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好像一个巨大的磁场，两极分化明显。


    热的热死，冷得冷死。


    其他同事看到韩欣君和谭思简亲自莅临，自然是兴奋过头，抑制不住的笑容全部倾注到了掌声里。


    热烈得震耳欲聋。


    可是姜末和周楠都只是象征性地拍两下爪子。


    这时候，两个人自怀心思。


    周楠是个什么心思，姜末不知道，她只是看到她神情局促，脸色雪白。


    而姜末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大脑连正常思考的逻辑都没有了，好像塞进了一团棉花，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梳理。


    她脑子里反复出现一句话：韩欣君是君姐？她为什么会是韩欣君？


    约翰简可一直是她的偶像，怎么会变成谭辞的爸爸？


    自己踏破铁鞋找了这么久的人，居然一直都在身边而不自知。


    可能是混乱代替了冲动，让姜末没有第一时间跑过去质问他们。


    再冷静下来时，她又不想冲动了。


    等周围的掌声稀稀拉拉地停下来，韩欣君率先站在她对面，只是面带温和的微笑。


    秘书是个精明的人，自从韩欣君一直盯着姜末，她就知道她们之间一定认识。


    否则瑞创的人怎么可能跑来谭氏学习。


    现在再看周楠的神情，一向惯会阿谀奉承，欺软怕硬的人，居然都忘了迎上来。


    可见这里刚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当事人绝对是姜末和周楠。


    秘书很有眼力见：“周总，两位董事长是来看看这次月考有没有出彩的作品，不知道今天谁的作品最为优异？”


    周楠被秘书的声音拉回思绪，眼神四下望了一圈，半晌才支吾道：“还，还没看完。”


    谭思简是个大咧的人，此时还对着大家微笑。


    韩欣君的目光从姜末惊骇的视线中移开，她看见桌子上摆放的一张张图纸，扫了一遍，不等周楠开口，她径自走到桌子前。


    韩欣君对设计图纸最为懂行，她虽然不是学这行的，但谭思简这么多年的作品，她都看过。


    而且公司的优异作品她每一副都揣摩过。


    她起先并没有拿姜末的作品，而是别的同事。


    周楠抿了抿唇，却不敢阻止。


    身后的同事都屏气凝神，只希望自己的作品被董事长发掘，能够成为出圈作品。


    谭思简一看这些设计作品，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来。


    他看得仔细，半分没有露同嫌弃或是惊艳的表情，一张张从指尖拿起，又一张张整齐地放回去。


    直到拿起姜末的作品，他的眉眼跳了一下。


    韩欣君也看明白了，她拿着作品肃然递给周楠：“周总经理，你评价一下这个作品？”


    周楠目光一阵颤抖，周围无数只眼睛同时看过来——


    她拿过姜末的设计图，这会儿倒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如果颠覆自己刚才的说辞，不仅姜末会嘲笑自己，就连身后这么多同事也都会知道她是因私忘公，故意奚落姜末的作品。


    可若是还按着刚才的来说，她自己都觉得丢人。


    在所有人焦点都集中在周楠的身上时，姜末却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


    她看着这么温和又容易亲近的韩欣君，再联想谭家那对混帐夫妻，怎么也无法扯到一起。


    思君咖啡馆里，韩欣君对她的态度开始时的确不好。


    但后来也成了能聊天的朋友。


    她有时候过去坐坐，韩欣君再忙也会为她冲杯咖啡，三言两语，两个人都觉得舒服。


    可她为什么是谭辞的妈妈？


    约翰简更不用说，既然他是谭思简，为什么不住家里会住酒店。


    还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


    “怎么不讲话？”


    韩欣君略略抬高的声线拉回了姜末的恍惚的思绪。


    她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完美的西服套裙，头发高盘，目光笑中透出寒意：“评价这个作品很难吗？”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强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会议室仿佛瞬间会被冻住。


    周楠低着眼，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而姜末却是好整以瑕的看着韩欣君，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作品。


    她脚尖动了一下，手刚抬起，又被心里另一个声音叫了回去。


    ——别冲动


    这个时候更不能冲动。


    谭思简的笑容也在脸上疑置。


    周楠身体紧崩着，会议室的空调已经开到了最大，但她额头的汗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韩欣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周楠的表情不难猜出，她刚才是用什么态度对待姜末。


    周楠是珍妮的妈妈，这件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谭氏竟然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韩董。”周楠脸色铁青，她下意识地看向韩欣君。


    “我可以解释一下......”


    韩欣君虚抬起手，目光一沉，似乎并没有想要听她解释的意思。


    周楠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姜末，眼神里交杂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却不像刚才那么冷傲，像只可怜的小狗。


    好像希望姜末能帮自己说句话。


    然而姜末现在的思绪都在韩欣君身上，正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迷离且恍惚。


    周楠绝望地闭了闭眼：“我刚才说......”


    韩欣君不耐烦地打断她：“评价一个作品对你来讲很难吗？你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她一字一字，有如铡刀般锋利。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居然还没有胆量承认。


    身后同事都低下头，没人敢抬头看周楠，仿佛都不想被殃及池鱼。


    让韩欣君感到生气的还不止是周楠的态度。


    姜末从始至终都在看着自己，在她看来，那眼神充满了委屈与控诉。


    一个坚强乐观又不放弃的女孩，该是被周楠欺负成什么样子，才会如此。


    挣扎了许久，周楠一副大事已去的绝望神情，咬着牙说道：“我刚才的确说姜末的作品不好，可能我没看清楚。”


    “没看清楚？”韩欣君抿住了唇。


    “其实......”周楠的借口都咽回了肚子里，在韩欣君这样的人面前，她又怎么能说谎呢？


    “韩董，我的确有些针对姜末，说她的作品不好，下次，不会了。”


    韩欣君轻哼一声，转头问姜末：“你对自己的作品如何评价？”


    被点到名的姜末硬生生拉回自己的思绪，虽然还是不在状态，但她知道韩欣君问她，她就一定要回答。


    周楠刚才话她听到了，这会儿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意说：“差强人意，但还算可以。”


    简简单单几个字，让身后同事都纷纷点头。


    至少她没有落井下实，说自己的作品非常好。


    而现在大家也都知道，姜末的作品那么好，为什么周楠还批评的一文不值。


    原来是私怨。


    姜末叹了口气，内心的情绪终于告罄，其实知道韩欣君是谭辞的妈妈也好。


    至少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她不想知道为什么韩欣君会这么绝情。


    后事不提前事之端，她现在只想安然解决自己的婚事。


    如果王世杰那边真的谈不拢，她可以直接去找韩欣君。


    她刚想通这件事，谭思简就笑着说道：“姜末的作品我从前就见过，在我看来，几乎完美，她在瑞创设计大赛时的作品更是让人焕然一新。”


    能得到谭思简这么高的评价，在场所有人都惊呼一声，然后忐忑地把自己的作品收起来，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所以，周总，谭氏不需要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你还是到基层锻炼一下吧。”


    说完，韩欣君转身，路过姜末身边时，轻轻唤她：“跟我出来。”


    平平静静的目光看向她，姜末心里紧崩，心里有些慌。


    韩欣君和谭思简一走，周楠双腿一软，倒在了办公桌上。


    周围的同事听说周楠被贬到了基层，竟然没有人觉得她可怜。


    都是设计师，大家都明白。


    一个优秀的作品被埋没是多么痛心的事，尤其是大家都觉得以后周楠也有可能针对自己。


    这种情者就更加高胀。


    “周总可能根本不会评价作品，她自己又不是设计师。”


    “什么周总，她现在就是个小职员。”


    “幸亏我的作品还没来得及评价，真是万幸。”


    “走吧走吧，我们还是去找金老师吧，她比较专业。”


    会议室里很快就空荡荡起来，空调的冷风吹在周楠的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身体的虚浮感让她抬手扶住身后的桌子，回头看了眼自己刚刚坐过的位置，心中的懊悔如蔓藤般爬升。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姜末的后台居然是韩欣君和谭思简。


    姜末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走出会议室，公司的走廓里空无一人，高跟鞋的哒哒声刺耳且诡异。


    她听着这阵扎进心里的声音，竟没来由地放慢了脚步，仿佛韩欣群要带她去往一条不归路。


    这种恐惧源自她对谭家人的失望和憎恨。


    她觉得谭家人都不会希望她好。


    谭思简转身去接电话。


    “怎么不走了？”


    韩欣君感觉到姜末的异样，她转过身，还是一派温和。


    姜末抬起头，盯住韩欣君那脸慈爱且友好的脸，双手在胸前握紧。


    “你是，谭氏的董事长？”她再三确认。


    韩欣君笑着点点头：“不错，我的真实身份的确是谭氏的董事长，也是谭思简的妻子。”


    姜末猛吸了口气。


    她感觉太讽刺了，自己以为最好的朋友，最崇拜的老师，居然是自己最恨的人。


    自己拼命寻找了许久的人，竟然都在她的身边。


    而她丝毫不知。


    韩欣君觉查到姜末的紧张，这种紧张不是来自员工对董事长的敬怕，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紧张，长在心里，说不出什么理由。


    “我的身份让你很不安吗？”


    姜末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冲动，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摇摇头，吁了口气：“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谭氏的董事长。”


    韩欣君似笑非笑，她盯住姜末的眼睛，总觉得她看着自己时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对于她的身份，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其实就算说出去她也不会在意，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来见姜末，只是想给她一点力量。


    “算了，要不要喝杯咖啡，你这样生疏，会让我觉得不自在。”


    韩欣君笑着邀请：“还像原来一样，可以吗？”


    怎么可能还能像原来一样？


    姜末紧崩的心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放松，相反她探究的目光在韩欣君脸上逡巡。


    无法相信，这样的一个豪爽又正义的女人，为什么会赖着她的钱不给。


    “君......韩董事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亲昵的称呼到了嘴边，被她换了一种味道。韩欣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问？”


    姜末想着如何说，才能不暴露自己，还能探探她的口风。


    “我听公司同事说，谭氏太子爷谭辞的婚事一直没有解决，是因为谭家不肯赔钱？”


    为了表现出自己并不在意，姜末把自己看八卦时的表情都拿了出来：“当时我听到还挺惊讶的，看到韩董事长觉得更惊讶。”


    她笑了笑，说：“您不像这种人啊。”


    谭辞离婚的事，的确传得公司人尽皆之，再加上姜末真的是一副吃瓜的狐疑样子，让韩欣君也没有多想。


    只当是她尴尬时找的一个聊天借口。


    “因为她不配。”


    韩欣君转开眼，明显不悦：“那样的女人，当初是我瞎了眼。”


    姜末的笑容在嘴角凝固。


    所以说，她可以把自己当朋友，但却无法当儿媳妇。


    因为，她的身份不配。


    她懂了。


    有钱人，可以捐钱做慈善，却不能容忍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当配隅。


    当初的婚事是爷爷一手促成的，难道是爷爷上赶着谭家？


    不管怎么，现在都无法证实了。


    姜末垂下眼，紧咬住牙，眼尾微红。


    她却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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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庆幸刚才她没有一时冲动，同韩欣君理论。


    韩欣君摇头：“这件事一时说不清楚，但你要相信我，我是没有错的。”


    谭辞更加没有错，她不想姜末误会谭辞。


    可又一想，姜末不知道谭辞的身份，应该目前不会有这种顾虑。


    梦想破灭，姜末反倒自在起来，她抬起头，露出一副绝对完美的笑容。


    咖啡到底没有喝成，韩欣君和谭思简突然有事离开了。


    太阳西下，火烧云连成排，在天空蒸腾。苍穹之下的世界已经逐渐黑暗。


    各个考场的同事陆续走了出来，有的人垂头丧气，也有的人满心欢喜。


    他们手捧着自己的作品，三五人结伴而行。


    不一会儿的功夫，走廓里又清静下来


    姜末还站在这里，看到金宁向她走过来。


    “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


    她抬手笑着拍了拍姜末的肩膀。


    姜末捧着自己的作品，感觉全身有些虚脱。


    她勉强笑道：“挺好。”


    “那就好。”


    没说两句话，姜末的手机响了起来。


    金宁没有讲话，转身离开。


    姜末头脑还有些晕胀感，可当她看到来电号码是姜微时，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乔治。


    她终于想到了一件关键性的事——


    如果乔治是谭辞，他不可能预约不上自己妈妈的咖啡。


    这解释不通。


    大脑一阵嗡嗡作响，无数想法冒了出来，可是未崭露头角又被另一个想法压了回去。


    如此反复循环的后果就是她大脑宕机，什么都想不出来。


    手机放到耳边的那一刻，姜末另一只手抬起，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同事一散去，走廓里安静得让人心慌，五十多层的落地窗，下面的景象好像一只只的蚂蚁在蠕动。


    姜末看了一眼，更觉头晕，干脆闭了眼。


    不让自己想这么多。


    电话一接通，姜末也不打算隐瞒，她心中的疑惑，或许姜微能找到答案。


    “姜微，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姜末姐，有件事我也要告诉你。”


    姜微声音急促：“我刚才无意中听到乔治的中文名......”


    原来说的是一件事，姜末挺起了脖子，呼吸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中文名叫谭乐鑫，是星华酒店的少东......”


    姜微叹了口气：“我们找错人了。”


    嗡！


    姜末的脑子炸开了锅！


    怎么会找错了？


    怎么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明明许多事都巧合的相似。


    她一只手扶住了墙，周围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她置身在里面，只觉得炙烤难耐。


    就像外面的火烧云，正在一点点吞噬天空。


    而她也正一点点被火辣辣的感觉吞噬。


    事到如今了，姜末只能告诉姜微，思君咖啡店的老板娘就是谭辞的妈妈。


    “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没想到她让姜微去攻略谭辞，居然还攻略错了人。


    现在只能及时止损。


    “以后乔治再联系你，你不用理他了。”


    姜微：“其实......乔治人还不错......”


    姜末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细细品了一下姜微的这句话。


    神情愣了半天。


    最后她自己叹了口气。


    姜微：“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姜末：“等律师电话，如果离婚的事能谈妥，我不打算见谭家的人，如果谈不妥，我还得去找她。”


    姜微：“我不建议你亲自去找她，这样一来，我怕会影响到你的比赛。别人可能会说，因为你是谭太太，所以才会让你赢。而且你现在是打离婚，外界会怎么说你还不一定。”


    姜微分析得对。


    这件事并不是掉马这么简单的。


    后续影响还真的不好说。


    如果跟谭氏闹翻了，可能真的会影响比赛。


    就算她不觉得韩欣君是这种人。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韩欣君知道她是谭辞的契约妻子，还会像现在这么对她吗？


    姜末不知道。


    姜微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样吧，我代替你，去找韩欣君。”


    姜末：“你？”


    姜微：“对，反正他们不认识你，我说自己是，他们也不会怀疑。”


    姜末犹豫下来。


    这的确是个办法，姜微的身份没有这么多问题，就算暴露了大不了就是被人说闲话。


    可她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想姜微被人指指点点。


    姜微：“姜末姐，你帮了我弟弟，等于帮了我。”


    姜末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她和姜微一路走来，也算是患难于共，彼此之间不是亲姐妹，更胜似亲姐妹。


    —


    下班的高峰时间，公交车上一整个‘身不由已’。


    她找了一个靠车门的位子站住，手抓着头上的吊环，身体颤巍巍。


    到了下一站，又上来不少人，这下子车里彻底成了煮粥，所有人都贴到了一起。


    姜末被挤得肠子都快出来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


    天色已黑，可是这附近是市中心，标致性的建筑还是挺多的。


    她一眼看出，这里是思君咖啡馆附近的车站。


    姜末被身边的男子猛地一挤，身体被挤到了车外。


    车上无数双眼睛看着她，还有人向她挥手：“姑娘，快上来。”


    上去了也没地方站。


    姜末转头看了眼思君咖啡馆，想了想，毅然决然地转身。


    司机站起身向后门张望了一会儿，确定姜末走了，这才关门开车。


    姜末想去思君咖啡馆坐坐，从侧面了解一下韩欣君。


    可是她刚走到那里，便看见一辆黑色SUV停在外面。


    车子她熟悉，是每天下班必坐的。


    可现在车子的主人就站在思君咖啡馆门前，正和韩欣君拥抱在一起。


    她脚步顿住，然后听见谭辞抱着韩欣君喊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