨巴眨巴变成可怜的狗狗眼:“夫子,学生是不是很笨?”
她俯下身体,整个人几乎趴在扶胥的膝盖上,迫使青年低垂的眸光映进自己的漂亮面容。
心跳险些又要错漏一拍。
顾不得上神的气度风仪,扶胥急急偏转面孔:“……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天仙考核本就万中取一,再加上心魔幻境是幻术中最难的一种,殿下初次经历,能够表现成这样已然不错了。”
身为三清天典范,九昭何曾见过扶胥如眼下这般狼狈,她觉得很有意思,恶作剧之心骤起,追问的声音越发透着失落:“夫子说这些话,是真心的吗?还是只为了哄哄学生。”
“当然是真心,昨天臣已对殿下许诺过,不会再——”
关心则乱。
担忧向来心高气傲的九昭被打击到,扶胥克制着赧然,重新将头转了回去。
一根突如其来的手指虚虚抵住他的双唇,接下来的话自动消音。
她的脸上哪有沮丧颓靡,分明是得逞欢喜。
扶胥立刻发觉自己中了计。
并不给予对方指责自身的机会,九昭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磨蹭青年凸起的唇珠:“不会再什么?刚才那么长一段时间,你为什么不敢看本殿?”
“……臣没有不敢看殿下。”
承受着九昭过分的狎玩,扶胥故作镇定的眸光下,是轰的一声沸腾起来的血液。
他难得嘴硬。
而九昭从来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个性。
她的面孔在扶胥眼前数倍放大,拨弄薄唇的手环上他的后颈:“是因为昨天的吻,对吗?”
“啧啧,夫子害羞起来的模样,果然比平日可爱许多。”
“……青天白日,殿下要注意言辞的分寸。”
扶胥已经不想再细究自己的一举一动有没有出卖内心,负隅顽抗的言语成了他最后的体面。
鼻息交绕鼻息,彼此的双唇近在咫尺。
扶胥沉着不复的劝阻出口,九昭直直将额头抵了上去。
以为亲吻又要发生,青年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而额心的位置被另一温度的肌肤触碰,九昭迟迟没有下文。
心正七上八下之际,炽热的仙力倏忽在他的额头上浮。
伴随着一股桎梏之力的脱离,他被封印的力量自灵台喷涌而出。
“夫子是在等学生吻你吗?”
反问语调伴混合含糊的笑意。
扶胥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熟悉的符纸被九昭夹在指尖——
随风上下抖颤的姿态,像极了他大起大落的心绪。
扶胥不好承认是,也不能承认不是,他暗里唾弃着自己经不起撩拨的定力。
总之再执拗于这个话题,便会继续被九昭牵着鼻子走。
他用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的姿态转移话题:“……如今臣既负责殿下的考前课程,再被封印力量、多有不便,可否烦请殿下将符咒就此解除?”
扶胥丝毫不曾察觉自己也变成了昨夜的九昭。
从突兀停顿的话音,到红晕顿生的下睑,他已把脑海的激烈交战呈现于面。
九昭按住又要翘起的唇角,神容无辜:“学生早就同夫子说过了,解咒的关键在你,不在我——只要你心甘情愿说出那句话,这束缚力量的符咒随时可解。”
扶胥的嘴唇张了又合,陷入沉默。
九昭拖长语调,作恍然大悟:“噢——学生知晓了,夫子是不是忘了解咒口诀是什么?”
她凑过去,重复那句叫扶胥气血上涌的话:
“是‘九昭九昭我爱你’哦。”
……
“臣突然觉得封存神力,静待积蓄复原也挺好。”
扶胥憋了半天,憋出来的回答叫九昭忍俊不禁。
无法招架,他索性不再给予九昭调戏自己的机会,信手抹开储物戒封印,四盆生机勃勃的摄念花并排在属于九昭的学案上显形,“留给殿下的时间不多,我等还是继续专注修行。”
这才第二日,摄念花已经变到四盆之多。
忆及自身连一盆创造的心魔幻境都难以突破,九昭有些咋舌:“……这么快就上难度?”
扶胥还是那套一板一眼的说辞:“仙试将近,任务紧迫,且臣会在旁护法,请殿下放心。”
开启一条缝隙的蚌壳再度紧紧闭上。
九昭看着青年耳颊通红地说出一本正经之语,便知他的承受能力已将近极限。
轻笑一声,她乖乖退回几丈开外的学生位上。
闭眼进入幻境前夕,无比真诚地道出一句:“好夫子,那学生的安危,就拜托你啦。”
23| 第23章
◎“昭昭,我要你先下去等我。”◎
长生台, 云间观刑处。
从长烨学宫顺利毕业后,九昭在常曦殿彻底躺平当起了咸鱼。
兰祁则与她相反。
年龄资历不够,他尚未被神帝正式安排职位, 偏偏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遂跟在各位上神天仙身后做起见习仙官。每处学习成百上千年,他便会换个差事,如今,正好在司罚上神手下当差。
今日, 不同三清天以往的平静。
司法奉旨而来,将在长生台对一双金仙仙侣施以刑诫,罪因为私藏罪神巫劭所著禁书。
神帝执掌天务万年, 鲜少颁告将人打下长生台的重罚,故而这次施刑,三清天地仙以上位阶的大小神仙都到临了——唯有亲眼见证刑罚的触目惊心,才能起到警醒遵守的意义。
行刑时辰未到, 九昭坐在渺渺云中, 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她原本是可以不来的。
施罚观刑的天令并不约束常年忙碌的上神和神王, 自然对她这位储君也不起作用。
可兰祁在晨起上职前给她留了字条,说自己今日会辅助司罚上神行刑。
她便还是来了。
既然兰祁专程“言辞恳切”地提起这件事, 她怎么也得赏他个面子不是?
九昭用手撑着下巴, 颇为傲娇地给出“不得不来”参加观刑的理由,转头示意跟在旁边的女婢往自己嘴里喂个葡萄。没嚼两下, 察觉到其他神仙们齐齐投来的隐晦目光。
习惯了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九昭不以为意。
她无所谓地连连吃了几颗, 将果皮果核囫囵吐到另一个空盘内。待要再等投喂, 绛玉突然收起两样东西, 竖起根手指点了点远处的天空:“殿下, 刑罚要开始了。”
日光不复,正对长生台的穹宇迅速积累起一片阴云。
噼里啪啦的电光穿梭在云中,时而响起隆隆闷雷声。
打下长生台的刑罚之所以可怕,不仅仅在于坠落的过程里,罪仙的灵骨会被至烈至汹的罡风刮碎剔除,更在于做最后的处罚前,罪仙还要捱过一定数量的九天雷霆之刑。
力量不足的罪仙,往往会电光雷声间灰飞烟灭。
两位金仙矜矜业业万年,神帝到底饶了他们一命,只是贬为凡人,不必挫骨扬灰。
四条精铁制成的锁链,将罪仙分别吊起。
他们面前,司罚上神嶷山悬浮半空,长眉深深压覆凝肃双眼。
光阴渐逝,午时即至。
随着他一个手势起落,后方默立的兰祁从仙官捧着的托盘里取走引雷针,奉到他手边。
深褐色神光融入针身,催动力量运转。
引雷针不断变长变粗,直至恢复原状,再由嶷山指引,飞往行刑架的顶端。
一切准备就绪,他喝声令下:“行刑!”
轰隆!
游走在云端的雷电终于找到目标,化作能够裂开天地的巨刃,咆哮着劈了下来。
第一道。
第二道。
第十道。
第二十道。
整整三十三道天雷,劈开金仙刀枪不入的肌肤屏障,焦蚀血肉,露出泛着华光的寸寸白骨。
起初他们尚能咬牙忍耐,后来随着女仙的痛呼出声,男仙鲜血淋漓的面孔潸然淌下泪来。
他仰头直面雷霆,大吼着要劈就劈他一人,放过他的妻子。
可惜天道无情,任凭男仙怎样恳求斥骂都无济于事。
行刑完毕,精铁锁链下方。
两具奄奄一息的躯体滑落下来,匍匐在地。
将他们踢下长生台前,嶷山代替神帝诘问:“私藏禁书,同情逆神,你们可知罪?”
“若非神后、不遵凤凰族令,嫁予帝座为妻……战神巫劭又怎会、受辱悲愤,公然叛天?”
“我等无罪可知,无错——可悔!!”
最后四个字出口,那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仿佛重新回到了两位罪仙身上。
他们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面凄厉大笑,一面十指紧扣爬到长生台边,而后一头栽下。
猛烈的罡风瞬间吞没两道身影。
见此情形,嶷山寒声摇首:“冥顽不灵。”
……
行刑结束,观刑的神仙们陆续离开,唯余兰祁自请留下做些扫尾工作。
他坚持要待到最后,因他而来的九昭自然也不好早走。
她挥退女婢,于云端跃下,来到长生台前。
罡风未止,搅碎的金仙灵骨散成尘埃状颗粒,夹杂在浩荡的旋转气流中。
它们的仙灵不散,仍带有点点粼光,翻涌上来,在天地间造就如同群星倒流般的壮丽景象。
对于灵骨的处理,一般有两种选择。
若是寻常下凡历练,会有人专程收集碎骨将其复原,等到神仙回归再重新注入体内。
若是降罪惩罚,则等碎骨化作灵气,消散于天地之间。
兰祁要等着灵骨彻底粉碎,罡风气流下涌,再施术清理干净长生台才能离开。
暂且无事,他见九昭背手仰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某处,便问:“你在看什么?”
“看罡风中的碎骨片啊。”
九昭毫无保留地分享所见所感,“你看它们像星星一样发着光,成千上万的,多好看。”
兰祁没想到九昭给出的答案会是好看。
雷罚无情,罡风血腥,每每目睹行刑过程的神仙总要默默良久。
偏九昭将它当个风景欣赏。
兰祁的语气温和一如既往:“昭昭不敬畏刑罚残酷吗?”
对方既有此问,九昭也就装模作样地回想一下,然后果断摇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本殿从来不与他们为伍,也绝对不会犯下同样的过错,又何须因他们的遭遇而感到心悸?”
话至末尾,她语调中的不屑昭然若揭。
昔日巫劭为三清天战神,而今朝受罚的两位罪仙皆是他军中将领。
后巫劭叛天,为着满腔忠心,又或是家人牵绊,他们不曾选择追随。
“要么起兵反抗轰轰烈烈地死,要么消除心思本本分分地活。他们决定效忠三清天,却又对巫劭念念不忘,如此左右摇摆,分不清楚自己的职责立场,才会招致今日的惨烈下场。”
自长烨学宫完成课业,九昭仍然恣意随心。
许多时候,观其跳脱的行为处事,兰祁总觉得她与幼时别无二致。
可这一刻,自她口中吐出的冷酷言语,又令他恍惚见识到了君王无情。
克制着胸口涌动的情绪,兰祁轻轻抚袖:“就算放不下巫劭,除了私藏禁书外,终究他们再无做过任何实质性的叛天行为……你不觉得,涉及巫劭之事帝座就施以严刑,有些太过了吗?”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九昭很难相信会从神帝的养子——神君兰祁嘴里说出来。
她睁大眼睛注视兰祁,像是在注视一个行为出格的陌生人。
无言片刻,心还是软了下来。
她将兰祁的异样归咎于第一次辅助行刑受了惊吓,便放缓态度,试图同他讲道理:“巫劭之罪罄竹难书,要不是他,荣升后族的凤凰一脉不会叛天堕魔,母神也不会遭受种种非议不得安宁——这样的人所著的书籍能有什么好?两位罪仙非要知法犯法,被打下长生台也是活该。
“更何况,父神也没有完全要了他们的命,只是剥除灵骨,贬为凡人而已。”
“剥除灵骨,永世不得成仙……因执坚守千万年,一朝转瞬成空。”
兰祁喃喃自语。
他朝着罡风伸出手去,一块灵骨碎片正好落在掌心,“天道命定拥有凤凰真血的双生子必须结合,才能填补彼此力量的残缺。巫劭恋慕神后万年,神后转头嫁给旁人,叫他情何以堪?”
见兰祁没有认识到错误,反而执拗起禁忌的往事,九昭皱眉:“你认为这样的天道很公平吗?为什么只要拥有真血之力,两个人就必须无视道德,无视本心,无视一切意志捆绑在一起?我的母神爱上父神有什么错?是巫劭他执念太深,不懂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而已。”
“爱情是很重要,那么……责任呢?”
兰祁阖眸低叹,“神后背离天道,弃凤凰族不顾,一心追寻爱情,真血之力该如何传承?”
“神族的生命何等漫长,难道安守本分,潜心寻找,就一定找不到第二个传承的办法吗?”
九昭迭声反问。
可她不是神后太婀,兰祁亦非战神巫劭。
彼此各执一词的假设只能是假设,湮灭在长河岁月里,终究得不到答案。
最后兰祁退了一步:“是啊,或许你的想法才是正确的吧。”
“一边是深爱却无望的姐姐,一边是全族的怨怼和不解,若留在三清天,情意责任,总叫人左右为难……昭昭,你有没有想过,战神巫劭率族叛天,才是对于神后的最好成全?”
将碎骨紧握在掌心,兰祁扭头凝视九昭。
今日的他让九昭感觉很不一样,无论态度还是眼底的情绪,都让九昭由衷感到窒息。
她听见自己起先还算平和的嗓音逐渐透出尖锐:“兰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巫劭是罪神,你怎可凭借无端推测来美化罪神的叛天之举——你也不要命了,想被打下长生台吗?!”
兰祁笑了笑,中断这个话题。
相较九昭的心绪沉重,他面上透出如释重负的轻松。
那种轻松,就好像掩藏万年的秘密,终于倾吐而出,不用再独自担负。
“是我的错,是我说得太多了,抱歉,昭昭。”
他抬步靠近罡风,在只差一点就要被裹挟进去的边缘站定。
俊面侧转,他再度看着九昭,待到九昭的视线有须臾惝恍,他才微微露出一抹笑容,“其实我最想问的是,倘若有一天,站上长生台的人是我,昭昭会不会也认为我死有余辜?”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马上失去了。
九昭脱口而出道:“这种玩笑不好笑!”
她疾步靠近兰祁,双手将他的清瘦指节拢在掌中,她不懂得如何说合人意的软话,只好凭借本能将张牙舞爪的威胁宣泄于口:“你是我的养兄,是我与父神的家人——这世上我全然信任之人没几个,若是你背叛我,我定要你饱尝比打下长生台还要惨烈十倍的苦果!”
反客为主,兰祁将她抱进怀里:“好啊,只要是昭昭给的,无论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下颌支在少女白皙颈窝,兰祁垂眸望着两人浮起的衣摆被罡风一点一点吞没。
最后一次感知被温暖环绕的美好,他回手抓住九昭的双肩,将她向后轻轻一推,“可惜那一日终会到来,我心胸狭窄,没法学着巫劭那般成全祝福……昭昭,我要你先下去等我。”
24| 第24章
◎“你的耳廓又红了,在想什么?”◎
“啊——!!!”
刚威胁完背叛的下场, 九昭就先一步品尝到了这种滋味。
她惊叫着,身体无法控制地后仰。
萦绕在长生台附近的罡风奇特,不论修为多高的神仙进去, 都会变成无法使用力量的凡人。
浑身仙力被封印, 九昭的双手胡乱抓扯着,凭借求生本能一把攥住兰祁的衣袖。
尖叫断在狂风呼啸中,她费力地张嘴呼吸,惊恐到发不出声音。
长生台内唯余她与兰祁, 难道她贵为神姬的一生,就要断送在此——
长生、长生,当真成了一句谶语!
兰祁感知不到九昭内心的绝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衣袖上那只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手,转到定格在九昭的面上时,潋潋眼波透出一缕叫人毛骨悚然的柔情。
“昭昭, 你不要怕。”
他笑得温柔, 好听的声音仿佛在哄孩子, “罡风的痛很快就过去了,我不会留下你一人。”
语毕, 他并指为刃, 割断了九昭最后的求生希望。
“兰祁,不要——”
九昭攥着衣袖碎片, 跌入狂暴的罡风里。
如有实质的气流化作锋利刀片, 从四面八方割来, 九昭身上的华服很快荡然无存。
她没有捱过雷罚, 强悍的凤凰肌体尚能抵挡一二。
只是随着下坠越来越快, 罡风追逐着她, 进攻也像嗜血的鹫群般越来越激烈。
第一道血痕在她的眼睑下方出现。
鲜红血液散入风中,转瞬消失无痕。
攻击施加在身体表面,痛楚径直透过肌肤,深入骨髓灵魂。
九昭想要蜷起身体,但手脚被风暴撕扯,迫使她四肢大张,浑身上下都在经受痛觉的洗礼。
每一根骨头都好痛,它们张开了口,发出无声的哀嚎。
颤抖着,挤压着,就快要穿透肌理,刺出森森骨茬。
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脑海却从无边的混沌里,透出一点灵光乍现的疑惑。
罡风的威力……什么时候这么不可思议了?
过去无论是降罪惩罚,还是下凡历练,神仙都要穿过长生台,罡风纵然有搅碎灵骨的悍然力量,但不可能直接要了没受过雷罚的神仙性命——
思忖间,咔嚓一声,拉扯到极致的小臂断裂开来,剧痛再次蒙蔽九昭的理智。
不行,没办法再思考下去——
她意识到自己快要活不了了,气流很快将涌出的热泪风干,化作黏腻盐分附着在湿红眼尾。
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视野的尽头,九昭突然瞧见长生台再度跌下一道身影。
她以为是承诺殉情的兰祁。
努力睁大双眼,连绵不绝的泪水让整个世界模糊不清。
那道身影迅速下落到她的身侧,紧接着奇迹般地飘了过来,将她护入怀里。
有对方高大宽厚的臂膀作为屏障,大半罡风没再刮到她的身上。
九昭这才感觉到好受了些。
可她刚遭受过兰祁的背叛,怎么可能在这时接受他的小恩小惠?
“滚、滚开……
“我就是死,也不愿同你一起……”
她用仅剩的左手推搡着对方的胸膛,耳畔却响起与兰祁截然不同的嗓音:
“九昭,你且看看,我是谁。”
……
摄念花香气散尽。
急速下滑的灵识跌回现世。
九昭呻/吟/一声,扶着额头,借助学案作为支撑才没有彻底倒下去。
日光煦煦,惠风和畅。
眼前宁静安稳,那来的什么催命罡风。
这次到最后起码是活着的,比上回好了一些,九昭恢复的速度也相对应的快了许多。
视线吃力扫视周围,她冷不丁看到另一个趴伏在长案上,昏醒未知的身影。
身影的下半截衣摆旁,还凝着一小汪血迹。
“扶、扶胥?!”
九昭趔趄着奔了过去,扶起青年的上半身靠入自己怀里。
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眉峰紧紧蹙拢,扶胥半睁着眼,腹部流出的鲜血将他的玄袍濡湿。
“刚才幻境里最后的人是你对不对?”
这副呼吸微弱的模样着实叫人揪心,九昭急得语无伦次,连忙对准他的灵台输入仙力,“你怎么这么傻,反正摄念花的数量不多,本殿就算死了也影响不到现世,休息一晚总会好的——”
“臣的伤,也没什么大碍。”
扶胥的话音断断续续,“殿下才从幻境出来,心、心神神未稳,不要这般妄动仙力。”
也不知道他这般死撑是为了什么,九昭勒令他闭嘴,愤愤道:“小心我再吻你一次!”
扶胥果然双唇紧闭,如临大敌。
随着精纯仙力的涌入,他如同金纸的面色缓缓恢复过来,伤口裂开的部位也不再出血。
他歪头靠在九昭肩膀,拢住九昭还要再释术的指尖:“殿下,别浪费仙力……臣不痛了。”
“真的吗?
“你替本殿承受了大半罡风刮骨割肉的疼痛,切记不要逞强。”
九昭了解他的个性,神容狐疑未消。
扶胥低声解释:“臣在战场出生入死多年,耐痛能力比神仙好上许多,殿下不必担心。”
九昭不掩面上疑虑,架着他的肩膀将他颠来倒去打量了许久,才逐渐平息涌动的仙力。
眨眼,她又想到另一件要紧事:“你腹部的伤口呢?怎么样了,让本殿看看。”
扶胥条件反射抓紧玄衣的腰带:“殿下,真、真的不用。”
“你的耳廓又红了,在想什么?”
九昭轩了轩眉峰,意味深长,“平时竟看不出来,扶胥上神是这么个绮思满念的个性——”
一句玩笑,缓和了起先的焦虑气氛。
扶胥的长睫一抖,耳廓又红了几分:“……这等观察伤口的小事,臣自己来做就好。”
“你来做,可本殿瞧你,似是虚弱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九昭哪里容得他拒绝,两指使力,在扶胥敏感的后腰处狠捏一把。
扶胥立刻闷哼出声,紧绷的身体软倒,这下真的成了“大鸟依人”。
“你总希望本殿改变性格,本殿也有同感,你这副别扭性子,真的应该换换。”
伤情紧急,九昭不欲同他纠结。
打神鞭于扶胥视线死角骤现,顺应九昭的心思缩小成细细软绳,将扶胥的双手捆到身后。
又是这招!
扶胥的劲瘦腰肢半弓,眼下封印消解,他羞窘交织地挣扎起来。
九昭干脆召唤出符咒,啪地一声贴上他的额心。
“这下总该老实了。”
她被扶胥似瞪非瞪的眼神注视着,唇畔露出半个梨涡。
“……”
反抗无果,扶胥憋出一句:“……殿下好歹把修行室的门窗关上。”
“从前下凡历劫归来的望瑾仙君给本殿带过几本民间话本,本殿时常读到‘黄花闺女’一词,还幻想过应当是如何情态——不料扶胥上神扮演起来竟这般惟妙惟肖。”
怕扶胥不够赧然致死,九昭挥手关闭门窗的同时,又笑着打趣一句。
她感受到对方投过来的杀人目光,三下五除二解掉腰带,将里头的中衣撩开。
昔日自伤的下腹部位仍缠着绢带,血迹染在黑衣看不出来,落在绢带上却是触目惊心。
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糟糕许多,九昭这才明白昔日医官劝诫扶胥不可动用神力是何意思。
“都这样了,你还拦着不让我看。”
九昭嗔他一眼,覆手在伤口周围增加一层阻隔疼痛的仙术,才开始手动剥除。
奈何担心他痛上加痛做出的好意,在触碰到腹部肌肤之际,倏忽变成一种微妙的折磨。
因凤凰真血的缘故,九昭体温天生比旁人高,她柔嫩的指腹摩挲着伤口周围的肌肤,时不时摁压两下,检查皮肉的新长情况——失去痛感,便只剩下了痒。
已经被盖章满脑子绮思,扶胥不想再做出更加失态的举动。
他被绑住的双手交握成拳,把生平经历的战场危机回想一遍,只求将注意力就此抽离。
“!”
边缘坚硬的指甲不慎抠到新生肌肤,沟壑分明的腹部肌肉顿时变得坚硬。
“啊,可是本殿弄痛你了?”
九昭不明所以,抬眼紧张地盯住扶胥。
“不、不疼。”
让自己抽神的第一种方法失败,扶胥只好另投他处。
他思忖一瞬,询问:“幻境中兰祁同殿下所说的话,真的发生过吗?”
九昭轻轻颔首,早就遗忘的记忆重拾,捎带出几分心虚:“……我没发现那个时候,他就有背叛三清天的心思,只以为他是被刑罚给吓到了,才会生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感想。”
她的话遮遮掩掩。
归根究底,因恋爱脑在兰祁身上栽的跟头,实在有些丢人。
扶胥偏偏不留情面:“殿下重情重义,一向对自己人护短,这臣是知晓的。只是今后还请殿下记得,您是储君,是三清天未来的神帝,所作所为,都要以整个三清天的安危为先。”
被戳穿真相,一瞬间的羞恼和懊悔在心间发生,九昭脸色一沉,显出不悦征兆。
可指尖沾上扶胥为护自己才会伤口破裂的鲜血,她又施法消去血迹,神情蔫了下来:“不用你来提醒,我也明白这是我包庇纵容犯下的错,我没想逃避,你大可以将我隐瞒的旧事告诉父神……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父神降下怎样的惩罚,本殿都不会有怨言。”
扶胥垂着眼帘,不置一词。
像是听进去了,又仿佛没有在听。
选择权在他的手里,自身也无需继续追问结果,只消静待天音。
九昭忍着纷乱忐忑的心绪,这回找了个正向的话题:“你上次说,心魔幻境的弱点常常潜伏在细节里,我这回真的发现了一点和过往记忆不同的地方!”
扶胥眉眼一动:“何解?”
九昭正色道:“长生台下的罡风,无法杀死没有受伤的神仙,本殿在幻境被兰祁推下去的时候,却感觉到它们想要杀死我,也能够杀死我,这跟记忆里的实情是违背的。”
扶胥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平静的面容平添几分欣赏。
九昭才知道他追随自己跌落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早已察觉出了异样。
这便是上神和下仙之间的差距。
扶胥一面肯定她的发现,一面讲解破局的关键:“殿下说得没错,不合常理的罡风正是这低阶心魔幻境的弱点。只要想到这层,并坚定自己的想法,幻境的惑术就能立刻解除,殿下便可以动用仙力,撕开罡风,破境而出。”
九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本殿一想到这层,罡风就突然加剧攻击,折断我一条手臂——竟是为了遮掩弱点。”
想着想着,她又发觉另一处不对劲。
只是这不对劲并不来自心魔幻境。
“幻境中可以使用仙力,你又勘破了弱点,为何要替我忍受痛楚,不直接破开带我出去?”
扶胥的眼珠稍稍偏移,他望着九昭身后的墙壁,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保持沉默。
九昭立刻提醒他:“不许不说话,也不许口是心非,你答应过本殿要改的。”
静了片刻,扶胥只好开口:“这是参悟幻境的最佳时机,诚如殿下所言,疼痛只为遮掩,并不能夺走臣的性命……试炼的机会宝贵,臣想护着殿下,多给殿下一些时间去发现、参破。”
25| 第25章
◎“他倒比他那个草包哥哥强上许多。”◎
罡风敲骨刮髓的痛, 就算是三清天某些靠忍受痛苦来修行进阶的神仙来了也扛不住。
更何况眼下扶胥境界受损,内伤加外痛,简直是双重折磨。
他说得轻描淡写, 九昭却无法克制动容的心绪。
作为一只知恩图报的凤凰, 她当即拍打扶胥肩膀,急切相邀:“你这般为本殿,本殿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你现在觉得身体如何?还有没有多余的力气,不如我们合修一回!”
九昭可以对天发誓, 自己提出合修邀请的那一刻,脑海中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
然而这头“报恩”言辞刚出口,那厢面色苍白的扶胥忽然更苍白了一点儿。
敞开的衣袍内, 他坚实的腹部肌肉剧烈收缩,某些在九昭脚下发泄出来的不堪回忆再度席卷神识。他苍白如纸的肌肤也随着气血的向上翻涌,迅速变成了酒醉一般的酡红色。
“……请殿下先把捆在臣手腕上的打神鞭解开。”
扶胥半敛长睫,克制着几欲喷火的眼神, 低声请求。
满心惦记回报的九昭不明所以, 以为他已然默许, 便喜滋滋地捻动指尖,撤回本命仙器。
砰!
下一瞬, 伤弱的青年不知哪来的力气, 攥着她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猛地丢出门外。
震天响的动静, 引来远处戍守的仙卫纷纷侧目。
门内, 对此一无所知的扶胥发出狼狈的低吼声:“感谢殿下的好心, 但臣不需要!”
他尾音打颤, 平素伟岸端持的形象碎了一地。
跟着形象一同破碎的, 似乎还有横亘在两人中间多年的隔阂与桎梏。
被扶胥吼完, 九昭眨了眨眼,伸手抹去鼻尖蹭上的灰尘。
“好嘛,不合修就不合修……那么凶做什么……”
她小声嘀咕着,似是在抱怨扶胥的粗鲁,目光却聚集起轻快如云的笑意。
……
九昭本以为关禁闭的日子,会无聊到度日如年。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发觉跟随扶胥一起修行的过程,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枯燥乏味。
从一盆摄念花、四盆摄念花,到后来的十盆、十六盆、二十盆……
有扶胥的陪伴,心魔兰祁对九昭的影响力不断减弱——一开始她尚需适时的提点保护,在逐渐习惯之后,她寻找幻境弱点的能力也自生疏转变到娴熟,且能在规定时间内将其一一击破。
九昭进步的速度之快肉眼可见,让身为老师的扶胥也十分欣慰。
不再相看两厌,他们的关系亦如寒冰遇上艳阳天,日光消融冰霜,化作清溪涓涓流淌。
只是有一点。
扶胥无论如何都不肯再顺从与她合修。
每每九昭提起这点,他总有一百个理由搪塞,被逼急了,才欲言又止地说道,正常仙侣合修不会如他们这般丧失理智,做出放浪形骸之举——待他解开谜团,再考虑行此事。
起先一两次,九昭还会好声好气地向他保证,有母神留下的命牌在,可以帮他们保持理智。
扶胥依旧拒绝。
哄无可哄,劝无可劝。
耐心告罄的九昭索性绑着他硬来了两次。
合修治疗的效果一次比一次好,受到情火煎熬的扶胥也一次比一次出格。
九昭性格里存着捉弄人的恶劣天性,对于青年换副面孔痴缠自己的香艳行径很是受用。
她用录影术将场面完好封存,回回留着播放给清醒过来的扶胥看。
扶胥羞赧欲死,她则一面夸奖着他的热情,一面无辜地笑嘻嘻。
……
时光在鸡飞狗跳的相处中过得飞快,一月转眼即逝。
常曦殿内的生活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扶胥腹部的伤口经过治疗,也只剩一道浅浅疤痕。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美中不足的是,这一天九昭因着关禁闭而骤然冷落的门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殿门打开,滢罗灿烂又惹人厌的笑靥映入眼帘。
她只身前来,不见平日的前簇后拥,还顺手朝九昭展示了一下神帝特赐的天令。
有天令允准,滢罗来拜访九昭,便不算违反规矩。
半个情敌相见,也避免不了分外眼红。
命人将接见滢罗的地点安排在常曦主殿,九昭磨蹭半晌,特地换了身华丽长裙迎客。
层层叠叠的裙摆如潮水一般漫上玉阶,她旋身落座主位,冷着面孔:“你来干什么?”
滢罗笑得春风澹澹,对九昭写满“烦死了快点走”的表情视若无睹:“一月未见,殿下近来可好?仙阶考试结束后的下月初八,是臣三万七千岁的生辰,臣特来离恨天送上宴会请柬。”
说着,她手掌侧转,一张刻有西海水波纹的冰蓝色请柬悬于半空。
女婢取来献给九昭,识别到受邀对象的身份,闭合的请柬自动打开——一番亲笔书写的恳切言辞之下,“滢罗敬奉”的落款锋芒遒劲,全无半点落笔者日常处世接物的柔和婉转。
因着心魔幻境的缘故,重启的旧事纷至沓来。
九昭不仅对待年轻的兰祁感情复杂,再见到滢罗,心中也难免生出诸多感慨。
她并不清楚自己眼神转动的细微处,诚实反映了内心的想法,只垂眸以上位者的姿态俯视滢罗,漫不经心发问:“神仙向来只有万岁整寿才会举行宴会遍邀亲朋,怎么,西神王是笃定这次仙考你一定能顺利晋升天仙,所以打算借着过生辰的名义为你大肆庆祝一下吗?”
滢罗望着她的面容,回答依然滴水不漏:“殿下太抬举臣了,神帝励精图治,三清天人才济济,臣的实力居于末流,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未上阵便定输赢,所能做的唯有尽力而已。”
不为夺得仙考魁首庆祝,区区一个生辰又何至于大动干戈?
触及九昭眉心惑色,滢罗却卖起关子:“父王为臣举办生辰宴,是有另一件要紧事,这件要紧事,殿下倘若不来,终究不够完满,故而臣斗胆盼望殿下能够赏脸光临。”
邀请者如此恳切,不管去与不去,当面拒绝倒显得九昭这个受邀者不懂礼节。
她懒得追问滢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挥袖将请帖收入储物戒:“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滢罗杵着没挪脚步:“殿下,臣还有话未说完。”
九昭不耐烦地撩了撩眉峰:“那你一次性说完。”
面对她的冷淡,滢罗也不以为意。
她环顾一圈,拱手试问:“坐在正殿叙话难免拘束,殿下可否陪臣往花园走走?”
九昭立刻想说不可。
但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长烨学宫里,滢罗同自己同学同伴的旧事。
那个时候,若要分享秘密八卦,她们也会手挽着手,说说笑笑朝学宫后方的小花园里去。
彼时与此时,两抹相近的身形交叠。
九昭不由无声哂笑。
触及往事,自己的心肠变得柔软许多。
近来心情不错,她到底也没有驳回滢罗的请求。
淡淡瞥过对方一眼,九昭轻哼一声,转身向花园的方向走去。
正值上午,庭院内日暖花香。
廊檐下悬挂的银笼里,极乐鸟受寒霜之气滋润,活得好不惬意。
察觉到有人前来,它们扇动着流光溢彩的翅膀,叽叽喳喳仿佛在相互交谈。
崇黎王声势浩大的赠鸟行为,滢罗在外也有所耳闻,因此看到这幕景象并不意外。
她落后半步,追随九昭信步廊间,又听见九昭头也不回催促道:“好了——有事快说。”
还真是……
半点好脸色都不愿给自己。
滢罗的笑容微微发苦。
她俯低颈项,维持臣下应有的恭敬姿态,就着极乐鸟闲话:“臣听闻殿下近来在为扶胥上神准备生辰礼,算起来臣的生辰比扶胥上神先至——不知臣是否有此荣幸,得到殿下亲赐之礼?”
耳畔传入扶胥的名字,九昭以为滢罗要趁着四周无人挑衅自己。
结果七拐八绕,却说起了也想得到她准备的礼物。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九昭的神容一阵变幻,转过头像看新物种一样看着滢罗:“你想得美!”
“好吧。”
闻言,滢罗流露出明显的失望。
那流转的眼波黯淡下去,活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又来了,又来了。
九昭偷摸撇撇嘴,不去看她,昂着头向前走去。
两人走到游廊尽头,再行几十步便是九昭的寝殿。
寝殿晨间经过女婢打扫,此刻两扇殿门大开,正在迎接阳光洗礼。
滢罗眼尖窥见殿门旁边的彩雕木架上,也挂着个外形小巧,装饰更为精致的鸟笼。
其中栖息的两只极乐鸟甫一瞧见九昭的踪影,立刻高兴得啭啭鸣叫。
笼上附着的仙术气息颇为陌生。
滢罗感应片刻,发觉并不与廊下的鸟笼一般,来源于常曦殿,而是出自九尾狐族。
“殿下,那是?”
顺着滢罗视线的方向一看,九昭眼帘映进那日祝晏额外赠送给自己的“礼物”。
“它们和廊下的这些一样,都是极乐鸟啊。”她走厌了,倚着馥郁满园的繁花坐下,对滢罗没话找话的行为表示鄙夷,“你莫不是年纪轻轻,眼神不好,连长相一样的鸟儿都认不出?”
游廊末端的廊椅长度不够,虽勉强能够坐下两个人,却要身形亲密地挤在一起。
滢罗的目光定在九昭身边的空位上,神情莫测地看了几息,终是没有坐下去:“臣看那供极乐鸟栖息的鸟笼略有不同,还以为是不一样的珍贵品种。”
九昭翻了个白眼:“噢,这样说竟是本殿错怪你了——一点小事你都能观察得这么仔细,不去芸生世的衙门当差真是可惜了,否则话本里哪会有那么多判不了的冤案存在?”
滢罗:“……”
九昭逞完口舌之快,手肘搭着游廊的栏杆,面容流露几分欣赏之态:“寝殿里的那对极乐鸟,是祝晏仙君送给本殿的,他倒比他那个草包哥哥强上许多,人也更加妥帖周全。”
26| 第26章
◎“殿下和宗姬这是在做什么?”◎
“北神王既已送了这么多对极乐鸟给殿下, 以作染色之用,祝晏仙君又为何会多此一举?”
标志性笑容挂在滢罗面上,但九昭敏感捕捉到她的音色有了微妙变化。
她将这点变化, 归咎为滢罗接受不了自己比她更受欢迎。
于是选择隐瞒祝晏送极乐鸟, 是奉了北神王命令的真相,微微抬起半边下巴,神色颇为骄傲:“本殿是这三清天的储君,北境现在看父神的脸色, 未来就要看本殿的脸色——祝晏比其他人更识相些,抢先捕捉极乐鸟来讨好本殿,不可以吗?”
“他若只想以下臣的身份来讨好三清天未来的神帝, 那便没什么要紧的,臣担心的是……”
滢罗清丽的脸孔没来由地严肃起来,话至尾梢,态度又显出几分欲说还休。
明明是心里嫉妒, 偏要做出一副好意替别人考虑的姿态。
九昭觉得好笑, 打断她的话:“你担心, 跟你有何干系?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有祝晏这个隐患在前,滢罗无法如九昭所愿闭嘴。
她向前一步, 在九昭身边坐下, 同她推心置腹:“北神王妃家族显赫,又骄悍善妒, 万年来大半庶出子女在她手下活不到长大成人。
“祝晏仙君这种生母卑微, 本人天赋又高出世子孟楚不少的庶子, 能够平安存活至今, 且在三清天拥有一定的声名, 便知他心计城府不俗——殿下同他相处, 一切小心为上。”
“哦,还有呢?”
衣料摩擦衣料的窸窣声响起,九昭望着滢罗毫无自觉靠近自己的逾越行径,不冷不热问道。
关心则乱情智,滢罗当她是听进去了劝诫的话,继续语重心长:“殿下天性纯善赤忱,总是将那等别有用心之辈当成朋友,臣只想提醒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要多多观察祝晏才行。”
眼前的女子嘴唇张合,看起来满是情真意切。
九昭却想到那些借由心魔幻境回忆起来的过往——是了,她和滢罗渐行渐远的原因,就是因为滢罗总像这般,见缝插针地说着所有同她亲近者的坏话,远到学宫中的同辈,近到养兄兰祁。
哪怕九昭避她不见的多年后,滢罗还要在她马上就要嫁给扶胥的前夕,专程来到常曦殿,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的父王曾经有意同扶胥结亲,问及扶胥的意见,对方没答应也没拒绝。
滢罗的言下之意,扶胥看重的只是妻子的身份。
九昭的出身比她更加高贵,他才会放弃与西海的联姻,转而选择九昭。
她反复强调着九昭的女君身份,强调着那些关心九昭、陪伴九昭的人,都不安好心。
作为密友的起初,九昭也以为滢罗是真心为了自己好——后来,在不止一次见到滢罗和那些她口中的“异心”人士谈笑风生时,九昭才明白,滢罗原来是见不得自己好。
因为见不得自己好,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到身边几乎只剩下她这一个朋友。
可笑的是九昭在吃亏无数次后,终于看穿了她的本质,其他人却从未看穿。
伪装常年覆身,她是如此的美丽、聪慧、得体。
用那些追随她的拥趸们的话来说,滢罗行事大方,进退有度,远比她九昭更像神帝之女。
许多刻意遗忘,又被迫想起的孤单往事将九昭淹没。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在滢罗故技重施之际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向她问个明白。
可她安静听完滢罗编排祝晏的言语,只唇角上扬,笑意冰凉讥讽:“把别有用心之辈当做朋友的例子,不就在本殿眼前吗?怎么,滢罗宗姬眼下是在表演同性相斥?”
滢罗一下顿住。
她的脸色红白交织,细长而柔美的眼眸透出我见犹怜的委屈。
九昭不明白滢罗在委屈什么。
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却被她突然紧紧握住。
九昭的身体条件反射后退,奈何后方是游廊的栏杆,她退无可退。
“殿下就这般不明白臣的心意吗?”
滢罗素白的面孔压了过来,她檀口张合,呵气如兰,殷殷道:“这么多年,臣——”
“殿下和宗姬这是在做什么?”
滢罗的话又被第二次打断。
只不过这次将她打断的人,九昭并不希望他出现在此时此刻。
游廊岔口的拐角绕出一抹颀长身影,不知何故早早结束闭关的扶胥撞进两人眼底。
九昭很确定,到自己送走滢罗,扶胥都不应该从侧殿出来。
半个时辰前,九昭收到滢罗前来拜访,等在离恨天结界口的消息。
她不想让两个旧情人见面,便晾着滢罗,转头催促起扶胥今日还未打坐疗伤。
确定扶胥真正进入闭关状态后,她才命绛玉开启阻拦的结界,把人放进来。
扶胥结束得这么快,这么迫不及待。
只有一种可能。
一想到那种可能,滢罗步步紧逼带来的慌乱瞬间被不满取代。
九昭的心中像是打翻了醋缸,又酸又胀的滋味不断扩散开来,她也不忙着推开滢罗了,一双妙目瞪着扶胥,半是质疑半是威胁地笑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在闭关打坐吗?”
扶胥答:“结束得早,本打算来花园透透气,不成想殿下和宗姬皆在此处。”
青年的嗓音回应着九昭,眼神却落在压着她的滢罗上。
趁九昭扭头没关注自己,滢罗得寸进尺将脸凑得更近,落在廊檐阴霾里,对扶胥微微一笑。
这无声却激烈的眼神交锋并未引起九昭的注意,她酸溜溜地自言自语:“哦,平时不都是将近用午膳的时辰才会出来吗——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怕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扶胥眸光动了动,不理她的话,目视滢罗:“宗姬还不从我妻子身上下来吗?”
这话过于直接。
假设滢罗是男子,跟捉奸在床的质问也别无二致。
滢罗却满不在乎地伸手抚向九昭的鸦发,不顾九昭的闪避,摩挲一阵,自发缝中摘出半片粉瓣:“原是殿下发髻上落了片飘散的桃花,我想替她摘掉而已,扶胥上神可别多心。”
她又是柔柔微笑,整理着水蓝裙摆,自九昭身畔站起。
……
有了扶胥的加入,游廊的长椅明显不够用了。
三人将阵地转移到凉亭的石桌旁,绛玉和缃璧送上茶水点心,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从坐下起,扶胥和滢罗的视线就时不时交织,他们互相关注着对方的举止,这让以三角形式坐在石凳上的九昭时而觉得自己被夹在中间难受,时而又认为三人关系中,她显得十分多余。
简短闲聊过仙考的事情,得知九昭也要参加,滢罗立刻一脸真诚地预祝她夺得魁首。
九昭嘴角勾了勾算是回笑,径自喝茶吃起点心来。
见状,滢罗也没多谈。
她游刃有余地转换话题,将邀请前往西海参加生辰宴的事,原封不动对扶胥说了一遍。
待到笑着打开储物戒,寻找要送给扶胥的那封请柬时,她又“诶呀”一声,摊开手满脸无辜地抱歉道:“都是我的错,我来时满心满眼惦记着给九昭殿下送请柬,竟是忘记了扶胥上神如今也住在离恨天——没带上神的那份,还请上神勿要怪罪。”
“无妨。”扶胥不动如山,姿态坦荡,“距离生辰宴时日尚早,宗姬要住在二清天准备仙考,今后你我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下次宗姬将请柬带上就是。”
滢罗睫羽一抖,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几分试探:“届时上神会随同九昭殿下一起赴宴吧?”
扶胥正要点头,九昭却直接用手拈起一块软糯黏嘴的玫瑰软糕塞进他嘴里:“刚闭关出来,又和滢罗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肯定饿了吧,来来来,尝尝点心!”
九昭偏转脸颊,望着扶胥的视线大有他摇头说不饿就掐死他的阵仗。
软糕入口的顷刻,同九昭口脂一般的香气迅速充盈鼻尖齿关。
娇嫩的、柔软的、带着挥之不去的甜味。
扶胥直面前方的瞳孔微微躲闪,在九昭的注视下,下睑倏忽发热起来。
他被动地咀嚼,甜意沁入口腔,而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另一种味道。
就快要把软糕咽下去的时候,九昭做作又甜蜜的声音继续传来:“阿胥,你走什么神呀?”
她葱白的指尖绕着不知哪里摸出来的手帕,凑到他唇边,替他擦去玫瑰软糕上掉落的糖霜碎屑,“滢罗说时候不早,她还要回去继续修习仙术,你要不要替本殿送送她?”
扶胥没来得及吭声,起身的滢罗善解人意地说道:“不劳烦上神相送,滢罗这就走了。”
走之前,她再度深深看了九昭一眼,拱手道:“仙考有殿下作为对手,臣定会加倍努力。”
“不送。”
……
片刻后,滢罗袅娜的身影消失在前庭,对于扶胥没有相送的行为,九昭颇为满意。
她转过头,眼神逡巡在几盘点心上方,喜滋滋询问扶胥:“玫瑰软糕好不好吃,还要吗?”
“咳。”
扶胥清了清嗓子,一说到玫瑰软糕,他的脑海总会浮现九昭红嫩嫩的嘴唇。
看九昭不是,看别处也不是,他索性把视线定格在通往前殿的方向,内心思量着滢罗特地举办生辰宴的用意,轻声道,“……味道不错,只是过于甜腻,臣品尝一块就差不多了。”
“好吧,你不吃我吃。”
九昭没意思地噘了噘嘴,正想拿一块自己吃,又看见扶胥盯着滢罗离开的方向片刻都不肯转眼,漂亮的脸蛋立刻变臭,“看够了没有,这么舍不得老情人,现在追出去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上那个新书千字榜了,新章会压在晚上十一点半更新~
以后都是正常傍晚六点更新的,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27| 第27章
◎“殿下以为这些年,她念念不忘的人是臣?”◎
九昭的话若放在往常, 扶胥是懒得跟她辩论的。
一方面在于,昔年西神王为滢罗向自己提亲确有其事。
另一方面,神仙成婚这种事, 多数说到底跟感情无关, 或因两族相交,或为维系地位,或求合修共进——反正不是被两位恋爱脑父母言传身教的九昭眼中,那等纯粹无瑕的关系。
扶胥戎马半生, 替三清天南征北战,不是在练军,就是在练军的路上, 连辟蒙宫都甚少回去。再忆及历任先战神,因犯下太多杀业而半数不得善终的下场,他对婚姻大事更加不存期待。
既难与情投意合者白头偕老,不如将婚姻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化。
当初他没有一口回绝西神王的提议, 便是看在滢罗天赋佼佼, 颇有希望晋升上神。
若采用寻常的进阶方式, 滢罗的登神之路难免道阻且长。可扶胥若愿意运转神力,与之合修, 就能助她早日突破境界桎梏, 得证神位,也相当于为三清天再添一份强大助力。
只是合修最关键的一点, 需要开放灵台, 接受彼此的力量交融。
这并非口中说同意就能做到, 须得两人关系亲密无间, 才能消解本能的抵触。
在西神王来访之前, 扶胥和滢罗几乎没有军部以外的交集。
唯有通过成婚缔结契阔诀, 方可借助捷径,强行合修。
扶胥知晓所谓“谈婚论嫁老情人”背后的真相,就算告知九昭,也会被她揪着自己曾经动过心思这点说个没完,所以平时都是保持沉默,只要不接茬,九昭总会觉得独角戏没意思。
但今日,他的内心被无数纷乱的念头充斥着。
一会儿是软糯芬芳的玫瑰糕点。
一会儿是他感应到滢罗靠近的气息,从侧殿来到花园时,瞧见两人叠在一起的场景。
他突兀感到心烦意乱。
刚直起半截的身体重重坐回石凳,顿了又顿,沉着声调开始解释:“西神王曾经有意于臣是事实,臣没什么好辩驳的。只是此事已经过去许久,同殿下成婚后,臣再也没有和滢罗宗姬单独相处过,这些年也始终保持距离,以礼相待。臣自问没有任何逾越,不知殿下为何生气?”
“如果她不曾对你念念不忘,又或者你没给过她暗示,她这般追着你不放是为了什么?”
九昭把刚拿起来的糕点丢回玉盘,砰地一声拍在石桌上,“还有,你晓得无可辩驳就好,既有一段过往,就该彻底避嫌,以什么礼,相什么待,今后你俩少在本殿面前眉来眼去!”
“眉来眼去又是从何说起?”
扶胥难得体会到何为头大如斗,“哪怕昔日提亲之时,臣对滢罗宗姬也无半分男女之情。”
“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九昭学着扶胥的语调重复一遍,而后哼哼唧唧阴阳怪气,“那还真是奇了怪了,你们没有感情,滢罗的父亲会找你来提亲,你想说,西神王是单单看上你的上神地位了是吗?那本殿作为储君,比你的身份还要高出不少,他怎的不替女儿来向本殿提亲?”
这话就是彻头彻尾的蛮不讲理了。
九昭是女子。
滢罗也是女子。
三清天何时有过同性也能结亲的规矩?
念头在脑海轮转,“她们皆为女子”六个字却提醒了扶胥。
扶胥想,自己好像猜到了生辰宴上,一直对九昭别怀他意的滢罗打算做些什么。
石凳上,搭在膝盖边的手掌紧握成拳,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不说话,是被本殿下说得哑口无言了吗?”
等来等去等不到扶胥的辩白,九昭越发不高兴。她双手撑住桌面站起,倾身迫近坐在对面的扶胥,眉梢眼角跳动着压抑的怒火,“我不和你提过去的事,单论今天,你也站不住理——
“不是说了保持距离吗?那你刚才直勾勾盯着滢罗离开的方向是干什么?本殿最后提醒你一句,我为君你为臣,这场婚契,只有我嫌你人老珠黄腻了你的份,你可别想着能够红杏出墙!”
一通警告完毕,九昭全然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身上散发的醋意有多浓重。
她越说头颅凑得越近,面孔就快怼到扶胥的脸上。
视野里不慎映进她娇艳的嘴唇,气氛紧张的场面倏忽变了个味道。
扶胥的舌尖自动分泌唾液,回味起玫瑰软糕的甜。
他闭了闭眼:“……臣刚才在思考事情,没注意到脸对着的是滢罗宗姬离开的方向。”
“好一个思考事情——
“你且说说,你思考出了什么!”
九昭分毫不让,语调刻薄至极。
那双淬火的凤眸盯住扶胥,仿佛要在他的肌肤上活生生烧出两个洞。
饶是扶胥不喜将未曾发生的事情揣测出口,此际也被她激将得有些忍不住。
他离开石凳,迎着九昭的视线站起:“难道殿下当真认为这些年,她念念不忘的人是臣?”
近无可近时,他淡色的薄唇擦过九昭侧脸,接着面孔不复,抵于九昭眼前的换作玄衣滚边的宽阔胸膛——扶胥的声音低沉,仿佛胸腔血肉亦在发出共鸣,震得人耳廓发麻。
九昭微怔:“念念不忘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扶胥反问:“若滢罗放不下的是臣,为何回回与臣相处,从来不避开殿下?凭借她的手段智慧,要寻个合适机会和臣独处,想必不是难题——总不能说殿下在侧,更有利于倾诉相思。”
距离过近,九昭被男子气息强烈的肌体压覆着后撤一步,左脚绊住右脚,踉跄坐倒在凳上。
她的眼珠胡乱转动起来,显然固有思维受到了冲击。
过了几息,她不确定地抬起眼睛:“她总在我身边挑拨——难不成,暗恋的是兰祁?”
“……”
扶胥无言以对。
或许对于性取向比碧落树还直的九昭而言,同性欢好这件事太过超出认知。
他暗忖再三,犹豫着要不要揭破这个事实。
但蓦然之间,又生出一点难与人知的私心。
他离开位置,来到九昭身侧,决定转移话题:“殿下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几块点心?”
九昭正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想越觉得有理。
那些起先跟她关系好的人,到最后都会跟滢罗关系更好。
唯有兰祁,从头到尾对滢罗不冷不热。
滢罗就是因为得不到兰祁,又眼红他们过去形影不离,才会想把她彻底孤立出圈子——
真可笑。
她和滢罗关系亲密,滢罗说一句她看上了兰祁,难道她会为着一个男人同朋友势不两立?
一口气憋在心头,上不来也下不去。
愤怒之余,九昭又为滢罗的不信任自己感到悲哀。
她从摆放的几盘糕点中,挑出块色彩清淡的荷花酥。
那起酥的糕点皮一层又一层,像极了心眼数不胜数的滢罗。
它咧开嘴,嘲笑着被耍弄得团团转的九昭。
九昭十分看不顺眼,干脆将它一拳捶扁:“不吃了,见过你们两个讨厌鬼,烦也烦饱了!”
扶胥颔首:“那好。”
九昭不知他在好些什么,正想质问他的敷衍。
倏忽间视野天旋地转,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扛到了肩头。
“——??!!”
后背朝天,脸蛋朝下。
九昭趴在扶胥的肩膀上,被他扛着走出凉亭。
余光里闪过女婢们乱入的衣摆,和震惊到结巴的请安声音,她粉白的荷面迅速充血涨红。
“扶胥,你在干什么,快点把本殿放下来!!”
前头被刁难了半天的青年,却不想放过这以牙还牙的时刻。
他一步一步,足音沉稳,无视周围错愕的眼神,泰然告诉九昭:“坐在凉亭和滢罗宗姬闲谈半天,殿下也休息够了,今日的修行课程耽误不得,臣现在就带殿下前往演武场。”
九昭恼羞成怒,握拳狠狠捶了几下他的后背:“本殿有脚,自己会走!”
“殿下还是省点力气吧,等会儿指不定走路都得叫人搀扶。”
……
似乎是第一批看到的绛玉缃璧,赶去通知了其余的守卫仙官。
扶胥扛着九昭走了一程,后续再也没有无关人等出现打扰。
他将九昭带到位于离恨天西南方向,从建成开始就没有使用过的演武场。
偌大的演武场占地开阔,无风无息,右侧一排的架子上,悬挂着依次展开的不同兵器。
浅青结界升起,隔绝外界窥探目光。
他松开手,将骂了一路也捶了一路的九昭放在地上,指尖顺衣裙往下,刻意避开敏感部位。
九昭的脸颊如同熟透的番茄,脚掌触地的瞬间,她的眼睛立刻转过去不再看扶胥。
“殿下,这一月以来你顺利渡过心魔幻境的次数不少,想来只要记得臣上课时讲解过的几点经验,仙阶考试的验心部分总能在规定时限内完成,接下来,要紧的是第二项考核争身——”
回归正事,九昭气消了一些,尚在别扭状态,扶胥却无缝切换到夫子的身份。
“今天没有具体的课程,先从体术开始。
“待到臣一声令下,殿下可以用各种方式攻击臣,只要打到臣就记一分。”
九昭对扶胥的安排嗤之以鼻:“三清天人人都有仙力,练习这等拳脚功夫有什么用?难道到了考试的时候,本殿说不准使用仙术,他们就会纷纷遵照命令,同我一拳一脚地公平竞争?”
“看来殿下不够了解天仙考试的规矩。”
扶胥的眼神宁然无波,尽职尽责为她说明,“赶在所有考生之前,登上扶桑神木的顶点,是争身考核最明面的规矩——实则,扶桑神木上设有许多禁制,考生不得浮空直飞,不得使用仙术瞬移,且层层枝杈之间存在各式关卡阻碍,光向上攀登都要耗费不少仙力。
“哪怕考生不互相斗争,许多人也会因为攻克陷阱而导致仙力耗损过度无法登顶。
“是而,保存仙力,以近身格斗之术胜过对方,也是非常重要的一课。”
28| 第28章
◎“倘若扶胥就是介意臣的男子身份呢?”◎
扶胥解释完, 就一声令下。
既他说修习体术很重要,九昭更乐得报偿先前被人拦腰扛肩之辱。
只见她平举双拳,腰腹下沉, 做出蓄力进攻的姿势, 再次不怀好意询问道:“无论何种方式,只要打到你就算一分,对吗?扶胥上神届时不会责怪本殿下手重吧?”
扶胥一点头:“无论何种方法,打到臣便算有效, 殿下积满十分,今天的课就提前结束。”
他无视九昭的第二个问题,说完撤退半步, 双手依然背于身后。
“区区十分而已,你怕不是看不起本殿?”
九昭将这件事想得极为简单——
过去一千五百年,她跟扶胥话不投机,时常干架。
虽是她单方面追着扶胥打, 但扶胥总能被她抓住空隙揍到好几下。那会儿多在室内, 扶胥还能借助各类家具摆设躲闪——现下演武场如此空旷, 他又能躲到哪儿去?
忆及此,九昭踌躇满志, 将青年叮嘱的最后一句“臣虽不反抗, 但也会招架殿下的攻击”化作耳旁风吹过,便两腿用力一蹬, 朝着扶胥的方向扑打过去。
九昭首先瞄准的位置是扶胥的鼻梁。
那高拔的弧度, 如陡峭山峰, 最能显出扶胥的不近人情。
她幻想着一拳过去, 最好能将他揍得鼻血直流, 也好出了今日的恶气。
奈何。
扶胥浑身上下好似都长满眼睛。
九昭拳风才至, 他已脚步变换,瞬移到她的后方。
用力过猛,九昭难以立刻收势,身体撞得旁边兵器架一阵叮铃哐啷响。
“双人对阵,盲目出招是大忌。
“若此刻在仙阶考试中,臣绕到殿下身后踢上一脚,殿下就会马上掉落树梢。”
扶胥平淡的嗓音自后方咫尺处响起,九昭得以凭借话音的强弱,判断出两人相隔间距。
她身形未稳,急于捕捉时机,曲起膝盖向后方猛踢。
结果又落了个空。
扶胥二次预判到她的心思,提前撤出腿脚的攻击范围。
“殿下的进攻方式太过死板,大部分人在攻击后方近处的敌人时,都会选择用脚踢。
“但你想得到,经验丰富的敌人也能想得到。出于固定思维,他多半会注意你的双腿,同时后撤脚步,身体的移动反而会落后一拍。这种情况下,不如使用肘击更有可能打中敌人。”
扶胥的身法灵活敏捷到超出九昭的认知。
又一次出拳被躲过,九昭突然意识到,过去自己能跟扶胥打得有来有回,纯粹是扶胥放水。
几万年的出生入死,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本领——
只要扶胥愿意,九昭的每一个招数他都能轻而易举躲避。
“好啊,原来你之前都是演的!”
九昭大喊一声,声浪冲击耳膜,令扶胥脚步微微停顿。
察觉到稍纵即逝的机会,九昭连忙再次冲上去。
下一瞬,扶胥却是抿紧嘴唇,身体不动,探脚不偏不倚拦在她的来路。
“啊!”
毫无防备的九昭被他绊了一跤,就要撞进他的怀里。
慌乱过后,她的大脑快速转动起来:
罢了,摔倒就摔倒吧。
有扶胥的怀抱挡着,起码不会太难看。
收不住势,九昭干脆破罐破摔向前扑去——
出乎意料的是,扶胥侧身躲开了。
九昭正面朝下,和大地亲密接触,顿时摔了个狗啃泥。
“!”
九昭揉着鼻尖,怀疑自己被撞出了鼻血。
扶胥凉凉的声音又自头顶传来:“殿下,考核场上无亲友——臣这样做是为了告诉你,过程中就算遇到熟悉的人也要心怀防备,否则被踹下扶桑树的就是你。”
……
“殿下,你的下盘不够稳定。”
“殿下,你的出拳不够凌厉。”
“殿下,不要被风吹草低影响,你走神了。”
“殿下。”
“殿下……”
如影随形的“殿下”二字在九昭耳畔反复出现,起初她一心一意进攻完全听不进去扶胥的指点。一个多时辰过去,体力消耗不少,她却连扶胥的衣角都没碰到,才逐渐分出注意力听讲。
外界日光推移,内里废寝忘食。
从早晨练到傍晚,九昭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期间扶胥见她过于灰头土脸,不免生了恻隐之心,提出中途休息,先去填饱肚子再来继续课程,却被热血上头的九昭缠住不让走——也是那一次心软,他被打中肩膀,九昭总算得到一分。
“呼、呼……”
大半日的对抗课程,到结束时,九昭也顾不得神姬仪态,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喘气。
滴水未进,体力到达极限,嗓子干涩到发痛。
这下,九昭终于明白扶胥说的,“等下说不定走路都需人来搀扶”是什么意思。
作为反例,扶胥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
衣摆挺括,衣衫整洁,唯有额头散下来的一缕鬓发,为他增添几分落拓之气。
“殿下还好吗?”
他随手散去演武场的结界,想把九昭抱起,带回寝殿休憩。
九昭已经对来时的扛抱有了心理阴影。以为扶胥又要故技重施,奄奄一息的她立刻炸毛,用力打掉他的手:“休想碰我,我自己能回去!”
说着,一生要强的神姬殿下忽然无中生有出一股力气,单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本殿告诉你,今日只是个开始!再过几日,本殿肯定能够打倒你!”
指着青年放完狠话,在落日余晖中,她一瘸一拐地走出演武场。
扶胥没有追上去。
指腹蹭过被九昭打红的手背,他常年不苟言笑的面孔,倏忽多了一点欣慰的弧度。
……
晚膳,九昭是在床上吃的。
绛玉捶腿,缃璧揉肩,朱映则捧着碗给她喂饭吃。
“本殿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她唉声抱怨,绛玉一个手重不小心捶到膝盖,又听见一声抽气,“疼疼疼——你轻点!”
绛玉苦着脸连声请罪,撩起九昭的裙摆一看,才发现两握膝盖青紫一片。
扶胥虽没反击,但为了锻炼她不稳的底盘,时常伸腿绊跤。
九昭被连连摔了十几次,才逐渐记住用力谨慎,攻势留有余地,不要过于横冲直撞。
淤青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标志,留在她莹白如玉的肌肤上。
九昭从小娇生惯养,油皮都很少碰破一点。
两个女婢见到伤处,都实打实被吓了一跳。性子冲动的绛玉这头指责扶胥太过狠心,那头更注重实际的缃璧急急说道:“奴婢马上请医官过来给殿下医治!”
“算了,不过是一点小伤。”九昭有气无力摆了摆手,却有心思同她们玩笑,“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本殿又与扶胥闹矛盾,关着殿门打起来了。”
“可是,不管它,它又不会马上好……”
缃璧还要再劝,九昭沉吟道:“私库里可还有南陵进贡的疗伤灵药?”
“上次殿下已经尽数给朱——”
“臣那里还有两瓶未开封的。”
朱映接过缃璧的话,目光定在淤青处,低声回答。
九昭脸上才有了笑的模样:“去南陵讨要还得浪费时间,你且拿你的过来,本殿将就用。”
……
朱映应声即刻去了。
待他回来,床旁小桌上的餐碟碗筷皆被收起——九昭已然用完了饭。
“殿下,臣将药拿来了。”
朱映本想将药交给九昭的贴身女婢,环顾四周不见人影,不禁询问,“那绛玉缃璧……”
“她们将吃剩的饭菜送还小厨房了,过会儿才回来。”
“那臣先将药放在长案上,等她们回来再给殿下擦。”
这等活计有人伺候,九昭就绝不会自己动手,朱映行了一礼,转身就要出去。
九昭却出声叫住他:“你来给本殿擦。”
女身状态下,朱映清秀的眉峰微微蹙起:“殿下,臣到底是男子……”
九昭不以为然:“男子怎么了,只是涂抹膝盖上的淤青,又不是将衣服全脱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样的事,你从前又不是没有做过,怎的年岁渐长反而忸怩起来?”
自打扶胥住进离恨天后,朱映虽说身上被打出来的伤好得差不离了,却很少如过往般常伴在九昭身侧。今天难得有机会开诚布公谈一谈,九昭自然要留下他,好好问一问他心中的想法。
九昭的性格,朱映十分了解,从来容不得被人违逆她。
他只好拿着药,坐回九昭腿边,望着九昭裸/露的肌肤,不知从何落下指尖。
犹豫几息,他小声道:“殿下,现在扶胥上神回归,与您同住离恨天,指不定他能看穿臣的女身伪装……臣为您涂药之事,若被上神发现,总是不好。”
原来是为了这个。
九昭没有多想,她将膝盖往朱映手边凑了凑,柔软无瑕的肌肤隔着衣料挨住他的小臂,自顾自说道:“有什么不好?不管嫁给谁,你与绛玉缃璧本殿都是要随身带着的,扶胥就算是本殿的王夫,那也是我与父神的臣子,本殿要你侍奉,他岂有开口阻拦的道理?”
兰祁叛天后的漫长岁月,是朱映取代他的位置守护九昭。经过千年相处,朱映也瞧出来神帝的溺爱、兰祁的纵容,以及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养成了九昭娇蛮又粗枝大条的性格。
他有心告诉九昭,既已成婚,她和扶胥之间就不能再用简单粗暴的君臣那套。
但这些天看来,两人似乎只是关系有所弥合,他并不清楚九昭对待扶胥有否萌生男女情愫。
不好鲁莽行事,朱映试探道:“倘若扶胥就是介意臣的男子身份呢……殿下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一入耳,九昭发觉内心首先出现的情绪,竟然是犹豫。
扶胥答应她会改变。
不再当锯嘴葫芦,也不再说让她生气的话。
那么,面对一个仙官的去留,她应该只凭喜好做事,不去在意扶胥的感受吗?
心脏似乎处于天平中央,无论滑向哪头,皆要历经一阵摇摆。
可,就算她真的在乎扶胥的感受——
又何必说出口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种事上,无人告诉过九昭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她定了定神,干脆用一如既往的无谓语气说道:“本殿最讨厌别人逼我做出选择,谁若非要让我选,那我就不要他了!”
殿门未完全闭合,九昭说这句话时,像是为了稳固心神,嗓音格外清晰响亮。
它们飘出了九昭故作冷情的嘴唇。
也飘入了站在门口,想要送药的扶胥耳里。
29| 第29章
◎“臣与殿下为夫妻,痛当然也该共同担负。”◎
扶胥暂居的侧殿, 和九昭的寝殿同在一处院落。
他避开戍卫来给九昭送药,前往小厨房的女婢亦不在殿前,因此无人发觉他曾漏夜造访。
对此一无所知的九昭翌日再见到他, 不出意料又是一顿操练。
课程持续到午膳时分堪堪结束, 谁料依旧不得安宁。
扶胥叫扶胥解开符咒,趁她吃饭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中多了个金光闪闪的布兜。
“这是什么?”
九昭饭也不吃了,眼中露出好奇。
扶胥解开布兜捆绳, 一线银光自内里穿透而出。
仿佛害怕里面的东西顺着开口跑出来,他旋即将捆绳系紧,却不妨碍九昭凭借一眼, 确定布兜的来处:“嗯?刚才的光是、是控星仙君炼制的星群?”
“以后每日的课程分为两部分,上午为体术,下午则用这些星群来练习控身之法。”
控身之法,又是个新名词。
九昭更不曾听说过, 控星仙君的星群除了展现天象还有其它用处。
到了修行课上, 扶胥总会解释具体的作用。
此刻她对另一件事更加感兴趣。
“控星仙君向来吝啬, 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他答应出借星群的?”
九昭猜测多半是等价交换, 却想不出来, 扶胥能拿出何等叫控星仙君那老财迷心动的宝贝——她看他那简朴到简陋的辟蒙宫,也不像是私藏了奇珍异宝的样子。
面对九昭的打量, 扶胥八风不动:“臣与控星仙君同为三清天效力, 总有几分交情。”
借口听起来不太靠谱, 但九昭知道他从不说谎, 便只好将信将疑地闭嘴了。
饭后稍作休息, 扶胥又将九昭带到演武场。
待到四方屏障升起, 他才信手解开布袋,放任星群升上半空。
一道华光闪过,扶胥念出控星仙君传授的口诀,静止状态的星群尾端立刻长出火焰般的拖尾,一颗一颗,在空中形成急速下坠湮灭,又在原处焕然重生的循环景象。
午后日光明炽,那群星绚烂的风光也大打折扣。
九昭仰头欣赏几瞬,想问扶胥变化出流星天象意欲何为——
忽见一只大手握住自己臂弯,两人的双脚离地悬空,向正在明灭的星群飞去。
扶胥架着她,脚尖点在一颗下落的流星上。
如同踩在土地上的踏实感觉,叫九昭发现这些星星并非仅是虚幻的仙光。
它下坠得很快,不到一转呼吸就要泯灭。
扶胥又在这时使力向左处跃起,两人随即落于另一颗流星。
然后是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
……
整个过程里,扶胥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法术驱动的气息,他仅仅依靠身体的力量,在转瞬即逝的流星之间来来回回穿梭,不停寻找着新的落脚点。
这样高的距离,离地几十丈,就算以神仙之躯掉下去不会摔死,恐怕也够喝一壶。
九昭跟他来回跳跃几次,实在心惊胆战,护体仙力不自觉就要溢出,扶胥却挥手停了正在运动的流星,启唇缓缓说道:“流星的下坠速度极快,想要从一颗换到另一颗的机会只有一瞬。
“以及快要燃烧至结尾时,它的辉光虽在却无实体,倘若控制不好身体、掌握不了平衡,亦或判断是否为实体有失,都会直接掉下去——其实攀登扶桑神木的争身考核亦是如此,殿下若想要夺得魁首,拿这些不断变换的流星群来练习正合适。”
天仙考试存在千万年,九昭从未听过有人拿这种方法来练习。
一则控星仙君不好说话,想要借走星群十分困难。
二则三清天一言一行皆有准则,大部分神仙遵循天令生活,思考方式早已固化。
九昭忍不住多看扶胥两眼:“你这法子……还真是新奇!”
扶胥继续说道:“殿下应当看清楚臣刚才的演示过程了吧?请殿下遵照臣的方式,在星群上练习,另外还有要紧的一点,整个修行里,殿下同样不能使用仙术来帮助自己。”
“?”
“不用仙术,那踩不到流星上,本殿不就掉下去摔死了吗?”
“殿下不用这样看低自身,凭殿下凤凰之体的强悍程度,再高几百丈掉下去也摔不死。”
“……”
从扶胥一本正经的回答里,九昭突然品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冷幽默。
她语塞一阵,忿忿道:“这是能不能摔死的问题吗?摔在地上很痛诶!”
“殿下何必恐惧疼痛,疼痛才能督促人快速进步。若殿下每每踩不中都用仙术稳住身形,那这课程就失去了意义,再在演武场练习百年千年,殿下也难在仙阶考试中与滢罗争锋。”
好家伙。
这块臭木头竟也学会了拿滢罗来刺激她的斗志。
看穿他浅薄目的的同时,九昭的心亦不可避免地燃烧起不服气。
“别张口闭口滢罗,以为本殿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她狠狠瞪了扶胥一眼,反手将扶胥从自己身旁推离,“本殿还不信了,父神母神都是神力一等一的天之骄子,作为他们的女儿,本殿还能比不过一个区区滢罗!”
豪言壮语出口,她再不多看扶胥一眼,专心致志地关注起脚下情况。
顺应九昭的想法回到地面,扶胥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停滞的星群好似重新有了生命。
……
失去指引,初次尝试的九昭十分狼狈。
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扶胥在身边时,那流星下落的轨迹还没有这般迅疾。
那时她虽担心一个不小心会掉下去,可身体还算好掌控,脚尖总能触到实体。
眼下周围空无一人,唯余她独自面对星群。
再加上仙力不得使用,那股令人头脑发麻的失重感不断加重。
在又一次手忙脚乱的起跳后,九昭不慎踩空。
“啊!!”
她尖叫着摔回地面,还带起演武场的一片尘土。
“痛痛痛痛痛死我了——”
心脏肺腑好似被撞得移了位置,九昭四仰八叉,一张美人面孔扭曲三分。
玄色衣袍落在她脸旁,扶胥俯身朝她探出手:“殿下。”
如扶胥所言,她身体上下无一不痛——
却也只有痛,痛过斗志再次翻涌。
她抓住扶胥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板着脸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再次飞到空中。
几转呼吸后。
砰!
砰砰!
砰砰砰!
事情总是看别人做容易,自己做起来格外难。
九昭不得要领,大半时辰内摔了一次又一次,立志要胜过滢罗的心都被摔没了一半。
这次摔落,扶胥伸出手,她没再顺势握着站起。
勉强坐直身,她的面孔扭曲程度达到八分,又看扶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凭什么自己砰砰砰快要摔成个四分五裂的大西瓜,扶胥却能气定神闲站着看戏!
“殿下,不继续了吗?”
扶胥轻飘飘的话音渗入耳际。
灰头土脸,也没什么神姬形象好在乎了。
九昭干脆岔开腿敞坐着,抹去脸上尘土,从下往上扫视扶胥一圈,倏忽问道:“你还记得当日你我成婚,面对皇天后土缔结的契阔诀中,有一句誓言叫‘福祸与共,合契不离’吗?”
扶胥回以俯视:“殿下怎说起这个?”
向来唯有她居高临下看着别人,哪有别人居于上位者角度的道理?
九昭一个鲤鱼打挺,一把拉住青年衣衫,迫使他大幅度弯腰与自己目光齐平:“对啊,夫妻之间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本殿在天上摔得七荤八素,你在底下看得高兴——这样对吗?
“我摔你也要摔,这样才公平!”
扶胥心知肚明,这话倘若从三清天任何一个神仙嘴里说出来,他都会生出不喜。
偏偏,面前仰着面孔,侧颊一道土痕但鲜活生动的这个女子,是他的结契之妻。
她不自觉地半翘起嘴唇,几分唯我独尊的娇蛮在眸间熠熠生辉。
他应该是抗拒的。
毕竟昨日晚间,她才对朱映吐露过对自己的不甚在意。
可——
扶胥的心脏抽动一下,等他回过神来,双手已然自动环住臂肘,将九昭小心翼翼扶起。
“你答不答应?”
犹自不觉的九昭还在逼问。
她踮着脚,面孔再度凑近扶胥的面孔。
扶胥却没说话,揽着她的腰肢一转眼回到星群中央。
他分出一颗星辰浮在自己脚下,静静飞出流星坠落的范围:“请殿下继续吧,臣在这里。”
九昭咬了咬下唇,没再挖苦他,又开始自己的练习。
砰。
砰。
砰砰。
老实说,有了扶胥的注视,她的心紧张起来,摔下去的次数比之前更多了。
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撞到地面的动静从一声变成了两声。
扶胥总穿着黑袍,受伤看不出来血迹,摔倒也看不出来尘土污迹。那张冰块脸遭遇疼痛,不似九昭眉毛鼻子皱成一团,平静到除了一声响动之外,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到底有没有摔下来过。
九昭担心起他的内伤,心理却还是不平衡,半程休息时,故意阴阳怪气:“扶胥上神练就无相神躯,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痛啊?否则怎么摔了一次又一次还这么面无表情。”
闻言,扶胥转过来看她,漆黑的眼瞳叫九昭下意识想起,他刚回来时两人至生至疏的光景。
仿佛哪里。
又起了微妙的变化。
九昭缩了缩脖颈,有些无所适从。
他又忽然轻声道:“当然会痛。”
扶胥微一侧转面孔,星光映进他的眼底,须臾消融了无星无月的阴暗处。
他接着说道,“不过契阔诀说得没错,福祸与共,合契不离……臣与殿下为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的夫妻,痛当然也该共同担负。”
30| 第30章
◎“你确定这一生就选他这个人了吗?”◎
同样的誓言, 自己说出口是刁难。
被扶胥说出口,却动听得好似告白。
又是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又是喜怒哀痛共同承担。
这……应当是告白吧?
九昭不确定地反问自己。
毕竟那天她主动凑过去亲吻扶胥的时候, 扶胥震惊到眸光抖颤, 伸出手终是没舍得推开她。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改变了。
那种改变无需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而出于一份彼此抬眼低头时的心照不宣。
如今、如今竟是这层共同遵守的暧昧也要捅破了。
但这对吗?
在一点儿也不浪漫的演武场,在两人摔得灰头土脸, 看起来都十分狼狈的情况下——
扶胥就这样随随便便说出了要紧的话语,这,真的不太合理吧?
起码和曾经还是少女的九昭, 幻想出来的样子全然不同。
总觉得哪里不对,九昭紧张得脚趾在缎鞋里蜷缩起来。
她的尾音喝醉酒似地打跄,结巴着强撑气势道:“你、你少顶着这张冰块脸说这种话!”
扶胥还在看她,英俊的眉目被结界辉光照亮。
再往下, 那两瓣薄唇微微动了动, 像是打算不顾九昭的不自在, 继续说些什么。
时间被无数倍地拉长,青年嘴唇每一下张合的弧度, 都在九昭视野里慢速播放。
他的唇形很美。
……最重要的, 那一抹淡薄的颜色,曾被自己吻过。
脸颊的热度突然迅速攀升, 九昭的脑海也随之释放出许多不受控制的念头。
不行, 不可以——
自己可是堂堂三清天的神姬, 这样未免显得太不郑重了!
动作比意志更快, 九昭猛地捂住扶胥的嘴唇。
迎着对方略显困惑的双眼, 她吞咽了一下喉咙, 别开眼睛故作镇定地说道:“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太累了,浑身上下都好酸痛,夫子,我们今天就练到这儿吧,学生要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甚至用上了瞬移术,弹指便消失在原地。
……
回到常曦殿,九昭立刻唤人备水沐浴。
脱掉繁复衣裙,袒着身子浸入暖热水流,她脸上的温度依然能够烫熟鸡蛋。
绛玉拿来换洗衣物,刚想离开,被九昭出声唤住:“一个人泡澡好无聊,我们聊聊天吧。”
绝大多数场景里,九昭说的聊天跟单纯的闲聊没半点关系。
猜测着自家主子大概是有什么心事,绛玉于浴池旁跪坐下来:“殿下想聊什么?”
在宽敞到足以容纳几十人的池子里来回游了几圈,消弭掉面孔部分的热意后,九昭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鸦发从水中冒出头来,抬肘趴上池壁:“绛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
绛玉瞪大眼睛。
她的睫毛颤了又颤,颤了又颤,见九昭还在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才语气微弱地说道:“殿、殿下,三清天令规定,婢仆在没有得到主子的恩赦脱离奴阶之前,是没有资格妄动感情的……
“事涉天规,奴婢怎敢忘记?”
曾经在天令还没有如此严格的时候,一上神身边的仙婢和叛天的凤凰族士兵结成孽缘,在神魔大战中偷偷往来传递消息,险些泄露军机。
神帝发了大怒,下旨将那名仙婢挫骨扬灰。
又特地修改天令,规定仙奴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侍奉好主子。若是无法恪尽职责,妄动感情,不仅当事二人会被论罪,就连他们的主子,也会落得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啊,有这条规矩吗?”
九昭一挠脑袋。
那会儿她尚未出生,再长大点,每每被罚抄天令,不是兰祁帮忙,就是常曦殿的其他侍仆代笔,她哪里能记得这么清楚。
一瞬尴尬过后,她又满不在乎地表示:“那有什么,你要是真的有了喜欢的人,跟本殿说一声,本殿理科做主让你脱离仙奴的身份就行。”
平心而论,九昭除了在发脾气的时候特别难伺候,以及寻常嘴上总是得不得理都不饶人以外,其他方面倒是开明许多——三清天最为看重的门第出身和位阶仙职,她从不在意。
绛玉眉心轻跳,有些意动,又犹豫着垂下头去:“殿下,真的没有……”
绛玉的性格随九昭,都是藏不住话的人。
观她这副模样,答案不言而喻。
九昭曲起指节,点了点她的手背:“说实话,小心本殿把你投到仙兽森林里去。”
“不要啊殿下,奴婢知错了——”
绛玉立刻跪地求饶。
她觉察到九昭心情不错,因此语气里没多少恐惧之意。
一通打闹,彼此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
绛玉略作思忖,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诚恳道:“请殿下恕罪,其实奴婢不是有心要欺瞒的。
“殿下知晓,奴婢和缃璧都是和田玉化形而成——其实那块原石里,并不仅仅出了奴婢和缃璧这两块,还有第三块,他和奴婢一起,在万年之前被雕琢成了一双玉佩。
“从变成玉佩开始,我们就形影不离,一起受到点化开启灵智,一起约定好迟早要看看彼此的样子,一起吸收天地灵气日夜修行,然后再一起幻化出人形,他陪伴奴婢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如果真的要论喜欢,奴婢想,此生喜欢的人,便是他了。”
从绛玉说到“形影不离”这个词起,九昭的眼前不由自主浮出另一张面孔。她本为与扶胥的纠葛不清而甜蜜烦恼,然而那张面孔的出现,犹如凉泉泼面,让她过热的头脑有所冷却。
“所以长久在一起的人,总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吗……”
九昭忍不住呢喃一句。
“殿下说了什么?”绛玉歪了歪头,没有听清。
九昭又摇头,难道和颜悦色地说道:“本殿倒是记得侍奉的宫人中,唯有你和缃璧这两块玉,看来你说的那个他不在离恨天——那人叫什么,现在何处,不如本殿替你们指婚。”
绛玉连忙受宠若惊地摆摆手:“奴婢身份低微,怎担得起殿下亲自指婚这样的恩赐!”
有了前头回忆的铺垫,她短暂挣脱神姬侍婢这个身份,陷入到一种甘甜情绪中,说话也多了几分大胆,“奴婢喜欢的人叫青珏,如今在北境当差,是一个狐族金仙府邸里的幕僚。”
“嚯。”
听到对方的身份,九昭赫然一声笑,“你是我的人,他一个区区的幕僚,可配不上你。”
她这话倒并非真的鄙夷青珏身份地位。
有兰祁长久伪装,一朝翻脸的例子在先,又有九尾狐族曾背叛三清天,跟随罪神巫劭一起作乱的事实在后。恋爱男女,一个是狐族幕僚,一个是储君侍女,怎么看都萦绕着点阴谋的气息。
绛玉了解九昭的性子,也清楚前些日子发生在九昭和世子孟楚身上的龃龉。
她不忙着辩解身份差距的问题,先为心上人解释:“殿下,青珏前往北境就职,是神署局那头下发的委令,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积累资历,想要早点调回到二清天,离奴婢更近些。”
“如此,他也算是有心。”
九昭的怀疑这才放下些许。
绛玉也松了口气,看了看九昭,再次害羞地俯低面孔:“……倘若殿下不嫌弃青珏身份低微,下次他休沐归来时,奴想带他来、来给殿下磕个头。”
只要不是北境派来打听离恨天消息的细作就行,那她也乐见绛玉过得开心。
望着绛玉羞红一片的脸颊,九昭又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不过,你确定这一生就选他这个人了吗?你是本殿的心腹,来日换个身份,将想要成婚的消息放出去,还怕没更好的人来娶你?”
“这世上当然有很多比青珏好的人。”
绛玉抬起双眸,认真同她说道,“但是殿下,同他在一起的感觉是别人无法给予奴婢的。
“想到他会不自觉的笑,就算发生争执,等稍微消气,就忍不住开始找起原谅他的理由,高兴想跟他一起高兴,哭也想跟他一起哭……只要有他在,哪怕相隔遥远,心都不会觉得孤单。”
听着绛玉的描述,九昭有些出神。
高兴的事想跟他说,不高兴的事也想跟他说,就算痛,也要一起分享。
谁叫他们是契阔不离的夫妻。
最后两个字乍现,九昭惊觉那个语境中指代的他——
是扶胥。
……
所以,自己的确是喜欢上了扶胥。
相比神帝询问是否愿意嫁予兰祁时,少女心事突然被揭破的慌乱,九昭此刻的心砰砰跳动着,却极其清醒笃定——她思考着喜欢之外,对于扶胥,自己是否有名为爱意的更深层感情。
答案是不确定。
浴池之上,绛玉仍在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的恋爱经历,“殿下,奴婢仔细想了想,虽然想和他无话不谈,但遇到事真让他跟奴婢一起伤心难过,奴婢好像也舍不得。
“哎,真是这样不对,那样也不行……奴婢唯一确定的就是不可以换成其他人。
“奴婢这个人糊里糊涂的,对待感情也糊里糊涂,奴婢的话,殿下随便听听就好了……”
有人面对爱情可以永远清醒不糊涂吗?
九昭离开倚靠的池壁,回想着自己和扶胥相处时的糊涂,重新沉入涓涓水流之中:“有本殿在,你糊涂就糊涂吧,有什么好担心的?”
绛玉十分感激:“是,有殿下在,奴婢自然什么不担心!
她行了一礼,抱紧怀里的衣物,“那殿下继续沐浴,奴婢先带着脏衣下去。”
“等等。”
九昭又浮出水面,“你忙完这个,且去扶胥那里将控星仙君的装星布兜取来,他若问起用途,你就说本殿很喜欢群星构成的璀璨景观,趁它们在常曦殿,本殿要拿出来多欣赏两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