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悔薄情

    这场秋雨连绵了两日,谢棠心绪也因这不尽的雨幕不佳,她托着腮看着沾了雨污的裙摆,沉沉出了一口气。


    今日真是再倒霉不过了,晨起时被滚烫的茶水烫到手,紧赶慢赶用早膳,却得知卫子羡亦是早早离去。


    她都许久没见过他了。


    唯一令人喜悦的事便是卫子羡遣人送来了贺老的字帖给她,他到底还是念着自己的。


    正想着,面前忽地落下一大片阴影,谢棠瞬间打了个激灵,她慌忙翻开课本,却在下了刻脑袋被人敲了一下。


    年近古稀的夫子清瘦如竹,目光却炯炯,他卷着书又敲了下谢棠脑袋,慢声道:“谢小娘子,秋日多伤怀,切勿沉溺。”


    说着,他抬袖掩唇咳了几声,示意谢棠站起来听,见她乖顺听话没有抗辩,颇为舒心的点了点头。


    书塾众人看她几眼,皆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借着陈夫子未注意这边,卫迎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阿棠,下学陪我去珍灵阁取簪子。”


    谢棠摇头,压低声音拒绝说:“不去,我找四哥哥有事。”


    卫迎叹气还欲说些什么,陈夫子已走了下来,她连忙端正姿态,低头看书卷。


    傍晚散了学,卫迎不死心问了遍谢棠,却被拒绝的干脆,“今日不行,这几日都不行,我当真有事。”


    谢棠收拾着书箱,见周遭没什么人,招招手唤她过来:“还有一月余便是四哥哥生辰,我自然是要早早替他准备好生辰礼。”


    卫迎一脸的不忍卒听:“这次的升迁礼,还有生辰礼,你当真是没救了,谢棠。”


    谢棠笑笑,抱着书箱站起来,“这算什么,他予我的更多,再说了,真心怎能用这些东西来衡量,重要是我倾注其中的期待和时间。”


    她说完,不等卫迎回复,倒是自个儿先红了脸,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回自己院里将书箱搁下,谢棠将门仔细关了起来,将里间东墙角处的柜子打开,翻开里头的几床厚褥子,从最底下取出一个漆木的盒子出来。


    盒子手掌一般大小,里边是未经打磨雕琢完全的玉器,隐约能看清刻了海棠花的模样,在惺忪灯火下,玉质莹莹散着柔光,品质极佳。


    谢棠坐在灯前,拿着刻刀举在烛火下手下万分小心的,一点点的雕磨。


    之前许多年,卫子羡很少收她贵重的礼,他总说他待谢棠的好,是不需要她做多余的事情来回报的,国公府小辈赠他礼品,稍花银子的他都不收。


    他一直一视同仁,谢棠还以为自己见不到他收旁人东西了,可在前些天,东书房的书案多了两支她不曾见过的笔。


    她装作无意问过他一回,可卫子羡闭口不谈,她追问几句却被他说读书不用心,谢棠便就此打住了。后来私下里问了冯鸣,他却也一知半解的,只知是周大娘子派人送来的。


    周大娘子是卫子羡母亲,平素深居简出,多在祠堂礼佛,不甚露面,谢棠来国公府这么多年,见她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清,更遑论知晓她喜恶与心思,此事也只得作罢。


    礼是周大娘子送的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缄口不言,那便说明东西是旁人托周娘子送他的,但到底她是问不出丁点儿消息了。


    经此一回,早些年心底埋下的要送卫子羡生辰礼这棵种子,便如沐春雨一般势不可挡。


    恰巧她去岁得了块玉,又会些雕琢玉器的手法,便想着为他亲手磨一块出来。


    雕刻玉器是个精细活儿,须得全神贯注,谢棠又不愿错过和卫子羡多待的时间,只匆匆刻几笔便妥帖收拾放置好,转而去寻卫子羡。


    谁知她满心喜悦的跑到听云斋时,卫子羡却不在:“四公子已去了书房,姑娘的晚膳已备好,公子吩咐姑娘可自行用膳。”


    烛火惺忪,谢棠看着桌上菜肴,长睫微垂,也没了用膳心思,她有些丧气的趴在桌上:“四哥哥可用吃过了?”


    “用过了。”女使恭敬回她,“郎君还说姑娘用罢膳便自去完成功课。”


    谢棠一时未反应过来,须臾,才难以置信地问:“他不让我去东书房吗?”


    女使低眉不语,这是默认了。


    站在东书房门前时,谢棠尤自喘着气,书房灯光隐隐绰绰,隔着窗纸案前人的行动模糊又朦胧,她一时又打起退堂鼓。


    方才一时情急便径自过来,想着讨要个说法,如今站在门口了,自己编排一下即将要发生的事,发觉这话也有些问不出口。


    可是来都来了,哪有掉头离开的道理!


    她尽力平复好自己的气息,理顺略有松散的发髻,提步上前扣门。


    片刻,平稳的脚步声便渐近,谢棠扬起笑容,语气轻快,“四哥哥……”话未说尽,面上的笑容便凝滞。


    “怎么是你啊。”


    卫子澜系着襻脖,手上沾着墨汁,甚至面上还有几抹黑色的痕迹,左手抓着一支毛笔,见谢棠变戏法似的换了脸色,没忍住笑了一声,“怎么回事,小阿棠,四哥不在,五哥哥还不行吗?你那是什么表情。”


    谢棠有些泄气似的肩膀塌了下,没有理会他的打趣:“你怎么在这里?”


    卫子澜挑挑眉,拽着谢棠进了书房,带她到窗前案边,桌上是一副新作成的《秋日红枫图》,墨迹尚未干,落款赫然是卫子澜大名。


    “这些日子一直不得要领,画的不满意,今夜四哥同贺家兄长来府中,请教了一番,忽觉打通了任督二脉。”他喜滋滋的指着画,“如何,阿棠,可有看到上月末我们一同去大相国寺时的情景。”


    谢棠不懂画,说不出什么犀利又精准的评价,只觉得他画的栩栩如生,便实心夸赞几句。


    贺愈来过国公府了,怪不得卫子羡不在,谢棠安慰自己几句,便欲折身离开。


    卫子澜将画笔搁置好,坐在桌边倒了一杯冷茶,看到利落干脆要离开的小姑娘,急忙丢下茶盏,“你这就要走?不做功课了啊,四哥可是让我监督你的。”


    都让卫子澜看着自己写了,却没空抽出时间知会自己一声他要离开,谢棠心绪愈加不佳。


    她出了一口气,郁气满满的回:“不写了!”


    卫子澜“哦”了一声,忽地又喜了,“你不写我也不写了,后面四哥问起来你可别卖了我,阿棠。”


    将声音甩在耳后,谢棠懒得理他,愤愤离开了。


    她也没料到,那一日只是个开始,后面的每一天,卫子羡都不在,即便是她提早过去半个时辰,也难以再见他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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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扑空后,谢棠坐在书房前矮阶上,夜凉如水,月华如连铺洒在地上,她搓了搓胳膊,抱紧双臂,脑袋搁在臂弯里,难得生出几分挫败。


    这两日一直不敢深思的可能性逐渐浮现在脑海,或许,卫子羡是在躲避她。


    一旦想到此处,她便不可控的想了许多,一定是这样的,卫子羡再忙能忙的过三房的卫三爷吗,难不成刑部尚书还能清闲下来吗。


    他分明日日都回府中,可自己不论是早起还是晚等,总也碰不见面。国公府又不是京城,怎么可能一面也见不了。


    除非有人刻意避开,可为什么呢。


    谢棠打了个喷嚏,脑袋有些发昏地想,总不会是因为自己对他表明了心意才如此的吧。


    如果当真因为这个,那之前又为何对自己并无异样。


    可若并非因为这个,又能是为什么?


    她又打了个喷嚏,谢棠揉了揉眼睛,准备回去歇息了,抬眼时,却见月亮门处有道熟悉的身影。


    她眼睛猛地一亮,顿时站起来,“四哥哥!”


    卫子羡退后半步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子微顿,须臾又重新出来,他站定,看着小姑娘被冷的发红的鼻尖和眼眶,微不可及的蹙了下眉:“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谢棠说着便跟以往一般上前攥住了他的袖子。


    卫子羡微怔,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往后错开半步:“可是有何要事寻我?”


    “没有。”谢棠看着空了的掌心,将手藏进袖口,又笑着仰脸看他,“只是许久不见你,所以才——”


    卫子羡颔首,正欲说话,却见谢棠掩面侧首打了两个喷嚏,他心中无奈,将披风解下递过去,温声道:“好了,日后有事便吩咐女使通传一声便是,夜里冷,恐着凉。”


    谢棠喷嚏打的泪眼汪汪的,揉了揉鼻子,又听他这般温和的同自己讲话,一时心下松懈,便将心里话咕哝出来:“我还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语罢,她又惶惶抬头去瞧他脸色,奈何夜黑月藏,他又逆光而站,面容模糊又朦胧。


    “不是,我是说——”她着急找补。


    卫子羡却倾身靠近,温热淡雅的香气霎时扑鼻而来,她甚至能感受到卫子羡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顶,谢棠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晕晕乎乎的,待反应过来时,方才拿在他手中的披风已在自己身上,而卫子羡也早已退开数步。


    卫子羡整理着自己的袖口,抬起眼皮看她片刻,“你近来心思浮躁,上回送来的字帖可有临摹?”


    “我——”


    “夜深了,明日还有课业,你回去吧。”卫子羡说罢,便抬步欲走,吩咐道,“冯鸣,送姑娘回去。”


    谢棠看着他的背影,却没等住他回首,她揪住披风边缘,咬着下唇有些用力。


    是了,一切都对上了,卫子羡当真是在躲着自己。


    “姑娘,走吧。”


    冯鸣低声提醒。


    谢棠收回目光,眼底是掩不住的落寞,她扬起笑容朝他颔首:“有劳了。”


    冯鸣恭敬比手,带着人离开。


    月溶溶,天地间只余几声寒鸦悲啼,谢棠几步一回首,直到通往书房的那道月亮门再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