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中，匆匆进宫的朝臣连忙把醉生梦死的国君拽了起来。


    霖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们，张着嘴，迟缓地要发声。


    然而不等他发出一个音，一众朝臣就先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给讲述。


    年老的霖君又醉得狠，眼前只见一片人影重叠晃动，哪里听得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浑浑噩噩、迷迷蒙蒙，霖君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渊国的人打过来了！！！”瞬间被吓得醒酒了。


    “怎么会打过来？！！”


    霖君苍老嘶哑的嗓音骤然发出凄厉的尖叫——


    “你们这些废物都在做什么？！丞相哪里去了、丞相快去拦住他们啊！！！”


    众人忙压下他乱挥的手，只安抚道：“丞相在与使者交涉了。”


    霖君顿时瞪大了眼睛，“哪里来的使者？使者有什么用？”


    这昏君……众人几乎要晕倒。


    …………


    城外，营外。


    “使者，请。”


    几人笑吟吟地伸手示意，毕恭毕敬地将人齐齐送入营帐之中。


    霖国一众使者心中焦躁不安，但面上还是对他们和煦笑笑，装得平静淡定，不疾不徐地走入营帐深处。


    ——这是谈判，谈判中的示弱必定是为了推进对方的心意和达成某种目的。


    无缘无故的，不会有人表现出急迫。一急迫了，就是让自己处于弱势、让对方拿到主动权。


    装，也得给我装下去！


    越是弱，越是会强撑着装作淡定平常。


    渊、霖两方的人相对而坐。


    渊国众人看着他们，眼眸深处浮现笑意。


    不过，都是装嘛，装不到尽善尽美。


    要么头脑里混乱不清，说话行为总是浮于表面，容易忽略外界的动静。


    要么，头脑冷静了，心还是慌张的，这下又容易过分在意外界，对于外界的一草一木都要做出回应。


    哈。


    人，敬而远之，唯有远看是真的很有意思。


    渊国众人抬起茶杯抿了一口，掩了掩上扬的嘴角。


    他们放下杯子，脸上又都是一片正色肃穆，淡淡地看着前方的一众使者。


    “轰隆隆——”


    远方一阵滚雷轰鸣。


    霖国众人脸色一变。


    只一瞬，他们又似是想起什么，立马收敛神色，在椅子上坐稳。


    这不是正在和谈吗，你们还打什么打，怎么还继续打……霖国众人心里咬牙切齿，却不敢出口请求些什么。


    ——要求对方停止进攻，本就是将主动权往外推。


    人就是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


    一旦给人一点儿选择权和主动权，人就要百般作妖了。


    越是只能拿到芝麻点儿大小的权利的人，越是要作大妖。


    越是权利小的人，越是容易被权利蒙蔽双眼。


    提了，对方也不见得会答应。


    所以啊，连提都不用提。


    霖国众人一颗心缓缓沉到了谷底——这一场谈判，渊国这些人绝对不会好说话。


    想着，一人淡笑着开口，语气轻松随意仿佛闲聊：


    “淮王殿下，渊、霖两国交好多年，何必落到如此兵刃相向的地步呢？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两国今日说开了，也好叫居心叵测的外人诡计落空。”


    江景谦和一众人看着他们，淡笑不语。


    霖国使臣也不慌不忙，笑容不改。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哪里可能这一两句话就止了战。又没有好处，先前还假和谈、真偷袭，对方没当场翻脸破口大骂就是很不错了。


    他紧接着，转而语气诚恳地说道：


    “未曾想先前派去的使者里混入间隙，在殿下和侯爷面前抹黑我霖国，又在我霖国领将面前添油加醋，这才阴差阳错闹出了不愉快。


    “但淮王殿下，我们霖国与渊国交好的诚心不改，霖国愿以四座城池与渊国再续前盟、祝贺渊国的太子殿下荣登大宝。”


    他想得很好……


    只要好处到位了，对于过去龃龉的解释再拙劣，也不会有人太多斤斤计较——


    什么解释啊道歉的，浮于表面、一点儿实际好处都没有的玩意儿。


    “轰隆隆——！”


    远方霍然又炸起惊雷，隐隐有尖叫和嘶吼声传来。


    霖国使臣脸色微微扭曲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江景谦浅笑着开口：“四座城池？”


    霖国众人心一凛，但却没有多少惊疑。


    讨价还价嘛，推来推去一番，六座城池就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轰隆隆——”


    “轰——”


    “砰！！！”


    远方霎时又炸起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


    霖国众人暗暗一咬牙，心中焦躁。


    就算要八座城池……那就八座！


    对方都打到自己京城外了，总得先将眼前这关儿过了，才有机会谈及以后！


    “十六座城池。”


    江景谦浅笑着说道。


    声音轻柔。


    霖国众人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们嘴唇颤抖，翕动着，忽然猛地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


    “轰隆隆——！”


    巨大雷鸣声中，前方的白衣男子不疾不徐地补充道——


    “没关系，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霖国众人脸色煞白。


    …………


    照平城。


    城中一处府邸内。


    听着远方传来的惊天动地大爆炸，一人骤然冷笑连连：


    “渊国这群人真是有够贪的，想一口气吃成胖子也不怕撑破肚！”


    旁边，坐着一道身着白和浅金衣袍的颀长人影。


    他闻言也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端着茶杯，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置身事外一般。


    丞相止了骂声，脸上的冷笑一点点敛去，神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而后，丞相脸上浮现笑意，转身对他说道：


    “可是翡大人，您这条件，我们霖国倒不如直接答应了渊国，更快。”


    那男子放下茶杯，一点头，随口说道：“那你们去答应渊国好了。”


    丞相：“！！！”


    丞相脸上表情扭曲了一瞬，心里又是一阵大骂。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谈了？！


    渊国，裕国，都是看准了霖国内忧外患，就是吃定霖国无法独自度过难关，一个个才这么嚣张。


    好像非要他们上赶着边将东西奉上、边低三下四地乞求一般……


    最可恨的是，情况还偏偏就是这么个情况！


    看来看去，他们霖国还非得求一个不可！


    “这一帮子混蛋，全是混账东西……”丞相心里将能想到的所有人都骂了过去。


    他们霖国境内的那群霖人也是混账东西，从前闹来闹去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关键时刻，也不懂得让他们省心！


    然而现在怪来怪去也没用，丞相长叹一声，说道：


    “渊国如此咄咄逼人，我霖国又一向与人为善，再结同盟，我霖国可受不了这样蛮不讲理的盟友。”


    他微笑着说道：


    “若要选，我们自然更倾向与禀性相亲的裕国诸君缔结同盟。”


    那一身白和浅金的男子闻言，点了点头。


    丞相当即要再接再厉说些什么。


    那人抬手一点旁边的纸张，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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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霖国丞相……脸色一点点涨红，气得发抖。


    一顿，他缓和了面色，没有接话，只是好声好气地说道：


    “只是这条件着实不可能。翡大人，这些年的天下太平来之不易，我霖国如此迫切地想止战，不过就是为了不辜负各国先祖的遗志、不过就是为了天下苍生和和美美啊！”


    他眼含热泪，颤抖的声音饱含情感——


    “翡大人，从前您与裕国的陛下流落民间之时，可曾见过安居乐业的苍生百姓？


    “您忍心见天下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吗？”


    乐翡垂下的眼眸一动，但仍然没有丝毫表示。


    都说了这个地步也不肯有丝毫讨价还价的空间……丞相心骤然沉入谷底，一点一点缓缓合上了嘴，没有再说。


    屋内安静了一阵。


    忽然，丞相开口轻轻说道：


    “好……”


    他像是忽然无力了，妥协了，签了。


    送走那白和浅金色的身影。


    丞相站在这间屋子的中心，微微垂着头，一动不动。


    然而，他的双目中却满是阴冷寒意。


    他缓缓拿起传信牌，毫不犹豫给宸国发去了一条消息。


    做完这一切，他忽然身形颤动，冷笑出声。


    好啊，好啊……


    霖国不好过，他不好过，那就让这一片广袤的天地统统乱起来吧——


    那就让水浑了，要死一起死。


    他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


    照平城，城外。


    无数符箓、丹丸遮蔽一片天空，忽地齐齐砸落。


    各种法器骤然迸发出各色的能量光束，直直轰击向那巨大的城池。


    一道庞大的神秘白影霍然高飞至苍穹，它猛地张开嘴。


    尖锐空灵的啼叫中，黑夜中凭空出现无数只神秘白影。


    一道道白鸟身影，携着几乎要毁天灭地的骇人气息，汇聚成一大股，狠撞向地上那座巨大城池。


    浓重的白烟爆发，又消散。


    巨大无形屏障上，圈圈涟漪荡开，而那座巨大的城池仍然屹立不动。


    远方的高山上。


    藤蔓编织而成的秋千“咯吱咯吱”摇晃。


    白衣少女坐在其上，安安静静地望着远方。


    忽然，“沙沙，沙……”身后响起枝叶被踩断的声音。


    她缓缓转头看去。


    “阿水！”


    山林之中。


    乐翡一双银灰眼眸亮晶晶的，脸上显露出毫不掩饰的高兴，对着面前的水镜唤了一声。


    水镜里，富丽堂皇的宫殿中，静坐着一道少女身影。


    好像自那水镜出现之时起，他周身气质霎时一变，变得温和柔顺，如活泼可爱的绵羊和跳兔。


    他脸上扬着笑，张嘴要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瞬，水镜中的少女转头看了过来，一双银灰眼眸冰冷骇人。


    乐翡脸上笑意骤然消失。


    他眼眸颤抖着，畏惧地缓缓低下脑袋，“陛下……”


    声音低低的，难掩低落。


    水镜之中，乐听水不疾不徐转开目光，脸上神色满是漠然。


    君是君，臣是臣。


    君王平日里再随和，这君臣相处之间还是有一条明确清晰的分界线。


    不会有君王允许这条线被模糊。


    一旦有人忘了分寸，开始有意无意地试探，那么就休要怪他们当场翻脸。


    他们势必会让这些人知道，什么是不可逾越的身份和地位。


    不可逾矩。


    乐听水缓缓开口——


    “说。”


    声音冷冷的。


    乐翡霎时将脑袋埋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