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


    距离4D的夏威夷重聚演唱会只有不到一个月了，齐悦然的美签还没能下来。


    “要不我就不去了。”晚上睡前，齐悦然嘟囔着。王子黛在她身边，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线上材料都已经提交完成，面签时间也确定下来，在那之前，齐悦然把准备好的纸质材料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反复推敲哪个环节有可能出差错。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神经质了。


    王子黛在她身边，按照她的指示在材料上贴上各种荧光色方便查找的小标签——实际上那一沓A4纸压根不厚，花里胡哨的，看起来更乱了。


    王子黛葱白的手指正点在她的护照照片上，她没有做美甲，甲床饱满而莹润，透着血色，像玉一样，此时戳着A4纸上，齐悦然彩印后显得愈发模糊的，年轻的脸上。


    “真可爱。”王子黛笑着道。齐悦然很不好意思，又难掩欣喜，抿着嘴笑，伸手把那沓记录她人生此前大部分历史的资料拨到自己面前来，又从头开始检查一遍。


    她尝试以第三人的视角来审查她平凡的一生。她是F城人，今年28岁，家境普通，学习上进，很早踏入摄影圈内，足够天才，足够幸运，在业内拼搏厮杀数年，终于闯出了一些名堂。


    她喜欢旅游，因为工作，或是因为私人，去过许多国家，护照都换了两本，美签却一直没能拿下。按理说应该不难，可尝试过几次，都铩羽而归。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4D演唱会，她觉得美签拿不下来，也就那回事。大不了一辈子不去那世界上的另一个国家，也没什么所谓。


    她过不了签的原因，大概可以概括成如下几点，首先，妈祖保佑的户籍是一个大问题，然后，她目前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其次，三年前她自由行去了趟俄罗斯，最后，作为一个28岁的单身女性，她身材火辣，去面签的时候，中年白女面试官对她露出了狐疑的目光。


    她挺了挺胸，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I’m Leslie!”


    她的英文名确实是Leslie，但是猜她想说的其实是——Lesbian。


    根据她的朋友告诉她的，强调这个身份貌似能带来某种豁免。可惜她英文太烂，又紧张，导致记错了单词。


    “I’m Leslie! I’m Leslie!”


    美国面试官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聒噪的黄种女人究竟有什么好自我介绍的，遗憾地假笑着，sorry着给她盖上“rejected”的印戳。


    整件事情让齐悦然产生了心理阴影。不过身为粉丝，为了4D，她鼓起勇气，再战美签！


    然而她实在不是面试的那块料，每次对上面试官，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要知道，这已经是一个月中的第二次申请，如果这次再失败，她就真的只有家里蹲看现场转播这一个选择了。


    想到这里，齐悦然便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应该早早和4D团队一起办团体工签，其实只用提前跟王子黛说一声……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便越过房间，看向客厅灯下那个人。


    王子黛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剧本在读，她睡前习惯会喝一杯洛神花茶，此时垂着眼，在上升的热水蒸汽中把花瓣吹开。她脑后长发松散，盘腿坐在那里，仍然姿态婉约，如同一尊写意的玉佛。


    无论何时看到这副景象，还是会心动。


    如果早点告诉王子黛，能省下许多麻烦，而齐悦然之所以没那样做，恰恰是因为怕给她添麻烦。


    ……多么讽刺啊。


    她们从年初开始同居，时间不长，但也好像不短了。齐悦然得承认，是她自己的问题，别看她天天嘴上“宝”啊，“老婆”啊之类叫的欢实，在内心深处，她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大概是王子黛太“仙”了，连带着她也踩不到实处，有时，她还会想，她们之间已经到那一步了吗？


    让她帮一个“小忙”，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把对方当作理所当然？毕竟说不定就要冒着暴露她们关系的风险——她脑海里天天就在想这些事情。


    话说回来，她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和王子黛在一起像在做梦，回想起和王子黛在一起之前的人生，好像也像做梦……齐悦然猛然发觉，觉得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在和王子黛在一起之前，她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


    齐悦然和王子黛第一次相遇，是在24年底。


    听说第二天的杂志要拍朱槿菲，前一天晚上，齐悦然压根没睡好觉，片场猛灌咖啡。


    听说朱槿菲来了，听说朱槿菲在化妆，听说朱槿菲在换衣服，听说朱槿菲……不见了。


    杂志主编气的破口大骂，已经定好的拍摄，另一位外籍超模只有今天一天的行程，死马当活马医，紧急找人救场，可这个时候，又能找谁来呢？


    谁也没想到，凭着从前陈芝麻烂谷子时期的一笔人情债，主编竟真请来了一尊大佛——王子黛。


    事情发生的时候，王子黛正巧也在这附近，她在业内以人缘好著称，从主编那里听说了朱槿菲杂志开天窗的事情，十分义气地答应救场。


    齐悦然没能见到偶像，心里的天塌了，表面却装作一副一切如常的样子，直如一具行尸走肉。


    听说王子黛来了，听说王子黛在化妆，听说王子黛在换衣服。


    齐悦然低头调试着相机，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当这是一场普通的拍摄，她是专业的！


    没办法，她是4D中朱槿菲唯粉，约等于王子黛半个黑粉。


    身为黑粉，她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王子黛，听说她应下了帮这个忙，她立刻觉得对方动机不纯，联想到最近传的朱槿菲和王子黛正在争夺某大牌代言的事。本次杂志的封面由B牌赞助，而最近朱槿菲和B牌的合约马上就要到期了。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至于她担朱槿菲全责造成了眼前这一切，她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正想着，助理急匆匆出现，道：“齐老师，试衣间那边出了点点小状况……您看看去吗？”


    齐悦然没有半点天才艺术家的臭毛病，在业内以靠谱著称，听到助理的话，虽然意外，还是应下。只要可能影响出片，就是她的事。


    试衣间里，王子黛正在化妆，旁边的椅子不堪重负，十几件华服时装随意堆在上面，B家的服饰以浮夸著称，沉重的水钻亮片装饰，看起来像铠甲一般。齐悦然扫了一眼，然后才转头看到传说中的对家。


    擦！黑粉第一反应想骂脏话。


    这是真美，硬美，没得黑。王子黛闭着眼，化妆师正在她脸上拍粉，齐悦然便肆无忌惮，盯着她研究了好一会儿，秀挺的鼻梁下落下的一小块黑斑，像是光影的杰作。


    绝世美女身边有一种氛围，让人说话都变得轻声细语。


    “我是摄影师。”不妨碍齐悦然刻意粗声粗气：“是什么事？”


    虽然来的路上，她已经听到了助理的简短汇报，可她还是得问。


    谁叫这行多的是欺软怕硬的事，名头放在这里，或许她问，和助理问，结果能有什么不同？


    听见声音，王子黛微睁了眼睛，看了看她，出乎意料的准确称呼：“齐老师。”


    她的声音跟她的气质一样清冷，像是刚化冻的山泉一样好听。齐悦然始料未及，咳了一声，挺了挺胸，后知后觉问好；“你好，王老师。”


    嗯，看，她的名头还是好用的！连王子黛都知道她！


    当然，按照王子黛面面俱到的个性，来这之前提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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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也不意外。


    对方很客气，齐悦然情不愿补上一句客套话：“……特别感激您能来。”


    “主编暂时走不开，马上要开拍了——您是有什么事吗？”齐悦然温柔假笑。


    王子黛又看了看她，也面带微笑，却不由分说：“这些衣服，我都穿不了。”


    齐悦然的笑容有些吃力了：“……怎么会。”


    王子黛：“尺码不合适。裤子短了，我给你穿下看呢？”


    “……”


    这些衣服，都是按照朱槿菲的尺寸来的。而众所周知，朱槿菲身材娇小，身高不足160，比王子黛矮了一个头。王子黛官方身高169，实际超过170。


    双方粉丝互掐的时候，身高梗是一个过不去的话题，蓝宝石军每每顾左右而言他。


    如今面对正主，齐悦然无言以对。这真是很现实很惨痛的一个问题……


    “我们可以想办法只拍上半身，我来调整画幅。”齐悦然道。


    留下的时间不多了，那边的外籍超模也在发脾气，他的单人照是一早拍完了，然而为了等朱槿菲耽搁了不少时间，主编好不容易安抚，最终答应只给40分钟拍双人照，然后就要赶去机场。


    齐悦然要想办法让王子黛尽快站到镜头前，她或许自己都没察觉，习惯了大包大揽的她，已然把这件事当作了她的责任。


    王子黛则抬手，暂停了化妆师进一步的动作，朝齐悦然不无遗憾地摇摇头：“还有一件事，很抱歉我才想起来——我不能穿B牌的衣服。”


    齐悦然：“……”


    王子黛和L牌的代言已经敲定，即将官宣，在杂志上穿竞品B牌，等于公开打未来金主的脸。她不可能为还一个人情做出这种事。


    齐悦然表示理解，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冲王子黛胡乱点点头，掏出手机，准备给主编打电话告知这个噩耗。


    “等下。”


    电话接通的过程中，王子黛仍然看着齐悦然，突然开口，指了指她。


    “我觉得我可以穿你的。”


    *


    好像是个办法。


    可以试一下。


    齐悦然当天穿的是一件快销品牌的白衬衣，没有任何装饰，普普通通的一件白衬衣，人手一件的白衬衣，充满无数可能的，白衬衣。


    齐悦然脑中已经想好了构图，只要在之前的基础上稍作改动，她可以只拍出这件衣服的流线型，贴着肌肤的蓬松感，有神而无形，只会让观众想到自己衣橱里的“那件”白衬衣，而不是某件，某牌白衬衣。


    而且正因为穿着它的那个人是王子黛……这个设想，这个理念，好像值得实践一下。


    化妆师和造型师等在外面，齐悦然深吸一口气，紧随王子黛之后，走进试衣间里的试衣间——一个相当简陋的小隔断，跟商场里的试衣间大不了多少，容纳两个人，相当拥挤，一转身说不定就会碰到的程度。


    齐悦然先闻到了昂贵的沙龙香的馥郁香气，刚刚在外面还不觉得，压缩在方寸之间，让人无法忽视，这是一种清甜的暖香，王子黛转过身来，露出的皮肤像是冷玉，鼻梁上随灯光折射的高光，则像钻石一样。


    齐悦然想起她的艺名，Dia，就是钻石的意思。面面俱到，完美无缺。


    王子黛四肢修长，骨架舒展，但并不过于纤细，瘦是因为皮肉紧薄，天生的衣架子。她脱掉衣服，只着白色内衣裤，即使是在陌生人面前，姿态舒展，毫不畏缩，如白天鹅一般高贵。


    齐悦然可耻地觉得，这好像一场春/梦……只是，可恶，怎么梦到对家了？


    她不由得手足无措，一时的慌乱没有逃过王子黛的眼睛，引得后者眯了眯眼，王子黛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一般的情绪，声音轻柔而悠闲：“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