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她不能再受苦

作品:《宁陵青箫声

    萧徽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突然提到珹王,她和珹王只是刚刚才结识到的朋友而已,看到容成青小心翼翼的神色,难不成他误会了什么?


    “为什么要问他?他怎么了?”


    容成青摇摇头,不答,只是又觑了一眼她的脸色,“是我说错了,没有这回事。”


    萧徽听了这话反而更想刨根问底,“哪回事?皇上该不会是烧糊涂了?还是你们吵架了?”想了又发觉出来这是他们皇家的家事,自己或许不该问,于是不再问。


    “你就当我是烧糊涂了吧……”容成青作势就捂住了头,“你还真别说,确实有点热。”


    萧徽一看就知道他又戏瘾大发,悄悄翻了个小白眼,索性就近坐下来,膝盖还痛着,动作差点踉跄了一下。


    “你怎么了?”容成青见状马上扶住了她。


    她摆摆手,示意这没什么。


    “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述怀。”


    萧徽抿了抿唇,“太后命我在堂前抄佛经赎罪,你不要放在心上,只不过找个由头来寻我麻烦,也不难,我抄完了就回来了。”


    容成青垂眸,明白她有所隐瞒,事情该不会如此简单,只好一会再盘问述怀。他只怕萧徽在太后那边受了刑,身体吃不消,不过仔细想来,就算太后再般恼怒,也不能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更何况动用私刑万万不得,这件事她又不可能主动披露给大理寺,叫大理寺去进行这刑罚,左右想来,还是萧徽不愿亲口告诉他,怕他太过忧心。无论怎么说,现在的一切也算往好处在发展。


    “先不提这个,我有更重要的事同你说。”萧徽正襟道。


    容成青点头,“你说。”


    “既然太后此事不成,必当准备更多,而且谋反之重中之重便是兵力,这可并非短短时日就能做到的;因此我怀疑,太后等人很有可能留有后手豢养私兵。”萧徽凝神分析道:“眼下方圆两百里内,太后势力最多聚集的是哪一处?”


    男主若有所思地,“京畿道无疑,方向大抵为东南,那里留有数座郑府别苑。”


    “那么很有可能就在此处,必须安排人好好排查京畿道东南,再做打算。太后在宫中沉浮多年,必定不会如此鲁莽将成败全系于郑南仙身上,这个计划败露必定会再另寻他路,我们要小心为上。”


    容成青点点头,脸上的潮热还未完全消退,可除去两颊之外的地方却又是苍白的。


    “皇上先好好休养一阵,即使再着急,太后也不会如此急切地朝我们发难的。”毕竟方才还难为过自己,应该会安生几天。


    萧徽说罢便给哥哥书信一封,信中简明了此事的经过,又说明了自己现在的境遇,随后再麻烦他派几位萧家的护卫一同前去京畿道督察。


    事关紧急,信鸽又太慢,而且路上若是被有心之人截获这一切就都泡汤了,必须找一个自己完全能信得过的人来完成送信的任务。


    述怀可以倒是可以,就是还得留在宫中护卫她和容成青的安全,况且对宫中地形也熟悉,万一再遇上昨天那种尴尬的情况还能脱身去帮他们做事,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让清言去就再合适不过了。


    萧徽于是将信交由给他,叮嘱了几句,再为他安排了几匹好马,他便匆匆离宫去了。


    随后回到殿里同容成青交待了几句,让他先不要担心这些,“眼下还是身体为重,我去御膳房盯着火候给你端回来几碗金丝燕窝去,早些安寝,省得想东想西。”


    容成青笑眯眯地应了,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萧徽对自己这么好他当然开心而且受用。


    见她推门去了御膳房,容成青这才唤来述怀,问他萧徽到底在太后那里都受了什么苦。


    “臣问了旁的一些侍女,说是命县主跪着抄写《妙法莲华经》,一整天。”


    “跪了一整天?!”容成青恼怒地,本就苍白的脸现在因为怒气沾染了几分血色,“几天不见太后这难为人的本领见长了怎么的,从前不都是罚人擦擦花坛、理理卷宗吗,她竟让人跪一整天抄经?!”


    述怀不语,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萧徽的境遇他当然同情并且觉得不该,但在他的身份又不能去指责皇帝没有即使拦住太后。他不过一介侍卫,即使皇上和县主待他再好,也要明白主仆有别、尊卑有分,他和皇上、和县主,终究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一层荒凉的隔膜在他们中间,无形无质,却无法消融。


    因此,他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说任何话?


    连安慰都显得太过单薄。


    述怀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皇上脑中所想的,绝非他想象得这么简单。


    因为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是见证过萧徽、容成殷、容成忻接连死去的人。


    他已经又活了一遍,有机会能够重来,有机会能够挽回。


    但是这一切真的可以挽回吗?


    萧徽真的如他所愿看似没和容成殷有过多的牵扯,离他更近了;但也正是因为和他距离近了,于是遭到了痛苦的反噬。


    他差点忘了,这本是他一个人的命运,独自寒凉的王座,连骨缝里都由着他浸着孤独的眼泪。


    原本不应该如此,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该靠近萧徽吗?该挽回吗?又如何挽回呢?


    是否这只是一场命运的轮回,只为见证他自己的失败而已,无法挽回无法改变,只能亲眼见证身边的人的离去,靠近竟等于给予痛苦吗?


    他脑海里浮起萧徽那道娉婷的天青色身影。他不能再经历一次她变成冢中枯骨,甚至不能再接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痛。


    他本意是好的,没有想过会把自己身上的附赠加诸给任何人,没有想过让别人替自己承担一分一毫,更何况……是萧徽。


    容成青之前以为他是被天选中了的人,所以可以死而复生,两世天子。现在看来,死而复生生复死,一切的源头竟然就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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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做的意义呢?


    为了规避痛苦所做的努力,结果却间接地铸成了痛苦本身。


    滑稽的轨迹,命途的弧线。


    到底该选择什么?谁来告诉他?


    到底让他活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是馈赠还是惩罚?


    也有可能这只不过是一场梦,是命运和他开的一个玩笑,明天醒来他会发现自己重新变成了冢间枯骨,变成游魂,或者投生成别的什么,和这一切再没半点关联。


    可是这不是自私又是什么?萧徽已经被他牵扯到了这个局里,欲戴皇冠必受其重;欲过荆棘,必承其痛,这么简单的道理如今怎么能被其他的东西动摇。


    这只是一场意外,他没有预料到,然而就要因此而放弃吗?


    那之前所下的决心是为什么呢?所付出的又是凭什么呢?


    凭借着对萧徽的信念、对大梁的信念已经行至于此,这时候放弃未免太可笑了。如果世间的万物都能动摇他的话,那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一令之下能抉择整个国家的生死,他配吗?


    容成青从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配,没有比他更配、更适合的人。他在外界口中无情无义、弑兄除亲,已经没有半点人情可言,可他自己的模样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比狡辩更有效的是直接让天下人看到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位列顶端,为什么配得这一声皇上。:


    只是同样的问题,换到萧徽身上,他怎么就算不过来而慌神了呢?


    结果如何,只有做了才知道,他没有预料到从而阻止让萧徽受伤,这固然是错;但仅凭这一点就能证明他不行、他不能、他不可以将萧徽挽回了吗?


    不可能,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如今他坐拥天下。


    容成青脸色阴沉,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太后找不出时机再针对萧徽,不能再让她受苦。


    否则自己重新来过到底是为了什么?


    “去传太医,给县主开几服补品补补身体。”他不再挣扎于自己的脑海,轻轻开口对述怀说道。


    述怀应了,正要去,却又被容成青叫住,“不……先别去了,孤寝殿的药匣里有活血化瘀的膏药,你拿去给她,再吩咐御膳房多做些她爱吃的糕点。”


    述怀转过头看向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帝王,只见他抚着眉头似在反复思量。


    容成青是恐怕萧徽知道了他知晓这些又要分心,于是嘱咐道:“不要特意说是孤让的,以后都是这样,御膳房要常备县主钟爱的茶点。”


    “……是。”述怀领命走出殿门,皇上的心思他猜出了几分,但他不好对二人的关系多做揣测。


    县主于他是天边明月,虽只做了几个月的主仆,却让他觉得仿佛自己生来就应该为县主奔走。


    县主是这么好的人,连天子都倾心仰慕。


    他不敢再想,压制着心头泛起的那片酸涩,回到宣华殿,有她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