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


    赵云荷醒来后,便着急要走,却发现东宫五处出口都站了侍卫,但凡她多走一步,都会将门口拦住勒令她不得靠近。


    身边的月明气急:“放肆!胆敢拦截太子妃!”


    侍卫只说:“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属下不敢不从。”


    “你——!”


    赵云荷拉住月明,冷淡道:“罢了,与他也争辩不出什么。太子的命令,我又如何能反抗。”


    此时恰好与孟锦亦碰见,他欲上前解释,却只见她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赵云荷坐在房屋内,又眼见着孟锦亦去了连襄屋里,转身冷笑着、猛然关了门。


    她不愿再见孟锦亦,却多次尝试离府仍然未果,只好避开他于东宫内生活。


    但她并不害怕,也相信父母亲和哥哥会想办法带她离开的;有这样的期许,她过得也还算舒适。


    -


    大孟的初夏多雨,一晚微雨过后总算放晴。


    月明拉着星稀去后池捡花,打算拿回去给姑娘做书签。


    ——姑娘看开了后,小爱好变多了,也总算忙起来不常烦忧了。他们都知晓姑娘对殿下仍然怨着,但觉得姑娘这般总比以往别扭着难过的好。


    星稀用手帕包裹着地上沾满泥土的桃花,不解地嘟囔着:“下了一晚的雨,地上的花都湿漉漉的脏,能做出好看的书签来么?”


    “姑娘说了,再不好的花也能做成顶顶好看的书签,要紧的,是要看做签人眼光与技艺如何。”


    “姑娘的手艺自是没话说!”星稀昂头骄傲,还欲再说,听见附近传来了窸窣的声音,与月明互看一眼后,都安静下来。


    本不该偷听人讲话,可说话人却提及了赵家。


    月明与星稀忍不住停了脚步。


    那边的声音是连襄和阿敏的。


    “是今日么……看来太子不打算将此事告知赵夫人了。”


    阿敏回道:“许是怕赵夫人无法承受。”


    “她连自己家人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着实可怜,”连襄轻摇头:“既然太子不与她说,想来也是有考量的……毕竟诛杀赵家满门是皇帝的意思,他也不好求情。”


    “公主重伤初愈,还是莫要为他人烦忧伤身。不若去后池赏花?”


    来到桃花树下,连襄瞥见了两个小丫鬟匆匆离去的背影,默默道:“她们应是听见了。”


    “此时她们定会去告知赵夫人,再想办法趁机溜出府,公主已然做好安排,使她能顺利出宫。等她去了荣国公府,便能与太子殿下碰上。如此以来必生矛盾。”


    阿敏为公主感到高兴,只要赵夫人与太子决裂,那么东宫太子妃、以后的皇后必定是公主的了。


    她笑着看连襄,却见她脸上并无笑容。


    甚至……有些悲伤。


    -


    听到‘诛杀赵家满门’这几个字时,月明和星稀都怔楞在原地,浑身战栗,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慌。


    直到听到连襄二人说要过来后池,她们才反应过来,速速离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得赶紧去把这件事告诉姑娘,或许、或许一切还来得及,或许还有办法呢!


    她们不管不顾地跑着,浑然不顾路上嬷嬷地叱喝‘不懂规矩’。


    赵云荷抬头看到的,便是两个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还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她笑问:“怎么了,这般着急?”


    月明一抬头,赵云荷却看到了她的眼眶和鼻子都红红的,她心中下意识地觉着不妙,脸上的笑意消失,只静静看着她。


    月明哽咽着说:“我、我听闻皇上降罪,要诛杀赵家满门!”


    星稀已然哭了出来,只着急问着:“姑娘,我们怎么办?”


    赵云荷已然觉得恍惚,甚至都没察觉自己什么时候已然站了起来。


    她扣着手指,在房内踱步:“不可能……不可能的,荣国公府向来被皇上看重,祖辈又立下大功,怎会如此?”


    她握住月明的肩膀:“太子呢?”


    月明垂眸摇头:“太子不在宫内。”


    她嘴上说着自我安慰的话,但却只觉得不能再等了。


    可她被困于东宫,如何出去?


    这个时候,她已经想不了太多,只看着月明:“把你的衣裳与我相换,我趁机溜走。”


    又对星稀说:“你和月明好好留在宫内替我照看着,我……我一定快些回来!”


    “嗯!”


    后来的一切都好似只是身体的本能在行动,她的大脑仍然一团乱麻,时不时显现母亲温柔的笑容以及兄长宽厚的身影。


    却也总算是顺利逃出东宫了。


    皇宫之路畅行,偶然遇见戚贵妃……不,如今是戚嫔了,她神色憔悴,看见赵云荷时,只对她无奈一笑,同情往她一眼后,便收回视线与她擦肩而过。


    或许那眼神饱含更复杂的情绪,但赵云荷已经没有精力去理解了。


    她只一心向荣国公府去。


    要到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门上的匾牌还在!孟锦亦……孟锦亦正在门口!他来帮她了吗?!


    赵云荷几乎是扑到孟锦亦的身上,她哭着请求他、她昂求他:“荣国公府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求您劝劝皇上好吗?荣国公府罪不至此,罪不至死啊!”


    面前的女孩一身素衣,盘起的发髻只由一两根青簪固定,并无珠花,她的眼泪似是流不完,苍白的面颊若盛满水珠的白莲,明明这般柔弱无害,却每滴眼泪都狠狠刺穿他的心。


    他说不出一句话。


    赵云荷等到的答案,是从孟锦亦身边的小侍卫嘴中说出的:“回禀殿下,赵家已然尽数抄斩……除了赵护烈,他逃走了。”


    “嗯。立刻派人追查。”


    孟锦亦只说了这一句话。


    她的双手了无生气地垂下,接着,像疯了般地冲向府内,孟锦亦皱眉,连忙将她拦住,却还是晚了一步。


    大门打开。


    浓烈的血腥味冲进赵云荷的鼻腔,满眼都是血色,几乎要将她的眼眸浸染。


    她……看到了她的父亲和母亲,母亲在父亲的身后,双眸紧闭面色平静,如若不是她身下已然干涸的血水,乍以为她只是睡过去了。


    她的父亲……站在了母亲前方,一手拿着长剑支撑于地面,直挺挺地站立着,只有头颅低下,鲜血顺着手臂一滴一滴坠落。


    她听见自己声音嘶哑,明明拼了命地冲向他们,却被死死拦住,怎么也无法更进一步,直到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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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气。


    赵云荷跌坐在地,冷冷看着孟锦亦。


    “放开我,你还要控制我到什么时候?”


    “你现在很不冷静,我不放心。”


    “……那就和离。”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和离,你便是赵家人,便也要葬身如此,我要如何保护你?!”


    赵云荷咬牙怒视他:“那我宁愿去死!”


    “此事并非我能决断,我只能尽力保你一人。你需知,赵家犯的是谋逆之罪。”孟锦亦心里自然也不好受,可他又能怎样呢?难道阿云看不到他的痛苦么?难道阿云一定要将所有过错推给他么?


    她抬眸质问:“那为什么偏偏是由你执罚?”


    “……需免除父皇怀疑。”


    赵云荷不语,脑海里忽然闪现嘉颖那天与她说话时的身影。孟锦亦试探地伸手去扶她,却被她一掌拍开。


    “让开!我要去找皇上问问,荣国公府,到底哪里谋逆了!”


    谋逆?怎么可能!她信的只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她站起身来,蹒跚着步伐向前走去。


    “你疯了吗?!我好不容易保下你,你却要去送死!”他连忙跟上将她抱住,任她再如何挣扎也无用。


    她自己也知晓这点,自然也知晓孟锦亦说得不错,再去找皇帝分辩,也不过是自寻死路。她没了退路,什么都没了,终究只能垂首默默流泪,被带回东宫。


    孟锦亦心里怨赵云荷、却也对她有些许愧疚。可她性子太倔,又任性,想来还是因着他太爱她宠着她了,便同他说那些绝情的话、伤了他的心。


    他想着,应当磨磨她的性子,总归,她会明白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他本来想着这就该稍许冷落些赵云荷,让她冷静冷静。


    但太医来给她把脉看病时,忽而露出喜色,弯腰道:“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有喜已然三月有余!”


    “只是现下受了刺激,胎象不稳,之后一月还需好好安胎。”


    孟锦亦忽然什么都忘了,他心里只有高兴,便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握着赵云荷的手:“阿云!我们有孩子了!”


    可赵云荷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只是木讷地回忆起,啊确实,月事已然停了数月。


    看着孟锦亦的笑容,赵云荷冰冷道:“你是觉得,我应该陪着你一起笑么?”


    于是他也笑不出来了,抽开手起身,只嘱咐太医好好照料赵云荷安胎后便离去。


    起初孟锦亦还会常来看她,后来连襄也紧跟着查出了怀孕,他来她这里便渐渐地少了。


    但月明知道,姑娘的难过并非太子殿下能安抚的。


    她最怕姑娘这么一下想不开了,好在姑娘虽变得沉默寡言,但也餐餐不落,每碗药汤也都好好喝完。


    赵云荷并没有花太久意识到错的不是她,所以她为什么要惩罚自己呢?她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地活下去。


    她想着,或许某一天,她还能有机会与哥哥再见。


    至于孟锦亦……她早该知道嘉颖说得不错,孟锦亦的确懦弱,他为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子之位,可以伤害任何人,为了讨他父皇欢心,可以亲自残杀她的家人。


    她早该知道,孟锦亦最爱的只有自己,他最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