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月下，湖面波光粼粼，垂柳轻晃。忽然间，水花四溅，三五道矮小人影骤然破水而出，“哈哈！”有孩子高高举手，兴奋大叫道，“看我，我捉到了！”


    “鱼！”其他孩子一看，顿时眼睛放光，纷纷蹚水围过去，看着他手里抓着的鱼，也兴奋叫了起来，“好肥的鱼！这么大的鱼也被你捉到了！”


    被簇拥的孩子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腰杆子一点点挺得越发直。听够了他们的惊呼，潇洒地一摆手，他抱着鱼往岸边走，嘴里说：“我们快上岸烤火去，将鱼分了吃！”


    孩子们眼睛亮晶晶，忙应“好”，各自甩了甩湿哒哒的头发、拧了拧滴水衣角，笑哈哈也往岸边走去。


    孩子们“哒哒哒”地跑来跑去，搬来先前收集起来的干木，堆在湖边用火折子点燃，又从草木丛中翻找出碗筷，围坐在一起，看着篝火浓夜月下湖面，正襟危坐着没两下又都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吃鱼吃鱼吃鱼——”有孩子敲碗哈哈叫道。


    “别急！”旁边人忙伸手装作护住鱼的模样，笑嘻嘻说，“鱼还没好，你不是说困吗，你先睡觉去，鱼好了我喊你。”


    顿时，围坐的孩子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端着碗许久的孩子也笑得脸红扑扑，佯怒瞪她，叫道：“我信你，你是要等鱼吃完了再喊我！”


    “小人之心，小人之心！”那女孩子指着鱼，做出冤枉委屈的表情，又笑着，嘴里喊冤叫屈，“鱼真没熟！你要吃了，明早挨揍都跑不快！”


    几个孩子霎时又捧腹大笑着仰倒在地。


    他们边笑，边故作为难地断断续续彼此说道：“你们本就跑不快，可不敢再吃鱼了！”“你们一会儿都不许动筷，我先为你们试试毒！”


    笑声淹没篝火噼啪，再抖动着收敛，只少有一两声。


    孩子们抹着自个儿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坐起，盯着火上的烤鱼，纷纷叫道：“快瞧瞧鱼好了没有！明早挨揍，今晚更是怎么也得吃上鱼才不算白忙活一场！”


    捉住鱼的男孩子笑着伸手，转了转竹签，嘴里说：“你们说鱼好了没有？谁敢不敢来试一试？”抬眼朝众人看去。


    视线无意间一扫，他脸上笑容一顿，又一点点慢慢收敛起来，惊愕地瞪大眼睛。


    他周围的孩子们也笑声一刹，睁大了眼睛，顺着他的目光方向转头看去。


    明亮灼热火光之外，黑夜，被衬托得更显黏稠暗沉。皎白月光下，波光粼粼湖面上，有白衣人影风姿绰约，自远方缓缓踏水而来。


    篝火边几个孩子噌的一下站起，神色警惕，彼此紧张兮兮地交换一下眼神——


    毫不留恋，转身就分开狂奔。


    “娘——”


    “娘！爹！”


    拨开草木，望见熟悉的家宅，女孩子顿时爆发出巨大尖叫。


    她眼眸含泪，跌跌撞撞扑向宅院，在夜里疯狂大叫：“娘——娘！！快去找黑儿他们，他们……”


    月下湖面波光粼粼，一身白衣如鬼魅游荡。


    她猛地刹住脚步、摔在地上，仰着脑袋，满脸呆滞地望着前方不远处这一幕。


    下一瞬。


    “啊！！！”


    凄厉惨叫层叠回荡，震动山山水水，以这一方小村落为中心，急速扩散向远方。


    …………


    浓夜，茅草屋破败，有瘦弱人影弯腰抱着布袋，一瘸一拐慢慢走来。


    侧方寒光一闪，有人举剑劈砍而来，哭着尖叫：“你把我师父师叔师兄师姐还来——！！”


    “还回来！”


    “还回来啊！”


    “你把他们还给我！！！”


    瘦弱人影被撞得一摔。长剑笨拙颤抖，来人尖叫，长剑起落。


    只在他护头的胳膊上割开条条细痕，劈砍烂了掉落的布袋，米粮掺着石灰落进泥里。


    “啊啊啊——”又有十几道矮小孩童剑奔来，张着缺牙的嘴，举着刀剑笨拙砍去，哭叫，“把我们师父师叔师兄师姐还回来——”


    刀剑却都是一同砍在了泥里拔不出。


    被大小人影覆盖的瘦弱少年眼神暗淡，双手护头蜷缩一团，绝望地抬眼望天上看。


    黑暗中远方白影一小点，猝不及防远远对视，少年瞳孔骤缩。


    “铛啷！”“咚！”


    长剑砸落，来人双手捂着脖子，不敢置信般惊愕瞪着他，整个人慢慢向后倒下。


    瘦弱少年站起，一脚踹在他身上，眼神阴毒表情狰狞，厉声喝道：“凭什么父债子偿？凭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啊啊……师、师兄！”孩童瞬间吓得手上一松，接连跌坐在地，又大哭转身往外跌跌撞撞逃跑，嘴里呼喊“师兄师姐师父师叔”。


    阴毒怨恨的目光骤然投向他们。


    瘦弱少年猛地弯腰、抓起地上长剑，在夜里如惊雷般冲了出去。


    “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怒喝如闷雷，轰鸣耳畔。


    他大吼，挥舞长剑。


    “滚！滚——”


    “你们凭什么来打扰我！！！”


    “都滚啊！！”


    一张张稚嫩的脸定在惊恐，落地。


    …………


    裕国。


    道兴城。


    皇宫，金碧辉煌的华美宫殿之中。


    少女身披层层叠叠、张扬华贵的黑底金纹龙袍，一双银灰色眼眸极冷。她神色淡漠，从龙椅上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台阶。


    宫殿中心，摆放编钟编磬一对。


    乐听水一脸漠然，提起华丽龙袍，安安静静跪在宫殿中心。


    她微微仰头，银灰眼眸恍惚一瞬，又毫不留恋地低下头，闭上眼睛——庄重虔诚。


    无形之力轻敲金钟玉磬。


    “铛——”


    清亮和厚重奏乐，金玉之声层层荡开。


    轰隆如惊雷，清心明我。轻柔舒缓如春风，拂过垂柳拨动水面，去除沉疴旧疾。


    一声一声，一层一层，剥离业的沉疴。


    震动整个皇宫、整座道兴城……乐听水眉头微拧，金玉之声一僵，再扩散，霎时震动整个裕国境内。


    不够，不够……她眉头拧得更紧，脸上五官隐隐扭曲，冷汗涔涔。


    宫殿中心，跪坐的少女浑身痛苦紧绷得微微弯下腰，她垂在膝上的双手一点点攥紧颤抖。


    “砰！”


    “阿水！！”


    殿门轰然打开，寒冷狂风灌入殿内。


    狂暴脚步声杂乱重叠，有白金衣着人影率先扑了过来，反手丢出黄铜圆盘，自己猛地抱住少女，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护在怀里。


    “阿水，阿水……”


    乒乒乓乓、铿铿锵锵，怒吼声如潮水涌入宫殿，有熟悉的人影挡在身前，死死护着她，无意识般一声声呢喃。


    乐听水睁开眼睛，视野里模糊一阵，又颤动着清晰。


    无形屏障刹那间升起，刀光剑影，冲来的人群面目狰狞，手上刀剑狂躁挥舞。


    半空，黄铜圆盘悬浮。


    一声声金玉交击，黄铜圆盘剧烈颤抖，裂痕细密如蛛网，飞速攀爬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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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寒风呼啸，吹不散人心和头脑的混乱和狂躁。


    接连不断冲进殿内的人们面容狰狞、眼神怨恨，宛如失智一般，只如野兽般怒吼，如洪水般奋不顾身撞向无形屏障。


    怎么回事，怎么没用……乐听水任由来人将自己抱着，抬起眼眸，愣怔的视线从乐翡肩膀上越过去，看向前方所有。


    怎么会，怎么会？


    不可能！


    乐听水脸色一变，猛地扭头看向侧方，编钟编磬完好摆放在宫殿中心、被无形屏障护住。


    “哗——”


    更为冷酷的狂风灌入殿门，夹杂鹅毛飘雪，洒落。夜里烈火烧天，走来一道白衣人影。


    来人嘴边一抹微笑，眼眸无悲无喜，紧盯细看之下，其中又似乎藏着无数浓烈到极致的情绪。


    乐听水转头，骤然与之对视，“嗡！”脑海空白。


    头脑似是空白，又似是混沌混乱。一颗心惶恐颤抖、不安紧揪、怨恨抵触。


    霎时，嗔恨如洪流海啸，铺天盖地奔腾而来。


    恶意在回涌。


    …………


    清晨。


    天光一乍现，天地急速亮起灰蒙。


    世外，圣洁的雪地山林之中，竹木屋里，桌前，纸张散乱，一道人影埋头奋笔疾书。


    江景鸢手上提着笔，眼睛盯着纸，脑子里却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是书写着，书写着……


    凌乱的墨迹在纸上随意挥洒，一段一段，根本无心顾及衔接排版和整洁，只是越写越快、越写越快、越写越快——


    “咚。”


    细长毛笔被丢在桌上，墨点四溅。


    江景鸢猛地向后倚靠在椅背上。


    她微仰着脑袋，眼眸半阖，微张着嘴，心口、肩颈一下一下大幅度起伏，拼命争夺空气，呼吸。


    半晌，她才闭了闭眼，抿着嘴喉间吞咽一口，睁开眼睛，直起腰，伸手小心拿起桌上散落的纸张。


    一张一张，捡起纸张在半空抖了抖，江景鸢屏息凝神，自己凑近纸，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分辨着，慢慢分辨，眉眼间沉思。


    这字，这句，是她写的，灵感转化一个字她写一个字，书写的过程中根本无力思辨，语句如何、内容如何，她也不知道。


    她只能在停下书写后再看，从颠三倒四的语句中努力复原其真正的意思。


    可难免的……江景鸢眉头皱了皱，盯着纸上的一段字，反复琢磨，也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江景鸢将纸摆在桌上，起身将椅子往前挪，坐下，放松倚靠在椅背上，垂头垂眸，盯着那一段墨色，自然而然闭上眼睛。


    她沉进心底的无边黑暗，独自一人，诵念那一段颠三倒四的话，一遍不够就再念，慢慢念到黑暗给出回应……江景鸢猛地睁眼，抓起笔快速在纸张空白处写下，这才松了一口气，疲惫地倚靠向后，拿起纸再看。


    江景鸢看着，思绪不由纷飞，又思考起方才黑暗是怎么给出答案的。


    哪怕是自己，其实也迷惑。


    这个感觉，不是先前祂的无声之声，这片黑暗就是始终寂静的，没有声音给她答案，甚至连感觉都很微弱。


    忽然之间，自己就念了答案，什么“悲伤”“愤怒”的短词。


    江景鸢想过感觉，只不过，太短太短了，刹那间毫无征兆就念出答案，她怀疑，这样短的时间里自己真的能分辨感觉吗？


    江景鸢放下纸，再闭眼，在黑暗中自问，“它是什么，它是什么……”


    “‘灾异’。”


    她在黑暗中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