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作品:《悔薄情

    换了身衣袍,两人才一道出门。


    贺愈捻了把栏杆上的雪,看到国公府来往洒扫女使已经脏污的裙摆,不由得更加忧心。


    他原是想着说服卫子羡,今日且冒雪骑马上去,以免误了时辰。


    但他又清楚,卫子羡一向难忍丁点儿的污渍,他又着了件恰若雪色的大氅,只怕打郊外小道过去,会沾上不少的污泥。


    这种天气,请他去这一遭已是十分对不住了,要是再提无礼要求,到底难出口。


    他欲言又止的转过脸,就见卫子羡面无表情地正拂开肩上几粒雪花,仿佛是沾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


    满腹的话就更难出口了,贺愈便歇了这心思。


    谁知方过了角门,便听身侧人吩咐道:“将我的马牵过来。”


    “你——”


    卫子羡轻飘飘道:“真想要休书?”


    贺愈抱拳作揖,感激道:“子羡如此大恩,愚没齿难忘。”


    卫子羡扶起他的手:“不消多礼。”


    很快,两人各自翻身上马,闯入雪幕之中。


    雪越来越大,到半山腰时,两人发丝、眼睫上都沾满了雪粒子,郁翠的古柏青松在风雪之中模糊又朦胧。


    这时,嘚嘚马蹄声在山林之中响起,逐渐逼近,两人齐齐去看,便见几辆马车同他们相向而至,速度极快。


    两人勒紧缰绳往旁边让开道,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路,又是一辆马车下山。


    如今时辰尚早,断不可能这么快就可烧完香拜完佛,且赶马车夫个个神情紧张,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实在蹊跷,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


    正在这时,有一随从策马疾驰而下,贺愈勒了下缰绳,走到路中间拦住来人。


    “敢问阁下,山上可是发生了何事?”


    那人被拦住颇为不满,抬头见是贺愈,又见他之后的卫子羡缓缓靠近,他认出两人来,被人耽搁后的一墙怒气便哑了火,勉强扯出笑容。


    “贺郎君,卫郎君,恕小的眼拙,还望二人大人恕罪。”他抱拳说罢,急忙道,“寺中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帮歹人,持刀抢掠,纵火烧寺,无所不为。小的是大理寺卿张驰张大人宅中家仆,我家大娘子不慎受伤了,娘子差小的去给我家大人报信,再告知今日去寺中诸位大人一声,女眷有危,还请速速前往营救。”


    话放落,卫子羡脸色顿变。


    “多谢,改日我必亲自登门拜谢张大人。”


    话未说完,人已纵马远去。


    贺愈一脸凝重地对那小厮颔首,夹紧马腹,也紧跟了上去。


    两人没走多久,忽闻得一道钟声响彻林间,雄厚钟声如夏日翻滚的麦浪般层层涌来,渐渐传开。


    山林之中宿在枝头的鸟儿被惊起,齐齐振翅高飞,盘旋在林中上空嘶鸣。


    冷冽的空气中骤然充斥着难闻的烧焦的味道,卫子羡怔然抬眼向前看,便见滚滚浓烟从大相国寺的位置升起,在纷纷鹤雪中,有种诡异又奇幻的感觉。


    他瞳孔微弱,心猛地一沉。


    谢棠。


    握着缰绳的右手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飞雪迷眼,他也当视而不见,一鞭子甩下去,恨不得马儿能跑的再快些。


    贺愈满心满眼的都是对娘子的担忧,不曾多想,只当是他宅心仁厚,怜悯众人。


    大相国寺前一团糟,满是端着盆叫嚷着扑火的僧人和小厮,寺前那片空地上聚了许多人,都三三两两待在一处,家丁随从将各家女眷护在其间。


    贺愈勒紧缰绳扫视周遭,一眼就看到娘子,他跳下马背,飞奔过去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声音颤抖:


    “姝儿。”


    齐姝被熟悉的力道和味道抱住的一瞬,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她拍着贺愈的背脊和胳膊。


    “官人,贺愈,你怎么才来。”


    看到嫂夫人安稳,卫子羡也为贺愈舒心。


    却在看着混乱不堪的场景时,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他高居马背上,凝神环视一周,没未看到谢棠身影,不死心的又看了一圈,仍不见谢棠。


    忽然最右边一个少年往外跑,是李砚书。


    卫子羡翻身下马,几步到他身侧,往他身后去看,也只能看到李家仆从将李映绵护在中央,毫无谢棠踪迹。


    “四公子。”


    李砚书看到人,急匆匆行了礼,一脸的急躁。


    卫子羡心霎时跌入谷底。


    他厉眸看着李砚书,冷声问道:“谢棠呢?”


    “阿棠她……对不住四公子,我找不到阿棠了。”李砚书急得六神无主,急声解释,“我们原是在一处往外跑的,可是方才混乱之中舍妹摔了一跤,走不了路了,我将妹妹扶起来后,阿棠就不见了。”


    一股怒火霎时从脚底顺着脊背窜到头顶来,卫子羡气急:“你——”


    李砚书灰头土脸的,衣裳也脏了,脸上也不知在何处弄得乱七八糟的,他看到卫子羡脸色不好,心里更慌了。


    “四公子,您可有带家丁随从同行,还得早些找到阿棠才是。”


    声音越说越低。


    卫子羡冷眼看他一眼,吩咐冯鸣去找贺愈借人,他站在原地思量半息,随机掀袍向周边人少处跑了几步。


    好在今日下雪,寺院周边竹林罕有人至,便是稍乱了些,足迹尚能留下,他查看一番,径自便朝着一个方向进入山林之中。


    ……


    寒风呼啸,穿林掠叶之声如山鬼哭泣,身后的脚步声未止,谢棠适才跌了一跤,衣襟上仍沾着杂草和落叶。


    身后脚步声不远不近的跟着,荒林鲜有人至,不时有横斜过来的树枝挡面,山顶又冷,新雪叠了旧雪,脚下一深一浅的实在难行。


    被石头绊了一下,谢棠又跌了一跤,胳膊擦在地上,心底求生欲望占了上风,教她感觉不到疼痛。


    她爬起来继续往前,却不慎脚下一空,身子忽地一轻,往下滚落的瞬间,谢棠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是什么时候抓住了一把野草,她停下来时,便见周遭一片白茫茫一片,而她还有半尺就能到稍平一些的地上。


    谢棠小心的滑了下去,靠坐在一颗大石旁,抓了把雪,将手心的雪和杂草弄干净后,仰脸看了眼方才自己滚下来的地方,又看一圈周围。


    只见竹林潇潇,向外绵延不绝,偶有鸦啼,更衬得这荒凉之地愈发的森寒。


    好在没有人再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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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棠放松气力靠在冰冷的石头上,想着适才惊险一幕,仍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


    彼时她同李映绵在殿中烧香,外头忽生嘈杂,两人跑出去时,已是一团乱了。


    李砚书将她二人一手拉一个,边往外冲,一面道:“有贼人来了,咱们先跑。”


    但那时香客太多,李映绵被人踩住裙摆摔倒,情急之下李砚书便松开她的手,去扶映绵,下一瞬她便被人流挤开,看不到二人。


    她没做犹豫,提裙往外跑,那时身后有人拿着刀追,见前边有人往林间去,她也头脑一热,跟着跑了进去。


    如今想来,那贼人未必是冲着自己而来,倒像是跟着自己前边的那几人的,不过否极泰来,好在自己如今是好生活着的。


    只是……


    谢棠看看周围,心底也生茫然,阴云沉沉的下雪天,看不到太阳,也辩不明方向。这看不到边际的竹林,要她如何出去。


    在这里坐以待毙是决计不行的,她犹豫片刻,决心朝着右边去。


    才站起来,脚踝处刺骨的痛意便霎时袭遍全身,她不由得痛呼出声,整个人又跌坐了回去。


    谢棠摸了下自己的右踝,一触便痛,将袜子往下推了推,便见那处早已肿胀的不成样子。


    先前只顾着逃命,没注意竟然崴了脚。


    她顿时就愁上心来,这次是当真坏事了,脚崴了该怎么出去。


    正发着愁,忽然,脚踩在雪地之声渐近,谢棠心脏怦怦跳,来不及悲伤,连忙将鞋袜穿好,将裙摆都收起来,整个人缩在巨石之后。


    咯吱咯吱——


    那声音一步步似乎踩在她的心上,谢棠屏住呼吸,心跳声震耳欲聋。


    越来越近了。


    她抖着手去摸发间簪子,就是死,她也要同这歹人搏一搏,不能就在此等着。


    手指却摸了个空。


    谢棠不死心的再去摸,仍是空,她手指无力的垂下,面如死灰。


    这回是真的完了,金簪都不知是何时弄丢的,便是她想自裁,都难成。


    谢棠心都死了。


    她双眼紧紧地看着脚步声传来的方位,屈膝抱着膝盖,脑海里最后想起的,竟是卫子羡。


    她想,要是有朝一日,卫子羡能找到她的尸身,还希望能送她回邺城,安葬在爹娘身侧。


    孤魂野鬼流浪在汴京,她会害怕的。


    未几,眼前映入一双黑色皂靴,谢棠顺着衣摆往上看,做鬼她都要记住这人的样子,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不对。


    听这衣料摩挲之声,这人怎么蹲下来了,谢棠不敢再瞧,往后一躲,害怕的别开眼。


    强装镇定,但颤抖音色泄露出她的紧张:“我是圣上亲封的华亭县君,我兄长是卫国公府的世子。你若敢伤我分毫,我兄长绝不会放过你。”


    山林寂寂,风声呼啸,不闻人声。


    谢棠觉出不对劲来,以为这人被自己给唬住了,正想着措辞该如何脱身。


    忽听对面叹息一声。


    “阿棠。”


    好生熟悉的声音。


    谢棠脑中反应片刻,猛地睁开眼。


    卫子羡。


    果真是卫子羡,她莫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