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作品:《悔薄情

    “阿棠。”


    卫子羡看着蜷缩成一团,轻微发抖着的小姑娘,心脏滞涩难言。


    谢棠发丝散乱,凌乱不堪,脸颊上脏兮兮的,沾了些污泥,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满眼的戒备顿时消散,一双杏眸里情绪外泄,震惊、不可置信、害怕通通化为劫后余生的欣喜。


    卫子羡心底五味陈杂,他伸手欲解下大氅。


    手才抬起,谢棠便扑到他的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肩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泣声断断续续,卫子羡脖颈处沾上她的泪水,呼吸声喷洒在衣领处,拂过的每一寸肌肤都灼热。


    在雪地中滚落下来,又坐在此处休息良久,谢棠的裙摆衣角已脏的不成样子。


    卫子羡却如看不见这些脏处一般,他左手扶住谢棠背脊,右手挥开大氅,将她裹进自己怀中。


    雪越来越大了,鹅毛般的絮雪洋洋洒洒而下,整个山林都在眼前模糊起来,风也止了,鸟鸣声也停歇,好似整个天地间只余下他二人。


    热量不断从身前身后传来,青年温和的嗓音在她耳畔低语,一声声说着没事了。


    “没事了,阿棠,我在。”


    过了好久好久,谢棠才缓过神来,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双手从卫子羡肩头慢慢滑落下来,卫子羡适时松开放在她后背的手掌。


    谢棠跌坐在地上,卫子羡极快的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将带子系紧。


    见谢棠哭花的小脸脏兮兮的,他没做犹豫的抬袖,万分轻柔的擦掉她脸上污渍。


    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到了此时,卫子羡也禁不住眼尾有些红,他满脸心疼的看着谢棠,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


    轻声道:“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谢棠眼眶盈着一层泪,点头低声说好。


    卫子羡扶她起身,才走了两步,谢棠整个人身子一歪,险些跌倒,卫子羡一惊,连忙将她拦腰抱住。


    谢棠已疼的双唇泛白,小脸都皱成一团,眼尾的泪珠欲落不落。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棠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待缓过那阵子锥心的痛,才仰面道:“脚崴了。”


    卫子羡将她扶着靠坐在石头旁,随即单膝着地,蹲在她面前,伸手就去够她的右脚。


    才一触碰,谢棠往后缩了下脚,后知后觉生出羞赧来,不肯让他碰。


    卫子羡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沉默片刻,他道:“我看看骨头可有错位,免得落了病根。”


    他说完,也不急着就要谢棠回答,亦不再多言,只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看似是将所有选择权交予谢棠,却不容她拒绝。


    谢棠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他如此屈尊纡贵,又处处为着自己,要是她再因些许别扭而耽误时间,便是不知好歹了。


    思及此,她微不可及的“嗯”了一声,但足够他听清了。


    卫子羡将她的腿搭在自己跪地的那条膝盖上,轻柔地褪下她的鞋袜。


    欺霜赛雪的皮肤,在铺了满地的白雪之上看着都不逊色,那处红肿的地方就显得愈发的刺眼了。


    指尖才碰到她的脚踝,谢棠便禁不住“嘶”了一声,卫子羡立即抬起手指,双眸看着谢棠。


    “没、没事。”


    谢棠小声同他说。


    “是错位了,我曾在军中学过正骨,但此处没有药酒,只怕有些疼。”他垂眼看着肿胀处,有些不忍,“阿棠,你且忍一忍。”


    闻言,谢棠上身微微前倾,见那处已比方才肿的更厉害了,秀眉不由得紧皱在一处。


    “好。”


    她重新靠在石头上,仔细看着卫子羡动作,就见他动作轻柔的一手垫在他的脚踝之下,将脚托起来,另一手从脚心横握过去,将脚包裹在他的手心之中。


    此时的疼痛和紧张占据上分,她并未察觉他动作是如何的轻柔温和,两人又是多么的亲密。


    轻微刺痛忽然传来,谢棠别开眼,不再看他动作。


    不消片刻,快到谢棠都来不及做好心里建设,痛意霎时便传遍了四肢百骸,盈在眼底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好了。”


    卫子羡说着,握住她的脚微微转动方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如何,还疼的厉害吗?”


    谢棠摇头。


    卫子羡便拾起她的袜子给她穿上,谢棠连忙去够:“我自己穿就好。”


    “无碍。”


    卫子羡低眉将袜子穿整齐,又将鞋子替她穿好。


    谢棠丝毫没法插手,只好任由他去了。


    穿好鞋袜,他转身背对着谢棠:“上来。”


    谢棠怔懵住了:“什么?”


    “上来,我背你下去。”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卫子羡率先张口,“等走回去只怕是不仅你的脚要废了,你我今夜都要在此孤林间过夜。”


    谢棠未出口的话便止在了喉间,她慢慢挪过去,趴在卫子羡肩头。


    “我好了。”


    卫子羡低低“嗯”了一声,双手各自抄过她的腿弯,背着人稳稳地站起来。


    雪上足迹步步离石块远去。


    天地间寂静一片,只余卫子羡踩在雪地的咯吱声,还有他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谢棠趴在他的后背上,呼吸交缠间,看到他的发顶落了雪,她伸手替他拂去,费劲将大氅往两边扯了扯,好盖住卫子羡的双肩,将两人都裹在同一件貂皮鹤氅之下。


    卫子羡感受到她的小动作,唇角轻轻扬起。


    天色渐渐变暗,谢棠看着处处都一样的竹林,不由得有些担心。


    终是没忍住,问道:“四哥哥,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卫子羡说记得。


    只一句话,谢棠的心便瞬间落回了原处,卫子羡总是有着让人安心的能力。她搂紧卫子羡脖子,小声说:“四哥哥,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不曾。”


    “那你怎么记得路?”谢棠好生好奇。


    她语气可爱,似乎十分惊讶。


    卫子羡轻笑一声,解释道:“我进来时雪地有脚步,循着脚步走了段路,不过,后来脚步就乱了。不知是家丁寻主子踩的,还是那帮匪人所留,根本没有方向可言。”


    谢棠心里就更好奇了。


    “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你的簪子。”卫子羡小心的看着脚下路,慢慢下坡,“还好你今日出门时戴了簪子,幸好这簪子是你常用之物。”


    说到此处他也有些庆幸。


    这人迹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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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山林本就找人困难,加之雪地脚步凌乱,更是难上加难,卫子羡心中烦躁不已。


    恨不得将这林子掘地三尺。


    他按捺下满身郁气,在那堆脚步遍布的地上站了片刻,随机运功上树,站在枝头,俯瞰地面,以期看到谢棠身影。


    但事事难如愿,便是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更遑论是看到谢棠了。


    他分方向往里各行数里,又上了几棵树找人。


    那时卫子羡想,要是谢棠平安归来,他定然年年为大相国寺供香油钱。只愿满殿神佛显灵,还望庇佑他早点找到谢棠。


    好在上苍怜悯,神佛有灵,听到了他的祷告。


    “幸好簪子是被你捡到了。”


    她轻声感慨,不消他多说,谢棠也知其中艰辛。


    卫子羡“嗯”了一声:“怪道大相国寺果香客众多,每月初一十五堵的水泄不通,果真灵验。”


    读书人总是说不语怪力乱神,而卫子羡,他就更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外物之上,尤其是虚无缥缈的神佛。


    突然听到他这么叹一句,实在稀奇,谢棠都疑心是自己听岔了。


    “什么?”


    “没什么。”


    天色已擦黑,寒气从地面升起,便是趴在他的背上,身前有源源不断热气传来,谢棠仍觉出寒意。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卫子羡的脸,忽见他的鸦睫上覆上一层霜雪,衬得卫子羡愈加的冷俊。


    他可生的真好看啊。


    正感慨着,卫子羡察觉她的视线,猛地转过脸来,谢棠仓皇别开眼,佯装看别处。


    卫子羡轻哼笑一声。


    谢棠更尴尬了,脸颊都升起了热气。


    她咬咬唇,想着说些什么缓和这奇怪氛围。


    将今日之事从头回溯一遍,她还真想到一个问题,谢棠看看卫子羡,小声开口。


    “四哥哥……”


    “嗯。”


    “你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卫子羡脸不红心不跳的道:“同贺愈一道来的。”


    谢棠“哦”了一声,还想问些什么,又怕卫子羡不知道,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没逃过卫子羡的眼,他道:“有话就说。”


    谢棠觑他一眼,斟酌片刻,谨慎开口:“四哥哥,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李砚书?”


    卫子羡脚下微顿,眸中神色微变,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那会儿映儿姐姐摔了,也不知她是否安全?”


    卫子羡淡声道:“她没事。”


    “那李郎君呢?他可有受伤?”她语气急切。


    卫子羡心底生出烦郁,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他都置你安危于不顾,你倒是对他用心至深。”


    怎么忽然说话就这么阴阳怪气了。


    谢棠眨眨眼,为他辩解:“他没有不管我生死,只是情急之下才松开我。”


    卫子羡冷哼一声,并不回话。


    谢棠以为他不信,拍拍他的肩头:“我说的真话,四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有没有事?”


    卫子羡侧眸看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方寸,呼吸交缠,近在咫尺。


    他目光沉沉看着她。


    “谢棠,我真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