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趾头的弹动似乎只是昙花一现，但这无疑给所有人带来巨大的希望，特别是万将军。


    经过白天紧锣密鼓的诊治，将军府内直到入夜才真正宁静下来，万尧清像往常一般躺在苏更阑身旁和他同睡，“更阑，周医官说此时此刻的你许是有意识的，只是还没彻底苏醒罢了，那你能否听见我说话呢？”


    万尧清在衾被下握住了苏更阑的手，“若你能尽快醒过来，便能欣赏到寂声楼门庭若市的场景，还能旁观老丞相被亲孙儿逼迫退位的趣事。”


    手换成了十指紧扣的姿势，每一晚都是如此。


    “宁家作恶多端，所以，宁老爷按律伏法了。”万尧清说：“抱歉，我不能保他。我唯一能保住的只有宁谦。”


    这些话其实也来来回回地说过很多次了，但万尧清觉得这些是苏更阑最想听的，所以就不厌其烦的复述着，总觉得万一呢？万一他听着听着就睁开眼睛，然后扑到自己身上询问后续呢？


    可现实是没人回应。


    “若你再不醒来，你记挂着的寂声学堂便真没人管了。”将军侧目，深深地望着苏更阑那安稳静谧的睡颜，一瞬间有点愤怒，便伸手掐住了他的鼻子，“没良心的东西。”


    “开春以后，宁安古城将种满银杏树，那时你若继续装睡，我必会罚你。”


    ......


    时间又过去两个多月，苏更阑躯体上给出的反应越来越明显了，比如动动手指、喉咙里发出一丝哼唧声、有一次甚至当着万尧清的面眨了下眼睛，这简直让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而这时，整个显阳城已经春意盎然了。


    可是躯体反应的时间太短了，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绝大多数时候依然昏迷沉睡，这让医官感到十分头疼，也让医生感到十分头疼。


    苏更阑已经在医院VIP病房里住了半年了，体征平稳但就是不醒，每天输入营养液吊着命，瘦了很多。


    导致他昏迷的酒精被检测了三遍，没有发现任何有毒物质；在风情街晕倒后的确撞到了头，存在轻微脑震荡，但不至于昏迷这么久。


    苏老爸那么严厉古板的人，居然愿意跟媳妇去庙里上香，求神仙让自己儿子赶紧健健康康醒来吧；甚至连信用卡那10万块钱都帮儿子还了。10万块钱对苏家来说和洒洒水一样，但却是儿子第一笔创业贷款，意义非凡。苏老爸以为儿子是因为这10万块钱置气才不醒的。


    老父亲被逼到这份上也是绝了。


    这一天，苏母提议用轮椅推着儿子去银杏林逛逛，苏爸一看外面天气确实不错，和医院报备之后就出发了。


    而与此同时，在跨越时空的将军府内，宁谦也发出了同样的提议：“我大哥很喜欢银杏林，他说他以前和最亲的人经常去银杏树下聊天发呆。”


    这个人其实就是苏爷爷，万尧清知道。于是在安排好护卫后，苏更阑被妥帖安置在舒适馨香的马车里，一众人浩浩汤汤地前往宁安。


    为什么说是一众人呢？


    因为寂声楼的宁安旧民、将军府的侍卫侍女们，全都齐齐整整地跟去踏青了。


    在马车上时，苏更阑的眼皮低调动了动，但这次很巧，居然没人看到。


    “古城风情街现在环境不错啊，老苏，你考虑在这儿开发个酒店项目不？”苏母闲聊。


    苏爸说：“可以啊。”


    “弄温泉度假山庄咋样，儿子之前可喜欢泡温泉了，可咱家那么多酒店，居然没有一家是做温泉的。”


    “行，我安排助理去推进。”


    “哇，这么多银杏树...好壮观啊！”宁谦激动大喊。


    小津在旁边说，“那边的四棵树是我种的。”


    宁安旧城原本只是一片废墟，多年无人问津后几乎变成一座腐朽的死城，但此时已经种满了灿黄的银杏，焕发出巨大的生机。


    原来的宁安人全都很高兴，连连对万尧清道谢。


    “哎，我觉得要不然你就放手吧，让儿子继续弄他那手语培训班算了，虽然赚不了几个钱，但也花不了几个钱啊。”苏母劝说：“我觉得儿子只是太想爷爷了，你以后别逼他搞经营了行不？”


    苏爸点点头，“唉...不逼。这小子只要能醒来，我专门给他投资都成！”


    轮椅上的苏更阑，缓缓的...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但是苏爸苏母此时推轮椅走在他身后，所以没有看到。


    轮椅上的苏更阑，缓缓的...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但是宁谦和小津跑道银杏树下捡叶子去了，所以没有看到。


    “将军，此处路不平，属下推苏先生吧。”说话之人是阿炎。


    “不必，我来。”万尧清说。


    苏更阑眼前是灿黄的银杏叶，在暖阳的照耀下甚至有些刺眼。


    这里太温暖了，苏更阑不敢相信。


    因为在梦里时，他躺在雪山下面，浑身冻住了，很僵硬，很冷，他以为自己永远要待在下面了。而现在他在哪里？


    天堂吗？


    苏更阑醒了，但他的表情非常茫然。


    这时，一片银杏叶从空中飘落，顺着春风落到了苏更阑的头上，然后又掉在他的膝盖上。


    阿炎眼疾手快，“我来帮苏先生取。”


    “不用，我自己可以。”苏更阑下意识开口。


    紧接着，整个天地都好像静止住了。


    明明大家原本都在嬉笑，但忽然都回过头来看向苏更阑，脸上全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阿炎则直接瞪大了双眼，“苏先生！”


    万尧清的手背骤然绷紧，轮椅停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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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更阑还是懵懵的，有种身体很虚的感觉，他只能做到轻声说话：“干嘛这么看着我？”


    阿炎惊喜地望着将军，“将军...苏先生，苏先生他......”


    万尧清沉声道：“下去。”


    “大哥！”宁谦刚嚎出一嗓子就被小津捂住了嘴，“走！别打扰他们！”


    于是苏更阑眼睁睁看着宁谦被连拖带拽地弄进林子里，其余人全都默默退下，可他们眼中热切的光芒比银杏还要耀眼。


    万尧清来到了苏更阑身前，身形高大，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这让苏更阑的眼睛舒服了很多。


    “你...”苏更阑犹豫，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伸手的这个动作让苏更阑很累很累，于是万尧清双手接住了他的动作，蹲下身，他眸中的痛色让苏更阑很难受。


    他们互相在对方的眼睛里停留了许久，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但什么都不说又怕来不及。


    万尧清怕他下一秒又会睡过去，而苏更阑怕自己的灵魂又被压迫在雪山之下。


    苏更阑眨了眨眼，“你还要这样盯着我到什么时候？”他弯起唇角，轻轻一笑。


    万尧清压抑着心头艰涩，“你还会走吗？”


    苏更阑说：“应该不会了。”


    “把苏更阑还给苏更阑，把苏阑还给苏阑。而我，现在只是我。”他说了这么一句云里雾里的话。


    但万尧清瞬间就领悟---苏阑的执念结束，灵魂永远安息在雪山之下；而曾经的外来者苏更阑已经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不会再与这个时空产生任何交织。


    那么眼前的苏更阑，是那个在大火中救了自己的苏更阑；是那个一门心思经营书阁和寂声楼的苏更阑；是在战火中逆行兴办通商哑市的苏更阑......


    是阿谀奉承、八面玲珑的苏更阑。


    也是聪明善良，与自己共赴过云雨的苏更阑。


    “你是如何做到的？”万尧清心疼他如此辛苦的活过来。


    苏更阑却说：“我不记得了。”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朵雪花，在空中飘啊飘，不知道自己该飘去哪里；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团黄色的树，很漂亮，我就很努力地往那里飞，中间迷路了好几次，险些化成水。”


    万尧清把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我带你进去看看，找找是哪棵懂事的树给你指引了方向。本将军赏它一份捷报如何？”


    苏更阑放心地枕在万尧清的颈窝处，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畅快。


    好像从这一刻起，万尧清才真正敢为苏更阑的回归而高兴。


    身后是满天飞舞的银杏叶，身前是灿烂光明的大路。


    苏更阑说：“是你种的银杏林啊。”


    是你给了我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