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风雪满京城(2)

作品:《奸臣不可能是我白月光

    永嘉公主。


    裴清没将这四个字说出口,话语戛然而止,只在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永嘉公主,他要定了。


    萧承远面色铁青,重又被两个时刻察言观色的侍卫架起。若非如此,恐怕二人将要在堂堂奉天殿前扭打作一团。


    裴清悠悠然走出去几步,忽地想起自己还落下一句话,便在茫茫雪色之中转了身。他闲适自在,好似今夜所为不过是看了一场极精彩的戏,而他只是座上客而已。


    “对了,你这喜服,最好趁早叫刑部的人给烧了。或者,送到裴府上,我替萧将军你存着。”


    说罢,拂袖走了。


    天地苍茫,满眼皆是飞雪。


    奉天殿转角处,陆平倚在汉白玉栏杆边,将二人对峙之景尽数收入眼底。直至那些人的身影在穹宇下消失不见,他才眯了眯眼睛,仰望夜色里飘舞的雪花。


    好一场大雪,年年落了第一场雪,都是该给万岁爷报喜的。可是今日万岁爷正发着怒呢!来了奉天殿,他们司礼监的竟不敢依例报喜回话。


    身边撑着伞的小宦官询问道:“干爹,您说这裴大人弹劾得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教了你这么多,没长半个心眼。没瞧见么,萧家已经倒了!”陆平嗤笑道。


    他只能和永嘉公主说裴清弹劾人弹劾得惯了,却不能道出后面那句要紧的话:裴清每一次弹劾人,都弹劾对了。但愿公主能听出他的意思。


    裴清是谁的人?裴清是万岁爷的人!


    裴清所弹劾的,无一不是万岁爷要他们死的。所以,萧家哪还有翻身的余地?


    小宦官张大了嘴,一会儿又合上了。


    “那裴大人挑的时辰也忒损了些,永嘉公主是完璧归赵了呢。”小宦官多了嘴,见陆平没说话,又道,“干爹,大风大雪的,公主也没给个好脸色,您说您接这个苦差事做什么?”


    这个时辰,御前也不叫司礼监的侍奉,他们该舒舒服服地暖在被窝里。


    陆平没说话,只发出一声冷笑。


    他和裴清有仇,如今裴清和公主结了仇,等公主回到长明宫了,他自然要好好攀一攀永嘉公主这棵大树。


    万岁爷实实在在地疼这个毛头小子,俨然让他成了当朝的权臣重臣。他往日里还尊着敬着想攀裴清的高枝,不知是因为什么缘由,竟没讨着好。


    旁人对司礼监的人恭恭敬敬当祖宗一样侍奉着,偏偏裴清对他不屑一顾。想来是裴清实在不识抬举,还没入阁呢,便觉得自个儿像个凤凰似的。


    陆平朝一旁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小宦官又道:“干爹,那公主都要回宫了,怎么万岁爷今夜不让公主回宫啊?还得在萧府过夜呢,多膈应!”


    “永嘉公主那性子,入了宫,不就直接冲进奉天殿了?皇上可受不了这闹腾,让公主自个儿静一夜,琢磨琢磨这到底是个什么事!”


    “公主她琢磨得出来?”


    “这什么话?公主好歹是皇上的亲妹妹!”


    -


    永嘉是在好好琢磨。


    里屋明明生着碳火,却没来由的冷。暖黄烛光映照着喜帐,绸缎泛起光,上面的一对织金鸳鸯有若活灵活现地戏着水。


    她抱着膝坐在架子床上,愣愣地望着这对鸳鸯,月若在一旁陪着她。


    她不敢睡,想着该等萧承远他们回来,可是丑时都过了,却还是没有人回来。


    陆平的话犹在耳边,她的心沉得越来越低。她知道陆平所言非虚,因为,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殿下,可是驸马爷他们根本没有.......”


    “没有,当然没有。”永嘉喃喃道。


    萧承远和她这么多年青梅竹马,她怎么可能不清楚萧家有没有谋逆。


    “可那个裴大人怎么会这么说呢?还有皇上,皇上他......”


    永嘉敛了眸:“因为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月若愣愣地望着公主,永嘉抿了抿唇,继续道:“你看,萧承远他是太子哥哥的伴读,承云姐姐是太子妃。萧家......和太子哥哥走得太近了。”


    “可是太子爷他......他虽然谋逆了,但是当初皇上清剿叛军逆臣的时候没有萧家呀!”月若的声音逐渐变小,渐渐地又变大了,“现在怎么又.....又这样了呢?”


    去年除夕夜太子逼宫谋逆,彼时仍是秦王的隆顺帝勤王护驾。在那之后杀了许多叛贼,的确没有萧家。


    永嘉再次抬眸望向那对鸳鸯,道:“因为他们寻不出萧家的错处。”


    萧家世代忠良、清廉自守,旁人寻不出一分萧家帮衬先太子谋逆的实据,故而至今屹立不倒。


    “可现在......殿下您都嫁过来了,那不就说明皇上相信萧家了吗?”


    永嘉伸出手,抚了抚光滑绸缎上凸起的金线。


    “因为我嫁给萧承远,是父皇的旨意。我也觉得有了父皇的旨意,皇兄的允许,萧家就不会倒了。至少,在这几年不会。”


    她的手无力地从绸缎上滑下,“我也不明白,怎么就、怎么就在今天呢?陆平说我会回宫,难道我当真要回宫?月若,若是没有今夜,皇兄恐怕会另做打算。”


    月若惊得瞪大了眼:“殿下、殿下的意思是皇上要找别人做驸马爷?”


    永嘉低下了头,大红喜被上,蓦然晕开一滴水渍。


    “月若,你知道我不想嫁给别人。”她将头埋到膝上,声音带上了呜咽,“萧承远待我好,他.......就算我不喜欢他,他都愿意待我好。别人不会这样,我不想嫁给别人。”


    月若亦哽咽了起来:“殿下,驸马爷一定会没事的。就算、就算......可.......”


    往日伶牙俐齿的侍女竟一时说不出安慰的话,只好流着泪水在架子床前跪下:“祁太医已经走了,殿下,殿下多看看旁人吧!如若萧小将军真的......殿下也该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


    祁太医......永嘉的心倏然抽了抽。


    他都走了一年了。


    月若又道:“祁太医在天之灵,定不希望殿下这般伤心,定然希望殿下嫁个好儿郎,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殿下......再寻个踏实可靠的驸马爷也好。”


    永嘉摇了摇头:“明天我们去奉天殿,去找皇兄,好不好?若是能救他,我们拼命也要救。若是不能......再说吧。”


    月若拉着公主的手,使劲地点了头。


    帷幔落下,永嘉蜷起身子侧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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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枕湿了一夜。


    -


    次日,她进了宫,今日没有人再拦她。


    昨夜的风雪已经停了,雪过天明、万里澄澈,只有屋檐上、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昭示着昨夜里下过雪。奉天殿的金顶亦被白雪淹没,掩了金光,但依旧肃穆、威严。


    御前掌事太监李福全远远地见着公主来,连忙走上前来点头哈腰迎她:“殿下您贵人安,皇上正在里头同礼部裴大人说话呢,还请殿下稍等一等。”


    说着便有两个小宦官一个捧着圈椅、一个捧着茶盏上了来。


    永嘉没坐下,心里一惊,蹙了眉:“裴大人,是礼部郎中裴清?”


    李福全堆着笑称是,但脸上叠起来的肉一颤一颤的,没掩住他心里的慌。


    今日早朝众大人聚议萧家之事,这会儿万岁爷留了裴大人说话。公主来得不巧,等会儿想是要和裴大人撞上。还是得给公主提个醒儿,否则等下这二人一见着面,不知要如何了。


    见着公主冷了脸,李福全为难地低下声:“殿下,您恕老奴多嘴。您要是为着萧府那事儿来的,可千万别和皇上动怒啊。皇上也是昨儿才知晓这事,烦心得一宿没睡呢!”


    “这案子审到早朝么,眼下如何了?”


    “萧家三位大人移送至刑部了,其中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老奴也见不明白,您看这事儿闹的......”


    正说及此处,奉天殿的殿门开了。


    永嘉看到出来的人时,蓦然一愣。


    他身量颀长、面若冠玉,一袭宽大的官袍没能掩住恰到好处的身段,头戴三梁梁冠、佩药玉,手上持着一副象牙笏板,是个典型的五品文官的样貌。这面容,是永嘉所见过的人里头一等一出挑的。


    最要紧的,是和一个人很像。


    他跨过门槛同她对视上,眼眸倏然一亮好似星子,躬身作礼道:“微臣礼部仪制司郎中裴清,参见永嘉公主。”


    裴清?


    永嘉一时惊讶着未反应过来,愣怔着没说话。


    二人一见了面,李福全急忙笑呵呵地打圆场:“殿下,这位便是裴大人。”


    这时候她才转过神,听不出喜怒地嗯了一声。


    公主冷着一张脸,若是旁人见了,早就识趣地退下了,裴清却丝毫没有要告退的样子,反倒同李福全玩笑道:“李公公,您是替微臣在殿下跟前美言了?”


    “老奴方才同殿下提了一嘴,大人您在里头和皇上叙话着呢。”


    裴清回望向她,眼神分毫不带避讳。


    永嘉以为她看错了,可裴清偏生就是这样直直地盯着她,让她惊讶地露出了惑色。他一个文人,不知道‘非礼勿视’这四个字?就算不说礼不礼,弹劾了萧家,还敢这么看她?


    裴清却含着笑,若无其事、突如其来道:“殿下还是梳从前的发髻好。”


    她今日梳的是个妇人发髻。


    永嘉没掩住怒意,冷冷地丢下一句:“裴大人还是顾好自己吧。”


    “微臣恭送殿下。”


    她跨过门槛到了殿中,心里明明有怒,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见着他的侧颜时,愈发困惑。


    他怎么和祁隐那么像?


    祁隐祁太医,她此生唯一喜欢过的、真心实意想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