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作品:《悔薄情

    她眼底盈着一层悲伤,卫子羡心底涌起极为不适的情绪来。


    他错开眼,背对谢棠而站,沉默片刻才淡声道:“阿棠,你并非稚童,孰轻孰重你心中当有计量,这等不明智的事,往后不可再生。”


    他话里话外更多的还是指责,避开了谢棠所求。


    谢棠呆坐在椅子上,看着烛灯下他晦明的面容,委屈极了,开口便泄出了哭腔:“那你为何躲我?”


    卫子羡深知今日是绝对避不开这个问题了,可此事实在难以张口,且他在心底还是觉得谢棠的喜欢是浅显的,就像喜欢阿猫阿狗一般,她并不能很好地分清慕爱之情与这种喜欢。


    也不能是他同她来探讨商议此事。


    屋中安静,谢棠低低的抽泣声悉数入耳,被同僚纠缠刁难都不曾让他这般疲惫过,卫子羡捏了捏鼻梁,从怀中掏出帕子递过去,心底顿生无奈,却还是耐心道:“我为何要避你?”


    谢棠抽泣声微顿,没有接他递来的帕子,垂着脑袋说:“我每每去寻你,你总也不在,晨起早出,深夜晚归,四哥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分明就是在躲我,怎么你敢做就不敢认了。”


    她本就身子不适,这会儿哭了一阵子,只觉脑袋发热,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是否合适了。


    卫子羡不语,走近半步再次将帕子递到她的眼前,不愿再同她纠缠这件事了:“我新入户部,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家中,并非在躲你。往后若有要事可直接寻冯鸣,夜深了,你安置罢。”


    说着,他便提步欲离开,眼瞧着人就要离开了,谢棠“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跑过去拉住卫子羡袖口,她仰脸看着他,眼角有泪痕划过,有些慌乱:“四哥哥,我今日生病了,你不能陪陪我吗?”


    从前生病,卫子羡总会陪她好久,甚至有一回在外间守了半宿,可是这回她等了许久,他都不曾点过头,甚至面色变冷。


    “谢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收回袖子,后退小半步,声音像沁了寒夜的霜一般凉,“你尚未出阁,我未娶妻,此时夜已深,今夜我来此本就很不应该了,只是事急从权便也罢了。今日念你不适,我姑且当没听到,日后你自当谨言。”


    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谢棠愣愣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委屈的厉害,尤其是听到他说什么嫁娶之类的事。


    却在这个时候,她福至心灵,隐约知晓卫子羡躲避自己缘由:“是因为我心悦你,你才避我。”


    她一步步走近卫子羡,轻声问他:“那是我让你感到困扰,感到麻烦了吗?”


    她声音沙哑的厉害,眼睛更是红的不能看,卫子羡负在身后的手攥紧,知道是避无可避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轻闭了眼,再度睁眼时双目清明,看着谢棠,认真道:“阿棠,我初识你时,你不过八岁,整日跟着一帮野小子爬树玩水,不受拘束,迎风生长,谢将军也拿你毫无法子,那时候我都以为你是个男孩儿。后来我带你到汴京,那时的你还是太小了,才九岁,生了一场大病,愈发的瘦小,我悉心照料你,终是将你养到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知书达理。”


    卫子羡唇角含着笑,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之事,谢棠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想要阻止卫子羡继续说下去,可终究是徒劳。


    他面漏愧意:“怨我,阿棠,是我考虑不周,这么些年来,你身边结识的都是国公府之人,而我怕你被欺负,将你拘在我眼皮子底下,这才使你分不清依赖和喜欢。”


    谢棠摇头,拽着他的袖子,急于向他证明自己并非是他口中这般什么都不懂之人:“我分的清,依赖和喜欢不同,我知道我心悦你,我怎么会不知何为喜欢呢。”


    她一连说了许多,心底有再多的盘算也被卫子羡一句分不清感情给打乱了。


    谢棠幻想过许多种同卫子羡表明心迹的情形,每一种都是郑重而认真,绝不会是今日这种乱七八糟的情景之下,但情急之下话已经出口了。


    卫子羡也在她的这句话之后,更往后退了半步。


    她怔在原地,仓皇抬头去看他时,卫子羡神色不变,似乎根本不信她之言,甚至面露疲怠。


    “多说无益,此事就此作罢,明日你不必去书塾,我会向陈夫子替你告假,你且养好身子才是要事。”


    烛火跳跃,门扉半张。


    谢棠呆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落寞了下来。


    依稀能听到外面卫子羡吩咐云绽的声音。


    虫鸣仍喧嚣的夜里,她突然没来由的就滚下了眼泪。


    他总是事无巨细待自己,什么都好,什么都考虑到了,即便是今日这种有些难堪的时候,他依旧会提醒婢女好生照料她。


    好到她根本就没有理由生出埋怨来。


    能怎么办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抬袖沾去泪水。


    无妨,她谢棠一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


    翌日身上疹子消散许多,但仍略有不适,谢棠欲起来去书塾时,听云斋来了女使过来,提了些药膳,又说四公子嘱咐过了,姑娘今日休息便是。


    她便歇了心思。


    傍晚时,卫迎过来,一进屋便咋咋呼呼道:“四哥哥说你生病了,我问他你生了什么病,他却闭口不言,脸色也不大好,我瞧着你面色也红润,不似身子不爽利的样子。”


    谢棠惆怅了一整日,这时听到她的话,眸子动了动:“你见到他了?”


    卫迎点头:“方才还碰到了,姑母明日便能到汴京,四哥得去渡口接姑母,今日下值早。”


    国公爷幺女所嫁夫家乃是一门五翰林的兰陵卢氏,开春之后的二月,是卫国公六十岁寿辰,她便一早带着贺礼与独子踏上回汴京的路。


    归京的日子便也是最近几日。


    届时家中子侄一并都要去接人归家,卫子羡也不例外。


    正说着话,云绽端了药进来,卫迎便问了几句吃的什么药,云绽不敢说,小心觑了眼谢棠。


    后者倒没如何掩饰,仔细说来,一开始还是卫迎点破的她喜欢卫子羡一事。


    她同卫迎年岁相仿,也算是一同长大,平日里便是无所不谈,彼此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另一人保准了解的清清楚楚的。


    那时她整日嘴边挂的便是卫子羡,四哥哥如何如何啦,念叨的多了,卫迎自然就发现了端倪。


    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谢棠饮下苦药,擦擦嘴将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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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迎听得瞠目结舌,沉默须臾才感叹道:“阿棠,看来四哥哥对你当真没有别的心思。”


    谢棠愁闷:“我知道。”


    “那怎么办?”


    “我不会放弃的。”谢棠目光坚定,“我会努力争一争的,我还不信了。”


    话是这么放出去了,可付诸实践时,谢棠却发现简直是难如登天。


    比如此时,她站在院中,看着小厮将东西一件件搬过来,放置在东侧小书房,笑容几乎凝滞在脸上。


    冯鸣眼尖,跑过来行礼,他擦了把额头的汗:“谢姑娘,主子说入秋昼短,来回去听云斋麻烦,这便将姑娘的东西都悉数拿过来了,省的姑娘再吹风受寒了,您看看还差什么,一并给您补齐了。”


    谢棠感觉站在日头底下,却觉得一阵阵生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鸣看着她的脸色渐变,有心安慰几句,可此事主子做的绝,他到底不敢说什么。


    他是习武之人,昨夜在竺屏苑的争论,云绽或许不清楚,可他却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心底震惊又觉着理所应当。


    可主子如今的所作所为,对谢姑娘心里到底更多的是怜惜和关怀,牵扯不上风月。


    昨夜前脚出了竺屏苑,卫子羡便吩咐下去,将谢姑娘在东书房的笔墨纸砚等一切物件都送过去。


    他自幼跟在卫子羡身边,主子一个眼神他便知该如何,自然也清楚知道此事再无回旋余地了。


    谢棠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有些不可置信:“四哥哥在哪,我要见他。”


    便是生了再大的气,也不至于就如此行事,不同她商议只一味的将她赶出他的书房来。


    她来国公府的头一日,卫子羡就曾带她去了东书房。


    那时他说,他三岁启蒙,此后数十年,无论晴雨,不论冬夏,他都是在东书房渡过。


    谢棠是小女娘,自是不能同他同住一院,但若她有事,便可去书房寻他,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总有他给谢棠兜底,她只须如期长大便好。


    可是现在,他却不肯让她踏入那间书房了。


    *


    已是深秋,书房前的风雨竹已凋谢些许,竹叶覆上枯黄与落败,几片落在竹林侧的湖泊中。


    谢棠停步在阶前,鼻腔酸涩难捱,这风雨竹都是那时她与他一同栽下的。


    就因为她曾说过一句,爹爹的书房前有竹子。


    她收回视线,拾阶而上去扣门,岂料她却落了空。


    门从里面打开了。


    对上一张秀丽的面庞,年轻的女子目光落在谢棠的脸上片刻。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棠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是她。


    婉平郡主。


    她怎么在这里?


    她张唇欲问她,这时,里边传来卫子羡的声音,清冽平和:“郡主,是谁来了?”


    谢棠未出口的话便滚回了嗓子里,那一瞬间,脑袋中空白一片,几乎无法思考。


    婉平郡主细细打量着她,她身量高于谢棠,居高临下垂眸看过来,谢棠竟生出想逃的冲动,不敢同她对视。


    这时,婉平郡主很快别开脸,柔声回复里面道:“四郎,是你家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