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狐说出与入

作品:《她都不会修仙,怎么是成仙第一人

    早晨的阳光,白中带着金灿灿。城外延伸向远方的官道旁,一个身着淡粉浅绿的少女随意坐在椅子上,静静望着前方的一切景象流动。


    可能是人来人往、掀起喧嚣,也可能安安静静,是远方大片荒草随风摇曳,还有,天上白云微光。


    偶尔有狗跟着人走来,见到了她,摇着的尾巴瞬间定住,又怯、又好奇地试探走近她,又刷刷刷飞快后退、差点摔了,然后再伸长脖子、鼻子抖动着凑近她……


    那少女容貌稚气,神色淡淡,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真是个怪人……路过的人呵斥着自家狗,眼睛却不由瞥了她一眼。


    那少女容貌衣着整洁,到底也没有什么怪异行径影响他们,他们也不称她为疯子,只心想着……真是个怪人。


    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么家里人就这样任由她一个人待在这荒野边?


    走过的人、策马而过的人、在马车里掀开帷幕轻纱的人,瞧见这一幕,心中疑惑着收回目光,又专注地看向自己去往的前方。


    江景鸢看着他们,又并非看着他们,她只是看着眼前这一片景象。


    人,狗,车马,天空白云和荒草,不再是人、狗、车马、天空白云和荒草了,又真正只是人、狗、车马、天空白云和荒草。


    她好似发呆,又并非发呆——


    发呆时脑子里思绪纷飞,而她这时,有着发呆的感觉又没有发呆时的杂念,更清醒清晰。


    平和、轻松,循环流淌着四肢百骸,江景鸢整个人懒懒散散,不再有任何的恐惧和杂念。


    她无比清醒清晰地看着前方的一切,也只是看着。


    忽然有人匆匆走来,弯腰低语,江景鸢轻松恍惚得根本没有明白来人在说什么,懒懒散散、自然没有起身。


    “看我的!”空灵稚嫩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只红毛狐狸猛地扑上来,凑在她耳边大叫道,“回家吃饭了!!”


    江景鸢惊得身形一颤,但也只是前方的她一颤,后方的她始终淡淡看着。


    小狐狸一挑眉,“嘿”了一声,两只爪子抓着她的肩膀疯狂摇晃,“回家吃饭、回家吃饭了!”


    江景鸢眉头皱起,猛地抓住它的爪子,同时,她心念落了地,后方的意识变得模糊。江景鸢颇感头疼般说道:“别喊了。”起身,和他们往回走。


    一路走,江景鸢一路慢慢看,身旁路过条狗,都能带来新奇感悟。孩子时太固执,守着一样事物不容怀疑,后来,只要是自己用了后证明可行的,她就会毫无顾忌地瞬间完善或推翻从前——


    每个瞬间都在变化,百无禁忌带动真正进步,固执只会带来虚假的进步。


    真相再难听、再不可思议也好,只要真相是真相。


    “我都走上这一条仙途了,就是想求一个真相和自由。”


    江景鸢垂眸心说。


    …………


    又是半个月过去,天更寒,时而有点点飞雪漫天。早晨,江景鸢走进温暖透风的屋中,侧头瞅了眼躺椅上的红毛狐狸,问:“咱们还不准备回去吗?”


    笙凉抱着毛毯、吃着零嘴,又看着话本,漫不经心回答道:“这么急干嘛,再等等。”


    “……?”江景鸢嘴角动了动,“你半个月前就是这样说的。”


    “再等等、再等等。”笙凉目光都没有从话本上挪开,依旧漫不经心道。


    江景鸢眉头一皱,上前,扯着它的耳朵道:“先别看了,收拾收拾上山。”


    “不要!”笙凉瞬间抬头,瞳孔骤缩,发出惨烈尖叫,“我不去!”它猛地丢了话本,整个狐狸飞快往躺椅深处躲,“我不去我不去——”


    江景鸢“啧”一声,眉头紧拧,伸手拽着它的两只前爪子、发狠地将它往外拖,咬牙道:“必须去!你怎么可以被相迷了眼!”


    “不——”小狐狸挣扎蹬脚,疯狂摇头,泪眼汪汪,“要上山就你自己去,帮我的鸡鸭牛羊都喂了,你别拽着我——!”


    它一脚蹬开江景鸢的手,慌张翻身,飞快往里逃。


    江景鸢眼疾手快,又猛地抓住它的一只后脚。


    小狐狸咬着牙,两只前爪子抠着躺椅软垫、艰难往前爬。任由江景鸢怎么拽、怎么抱,它都死死抓着躺椅软垫不肯松爪。


    江景鸢累得手上一松,那只狐狸脚瞬间从她手中溜了出去,笙凉蹭蹭蹭蹬着躺椅蹿上墙面,就那样四脚紧紧扒在墙面上,嚎哭:“我不去,我不去!”


    江景鸢被那股力道带向前,双手猛地撑在躺椅上、支住自己的身形,抬头,表情难看,说:“天天就是你把‘着相’‘不着’相挂嘴边,到头来你自己被相迷了眼?你这样,还能有这道行?”


    “我就是有这道行!”小狐狸扒在墙上,嘴里不满说,“难道一次不着相后就可以一直不着相了?你想什么呢!着相也很正常啊,及时破相就好了啊。”


    江景鸢“呵”一声,说:“那你现在不着相一个给我看看。”


    笙凉瞬间闭嘴。


    江景鸢瞅着墙上的狐狸背影。


    小狐狸被她盯得汗流浃背,安静了半晌,忽然结结巴巴开口道:“又,又不是绝对不能着相,我我我就这一会会着相体验一下怎、怎么了?!”


    说着说着,它愈发理直气壮:“太追求绝对的完全不着相也是一种执念好吗!”


    笙凉絮絮叨叨:“你想想,咱们有七情六欲的时候追寻平和喜乐,可真的只剩平和喜乐,那也太无趣了吧!”


    话音一落,身后霎时寂静。


    好半晌,没有听见身后的回应,笙凉愣了愣,刷刷刷向上蹿了一大截,扭头看去。


    身后,一身淡粉淡绿的少女慢慢直起腰,面色平淡,细看之下才见她眉眼间略微失神。


    笙凉茫然眨了眨眼睛,张开嘴刚要问,瞬间又将话语咽下肚去,闭上嘴。


    “我知道了。”江景鸢慢慢地、略有些恍惚地心说,“我在害怕只剩平和喜乐……”


    她自言自语般心说:“有情绪时排斥情绪,可一想到自己要失去情绪又觉得……不是很好。这时又觉得,喜怒哀乐也很有意思、很不错。”


    “你浅薄感受过了那种平和喜乐,你失去情绪了吗?”祂问。


    江景鸢静了一下,说:“没有。”


    那是恍惚模糊的幸福感,她仍然清晰地会被外界触动,但不深刻、不极致——各种情绪,只能尽可能描述为,像是被平和化淡了。


    很好吗?很好。


    不好吗?情绪不深刻、不极致,心里边儿总觉得差了一口气。


    “可是笙凉说,可以着相。”江景鸢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想体验那些情绪时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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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了就离开?”


    祂说:“修仙是不断出世、入世,出世、入世,无惊无惧无愧。”又说:“只出世而惧怕入世,是避世。避世也是一种恐惧,恐惧要破除。”


    江景鸢心里点头。


    又静了一阵,江景鸢慢慢地说:“我还怕……”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说:“从前没想到,我其实有这么多的恐惧。”


    她继续道:“感悟可以变化推翻,可,‘我’呢?”


    “忽然察觉到,‘我’认为我在背叛‘我’,‘我’不愿意我背叛‘我’,而我也对‘我’于心不忍。”


    江景鸢说,“别人在不在意我的痛苦,我不在意。可,我可以忘掉我的痛苦吗?我可以不在乎我的痛苦吗?那我的过去算什么呢?我的苦是白吃了,我的血和泪是白费了吗?我从前的喜怒哀乐算什么呢?”


    “我想放开江云疏的过去,我知道我该无比坚定地放开过去。”


    “我一次又一次决定要放开过去、让过去彻底干净地消失,可很快……我就又于心不忍。”


    “我要将‘我’丢弃,我要将‘我’遗忘,我要将‘我’背叛。”


    “……如何忍心?”


    江景鸢说:“记忆太折磨人,所以我困在了这里,我卡住了。”


    “卡住了很久。”祂轻轻地颔首,“这是你最大的卡点,恭喜你,你发现了它。”


    祂说:“悲苦是相,美满是相。痛苦、绝望、万念俱灰,但不会麻木习惯,就是催促着人踏上这一条探寻仙途的时候了。”


    “我该怎么做?”江景鸢抬手,轻轻搭上自己心口,垂着头,心说,“很痛,很痛,心里的比起痛、更多是不甘,可躯壳的痛、窒息的痛……午夜梦回时惊惧得我动弹不得。”


    祂轻声说:“痛已经让躯壳如此痛苦,又何必再让心一起受累?”


    “一次次坚定地去放开,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坚定,终有一天你必定会彻底放开过去。”祂说,“这是必然。你已经离圆满很近了,真的很近了,只需静静等待缘分降临的那一刻。”


    江景鸢垂着头,微张着嘴,一下一下又轻又沉闷地呼吸着气。好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


    她无声地说,我会静静等待独属于我的机缘降临在我面前。


    不知何时,扒在墙上的红毛狐狸慢慢落在了躺椅上,它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挪近她。


    “我也送你一份机缘。”


    脑海中,祂说。


    江景鸢愣愣。


    祂说:“从此时此刻起,你下一个决定,不再修仙了。”


    为什么?江景鸢下意识张了张嘴。


    然而祂说:“你相信我吗?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江景鸢慢慢抿住嘴,没有答,纠结不愿答。


    “全心全意相信我一次。”祂道,“从此时此刻开始,你不再修仙,不再看那些书问那些事,也不要再想了,就当是彻底放弃修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随意地去活,不要再想丝毫关于修仙的事情。”


    江景鸢抿着嘴,没有应答。


    “你轻松肆意去,只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高高兴兴一场。”祂说,“我送给你的机缘,会在一个最合适的时候,降临。”


    好半晌,江景鸢低低闷闷地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