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长生不老

作品:《庶春南归

    回到两个月前的南禺。


    魏郁春与陶明案二人已经跋涉于南禺山水快大半月了,吃尽苦头,却也收获颇丰。也不知是不是受南夷翁开战一事的影响,他们探遍十来只墓穴祭坛,都再未见过一个黑衣人,因而苦是苦了些,但未伤及性命,找起东西更是无人阻挠,方便多了。


    也正是因为那十来只大大小小的墓穴,让魏郁春寻出了规律。南禺山水纵横,地势险峻,多数山都抱团而起,构成了无数只群山谷一般的山群,而往往这些山群外都是一大弯的溪流江水。


    这种情况让魏郁春猜出,这南禺,必是百年前抑或是更遥远的千年前,便有过地震之灾。地形板块分割,江流倒灌入缝。


    山群拔地而起,偏偏都是围着地势最动荡的地界拔高的,而地势动荡的边缘便就成了分割线,亦是江水灌入的缝隙。


    无数群山谷,江水环绕,就是此理。


    找山不容易,找群山谷难道还难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魏郁春竟真觅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江水包绕山群,可那山群之中,小山还在,可唯独中间空空如也,好似凭空消失了什么一般。


    更奇怪的是,那处群山谷一面是山崖,临海,其余一些分布情况也很叫人眼熟。怎么看,那地方都像极了第二座盘龙山。


    魏郁春当即往那处出发去,陶明案为其护行。


    不负此行,他们寻到了一处塌山的残骸,到底是人为的爆破,再会用火药,也不可能以愚公之能让此山彻底消失,故而这座大山不过是被炸塌了一半,以至于站在群山外看不到他的半点影子罢了。


    残骸之中,仍能看到穴洞的影子,废了半日挖了一处通往地下的口子。


    穴洞内,二人举火前进,看到了有史以来,最为宏伟开阔的墓穴。


    四方天地,好似一座地下的宫殿,石壁上每走几步便有一只壁灯,一一点燃后,洞内亮如白昼,每一寸石壁都被照亮,图卷、古文一应俱全,一笔一划皆是人为刻画,抚摸上去,少则千年光阴在指尖流转。墓穴极大,光是墓洞就有四五个,每个墓洞相隔甚远,互相用窄小细长的地下长廊连通,不光这长廊的高矮与宽窄,便是方向和走势,都是那么熟悉——和盘龙山一致。


    不过,这座传说之山,到底没有那盘龙山恐怖,由悲卿子道长燃烧生命打造而成的阵法,当真是能让人死于噩梦的杀器。


    魏郁春一路走过去,心中的不安感也强烈了起来,记忆中,沿着这只长廊走去,可能就是那满是已寒尸骨的墓洞——曾经与杜明堂汇合时的墓洞。


    若是酆都罗山当真和盘龙山相似,她的预感便不会错。


    陶明案护在前头,眯眼就着火光在前方变得愈渐宽阔的穴洞,当真看见了堆满成山的尸骨,他警惕道:“冯姑娘,前面煞气太重。”


    她的预感完全正确。


    魏郁春显然惊住了,喃喃道:“莫非,盘龙山设阵的原因就是这个……”


    陶明案明显懵了:“冯姑娘,你这是何意?”


    魏郁春等不及要去前头看,她催促道:“赶快到那只墓洞里看看!”


    二人同去,见尸山尸海,煞是扎眼,那一个个骷髅脑袋好似都有了生命,透过烂光了肉眼的眼洞盯着这俩个生机勃勃的活人。


    陶明案头一次碰见如此规模巨大的尸骸窝点,心起恶寒。魏郁春虽提前见过盘龙山墓穴的阵仗,但看到此处比当时墓穴大上两三倍的地方时,她的心也不好受。


    魏郁春目光迅速扫过墓洞的每一寸角落,好似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陶明案出声帮忙:“冯姑娘要寻什么,我也出份力。”


    魏郁春颔首感激:“多谢司直。最开始我们下来看到的墓洞应是主要的祭坛,那里的陈设,司直也是熟悉的,不过之前我便特地走过哪里一圈,除了白骨便什么东西都没寻到,若是那里没有,那这个墓洞应该是有东西的。我想找一找。”


    陶明案知道她语气紧急,可逻辑却有漏洞,他道:“冯姑娘为何如此笃信,这祭坛里面一定会有东西?”


    “是盘龙山……”魏郁春惴惴不安着。


    她道:“我此前去过盘龙山,种种构造竟与酆都一致,曾经我与关阇彦就是在那里找到了布阵人悲卿子道长的遗物,就此牵扯出了更多的线索。方才我去过主穴,走过穴道,又看到如今眼前的墓洞,一时恍惚,以为时光扭转,突然回到了盘龙山,于是想着这里也应当有和悲卿子遗物一样重要的线索!”


    她的确也觉得这般主观臆断不合理,又补充:“陶司直,我的预感,一向不会差多少,请你信我。”


    陶明案颔首:“冯姑娘言重,你的一切判断,陶某都谨记在心,不敢疑他。”


    有了这句保证,魏郁春才松了一口气:“通仙之人有心毁掉酆都罗山。与这座山唯一完全近似的盘龙山,也是唯一一座被布阵隐藏的山。我不知悲卿子道长为何会这么做,却断定他也是被通仙人蛊惑利用的。”


    她郑重道:“便是一座与酆都山类似的地方,幕后人都不遗余力想要铲除,他必有隐瞒。”


    陶明案:“此人为了隐瞒身份竟做到了如此地步?!”


    魏郁春快步踱步于墓穴,目光如炬,她甚至戴上了手衣,直接在尸堆里面翻找了起来。她在一堆孩童的白骨中,寻到了一条吊坠。


    她喊来陶明案一起看物。


    陶明案颇懂探物,不过翻看了几下,他就道:“看样式,是京城十岁以下小儿喜用的长命锁,但通常富贵人家用金银制成,贫苦人家皆用木锁。此小儿当是京城贫民之子,名字叫作‘阿葛郎’。”


    “贫困人家的孩子,父母学识有限,往往不像富贵人家那般取上好名,阿葛郎……的确是这回事了。”魏与春斟酌道。


    她又道:“司直可看得出,此锁的年份?”


    “二十年左右。”


    “二十年……”魏郁春深吸一口气,“果然还是和二十二年前那场战争脱不开关系。”


    陶明案亦是蹙眉,他回看地上一摊幼儿的尸骨,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


    “所以这群小儿,也都死于二十二年前。彼时,南禺怪贼滥杀无辜,甚至胆大者为报二百年先帝南征之仇,潜入京城,专掳稚子,传闻是都抓来了南禺,用邪术炼成了不人不鬼之物。”


    魏郁春不敢看那尸骨堆,于心不忍道:“何来不人不鬼之物,不过都是被泄愤虐杀后化成了的一堆白骨。”


    “此锁,冯姑娘,该如何处理?”


    “带着吧,若往后能回京,将其带回去,也算是带他回家了。”


    此后,他们又在尸骨中找到了很多未腐烂完全的遗物,不过都是无主的东西了。唯一还知有主的,便只有那条雕着“阿葛郎”的吊坠了。


    他们走过所有墓穴,搜集完东西后,便老法子贴纸拓印,对这座他们寻了太久的邪术之山进行古文的翻译和资料的整理。


    然而这次的发现,当真比以往所有的一切都要令人膛目结舌。从前所有的祭坛,乃至盘龙山祭坛内的邪术,不过是这酆都之术的冰山一角。不管是换血续命,剥皮换容还是所谓千年前秘术诞生、酆都罗山诞生的历史,在此地,都化作了渺小的一角,近乎没有了存在感。


    陶明案与魏郁春守在墓穴,一守便是大半月。陶明案帮不上大忙,只能眼睁睁看着魏郁春日夜不眠,奋笔疾书,他心怀愧疚,可除了帮忙将石壁上的古文拓印下来,以及劝魏郁春安生歇息外,当真没有了其他能做的事。


    可到底是同志之友,就该同甘共苦,大半月下来,二人竟就住在了煞气甚重的穴里,两人都瘦了许多,脸色也差了许多。可到底没有白费力气。


    他们发现,所谓孩童的血祭,为的竟是秘术千年来一直所追求的“长生不老”之术。挑选适龄符合条件的稚子,置于祭坛上,用邪术之法锻其血肉,压榨童子之血,化作血丹,以备服用。所谓换脸邪术,自古以来都是以剥皮之法取代真人,从无有关通仙之人改化后的画皮之法。


    石壁中的确有不见天光不见水的忌讳,可这与邪术本质无关,更和所谓的天仙花生性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难怪,魏郁春之前便觉得这种忌讳很是矛盾!


    石壁上古文也好壁画也罢,自始至终说的都与一个典故脱不开关系——


    原为中原的道士前往南禺创立邪术,走火入魔,为了掩人耳目,取用北极地之名酆都罗山,在此地繁衍生息。所以真正的山不在北而在南,这件事被先人用古文清清楚楚地刻在石壁上,一遍又一遍,只要是邪术一脉相承的后人不可能不知!


    若是那自称通仙者的幕后之人清楚这些,他为何要捏造那些忌讳?!为何要用花种控制手底下的人?!他分明什么都不懂。


    同时秘术中的惩戒——“秘术所需之法器,遗落酆都罗山,凡取用者不可犯戒,犯戒者必携法器跪行至酆都罗山奉罪”,其实和起源也分不开干系。


    走火入魔的道士不是因为做法时被人盗取了法器,才迷乱堕落的,而是因为,道士在修行的时候自己犯了戒,担忧有人修得其邪力,才故意设下的恐吓和诅咒。


    所谓的忌讳和戒言,通通都是假的!一切是这位道士为了一己私欲布下的局!!!


    而分明不懂古语和邪术要义的通仙之人却趁乱故弄玄虚,笼络二十多年前大战后散落各地的信徒。


    那些信徒之所以能被他欺骗,原因也显然易见,大战里,无数直系信徒被屠,不过多留了些只懂跟风和一些皮毛的旁支。另外,通仙者也当真有手段,他虽不懂古文,可偏偏能看得懂石壁上记载邪术的壁画!


    他居然就这样只靠这些壁画,便学得邪术皮毛,也是个天才!甚至到如今,他还能根据这些邪术的本质,将其另行改造,譬如换脸之术中,他改剥皮,为画皮……


    魏郁春一一对过那墓穴里的壁画,从剥皮换脸,到用腐尸生花得到的花种害人,再到凝练孩童的血液制造长生不老之丹……这些不都是迄今,她所见识过的幕后之人的手段吗?


    他一定是来过这个墓穴!!!也一定逃出过这里!!!


    难怪此人身份如此矛盾……


    难怪大战之后,整个南禺邪术的局面便被彻底逆转了……


    难怪他那么害怕手底下信徒们的背叛,难怪他要不遗余力地毁掉酆都罗山、布阵封锁盘龙山……


    他心虚!


    他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信徒!


    知道若是有人发现了盘龙山和酆都罗山,便也会顺势破了他的身份!知道若是身份暴露,手底下的人便极有可能背叛他!他当然要想尽办法用信仰的力量去恐吓他们!


    他恨这些信徒,可还要假惺惺地当他们的领导者,一边命令他们做事,又一边背地里用播种那样恶毒的手段,蚕食他们的心性,损害他们的身体!


    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是中晋人吗?!毕竟当年被抓到这里来的人,多是中晋人啊……他若是恨邪术,恨信徒,如此说来也合情合理!


    可具体是何人呢?


    魏郁春一直都呆在墓穴之中,未曾出去见过其他的市面,她不知炸掉酆都罗山又嫁祸给关家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如今朝中帮衬着元帝发起动乱的人是谁。她攥紧着手心的木质长命锁,总觉得没办法安心。


    因为,她清楚,二十多年前,被掳到这墓穴里的中晋人,多是稚儿啊!难道,这个幕后人,恐怖的“通仙大人”,是当年从这里逃出去的稚儿吗?!那该是何其可怕的天才?!这样的天才长大至今,也该三十来岁了,他的手段和才华只会比以往更甚!


    关阇彦他怎么斗得过?!


    故而,酆都罗山的事一经解决,魏郁春便拉着陶明案,背着一箱的译稿前往京城,以变时局。


    大雪纷飞,深夜的寒风好似冷刀一样,划拉在人脸上,不见血却只有冰冷的刺痛。


    即便如此,魏郁春脸上这层“长公主”的皮却依旧完好无损。


    她与陶明案来到京城的时候,关阇彦还远在毫州府应对南禺起义军患病的事。所以他们二人自然就比关阇彦有更多的时间查探京城的情况,不管是调查幕后之人真身,还是查探当今圣人之意等等的事,他们都不曾闲下来过。


    总之一切都说来话长。魏郁春假扮长公主之前,也扮过其他宫女等等人物,初意便是想趁机入宫刺探敌情,为此,她当然是彻夜研究了好几日的换脸秘术,如今她技艺自然纯熟了太多,所以现在为了时局改扮公主,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关阇彦还有些失神,他认出了魏郁春,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为何她会突然出现在京城的宫内,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而贾澹自也是一脸不满,他身后大批人想跪却又纠结不已。


    “长……长公主,我怎么没听说过长公主从回京了?”


    “这……文玉公主乃陛下的妹妹,如今陛下逝世,皇后皇子们都不在场,公主的确有权说话的呀!看来贾大人要不如意咯!”


    中晋文玉长公主乃元帝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那元炳再昏庸,可对自己这位亲妹妹却是极尽包容,又是赐金银又是赐封地,一生不嫁亦是全然允许,性子孤僻也全无所谓,任其久居于位置稍微偏僻奉川郡,几乎与世人隔绝,几十年都不出山了。所有人都没想到,能有在京城又见文玉公主真容的这一天。


    贾澹攥紧无用的圣旨,脸色已经发白。


    “抢圣旨。”


    趁着贾澹身边还有人,不好做出当成毁掉圣旨的事,魏郁春当即用口型提醒关阇彦。


    他虽不知那圣旨到底写了什么,有何作用,但听人一开口,便立马跃身去夺。那贾澹再厉害,却是无武功之人,想要避开便需要仰仗同伙的帮忙。


    然而此时魏郁春平静着神色,声音却掷地有声:“你们这些逆臣贼子,还不退下?!”


    除了贾澹,其余所有人便立马跪的跪,跑的跑了。而贾澹却只能吃着哑巴亏,因为若此时他即便点破魏郁春身份,不但无人信,还会被对方趁机与邪术捆绑,节外生枝。


    元清宫内,人稀稀拉拉地散,最后只剩下了三人。


    无人帮得了贾澹,关阇彦成功夺手。


    “长公主久不回京,如今,倒是让贾某开了眼,幸甚至哉。”


    贾澹抬着阴冷的目光,盯着魏郁春,他那眼神里面哪有半点屈服之意?倒是蓄满了看透一切时的冷静和把握。


    关阇彦自知魏郁春另有计策,便一直保持着安静。他展开圣旨,仔细看了起来。


    而魏郁春便是看着贾澹的目光,清楚此人分明是看透了她的戏码,他说的那些话,也是在提醒她,她不是真正的文玉。


    她拿定了大局,开口便惊人:“京城拂罗市卖粗麻的葛家大郎,阿葛郎,复仇至今,眼看快要得手却被人截了胡,不好受吧?”


    关阇彦大惊:“什么?!阿葛郎?!可他明明是……”


    做戏做全套,以免被人钻了空子,魏郁春未回应他,而是指着贾澹手里的圣旨,目光幽暗,有些怜悯,又有些憎恨。


    “你以为圣旨上写的是元帝让位予你,看到如今上面书写着的是你今生所作的一切罪行,想必很震惊吧?”


    “毕竟元帝死前写下的圣旨分明是料理关氏残局的安排,他没想过自己会死,甚至还以为自己可以吃着你给的丹药长命百岁。你谏言元帝书写圣旨,不过是想让他在死前做戏给旁人看,以保无人怀疑被你攥在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45626|1598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的圣旨是假的。”


    贾澹突然笑了起来,嘴角扬起了一个近乎扭曲的程度。


    而关阇彦很快就从圣旨上梳理好了贾澹与阿葛郎的关系,他几乎是颤抖着念了起来。


    “晋元三十九年,南禺邪道侵入中原,掳走稚子,其中一子,是京城拂罗市卖粗麻的葛家大郎,阿葛郎,被掳走时方满九岁,于酆都罗山墓穴内藏于尸群侥幸生存,习得壁画秘术,疑似剥皮换脸成同被常国公胞弟常铭君之子,于斩邪之战时趁乱逃出,利用假身份被救回京城。于是,分明自幼呆傻的贾家儿子,回来后,突然变得聪明异常。无人知晓,真正的贾澹早就死在了二十二年前的墓穴。”


    就算是靠躲藏才活下来的,可那么长的时间,难道不吃不喝吗?阿葛郎藏于尸群,只怕是以腐败人肉为食侥幸活下来的……


    剥皮换脸,唯有活人抑或是方死之人的面皮效果最好,那常铭君之子真是被信徒们害死的,还是被蓄意谋杀的?


    无人能知,但寒意已经入骨,叫人不得不心泛恶心。


    贾澹哈哈一笑,他红着眼睛,咬牙道:“长公主何出此言?贾某,不明白,更不认识什么京城阿葛郎。倒是您怎么知晓圣旨一事的?臣斗胆一问,既然您如此笃信我的做法,莫不是真正偷换圣意的人,不是我,而是您呢?”


    魏郁春目光凝了凝,似乎也没想到,如今证据确凿,此人竟然还能继续演他的忠臣戏。罢了,他若是要演,她奉陪到底。


    刚好还能拖延一下时间。


    她神色严肃:“都御史言重了。”


    “听闻都御史二十多年前被人救回后,便判若两人,甚至还得了水疹,一碰水,便会发病,浑身生红疹,严重时还会溃烂流脓。满京城的医工都束手无策,致使至今病根还在?”


    “承蒙文玉长公主关照,如今病根早除,已无大碍,只是外头还有些谗言,挥之不去罢了。”


    贾澹说得没错,如今外头提及他,便说他患了有损容貌的病,治不好还经常发病,满京城的贵女都不敢见他,更不提和他成亲了。三十多年,他一直一人独居,无人靠近。


    幼时,他需要靠秘术换容貌稳固身份,但长大了,不再需要面皮,即便长得有些不同了,谁会怀疑呢,只会说这是长开了。


    既是如此,那些为了遮掩秘术和身份而罗织的谎言当然无用了,水疹的病当然早就“治好了”。


    魏郁春早已清楚,他就是一切祸端的始作俑者,能耐极大,更是早就看出了他的真面目。他之所以还能在这里和她好声好气地说话,不过也是打着耗她的念头。


    要不然,他早就翻脸了,更不可能一口一个“长公主”的唤她。


    魏郁春装作不知情,又道:“是吗?我还听说,当年都御史生病,听说有家中一位老奴的功劳,此奴贴身照料你,疑似是当年掳走你的帮凶,看到你安然无恙地从南禺回来后便疯了?常铭君后来将此奴驱逐出了府,叫人将其乱棍打死了?”


    贾澹目光冷得骇人:“长公主真是耳目通达。那老奴家乡遭灾,年轻时就被卖身为奴了,几十年无子嗣,老后见我出生心怀嫉妒,恩将仇报,这才陷害于我。这是府中人尽皆知之事。长公主写在圣旨上的故事,跌宕起伏,可,实在是无凭无据。反而是臣证据证人皆有。”


    好一个滴水不漏、反客为主。


    魏郁春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一切,将准备好的另一套说辞搬了出来,慢条斯理道:“可你并不知你口中的老奴,常铭君之子的乳母,当年到底为何进贾府。”


    “那乳母家乡遭灾,可家中还有积蓄,若不是自己已经孕育了两子,根本不会自轻自贱,入贾府为奴。她担心自己没办法入府,谎称自己的孩子也死在了洪灾,可那几十年来,她一直背着贾府与自己的儿子互通有无,传递月俸。都御史,至今还不知那二子的存在吧?”


    贾澹看她言之凿凿,目光的确凝固了。他真的不知道。


    “那二子已被找到,还说,自己的母亲,是因为看到了贾府小少爷的真面目才被吓疯了的,说那小少爷会变脸,太吓人,故而这乳母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生前传递了此讯,以此警告二子往后莫要接近贾府,也不要在她死后为她收尸,二子因此隐瞒这个秘密多年。而那乳母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贾澹再挂不住笑,他强装镇定道:“长公主这又是编的哪门子故事?我对那乳母知根知底,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孩子。怎么您这话说得像是比我还清楚我府中之事?”


    魏郁春不苟言笑:“都御史信也好,不信也罢。”


    “那乳母说贾府的少爷会变脸,人也像突然变了一样,我想到南禺那邪术里面,就有一条是叫活人变脸的,都御史幼时不就是从南禺死里逃生出来的吗?为何那么多孩子,偏偏就你活下来了呢?为何你一回来,便得了不能见水的病?估摸是邪术还没练好,怕遇水脱皮,露了馅吧?至于阿葛郎……”


    她眼看时机成熟,便将攥在手心里许久的物件丢了出去,是那条吊坠,刻着的是阿葛郎的名字。


    贾澹微微垂眼瞥了一眼,神色不变。


    “都御史幼时归来,做了不少事,遣散抑或是害死老奴,还是亲自偷偷跑出府,去了京城拂罗市盘下了一间小铺子。那铺子的原主人姓葛,不久前夫妻俩个被南禺怪贼当场杀死,唯一的儿子葛大郎也不知所踪。都御史偷偷遣人,在拂罗市外一处小山头上,埋了三只野坟,三个墓碑,俩个葛氏夫妇,一个葛大郎。”


    听到这里,那贾澹依旧口风严实,目光沉着冷静。


    但魏郁春一点都不怕他,继续道:“掘坟下去,夫妻棺椁内皆有白骨,唯独阿葛郎的尸身不翼而飞。”


    贾澹要紧牙关的嘴,终于忍不住抽搐了起来。他失了理智,听似平静,实则已经快要沦为无情鬼怪的话语响起:“是你掘了坟?”


    魏郁春一副高处不胜寒的圣人模样,定定然承认:“是我又如何?那葛氏夫妇,早已曝尸荒野,白骨森森,好不可怜。”


    关阇彦沉默着看着他们二人一来一往的对峙,此时他又警惕起来,因为他听到了一阵阵围着元清宫而疾驰过来的脚步声。


    他又看到贾澹目光里的慌乱重归镇定,他好似很得意。


    关阇彦突然明白,这贾澹方才一直在演戏,为的就是拖延时间。那些围堵过来的人马,一定是贾澹故意安排的!


    他知道,贾澹便是所谓的“通仙大人”,所以他肯定也看出了魏郁春是换脸了的长公主。


    他之所以一直不肯拆穿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为的就是这一刻!他引诱魏郁春主动说出南禺换脸之术,如此一来,他就有了把握在众人面前栽赃嫁祸她!


    这群围过来的人到底是谁?


    不必多说,这贾澹看着差点能帮自己篡权谋位成功的圣旨被调换,却也只是恼怒了一顺,并未乱阵脚,分明就是有第二手准备!


    他忌惮宫内其余掌权人士会干扰他,便选择深夜叛变,亦算计好皇帝的死期。


    假关心,真夺权。


    他未限制宫内其余人的动作,撑死也只是掌了金吾卫的兵权暂时拦截,等那些人找过来的时候,这天下,便早不是他元家的了!


    也正是因为他没有限制其余皇亲国戚的行动,便能稍微拖延,让他们早点赶来元清宫。


    他夺权不成,大可摇身一变,成为忠臣,指控长公主是南禺换脸的邪道,亦指控他是助纣为虐的逆臣!


    关阇彦要去拉魏郁春逃走,可还是晚了。


    怪他看清得太晚!他咬牙自责。


    可魏郁春给他递来一个坚韧的目光,让他不必担忧。


    消失已久的大片火光汹涌而来,贾澹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