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闻心正教阿绵读书时，屋内光线忽的黯淡下来。她疑惑推窗，却见天上乌云卷集，云中雷电闪动。


    轰地一声雷鸣，阿绵吓了一跳，攥紧戚闻心的袖子，传音问：“风暴不是过去了吗？怎么还有？”


    小松凝重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云呈规则的漩涡状，闪电环绕七彩光辉……这是劫云！九临大人当初撕破空间藏起这座岛，违背天道降下劫云，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又是轰地一声，闪电划破整个世界，照亮了她惨白的脸。


    谁有能力在这岛上违背天道？一个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


    阿绵见她没动静，再次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这才回神，按住阿绵双肩，郑重道：“你和陶姨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


    戚闻心说罢冲出门外，正好撞见赶来的齐仁。


    “你要去哪？”


    “会不会是他？”


    紧张，不安，愤怒……齐仁几乎从未在自家徒弟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


    “镇定。这是劫云。”齐仁拦在她面前，语气严肃。


    戚闻心脑海瞬间清明——师父的这句话里用了神通。


    她攥紧的手微微放松下来，以心魂沟通小松道：“劫云可有转圜余地？”


    小松回道：“如果真是你父亲，阻止他，或许有。”


    戚闻心当即对齐仁道：“师父，你境界高，和族长一起转移岛上的人，劫云此刻在岛背聚集，岛的面积足够大，你们把人撤到另一边的海岸上应该就没事。”


    “然后呢，你想一个人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戚闻心握着自己的手腕上的玉镯，郑重道：“师父，相信我，我不会用我娘留给我的性命开玩笑。”


    齐仁僵持片刻，最终侧身让开：“万事小心。”


    戚闻心头也不回地朝劫云聚集处奔去。


    云子陌此时正好从屋中出来。


    齐仁对他道：“小友既然都听见了，还请莫要多问，往东海岸避难去吧。”


    说罢，他用法器载上阿绵和陶，前去寻族长召集人群避难。


    道然听罢齐仁送来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破口大骂：“你还真放她一个人去了！”


    “我都信她，你有什么不信。当务之急是转移人群，你负责你族里的人，我负责外界来的人。”


    道然即便不满，也不能置族人性命于不顾，只好暂时按齐仁说的所做。


    随后，两道夹杂灵力的声音在全岛响起：


    “族人们，请往酒坊处集合。”


    “我乃扶空长老齐仁，劫云将至，请诸位紧急前往东海岸避难，修士能御空者请尽量捎带凡人。剩余无法离开的，请前往酒坊处，由我带你们离开。”


    整座岛屿忽然沸腾起来，人群纷纷四散逃难，天上飞过一条条修士御空留下的灵光拖尾。


    -


    越往劫云聚集处走去，戚闻心感受到的威压便越是庞大，灵气疯狂涌动，昭示着一场可怕的灾难即将降临。


    劫云最后在曾经的禁地处聚集。木灵前辈说过，当年他由此处逃往了地心。果真是他吗？


    山路风起，卷动她的衣裳，她的墨发，她踩着满地碎石，往深处而去。离那棵巨树还剩一点距离时，她被一道结界阻断了去路。


    “你为何来此？”木灵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一刻，仿若时光重叠。


    戚闻心问：“他在里面是不是？”


    “那个曾逃往地心的人，是他。他倒行逆施，我破不开此方结界。”


    木灵的话让戚闻心如坠冰窟：“连您也没办法吗……”


    “我不可能使出全力暴露自己。我该离开此处了，劝你也趁早离开。”


    一股磅礴的灵气往外涌动，树木哗哗作响，片刻后渐渐安静。木灵前辈当真走了。


    她绕着结界调整角度，终于，视线越过庞大的树干，她看见了一个人，坐在地上，背对着她，怀里抱着另一个人，周身符文萦绕。


    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她的脚步随之陷在原地。


    树下的人似有所感，回头，遥遥望了过来。双目交接的那一刹，如荒芜的平原寸草不生，静得只剩下风。


    十三年，如此而已。


    “周始。”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结界内的人听不见，却读懂了她的口型，神情如遭雷击。


    结界缺开一口，将她吸了进去。她定了定，抬起千斤重的腿，向他走去。


    “站住。你是何人？”


    戚闻心停在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灵气涌动，狂风吹得她有些眼酸。


    “你问我是谁，我该如何回答？”


    早已剥离过去的她，该如何回答。


    周始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像是吓了一跳，急忙撇过头去，不敢再看，也不敢再让她看，好似自己的面容有多丑陋一般。


    戚闻心竭力想看清他怀中所抱的人，忍不住又向前走了两步。


    “别过来！”周始像是饱受惊吓，喝道。


    戚闻心开口，发出带着厚重尘灰的喑哑声：“让我看看她……”


    “我说了别过来！”周始拂袖一挥。


    然而他已是致虚境，这看似轻巧的一挥，又岂是只有化凡境的戚闻心能抵挡得了的。她登时被掀翻出去，竭力稳住身形落地，胸中气血翻涌。


    周始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


    戚闻心调息片刻，神色如常，好似方才那一击并不是冲着她来一样。


    “你可以残害人命，你可以不顾这座岛屿的安危，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女儿——”


    “别说了，别说了……”


    戚闻心看着他痛苦挣扎的脸色，忽的想起来谢安毓曾和她讲过的一件事。


    她养了许久的猫抓伤了她，她爹怒不可遏，不由分说打死了猫，她抱着猫的尸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谢安毓说，它只是太痛苦了。


    猫的后颈被人钉了一根针。


    “阿娘会以你为耻。放过她吧。”


    岂料周始整个人突然变得癫狂，大叫道：“已经走到这里，我怎么可能放弃！我的性命，我的名声……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想她活过来！连你也不能阻止我！”


    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将戚闻心抓到周始身边。


    “你就安心呆在这，天劫伤不到你。”周始说罢，以禁制将她彻底禁锢。


    她看着周始猩红的眼，明白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用。劫云已经成型，朝此方地界吞噬而来。没有时间了。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能找到这座岛？你的复生之法，从何而来？”


    “旸族，圣都……”周始张了张口，还没等他说完，周身萦绕的符文登时大亮，将怀中人轻轻托起。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取出一件东西，刹那间七彩光辉晕染整个天地，浓郁的灵气甚至化作有形的雾，沾湿了戚闻心的发。


    小松心神大震，大叫出声：“是界灵！”


    云层轰隆作响，再也兜不住那积蓄已久的力量。


    第一道劫雷落下，粗壮笔直的雷柱直直打在地上，整个岛屿似乎震了一下！


    东海岸乌泱泱聚集了一群人，全躲在齐仁和族长共同撑开的结界下。世界瞬间变成一片刺目的白，除齐仁和道然外，没人敢朝那个方向望上一眼，劫雷强烈的光能瞬间刺瞎凡人的眼睛。


    岛上许多房屋顷刻间被摧毁，大地焦黑一片。没过多久，第二道劫雷再次落下，众人感受着脚底的震动，仿佛连心脏也受了一击，猛地跳动。


    道然面色凝重，不发一言。


    齐仁明白担忧无益，看见不远处的云子陌，走过去和他搭起话来：“小友，老夫还不知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晚辈云子陌，云墟弟子。”


    齐仁微微讶异了一下，此后辈的名号他自然听说过。他轻抚自己的胡须道：“年轻有为。不错。”


    “前辈谬赞。”


    “你和我家徒儿很熟？”


    “算是，朋友。”云子陌吐出这两个字，颇有些怪异的感觉。


    “朋友……”齐仁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呢喃道。


    第六道劫雷散去，云子陌抬眸望着那个方向：“您不担心她？”


    “比起担心，也许她更需要信任，”齐仁说到这里，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真是没有比她更犟的徒弟了。”


    云子陌没再说话。


    直到最后一道劫雷散去，总共七道。据载，劫雷最高九道，修士们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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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心惊地猜测，到底是何人有本事引来七道劫雷！


    天道发泄完怒火，厚重的云层迅速变淡变薄。禁制碎裂，戚闻心睁开了眼。举目望去，生灵涂炭，唯有身边这棵巨树被劈去一半树冠，苟延残喘。


    “秋娘？”


    周始动作温柔地接住了妻子，将其抱在怀里，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怀中人面容安详，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再过不久便会醒来。


    焦土上蒸腾的热气灼得戚闻心有些眼疼。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切的看见这张面容。


    那怀中的人儿眼睫忽然颤了一下。戚闻心大惊失色，似是站立不稳，往后踉跄了一步。


    戚唯秋缓缓睁开了眼。


    正此时，劫云尽散，金光像是明亮的希望，毫无遮拦地洒落在焦土之上。


    在戚闻心震惊的目光下，周始的头发顷刻全白，犹如时间的车辙无情碾过，面容布满道道皱纹。


    戚唯秋澄净的眼里空无一物，自周始怀中坐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戚闻心直觉诡异。


    “秋娘……”


    苍老的声音亲昵地呼唤着心上人，却换不回心上人的一个回眸。


    戚唯秋就这样朝外走去，踏出残留树冠的阴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下，宛若不染凡尘的神女，下一刻就要飞升而去。


    戚闻心隐隐猜到了什么，呼吸一滞，拔腿朝女人奔去。


    “阿娘！”她大喊一声，声音在颤抖。


    戚唯秋的身体好似被这一声大喊惊散，化作点点金光飘散出去。


    她抱了个空，什么也没能抓住。


    火急火燎赶来的齐仁恰好看见这一震撼场景，不少修士尾随其后。


    “澄秋……”道然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喃喃出声。


    周始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戚闻心如梦初醒，猛地回身扑向周始。


    “答案，我要的答案你还没告诉我！”


    她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模样。


    “圣都在哪？”她压低了声音问。她不能再让人找到圣都，不能再让人找到他们头上。


    周始的身躯寸寸化作焦土，一双饱含热泪的眼睛望着她。他抬起右手，想摸一摸她的头顶，却来不及落下。终究如儿时般。


    面前的人彻底化为烟尘，被一阵风吹散，了无痕迹。


    什么都不剩了。


    戚闻心手里攥着周始最后一刻塞给她的乾坤袋，怔怔跪坐着。


    原来，这就是故事的结尾。


    周遭浮现七彩光辉，大地猛然颤动一下。沉睡的世界，于此刻，第一次裂空睁开了眼。


    “快离开那！”齐仁大喝一声，同时朝戚闻心飞身而去。


    戚闻心听见师父的声音，甚至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立刻拔腿逃离。


    一股强大的吸力半道拖住了她的脚步，周遭一切事物都被狂风裹挟向她身后卷去。


    “师父别过来！”


    身后，横空出世的黑洞还在不断扩大，牵扯云层聚集，刚刚明亮的天再次暗了下去。力场瞬间包裹方圆数里，光线变得扭曲，所有人都被这令人心悸的巨大吸力拖着向后。


    一个修士慌了神，就这么一松懈，立刻被卷了进去！


    只差一点点了，齐仁展开领域，并竭力将领域范围朝戚闻心处扩展。可御明境的空间规则在宇宙的空间法则下渺小如一粒尘，顷刻间就被碾碎。他自身难保，看着徒弟的方向，冷汗直落。


    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其中。离黑洞最近的戚闻心苦苦支撑，她顾不得暴露的危险，心念一动想要进入空间，却发现玉镯像是被锁住了，竟毫无反应！


    “小松——”


    她还什么都来不及说，双脚离地，再也支撑不住。


    难道要结束在这里了吗……


    就在身体被卷在空中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尚未等她看清，世界彻底暗了下去。


    饕餮大口心满意足地吞噬完，渐渐合了起来。满地狼藉，仿佛只是齐仁做的一场噩梦。


    如今还平安站在这里的，只剩下他和道然，以及几个一开始就离得最远的修士。


    啪嗒，啪嗒，一滴又一滴雨水砸落，越来越急。


    熟悉的感觉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再一次，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