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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荒域之主》 第81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数辆马车就驶离王宫。
车队穿过晨起的清风,闯过稀薄的雾气,一路驰向王后别院。
驾车的雪妖频繁挥动缰绳,车轮加速滚动,压过犹染露水的街道。
随着雾气消散,车厢顶层的花纹闪烁金光。金箔与晨曦交相辉映,古老的图腾短暂显影,格外醒目。
马车来至别院前,雪妖陆续拉住缰绳。
不等他们上前叫门,建筑内已传出人声。
二楼和三楼的窗帘全部拉开,明光照入室内,窗后闪过人影。千湖领众人早早起身,都在为今日的觐见提前准备。
吱嘎一声,别院大门开启。
随着门轴转动,阳光穿透铁门栏杆,在地面投射斑斓光影。
别院中的羽人早起忙碌,他们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穿行在走廊内,出现在不同楼层。彼此擦肩而过,不需要语言交流,只需一个眼神就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雪妖们驾车出现,停留在大门外。
多名羽人走出屋舍,向车上的雪妖致以问候,分别伫立在大门两侧。
“请告知别院中的客人,我们受到陛下指派,前来迎接他们前往王宫。”为首的雪妖扬声道。
“好。”羽人微微颔首,两人转身返回建筑,其余人仍留在原地。
晨风吹过,拂动羽人的发尾。他们身高相近,穿着统一。顺直的头发束在脑后,佩戴的首饰颜色趋近,乍一看毫无分别。
他们心意相通,习惯彼此为伴,简直像对方的影子。在战场上,这种特质能发挥出惊人的杀伤力。
奇特的是,该种特质仅存在于雪域种族,雪域外的羽人族群从未产生过类似天赋。
等待过程中,雪妖们坐在车上,羽人站在门旁,双方默契地收敛情绪,都没有寒暄的打算。
时间过去一刻钟,房屋大门敞开,血族们步下台阶,身侧是同行的矮人。
奥尔加牵着女儿的手,最先闯入雪妖视野。
母女俩都穿着长裙,衣领和袖口刺绣精美花纹。宽大的裙摆曳地,色泽渐染,以宝石、玛瑙和珍珠点缀裙边,行走时闪烁彩光。腰带上连缀金环,相当别致。耳饰、项链、胸针和手环款式独特,具备鲜明的血族特色。
奥尔加佩戴两枚戒指。
一枚戒面雕刻家纹,象征她的爵位。另一枚镶嵌红宝石,是殷王后送给她的礼物,一直被妥善保存,只在重要场合佩戴。
尤莉走在母亲身旁,走路时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巴,像一只漂亮的白天鹅,仪态无可挑剔。
艾尔伍德、亚伦和英诺森并肩而行。
三人身后是十多名边境骑士,一路护送他们冲出北境投奔千湖领,始终尽忠职守,不离不弃。
为彰显态度,贵族和骑士皆身着铠甲。
他们没有选择华丽的外套,而是穿上杀出重围时保护他们的甲胄。
环甲上伤痕累累,有刀劈斧砍的痕迹;锁子甲断裂,腰部横过一道豁口,边缘残留暗斑,是甲胄主人重伤时流出的血。
他们身上的武器也有不同程度损伤。
重剑排列豁口,护手少去半边,短剑和匕首断裂,刀刃变钝,表面他们经历多场恶战,都在勇往直前,对敌毫不怯懦。
边境贵族以战斗为荣,他们是北境的忠实守卫者。
可悲的是,他们没有败于敌人之手,却遭到王城背刺,一夜之间失去领地和财产,也失去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们不会忘记仇恨,势必要血债血偿,让卑劣的小人付出代价。
“希望陛下不会介意。”艾尔伍德走下台阶时,单手覆上横过胸甲的刀痕。恰遇一阵风吹过,掀起他的额发,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眸。
亚伦和英诺森走过他身旁,各自按住佩剑,视线对撞,都能猜出彼此的想法。
“我们要向王城复仇,这是我们活下来的意义。”
“穿着这样或许有些失礼,却能让陛下清楚看到我们的态度。”
染血的铠甲,损伤的武器,从血与火中走出的战士。
“陛下迟早要回到金岩堡,我们的目标一致。在击杀卑劣者的道路上,我们注定走在同一方向。”
“包括杀死国王?”
“我不确定他会否亲自动手,但我明白一件事,”艾尔伍德上前半步,展开双臂,分别搭在亚伦和英诺森的肩上,“黑发王室是血族正统,戈罗德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无论是谁动手,只要金岩城被攻破,他都将面临被处决的命运。那些为他张目,做尽坏事的家伙,同样不被允许活下去。”
三人说话时,矮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赫尔、何塞和护卫们穿着传统服饰,上衣下摆垂过膝盖,恰好遮住靴筒。他们的头发胡须打理整齐,胡须上还有装饰,代表对这次觐见的重视。
卡贝和众人做类似打扮,只在灰蓝色的头发上别着一朵花。细看会发现,这朵花由金属打造,完全是一比一复刻,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能够以假乱真,足见矮人的技艺巧夺天工。
“我们要向陛下表达忠诚。”
“不要犹豫。”
“证实我们全心效忠他,渴求他的庇护,为此不惜付出所有。”
誓言可贵,行动却更切实际。
赫尔深谙这一点,何塞等人也是一样。
众人穿过庭院,在铁门前登车。
车厢外观华丽,内部宽畅舒适,脚下铺着毯子,靠背也很柔软,行进间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应该加装了减震部件。
“劳烦。”奥尔加提起裙摆上车,不忘向雪妖致意。
尤莉跟在母亲身后,同样很有礼貌。
雪妖向两人回礼,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与他们在王宫中的活泼大相径庭。
艾尔伍德等人放弃大角鹿,分别进入车厢,面对面坐下。抬手推开车窗,能观览沿途风景,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矮人们选择最后一辆马车。
车厢足够宽敞,能容纳下所有人,凑在一起也更方便谈话。
在抵达王宫前,他们可以抓紧时间商量,尽量查缺补漏,避免觐见时出现差错。
羽人伫立在庭院中,目送车辆行远。直至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街尾,他们才推动铁门,重新关闭别院。
大门合拢,人声和车轮声彻底远离,建筑内却没有变得安静。
巨鸮从巢中探头,好奇地观察长角鹿和矮人留下的犰狳。
犰狳缩成一团,继续呼呼大睡,很快让巨鸮失去兴趣。
长角鹿被重点盯着。它们在猛禽的食谱上,很容易引发巨鸮的攻击欲望。
发现天敌,血族不在一旁,鹿群登时陷入惊慌。羽人耗费一番力气才安抚住它们,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
巨鸮依旧在探头探脑。
对于长角鹿的反应,它感到很有趣,在巢中张开翅膀,故意扇动几下,似乎还想再尝试一回。
此举引发羽人不满。
“你该老实一些。”
“如果真闹出乱子,我们会告诉丹比亚。”
“你也不想马上面对狮鹫和雪豹,被它们一起揍吧?”
羽人们显然生气了。
他们口出威胁,并且相当有效。
巨鸮很不甘心,无奈现实所迫,只能老实地缩回到巢穴中,没有再因一时兴起去刺激长角鹿。
与此同时,雪妖驾驶的车辆穿过街道,一路加速前行,很快抵达王宫大门前。
晨雾尽数消散,天空一片蔚蓝。
阳光笼罩山巅,雄伟的城市在发光,位于城市中心的王宫仿如水晶雕琢,壮观且华美。
马车陆续停下,雪妖跳下车辕,王宫大门向内敞开。
车厢门先后推开,千湖领一行人走出马车,在门前举目望去,恢弘的建筑闯入眼底。
来不及感到惊讶,众人就望见守护王宫的雪狼,以及围在雪狼身边的两个小家伙。
幼年的狮鹫,亚成年的雪豹。
“那是狮鹫?”
“几百年不曾出现。”
“我还以为它们灭绝了。”
“显然没有。”
众人低声议论时,奥尔加长时间凝望狮鹫。她的右眼变为重瞳,占星师的力量在凝聚,明显让后者感受到威胁。
狮鹫张开翅膀,朝她的方向发出叫声。
雪狼也望过来,冰冷的瞳孔收窄,意外闪过人性化的情绪。
“我没有恶意。”不想造成误会,奥尔加主动收回视线,重新牵起女儿的手,跟上前方引路的雪妖。
“母亲,那是狮鹫?”尤莉好奇问道。
“是的。”奥尔加点点头,示意女儿不要多看,“它们与王室签订契约,纯正的血脉才能唤醒它们。”
“王室契约,我在书上读过。”尤莉想起家中的卷轴,眼底闪过一抹了然,“所以,它们从没有灭绝,只是不肯出现。”
“篡位者不配站到它们的背上。”奥尔加微微一笑,率先走进闪烁光辉的城堡。
纯正的黑发王室,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后裔。
他应能替代他的母亲踏上王权之路,真正戴上王冠,以傲然的姿态坐上血王座,将可耻的篡位者踩在脚下。
心中这样想,奥尔加的脚步逐渐轻快。
她的侧影滑过水晶墙壁,红唇牵起一抹弧度,很快随光流逝,变得模糊不清。
继奥尔加母女之后,北境众人和矮人陆续走进城堡。
雪妖在前方带路,一行人穿过明亮的走廊,来至两扇浮雕花卉的门前。
门后是一间会客室,独属于雪域王后。
房间内装饰奢华,地面铺设透明水晶,头顶悬挂五层吊灯,灯座托起发光的明珠,光芒日夜不熄,照亮会客室每一个角落。
墙壁上布满彩绘,笔触细腻,描绘数万年前巫灵走出雪原,与古巨人鏖战,创建王国的恢宏场面。
一侧墙壁开有高窗,水晶窗户并排矗立,窗旁垂挂轻薄的纱帘。
风吹入室内,细小的尘埃在光中旋舞,静谧无声,心情也随之沉静。
此刻,岑青坐在室内,难得从繁忙的政务中抽身,获得短暂的空闲时间。
他起身走到窗前,单手覆上窗棂,面孔覆上一层微光,眼底深邃无波,窥不出丝毫情绪。
荆棘女仆站在房间中,静静地守护他,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是雪妖的声音:“陛下,别院的客人已经到了。”
闻言,岑青在窗前转身,向房间内的女仆示意:“茉莉,让他们进来。鸢尾,多设几张座位,还有,准备点心和饮料。”
“遵命,陛下。”
荆棘女仆领命,从内拉开房门。
茉莉引众人进入会客室,鸢尾快步穿过走廊,向雪妖传达岑青的命令:“准备饮料和点心,招待陛下的客人。”
“放心,交给我吧!”雪妖拍着胸脯保证,转身去往厨房。他不忘叫上几个学习中的年轻人,“快跟上,别磨蹭。熟悉这里的每一处,都是你们要学习的内容。”
“是。”年轻的雪妖向鸢尾颔首,快步跟上前方的亲戚。
会客室内,千湖领一行人见到岑青,忽略奢华的布局,一起弯腰行礼。
矮人们偷偷抬起头,打量窗旁的黑发青年,脑海中不禁浮想联翩:黑发王室专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俘获残暴的巫灵王。
“很荣幸见到您,陛下。”
众人行礼之后,被安排到位置上坐下。
雪妖们送上精致的糕点,甜味和咸味皆有,摆在专用的器皿中,简直像艺术品。搭配新鲜的饮料,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食物的香味飘入鼻端,众人这才想起,他们出发前没吃早餐。之前因兴奋焦灼感受不到饥饿,此刻被食物吸引,腹中难免开始轰鸣。
“诸位应该没吃早餐,不如先用一些?” 岑青端起高脚杯,声音温和。他看向奥尔加和尤莉,朝茉莉示意,后者立即走上前,为两人的杯中注入饮料。
“这里有血饮,我想你们应该会喜欢。”他说道。
“不胜荣幸,陛下。”奥尔加微笑回答。
尤莉手握高脚杯,大眼睛看向岑青,目光发亮,神情中充满赞叹。
无关任何情感,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她的父亲很英俊,兄长也很俊美。在王城时,她见过众多贵族,无一例外长相优越,但他们都没有岑青的气质。
强大,纯粹,令人移不开双眼。
他是黑暗的化身,却让人看到光明。
尤莉感到很矛盾,她试图组织语言,想清楚表达出内心想法,却找不出合适的语句,不禁一阵懊恼。
“美丽的小姐,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岑青好奇询问。
实在是尤莉的表情过于丰富,丰富到不像一个黑暗的血族。
“陛下,您真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我想赞美您,却没有合适的词汇,这让我很沮丧。”尤莉不假思索,一番话脱口而出。
这番话稍显莽撞,却格外真诚。
短暂的寂静之后,房间中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年轻的小姐,您道出我们的心声。”
“陛下,愿黑暗神眷顾您!”
“敬陛下!”
血族们以饮料代酒,敬向对面的岑青。矮人们也没扫兴,一同举起高脚杯。
一段小插曲之后,气氛意外松弛下来。
众人终于能放松地享用点心和饮料,填饱自己的肚子,滋润喉咙,让大脑能更顺畅的运行。
待到早餐结束,餐盘被撤下去,轻松的氛围随之消散,话题步入正轨。
“陛下,很感激您对西科莱姆的任命。”奥尔加率先开口,表情严肃,态度郑重,“我和我的子女发誓效忠您。如果您能赐给我一枚血咒,将是我无上的荣耀。”
“奥尔加夫人,你是一名占星师。”岑青看向奥尔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询问起对方的天赋,“你能预言未来,还能唤醒骷髅?”
“是的。”奥尔加利落点头,没打算隐瞒,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预感到岑青要问什么,她率先开口,“我年少时不知收敛,太过于自信,以致于犯下大错。”
提及当年旧事,她的心情仍难以平静。
尤莉握住母亲的手,沉默地支持她,希望能减少她的悲伤。
“我曾预言您母亲的婚姻,只是片段画面,我就鲁莽说出口,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她第一次在人前坦诚,没有回避曾经的过失,“您的母亲去世后,我悔恨万分,却无法让时间倒转。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如果我能谨慎一些,如果我的能力再强一些,就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让卑劣者成功实施阴谋。”
岑青听着奥尔加诉说,能清楚看到她的愧疚和痛苦。
她没有说谎。
血族是黑暗生物,誓言不可信,也不具备诚实美德。
奥尔加的剖白却无比真实。
她毫不遮掩,向岑青坦诚一切,包括她犯下的错误,发现错误后进行的补救。时至今日,她仍然志向不改。
殷王后死于阴谋,在病榻上香消玉殒。
血族最高贵的玫瑰,不该如此落幕。
她愿意追随岑青,竭尽所能辅佐他夺回王权,让参与阴谋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付出代价,其中也包括你的丈夫?”岑青问道。
“我已经和巴希尔分居,他的死活不会让我动摇半分。”奥尔加掀起嘴角,目光冰冷。提起巴希尔,她不像在说昔日的爱人,更像是在说一个仇敌,不死不休。
“他背叛殷王后,我痛恨他的行为。我设计他被烙印血咒,他同样憎恨我。”
说到这里,她抬手按上胸口,外衣遮挡下,一道疤痕横过胸前,只差半寸就会刺穿她的心脏。
“这是巴希尔给我的重击,他想要我的命。我也击伤了他,骷髅碎裂他的骨头。那一天,我们差点同归于尽。”她放下手,双眼凝视岑青,“伤口可以愈合,背叛的痕迹永不会消失。”
奥尔加从椅子上站起身,尤莉跟在母亲身后。
无视房间中的其他人,母女俩在岑青面前弯腰,膝盖触碰地面,以血族最高的礼仪,向黑发血族献出忠诚。
“以祖先之名,以血与灵魂为誓,我向您效忠。”
“我请求追随您,全心全意侍奉您,为您驱使,成为您的刀,您的盾,您目光所向,我愿为洪流,破灭您的对手,湮灭您的敌人!”
语言即是誓约。
占星师的天赋凝成锁链,一端缠绕奥尔加母女的手腕,另一端延伸向岑青,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松握入掌心。
奥尔加仰视岑青,一字一句说道:“请允许我跟随您,赐予我血咒烙印。我甘愿成为您的奴仆,陛下。”
岑青凝视奥尔加,眼底微现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想要什么?”他问道。
凡事都有代价。
有付出必然有所求。
“您将登上血王座,手握王者之剑,佩戴血族王冠。”奥尔加直视岑青,坚定道,“您是真正的血族之王,陛下。”
“这是预言?”
“预言绝非全部,我笃信您的强大。”
“所以?”
“我请求您,在您的统治下,您的御前会议中,能有我和我的儿女一席之地。”奥尔加言辞直白,展露自己的忠诚和野心,“我们献出忠诚,换取您的眷顾和赏赐,愿竭尽全力为此付出。”
“地位和权力,就是你想要的?”岑青问道。
“是的,陛下。”奥尔加给出答案。
“好,我答应你。”
话落,岑青握住占星师递出的锁链。
一枚血咒符文同时出现,烙印在奥尔加胸前,恰好遮住那道剑伤。
灼热感和剧痛一并袭来,奥尔加单手支撑地面,另一只手紧抓血咒烙印的地方,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她紧闭双眼,咬牙抑制住闷哼。她的身体在颤抖,精神却无比亢奋。
待到痛楚消失,她仰头看向岑青,没有擦去额角的冷汗,已然露出灿烂的笑容,真心实意道:“奥尔加听从您的差遣,为您效忠,陛下。”
第82章
尤莉没有被烙印血咒,她感到颇为失落。
奥尔加拉起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单手按住女儿的肩膀,低声道:“尤莉,你还年轻。”
这句话饱含深意,可以从多个角度理解。
阅历经验,亦或是目前的能力,无论哪个方面都会带给尤莉动力,让她坚定挖掘自己的天赋,持续提升自己。
总有一天,她能站到岑青面前,与她的兄长甚至是母亲并肩。
“我明白,母亲。”尤莉说道。
母女俩交谈时,岑青的目光转向边境贵族和骑士。
没有让他失望,艾尔伍德等人同时起身,单膝跪在他面前,行动干脆利落,语言也相当直白。
“我们发誓效忠您,成为您的剑和盾牌,在战场上为您冲锋陷阵。”艾尔伍德代表众人开口。阳光投入室内,覆在他的肩头,俊美的脸庞半侧明亮,恍如暮晓分割,腥红的双眼更显森冷。
“篡位者戈罗德,以卑劣的手段攫取权柄。”
“我们世代守护北境,捍卫血族的荣耀。王城无耻背刺,令我们失去一切。”
“我们期盼复仇,用刀剑夺回所有,只有您能实现我们的愿望。”
“我们请求追随您,甘愿为您驱使。有朝一日,拱卫您重归金岩城,将篡位者和他的拥趸毙于剑下,洗刷我们被迫流亡的耻辱,用他们的血浇灌同袍的坟墓,让愤怒的灵魂得以安息。”
誓言铿锵有力,杀气腾腾。
为表达效忠的诚意,他们愿意被烙印血咒,就像布叶特和奥尔加一样。
“我接受你们的效忠。”岑青没有考虑太久,单手覆上艾尔伍德头顶,黑暗的力量化作绳索,牵绊边境贵族和在场骑士。
一阵激痛之后,血咒符文出现在众人胸口。
和奥尔加一样,他们没时间感受痛苦,更多是兴奋和欣喜。
“你们需要新的盔甲,还有武器。”岑青回到高背椅上,侧头看向荆棘女仆,“茉莉,你来安排。”
“遵命,陛下。”女仆说道。
北境众人得偿所愿,心满意足退下。行走间,铠甲关节处互相摩擦,破损处崩落干涸的粉末,那是血液凝固的痕迹,也是他们的勇气勋章。
接下来,轮到白涧部落的矮人。
目睹血族们的表现,矮人下意识咽着唾沫,大胡子遮挡下,表情一阵紧绷。
下血本。
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看向对面的岑青,迎上那双漆黑的眼睛,他们的脑袋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想要成功实现目标,获得庇护,原有的准备远远不够,必须下血本,至少不能低于那些血族!
矮人们下定决心,体现在行动上,就是送出的礼物加倍,更抢在岑青开口前,坚定道:“陛下,我们请求追随您,愿意为您奉献全部力量!”
赫尔高举鉴证誓言的水晶,巨斧的光影跃升在他头顶。
斧影逐渐凝实,颜色加深,斧刃异常锋利,犹如钢铁铸造。
岑青靠向椅背,凝视斧影片刻,道:“赫尔首领,在接受您的誓言之前,有件事需要同你确认。”
“听从您的差遣,陛下。”赫尔高声说道,“请您直呼我的名字,这是我无上的荣幸。”
“好吧,赫尔。”岑青微微向前倾身,视线落在赫尔头顶,“请你诚实告诉我,你和你的部落希望得到什么。”
“我笃信付出必有所求,付出越多,所图越大。迄今为止,我没有遇见过例外。”撞上赫尔的视线,岑青弯了弯眼眸,“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隐瞒。”
“陛下,我们绝不敢欺骗您!”矮人匆忙开口。
岑青抬起手,示意对方不必惊慌,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们没有恶意,否则不会走入暴风城,也无法平安出现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岑青脸上的笑意加深,漆黑的头发和眼睛,仿佛暗渊的颜色。
黑暗的生命,矮人们有了最真切的体会。
“如果心怀恶意,这座城堡会杀死你们,当然,我的女仆也会。”
“是、是的,陛下。”矮人们如坐针毡,感觉自己被一眼看透,都是汗不敢出。
赫尔用力咬牙,腮帮子微微鼓起。他强压下心中忐忑,迅速与何塞交换眼神,小心开口:“陛下,我们从最初就决定坦诚相告,向您坦白一切。只希望您听后不要厌恶我们。”
说话时,赫尔一直握着水晶,斧影始终悬于他的头顶,考验他出口的每一句话。
“哦?”
“我们希望获得您的庇护,最好能脱离联盟部落,成为您的追随者。”赫尔道出最终意图,头上的斧子纹丝不动,代表他说的都是实话。
“原因。”岑青凝视着他,语气始终平稳,听不出太多情感,“脱离联盟总有原因,利益、矛盾、仇恨,还是别的?”
“是对生存的担忧。”赫尔抬起头,双眼仰视岑青,坦诚白涧部落面临的困境,“通过挖掘矿藏、售卖矿石和皮毛贸易,我们积攒大量财富,金币堆满宝库。部分借给别的部落,利息和本金加起来数额巨大。”
“借贷?”岑青目光微动,隐约猜到赫尔要说什么。
“是的,但利息很低,绝不是高利贷。”赫尔为自己和部落辩解,唯恐岑青产生误会,“问题在于借出的太多,还有许多人拖延还钱,常年累月下来,达到惊人的数字。”
“你们担心欠债人会赖账?”岑青问道。
“赖账倒在其次,我们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赫尔苦笑一声,“如果他们不想还钱,也不想被追债,您认为他们会做什么?”
“设法一劳永逸。”岑青给出答案。
“是的,让债主彻底消失,也就是我们。”赫尔膝行上前,距离岑青更近,“我们嗅到危险气息,感知到灾难临近,主动带领部落迁移,投奔您的领地。我们愿意付出所有,心甘情愿听从您的差遣,只为换来您的庇护,让我们能避开灭亡的命运。”
沉吟片刻,岑青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他不怀疑矮人的困境。赫尔言之凿凿,水晶也验证他所言确实。
他只想知道,矮人为何会坚定选择自己。
想脱离联盟,投靠的对象有很多,魔族、巫灵、血族。更远一些,还有滨海的鲛人,风谷的精灵,以及众多强大的兽人部落。
以白涧部落掌握的资源,无论投奔哪里都会受到欢迎。
“您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赫尔重申他们的决心,道出选择岑青的理由,“魔族不可信,巫灵不缺少附庸,金岩城的统治并不牢靠,乱军未灭,附庸军团都在蠢蠢欲动。至于其他人,做生意可以,长期附属绝无可能。”
赫尔认真分析,不避讳利益得失和心中顾虑。
他明白自己必须坦诚,这是岑青给他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机会。
必须牢牢抓住。
“部落需要生存,我们想活下去,有可能的话,还希望更进一步,获得更高的地位。”赫尔望向岑青,目光灼灼,“您应该很需要人手,建设领地、挖矿、或是打通商路,我们都能派上用场,一定让您满意。”
纯粹的利益交换,或者单纯的誓言,都有可能出现波折。
赫尔选择另一条路。
他不讳言自己谋求利益,也明确阐述忠诚和有用之处。假使这是一桩生意,矮人不会吃亏,岑青更能获取好处,利润丰厚。
“我们掌握数座无主矿的位置,目前无人开采,还知道通向野人聚落的商道,冒一定风险,每次都能带回大量金银。”赫尔继续加码,只为达成目的,“我们还会锻造,能制造铠甲和兵器,手艺不亚于挂角人。”
“如果您需要,我们还可以造房子,修建城市。美观度或许不够,绝对坚固耐用。”
“几万年前,我的祖先参与修建矮人七城,城墙和城内建筑举世闻名,至今仍保存完整。”
赫尔滔滔不绝,越说眼睛越亮,显然底气十足。
何塞和卡贝偶尔出声,添补他遗漏的内容。
三人配合默契,罗列白涧部落诸多优势,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岑青能收下他们。
他们成功了。
“我可以留下你们,容许你们生活在我的领地。”岑青开口。
“感谢您,仁慈的陛下!”
“我并不仁慈,而且我有条件。”岑青靠向椅背,单手覆上桌面,指尖滚动桌上的水晶笔。透明的笔杆反射白光,光斑游移在他脸上,顺着他的肩膀滑动,留下闪烁的花影。
“我需要你们为我干活,帮助我建设领地,挖掘矿藏。另外,我需要更多人手,最好如你们一样。懂我的意思吗?”
“陛下,我保证不让您失望!”赫尔拍着胸脯保证,声音中充满笃定,“我会联络更多部落,他们都面临和我们一样的困境。如果能得到您的庇护,成为您的领民,相信他们都很乐意听从您的调遣,为您干活。”
“时间需要多久?”岑青问道。
“马上!”赫尔没有迟疑,大声说道,“我今天就写信,邀请他们奔赴千湖领。”
涉及到重要书信,信鼠和信鸟都不够保险,矮人更喜欢派出部落成员,白涧部落也不例外。
“你能联络到多少人?”岑青继续发问。
“至少七个部落,超过八千人。”赫尔给出大概数字。这是保守估算。如果对方也拉来同伴,数量只会更多。
岑青点点头,思量矮人的用途,当场敲定新安排:“先让他们前往千湖领,确定忠诚可用,我会派遣黑骑士护送一批人进入荒域,在荒域森林建造新城,与千湖领治所同时开工。”
“荒域?”
“在荒域建造新城?”
岑青这番话一出,不仅矮人,房间内的血族也面露惊讶,个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骑士表情赧然,强压下尴尬,沉默地坐了回去。
目光扫视众人,岑青清楚他们的惊讶从何而来。
“有件事需要告诉你们,”岑青交握手指搭在腿上,以平淡的语气道出足以震动四方王国的消息,“荒域属于我,我拥有那里的一切,完完全全。”
声音落地,房间内骤然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奥尔加开口道:“跨越北境的山脉,山谷中游荡的异魂,莫非都与您有关?”
“是的。”岑青痛快承认,这不是必须隐藏的秘密,迟早都会公诸于世,“我希望贯通荒域和千湖领,使两地连在一起。异魂替代骑士巡逻,能驱逐许多麻烦。”
此前即有传闻,荒域有了新主宰。
碍于巫灵和魔族的争夺,事情停留在传闻层面,从未被真正证实。
岑青坦言实情,众人从惊愕中抽离,随之而来的就是兴奋,甚至有些飘飘然。
血族第一王子,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
法理、实力、亦或是别的方面,岑青都高过他的父亲。他更有资格佩戴王冠,登上血王座,以正统的身份掌权。
毫无疑问,戈罗德绝非他的对手!
“陛下,您需要军队。”奥尔加率先从兴奋中回转。她摆正心态,认真向岑青提出建议,“广阔的领土需要建设,更需要守卫。黑骑士骁勇善战,忠诚可靠,但他们的数量太少了。您需要众多的步兵和骑兵,用来守护您的领土,巩固您的权力,击败您的敌人!”
艾尔伍德等人随即起身,异口同声道:“陛下,请给予我们权利,重建边境骑士团!”
矮人们不甘示弱,大声道:“陛下,我们不仅能挖矿和造城,也能为您作战!”
岑青的确有组建军团的打算。
此前,他委托布叶特和奥里金重组边境骑士团,结果被王城骑士和乱军中途打断。名单上的边境贵族死的死伤的伤,十不存一。
布叶特和艾尔伍德等人幸运逃出,奥里金和其余人却永远倒下,死在王城贵族的背刺之下。
现下,创建属于他的军队势在必行。
可问题再次出现。
人手。
他缺乏干活的人力,尚要去战场抓捕乱军,组建骑士团不能空喊口号,他需要搜集大量人手才能填充军队。
岑青说出他的考虑,边境贵族和骑士陷入沉默,矮人跃跃欲试,但也没着急开口。
奥尔加面露微笑,给出另一个提议:“陛下,您是否考虑过,组建一支骷髅军团?”
“占星师召唤的骷髅,只会听从占星师本人。除了你,没人能指挥他们。”英诺森突然开口。他坐在艾尔伍德右侧,身穿银灰色铠甲,胸甲和臂甲遍布刀痕,护喉有一道裂口,能窥见战斗时的凶险。
相比艾尔伍德和亚伦,他多数时间都很沉默,在必须开口时却总能直指关键。
听到他的话,奥尔加不以为意,尤莉则怒目以对,认为他在质疑母亲的忠诚。
奥尔加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陛下,我是您的奴仆。我身上烙印血咒,您可以随时熄灭我的灵魂之火。”奥尔加认真对岑青说道,如同发下誓言,“我的一切都属于您,包括我召唤的骷髅,他们是您脚下的基石。”
“你打算如何做?”岑青问道。
“北境正发生战争,死者无数,能集起庞大的数量。”奥尔加给出已经想好的答案,“如果您允许,我将和我的女儿同行,唤醒战死的尸骸,为您组建一支骷髅军团。”
说到这里,她转向边境贵族,视线扫过几人的脸,微微一笑:“军团建成,也许很快能夺回几座坞堡,收回几位被抢占的领地。”
很显然,这是在回敬英诺森的质疑。
血腥的种族,诞生于黑暗。
他们奉岑青为主,视戈罗德为敌,暂时有共同利益,但不会永远目标一致。分歧和矛盾始终存在,天性注定他们会产生割裂,难以调和。
铁板一块?
对血族而言,纯粹是天方夜谭。
艾尔伍德等人也深知这一点。他们无视奥尔加的挑衅,集体将视线转向岑青,等待他的决断。
“你的女儿,尤莉小姐也是占星师?”岑青看向奥尔加身边的少女。她的存在感很强,气质和母亲相类,仿佛是在照镜子。
“是的,陛下,我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尤莉主动开口,同时拉开袖摆,翻出藏在里面的骷髅松鼠。
这只小东西一直被她带在身上,没有和骷髅仆人一起留在别院。
“我的能力还不够强,但我会继续努力,锤炼我的天赋。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优秀的占星师,在您的宫廷中服务。”尤莉目光坚定,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决心。
“我很荣幸。”岑青向尤莉微笑,成功使少女双眼发亮。其后转向奥尔加,说道,“奥尔加女爵,我赋予你权力。”
闻言,奥尔加上前两步,跪倒在岑青面前:“听从您的旨意,陛下。”
“我命你创建骷髅军团,尽你之能,分割北境土地。”岑青从手上取下一枚指环,戒面雕刻一朵盛开的金蔷薇,“向我展示你的能力,女爵。”
“遵命,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陛下。”奥尔加双手接过戒指,用力攥入掌心。
“艾尔伍德爵士,亚伦爵士,英诺森爵士,以及诸位骑士,”岑青逐一点出边境众人,后者当即起身,单膝跪在岑青面前,聆听他的旨意。
“我赋予诸位使命,与奥尔加女爵同赴北境,用你们手中的剑夺回领土,重新回到你们的坞堡。”
目光扫视众人,岑青顿了顿,随即加重声音:“重建边境骑士团,尽己所能。”
“遵命,陛下!”
北境众人齐声应是。
岑青向荆棘女仆示意,后者转身离开,不多时归来,手中捧着精致的首饰盒。盒盖掀起,里面躺着数枚指环,和黑骑士佩戴的颇为类似。
“赐给诸位。”
“谢陛下。”
北境众人拿起指环,当场套入手指。
目光落向戒面,金属和宝石相映成辉,蔷薇花绚烂绽放。
一个寻常夏日,在岑青的会客室内,血族们接受使命。属于岑青的强大力量,世所罕见的两支军团即将由此诞生,纵横大地,震撼四方王国。
第83章
重要事情谈完,岑青邀请众人留在宫廷,享受一顿丰盛的午餐。
奥尔加等人欣然接受,矮人也是满心喜悦。
“感谢您,陛下。”
“能与您一同进餐,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盛宴之后,他们不会留在暴风城,当日就会启程出发,分头完成使命,向岑青证明,他们绝对是合格的追随者。
巫灵王结束御前会议,遣散廷臣和长老,独自出现在会客室外。
房门开启的一瞬间,冰雪气息涌入,血族和矮人都下意识站起身,目光望向门前。
他们礼貌地鞠躬,视线追逐走入室内的巫灵王。在银光掠过头前时,所有人变得紧绷,压力如有实质。
雪域的主宰,众所周知的暴君。
他一夜覆灭冰魔,夺走百万生灵的性命。他的存在感过于强烈,让人心生忌惮,不觉胆战心惊。
紧张的气氛中,唯有岑青还能心态放松。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径直走向巫灵王,在被揽入怀中时,微笑说道:“陛下,会议结束了?”
“暂时。”巫颍收紧手臂,自然地低下头,气息落在岑青眉心,“我想见你。”
他很快将动身前往北部冰原。
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平息古树人引发的动荡,也许几天,也或许更长,未知带来焦躁,出发前的相聚时间变得弥足珍贵。
岑青单手搭上巫颍的前臂,仰头亲吻他的嘴角,主动发出邀请:“陛下,你愿意和我共进午餐吗?”
“当然。”巫颍浅笑颔首,托起岑青的右手,轻吻他的指节,“我从不会拒绝你,我的王后。”
“他们是我的追随者,宣誓向我效忠。他们今天就会离城,完成我安排的使命。我已经邀请他们,请容许他们一同列席。”岑青一边说着,手臂缓慢下落,覆上扣在腰间的手,手指穿入巫颍的指间。
“追随者,血族,矮人。”巫颍环顾室内,目光平静近乎漠然,仍让众人头皮发麻。
最终,银色的双眼锁定奥尔加。
“占星师?”
“是的,陛下。”奥尔加上前一步,得体地朝巫颍弯腰。
面对巫灵王,她的确感到紧张,但没有表现出来,声音和表情一样沉稳。
“发下誓言就应兑现,全心效忠你的主人,占星师。”巫颍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森然酷寒,恍如雪域中的冰川,“背叛的代价无比昂贵,死亡不会是终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我全心全意侍奉我的主人,忠诚于他,黑暗的灵魂之火会见证我的誓言。”奥尔加语气坚定,顶住强大的压力,没有丝毫动摇。
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巫颍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中的岑青。
“我相信他们的忠诚。”岑青笑弯双眼,声音温和,带给众人的压力丝毫不亚于巫灵王,“正如您所言,背叛的代价极其昂贵,我想没人企图尝试。”
平淡的语气,真实的警告和威胁。
他从没打算以宽和的态度示人,对血族不适用,换成矮人也是一样。
强大的威慑,绝对的统治力,轻松操控旁人的生死和命运,才能令黑暗的种族俯首,彻底臣服在他脚下。
血族和矮人听懂了岑青的话。
他们变得更加恭敬,目光落向站在一起的君王和王后。
截然不同的两人,恍如白昼与黑夜。
萦绕在两人周身的气息却无比契合,冰冷、黑暗、弥漫着血腥。
众人不敢多看,纷纷单膝跪地,牢固忠诚誓言:“陛下,以生命和灵魂发誓,效忠您,侍奉您,追随您,直至身躯回归大地,灵魂之火永远熄灭。”
会客室外,明亮的走廊内,荆棘女仆通知雪妖:“两位陛下共进午餐,王后陛下的客人允许列席。”
“我会安排好。”了解过人数,雪妖飞速穿过走廊,前往厨房传话。
如同往日,厨房内弥漫蒸汽,厨师们忙得热火朝天,不时能听到大嗓门咆哮,夹杂着学徒微弱的辩解。
“两位陛下共进午餐,邀请王后的客人列席,包括血族和矮人。”丹比亚站在门边,提高声音,朝门内众人说道。
闻言,厨房内的人员一起停下动作。
“王后陛下的客人?”
“血族? ”
“还有矮人?”
“真是稀奇。”
几百个大块头一起开口,声音无比嘈杂。即使没有刻意拔高嗓门,声量也十足惊人。
雪妖的两耳一阵嗡鸣。
他掏掏耳朵,晃了晃脑袋,认真回答道:“对,血族和矮人。尤其是矮人,他们都有一副好胃口。”
“放心吧,丹比亚。”冈萨放下烤肉叉,顶着满头热汗走向雪妖,用力拍打他的肩膀,“我们办事,你尽管放心,保证让客人满意。分量充足,味道也会相当好!”
“希望如此。”雪妖挥开山地人的大手,无可避免,衣服上沾染烤肉的气味。他皱了下眉,决定返回房间换一件外套。
“总之,事情交给你们了。”
留下这番话,雪妖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外。
冈萨转过身,朝所有厨师和学徒挥动手臂,动作略显夸张:“鼓起干劲,必须让客人满意,为了王后陛下!”
“为了王后陛下!”
“让血族无可挑剔,撑破矮人的肚子!”
厨师和学徒轰然应声,声浪瞬间拔高,弥漫的蒸汽都被吹散,尽数扑向墙壁,凝固大量透明的水珠,顺着墙面流淌,一道道滑落成线。
王宫中开启盛宴时,一名祭司进入暴风城。
他貌似对城内布局很熟悉,独自穿过城内,出现在巫灵长老萨缪尔的家门外。
萨缪尔的家位于暴风城东,是一座独栋的三层小楼。
建筑屋顶和墙壁镶嵌晶石,组成瑰丽的图案,在丽日下闪闪发光。
楼前有一座喷水池,常年水流不断。水池周围铺设花坛,盛放五颜六色的花朵,由充当园丁的岩妖细心照看。
岩妖们相当负责,萨缪尔出门在外时,花坛中依旧生机勃勃,色彩绚丽,不曾有一朵花枯萎。
御前会议提早结束,岑青的学习课程也暂停一天,萨缪尔回到家中,兴起前往储藏室,翻找旅行时带回的纪念品。
“下次旅行,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拿起一枚金属徽章,萨缪尔自言自语。
这枚徽章是他造访风谷时,从一名游商手中获得。
材料很普通,并不难寻。珍贵之处在于上面的雕刻,古老的异族图腾,能追溯到古树人诞生的年代。
“精灵们有许多好东西。”萨缪尔站在木架前,用布巾擦拭徽章,抹掉上面的每一粒灰尘,直至金属散发出明亮光泽。
他清楚记得自己伪装身份,顺利进入丰谷,造访各种有趣的集市,和精灵们把酒言欢。
一场酒桌上的赌约,他是胜利者,对方输给他这枚徽章,外加一张小巧的弓。
那张弓过于精美,相比武器,更接近一件装饰品。
“那把弓在哪里,我记得在第五层的架子上。”萨缪尔把徽章装回到盒子里,扣上盒盖,踩着梯子向木架上层探手。
“找到了,就是这个。”他拿起用兽皮包裹的弓,手肘碰到另一只盒子,盒盖弹开,里面是一只箭头,金光灿灿,属于血族的武器。
想起这支箭的来历,萨缪尔动作微顿。
就在他准备压上盒盖时,岩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萨缪尔老爷,有访客到来。”
访客?
这个时候?
萨缪尔难得心生困惑。
他从梯子上走下来,大步穿过房间,握住门上的红铜把手,拉开储藏室大门。
门后,一名岩妖恭敬站着。
他个头不高,头顶只及萨缪尔腰间。身上的服装很有特点,束袖上衣和宽松的裤子,鞋子用兽皮制作,鞋尖略微翘起。
他肩头有一枚特殊图案,用颜色鲜艳的线缝制在外套上,象征他为巫灵长老工作,有正式的侍从身份。
“是谁?”萨缪尔的声音落在岩妖头顶。
岩妖深深弯腰,让他看起来更矮,体格愈显壮实:“造访者自称泰温,是一名祭司。”
“泰温?”萨缪尔神情一顿,声音中透出喜悦,“真没想到,他竟然会离开风谷。”
说话间,他已经越过岩妖,大步穿过走廊,亲自前去迎接老友。
午后的阳光洒向地面,巫灵的王城沐浴在光中,道路、房屋皆披覆一层亮色。
泰温站在铁制的大门外,双手袖在身前。灰色的发辫盘绕过脖颈,胸前的圆盘项链反射日光,光点投射在他脸上,岁月的烙印愈发深刻,双眼中蕴含智慧。
“泰温,我的老友,好久不见!”
人未至,声先到。
萨缪尔走出建筑,大步穿过庭院,以巫灵中少见的热情绽放笑容,展开双臂拥抱泰温。
祭司早习惯这名巫灵的别具一格。
他笑着回抱萨缪尔,戴着手套的手拍着对方的背,声音低沉,充满让人心安的力量:“的确是许久不见,自从你离开风谷。”
“让我想想,五百年,还是四百年?”萨缪尔松开手臂,笑容依旧灿烂,“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
“准确来说,是四百四十七年。”泰温给出准确数字,同时纠正萨缪尔,“你知道的,我已经很老了,不会变得更老,自然没有多大改变。”
祭司生命漫长,完全能和树人比肩。
泰温经历过精灵战争,目睹巫灵王权更迭,见识过魔族动荡和血族的王城易主,即使不出风谷,他依然能了解四方大陆。
“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泰温从马背解下一只口袋,敞开袋口,掏出一只木盒,“我知道你喜欢搜集徽章,里面这枚是精灵的收藏。”
“多谢。”萨缪尔接过盒子,没有着急打开,而是握住泰温的手臂,拉着他前往家中,“我家中有好酒,你来得正是时候。”
泰温和萨缪尔并肩而行,顺着台阶走入建筑,来到宽敞的客厅。他没有隐瞒来意,直接向对方说明:“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萨缪尔拉开椅子,邀请泰温落座。随即摇响放在桌上的铃铛,召唤岩妖,“送一瓶酒来,外加两只酒杯。”
“遵命,老爷。”岩妖领命退下,很快送来萨缪尔待客的美酒。
清冽的酒液注入高脚杯,散发出一股醇香的气息。
泰温端起酒杯,低头轻嗅酒香,感谢萨缪尔的招待,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希望能觐见雪域的王后。”
“你要见陛下?”
“是的。”泰温轻啜一口美酒,发出叹息声,“暴风城婚礼可谓盛况空前。吟游诗人歌颂盛大的庆典,为美丽的黑发王后谱写诗歌,已经传遍各国。日前,魔界传出风声,喜怒无常的炎境之主曾向这位王后表达爱慕。”
泰温说话时,萨缪尔静静听着,没有中途打断。在他提到炎境之主时,巫灵长老目光微闪,神情有短暂变化。
“还有荒域的变动。”泰温放下酒杯,直视萨缪尔,“水镜降下预示,黑暗在喜悦,那片土地有了新主宰。不是巫灵,也不是魔族,源于最纯粹的黑暗力量。”
“你是黑暗神的祭司,没有任何事能瞒过黑暗的眼睛。”萨缪尔叹息一声,同样放下酒杯,杯中液体轻轻摇荡,映出他的面孔,“你应该猜得到。”
“我需要亲眼证实。”泰温认真说道,“我希望能见他一面,萨缪尔。”
“以黑暗神的祭司身份?”萨缪尔挑眉。
“以及他母亲的旧识。”泰温回答。
萨缪尔重新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据我所知,朱殷去世时,你并没有出现。在她的孩子陷入困境时,你也没有伸出援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有讽刺和指责,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旧识不会带来任何好感,很可能适得其反。”
“我明白。”泰温早有预料,态度十分坦然,“我是黑暗神的祭司,你不能指望我有悲天悯人的心肠。我与朱殷见过几次,血族最美的玫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但也仅此而已。”
“是吗?”萨缪尔微微一笑,隔着高脚杯的杯口看向泰温,“朱殷死后不久,血族边境就开始不稳,小股乱军出现,在百年间持续壮大,对血族造成威胁。”
泰温默不作声,从他的脸上窥不出半分端倪。
萨缪尔看着他,继续说道:“乱军壮大有金岩城的纵容,终至尾大不掉。但是谁点燃这把火,让一群盗匪和流浪者敢于纠集起来,挑战庞大的王国?是谁蛊惑最初的头领,给他指引?尽管他已经死亡,痕迹不会彻底抹除。”
“萨缪尔,巫灵很少管闲事,你在背离种族天性。”泰温说道。
萨缪尔耸了耸肩,对这个评价不甚在意,散漫道:“我喜欢四处旅行,扮演各种身份。如果能被人一眼看穿,岂非很糟糕?”
“很充分的理由。”泰温咧咧嘴,眼底并无笑意。
“我可以为你引荐。”萨缪尔突然话锋一转,回应泰温之前的请求,“是否要见你,需要由王后决断,我无法向你保证。”
“我明白。”泰温颔首,平和道,“你愿意帮忙,我不胜感激。”
萨缪尔端起高脚杯,中途又放回到桌上。
他十指交叉,上半身微微前倾,不错眼地盯着泰温:“说真的,泰温,你打算做什么?”
“你指什么?”
“你有几百年不曾走出风谷,突然间出现,还要见黑发血族,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萨缪尔一字一句说道,“黑暗神的祭司,纯正的黑发血族,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甚广。”
“这件事很复杂,无法三言两语说明白,萨缪尔。”泰温叹息一声,看向自己的好友,“血族的传承很特殊,朱殷从未真正获得王权,戈罗德也是一样。血王座已经空置太久。而今,黑暗降下谕旨,血族王冠的继承人出现,我必须亲眼确认,才能做出选择。”
“选择?”
“是否真正离开风谷。”
目光交汇,萨缪尔读懂了泰温的意图。他摇晃着高脚杯,沉吟片刻,态度发生改变。
“我会造访王后陛下,争取让他召见你。在那之前,你可以留在这里。”他选择推动这场觐见。
“多谢。”泰温再次致谢。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避开相关话题,转而提及旧日时光,一边品酒一边畅谈,气氛变得轻松,谈话也相当愉快。
在他们畅谈时,宫廷中的盛宴结束。
血族和矮人再次登上马车,返回落脚的别院。
他们已经准备好,会赶在日落前出发,离开暴风城,奔赴各自的使命。
城堡二楼的露台上,岑青双手按住栏杆,目送车辆行远。
熟悉的气息自身后拢来,将他包围其中。
“陛下,你什么时候离开?”岑青顺势向后靠,依在巫灵王怀中,轻声问道。
“几天内,不会太久。”巫颍收紧手臂,轻吻岑青的发顶,“我很抱歉,要你承受重担。”
“我会尽我所能。”岑青抬起手臂,反扣住巫颍的脖子,同时仰起头,认真看向他,“也请你遵守承诺,平安归来。”
“我保证。”
巫颍莞尔一笑,手指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下降,以吻封缄。
第84章
雪域极北之地,终年白雪皑皑。
冰川浩瀚无垠,极目之处与天空相接,融成无边碧蓝。
凛冽的寒风刮过冰盖,雪片漫天飞舞。白色的龙卷平地而起,碰撞撕扯,呼啸着袭向天际。
苍茫冰原中,千米高的冰山巍峨耸立。
山峰奇险陡峭,山峦连绵起伏,最高峰接近万米,匕首样刺向天空。
北方公爵的城堡建在山顶,内外两重墙体,外层包裹厚重的冰岩,城门前拉起吊桥,使得堡垒坚固异常。加之地势险峻,山体近乎直上直下,路径陡窄,想从地面攻破这座城堡,可能性微乎其微。
城堡之下,七座要塞把守隘口。
要塞以巨石筑造,半座嵌入山体,半座耸立在外。牢固的石台横亘于半空,似放平的巨剑,切割咆哮的狂风。
要塞之间地势险峻,徒步难以穿行,主要依靠索道交通。
粗重的铁索悬挂半空,透明的冰锥成排倒悬,反射苍白的雪光。缆车穿行索道时,总能听到碾压声,在寒风中摇摆回荡。
缆车滑过半空,脚下如临万丈深渊,不留神坠落,当场就会粉身碎骨。
冰原气候恶劣,即使是在晴日,寒风也能冻僵人的骨头。
巫冽和他率领的军团常年驻守于此,护卫雪域北部边境,抵御来自冰川下的威胁。
轰隆!
冰架碎裂,响声震耳欲聋。
锯齿状的裂缝穿透冰层,两侧的冰面对称隆起。巨大的树冠从冰下冒出,继而是树干,紧接着就是树根。
树身常年浸在水中,隐匿在冰川下,破水而出的瞬间,外层凝固银白,树枝、树叶皆覆盖一层冰霜,悬挂透明的冰棱。
冰壳包裹下,黑色树干爬满裂纹。树干表面凸起苍老的面孔,空洞的双眼睁开,嘴巴大张,发出来自荒古的声音。
“吼!”
他们在嘶吼,在咆哮,对世间生灵充满恶意。
庞大的根系挣脱冰层,虬结的树根在冰面撑开,表面布满吸盘,恍如章鱼的触手。吸盘内禁锢海底生物,多数只留下一具空壳,血肉早就干枯,成为树身的养料。
呜——
号角声骤然袭来,声音苍凉雄浑,持续回荡在寒风中,震慑耀武扬威的古树人。
成群座狼拔足狂奔,似百千道黑光划过,刺穿冰冷的雪原。
“放箭!”
座狼背上,巫灵战士松开双手,掌心凝聚大团蓝光。
光辉凝实,铸成战士手中的长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身,弓弦拉满,破风声接踵而至。
箭矢如雨,疾如流星。
森冷的白光划过天空,凶猛凿向破冰而出的古树人。
箭光穿透树冠,扎入树干,光芒瞬间大涨,爆裂声接二连三。无数光芒聚集,包围住古树人,似锁链层层缠绕,将它困在原地。
“矛!”
伴随着命令下达,巫灵战士弃弓持矛。
他们的身影从狼背上消失,再出现时,已至古树人头顶。
寒光掷出,锋利的长矛洞穿冰壳,击碎咆哮扭曲的面孔。矛尖从树干另一面透出,带出大量墨绿色汁液。
古树人并未倒下。
强大的力量发挥作用,伤口快速收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古树人陷入暴怒,疯狂挥舞着树根,座狼敏捷闪躲,冰盖被砸出密集的裂痕。
“小心!”
巫灵战士互相提醒,迅速后撤。
座狼纵身一跃,中途接住战士们,其后敏捷下落。狼群落向冰面,没有片刻停顿,集体调转反向,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古树人。
轰隆!
恍如闷雷炸响,冰层大面积破碎。
断裂的冰块碰撞挤压,部分缓慢下沉,部分飘移在水面,载浮载沉。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三角形的背鳍顶开碎冰。
从一到十,由十至百,成群章鲨浮出深海,硕大的头颅冒出水面,巨口张开,现处满嘴锋利的獠牙。自身体中部以下,粗壮的触手翻搅海水,掀起一道又一道水墙,成排击穿冰面,袭向奔跑的座狼。
巫灵战士回首眺望,表情异常严峻。
“古树人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这是第九次。”
“冰川破碎得太厉害,情况很不妙。”
“恐怕会有海啸。”
章鲨冲碎冰盖,对座狼穷追不舍。
古树人和鲨鱼群一同前进,树根无限延展,仿佛一场噩梦。他的目标是巫灵战士,强大纯粹的种族是树身最好的养分。
水墙连续断开冰面,裂缝追至脚下,落后的座狼险些掉入水中,情况危急,险象环生。
狼群奔跑途中,前方又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直至第六道。
更多古树人在水中苏醒,他们冲出冰层,张开包围圈,意图围堵这支座狼军团,留下所有人。
“想吞噬我们?没那么容易!”
巫灵战士猛一拽缰绳,座狼停止奔跑。
狼群谨慎聚集,压低头颅,朝古树人发出低嗥。
狼背上的巫灵战士释放力量,蓝光冲天而起,似星辰在冰原中升起,照亮浩瀚天地,使一切无所遁形。
呜——
号角声响起,来自四面八方。
更多座狼现身,压在古树人外侧。天空中有巨鸮飞过,发出响亮的鸣叫。
巫冽出现在队伍最前方。
他穿着一身银亮的铠甲,金属甲片包裹他的手指,肩甲和胸甲有古老的图腾。披风飞扬在肩后,猎猎作响。
他没有佩戴头盔,长发束在脑后,流淌璀璨银辉。
军团齐聚时,他举起右手朝前指去,猛然下压:“进攻!”
巫灵战士挺起兵刃,座狼在驱策下狂奔,巨鸮俯冲向下,目标直指陷入包围的古树人。
诱饵,伏兵。
包围,反包围。
猎物,猎人。
杀戮,围剿。
强大的生命鏖战厮杀,类似场景不断重复,构成冰原永恒的篇章,亘古不变。
战斗中,章鲨群死伤过半,尸体留在战场,余下遁入深海逃走。巫灵没有理会它们,专心致志包围古树人。
双方势均力敌,战斗力旗鼓相当,每一次对抗都必须竭尽全力。
巫冽离开座狼,身影出现在半空。
他手持一杆长枪,枪头锋利无比,浮现森然冷光。
“去死!”
伴随着一声暴喝,冷光自树顶贯入,冲破茂密的树冠,击穿树干,当场将古树人劈成两半。
树干一分为二,带着树冠反向倒地。
树根扭曲挣扎,不超过五分钟,尽数枯萎凋零。
巫冽没有停手,在军团配合下,他穿梭在战场中,连续击杀古树人,碎裂庞大的树干。
最后一名古树人倒地,庞大的身躯沉入水下,厮杀声戛然而止,宣告战斗落幕。
巫灵战士吹响号角,召集同袍聚齐。
众人熟练地分队,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战场,抓紧搜寻战利品,打捞起来运回城内。
“半月之内,这是第九次。”巫冽骑在座狼背上,倒提染血的长枪。枪身在风中虚化,散做万千光斑。
“阁下,这太不寻常了。”一名军团长说道。他身材挺拔,容貌英俊,拥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双眼是海水的颜色,幽暗的深蓝。
“我知道,卡列尔。”巫冽遥望冰原尽头,天地相接之处,目光深邃,“上次古树人密集出现,引发恐怖的海啸。海水淹没冰原,侵袭王国腹地,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回忆起那场灾难,巫冽表情凝重。
源于缺乏经验,也是在王位竞争中落败的不甘,他急于证明自己,不肯马上向王城求助,才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相同的错误他不会再犯,更不会两次踏入同一个陷阱。
“我已经派人去王城,相信不需要多久,王城就会有动作。”他说道。
“您认为王城会派援兵?”军团长问道。
“一定会。”巫冽收回视线,转头对上卡列尔的目光,声音无比坚定,“我的兄弟天性冷漠,但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他不会坐视灾难发生,要么从别处调兵,要么亲自前来冰原。”
话至此,巫冽似想到什么,忽然掀了掀嘴角:“相信我,他现在有了王后,更有可能亲自带兵。”
“我相信您说的。”卡列尔点头。
“不赌一下?”巫冽挑眉。
“不。”卡列尔果断摇头,“必输的赌局,我想没人会愿意参与。”
“好吧。”巫冽耸了耸肩,抬眼环顾四周,确认战场清扫完毕,抓起挂在身前的号角,在风中吹响。
号角声传遍旷野,驱散刚刚凝聚的冰雾。
“收兵,返回要塞。”他下达命令。
“遵命,阁下。”
巫灵战士迅速集结,拖拽收获的战利品,追随在巫冽身后,向城堡座落的冰山飞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寒风平地而起,大片白雾凝聚,潮水般奔涌向前。
白雾过处,裂缝大片合拢,破碎的冰面重新封冻。
冰盖冻结,光滑如境。
雾气覆灭所有战斗痕迹,古树人、章鲨群消失无踪,冰川回归原貌,好似激烈的厮杀从未发生。
巫灵军团返回要塞,战士们抓紧时间补充食水,替换座兽的护甲,不忘与留守的同伴交换情报。
“古树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第九次,数量比之前都多。”
“他们果然设置陷阱。”
“反包围的计策很有效。”
古树人出现,军团必须出战。
时间不定,或许一两天,也或许几个小时,他们必须做好准备,随时迎接下一场战斗。
巫冽回到山顶城堡,没顾得上休息,在大厅摘掉手套,提笔写成书信,交人送往暴风城。
“马上动身,路上不要耽搁。”
“遵命。”
负责送信的巫灵领命,贴身收起卷轴,转身走出城堡。
为节省时间,他没有选择座狼,而是召唤来一只巨鸮。
猛禽在高处盘旋一周,落向城堡前方的石台。
石台横向平展,似桥梁悬于半空。下方紧邻万丈深渊,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山顶风力强劲,狂风咆哮肆虐,卷动碎雪和冰块翻滚。山巅的雪块崩落,顺着山体下滑,撞碎在山腰和山脚,腾起大片雪雾,末端冲向石台。
相同的场景每日发生,巫灵和巨鸮都是习以为常。
巨鸮刚刚落稳,巫灵战士就疾步跨越石台,一个纵身跃到猛禽背上。
“去王城。”他发出清脆的喉音,向巨鸮下达命令。
巨鸮展开双翼,唳鸣一声飞向天空。
随着高度快速拉升,周围的温度急剧降低,巫灵伫立在猛禽背上,压下兜帽,拉紧身上的斗篷。
一人一鸟融入天空,乘风奔赴巫灵王城。
和寒风肆虐的北部冰原不同,雪域腹地正值盛夏,气温逐日升高,清晨便火伞高张,赫赫炎炎。
暴风城座落在山顶,即使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穿过城内的风也依旧凉爽。
道路上人潮拥挤,频繁有车辆穿梭往来。
近日以来,城内出现许多生面孔,盛况不亚于婚礼当天。
其中,来自炎境的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是深渊城的使者,由炎魔艾兰德率领,前来觐见雪域的君王和王后。
一行人在城门前被拦住,向巫灵道明来意,等候许久才见到王宫来人,将他们带入城内。
“又见面了。”艾兰德跳下魔雕,微笑问候戈雅。视线扫过对方腰间,没看到自己的匕首,感到颇为失望。
忽略炎魔的目光,戈雅礼貌向他颔首,态度公事公办:“欢迎,艾兰德军团长。”
“你的语气可不像是欢迎,更像是要扯断我的脖子。”艾兰德调侃道。
“你在多心。请跟上来,陛下召见你和你的同伴。”戈雅表情不变,忽视艾兰德的调侃,提醒他不要让君王和王后久等,其后转身就走,不打算和他再多说一句话。
“真是无情。”艾兰德散漫地笑了笑,朝身后人示意,随即快步追上戈雅,去往位于王城中央的城堡。
王宫大门敞开,雪狼傲然抬首,样子威风凛凛。
雪豹和狮鹫被它的爪子按住,不敢再调皮,老实站到它身边,有样学样,看上去颇有气势。
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居高临下俯瞰炎境一行人。
猩红的信子吐出,捕捉到魔族的气息,冰冷的瞳孔收窄,更显阴森可怖。
艾兰德短暂停下脚步,抬头望见银蟒,目光骤然一凝。片刻后,他主动收回视线,继续登上台阶,走进城堡大门。
在他身后,魅魔全身抖了抖,本能感知到危险。
“荒古巨蟒,养着这种家伙看家护院,真是可怕的兴趣。”她嘴里嘟囔着,终究没敢抬高声音,而是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走,很快进入城堡,消失在银蟒的视线之外。
炎境诸人穿过走廊,被带入王座厅。
大厅宽敞明亮,阳光从窗外投入,地面和墙壁跳跃白色光斑。
巫灵王高踞王座,岑青与他并排,位置在他右侧。
廷臣和巫灵长老分列在王座之下,水晶地面映出他们的身影,华丽的外套反射微光,袖摆和衣领的刺绣栩栩如生,佩戴的首饰彰显华贵。
时隔数百年,魔族首次出现在暴风城,走进巫灵王的宫殿。
艾兰德迈步走向前,坚硬的靴底敲打地面,发出迥异于巫灵的脚步声。
魅魔、双头魔和巨魔跟在他身后,穿着正式的使臣服装,表情严肃,一举一动礼貌得体。
“奉炎境主宰之命,问候巫灵王陛下,问候王后陛下。”艾兰德在王座前站定,右臂横在身前,鞠躬行礼。
“问候炎境之主。”巫颍抬起手,穹顶的水晶灯释放光辉,照耀大厅内的炎魔。
岑青没有说话,他看上去面无表情,十分严肃。
事实上,他已经累到不想多说一个字。
繁重的学习,如山的政务,几乎要压垮他。他愈发深刻地体会到,为何有的君王宁可外出打仗,也不愿意留在王城。
面对繁杂的文件,他感到无比头疼。
王国税收,领地纠纷,界碑划定,这些也就罢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铁匠铺设立,村庄里多出或者少了几只羊也要他来管?
这难道不该是事务官的份内事吗?
要么该交给领主。
为什么是他?
岑青不明白,越想越暴躁。
他的视线扫过大厅,重点是几名巫灵长老。
他答应巫灵王,在他离开期间摄政,不可能反悔。不想累死自己,只能改变现有的权属状态。必须分工明确,逐级分层,绝不能一股脑呈上来,那样无疑是在浪费精力和时间。
这件事很难,岑青心知肚明。但他必须这样做,没有第二套方案。
察觉到岑青走神,巫颍探手按住他的手背。
岑青眨了下眼,从思考中抽离,耳边传来艾兰德的声音。
炎魔军团长递上数个卷轴,正色说道:“炎境之主命我转达王后陛下,他兑现承诺,这是拷问山地人获取的口供。此外,丰收节将至,他诚挚邀请荒域的主宰前往深渊城,参与这场庆典。”
对岑青称呼的改变饱含深意。
口供交给雪域王后,庆典的邀请对象则是荒域主宰。
“炎境之主果然守信。”岑青收下记录山地人口供的卷轴,绽放一抹笑容。无需展开卷轴,就能猜出里面的大致内容。有朝一日,他回到金岩城,这会是打击戈罗德和清算背叛者的一柄利刃。
关于庆典的邀请,岑青礼貌推辞,摄政成为最好的拒绝理由:“我政务繁忙,实在无瑕抽身,只能谢绝这次邀请。”
以炎境的情报网,应该知道雪域正在发生什么。岑青的理由十分正当,无懈可击。
果然,艾兰德对岑青的拒绝表示理解,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
奢珵并未向他下达死命令。
此行更多是为彰显存在感,坐实故意放出的流言:炎境之主爱慕雪域王后,不止一次向他表达爱慕。
不过理解归理解,艾兰德仍不忘邀请岑青前往炎境:“希望今后有机会,您能踏足炎境,亲临深渊城。请您相信,火焰色彩明丽,不亚于冰雪美景。”
在巫灵王的宫殿中,炎魔军团长毫无收敛,挖墙角挖得明目张胆。
巫灵们不善地盯着他,周身氤氲蓝光。
巫颍没有动怒,他单手探过王座,握住岑青的手,眸光落向殿内的炎魔,沉声道:“我的王后不会独自前往深渊城。你转告奢珵,如果他觊觎我的珍宝,我会亲自造访。火焰之城降下冰霜,也会是一番美景。”
艾兰德眸光微暗,他单手扣在胸前,一字一句说道:“您的话我一定带来,强大的雪域主宰。”
第85章
完成使命,艾兰德等人当即告辞离开,没有在宫廷久留。
他们无意在暴风城过夜,当日就动身返回炎境。一行人来去匆匆,堪比一阵疾风。
魔族造访暴风城半日,时间虽短,带来的影响却巨大无比。相关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四方王国。
传言真真假假,有的贴近现实,有的过于夸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并非桃色新闻,而是岑青主宰荒域的消息。
“雪域的王后,他竟然成为荒域的主宰! ”
蛮荒兽人时常迁徙,诸多部落的迁徙路线贴近荒域,对那片土地相当关注。
对巫灵和魔族的战争,他们也有所了解,都在猜测哪一方能够胜利。不想情况突变,岑青杀了出来。
为确认传言真假,他们冒着风险,特地组织起队伍前往雪域。
送回的情报表明,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一来,是否意味着巫灵占据这片土地?”
“当然不是,那里属于王后。”
“遵照巫灵的传统,巫灵王不会触碰王后的领土。”
“他是血族,黑发血族。”
“他拥有王位继承权。”
“血族送他出去联姻,一定是昏了头。”
“如今他们一定后悔莫及。”
“谁知道呢。”
“总之,有好戏看了。”
蛮荒兽人出面佐证,部分传言得到证实,引发更多好奇和争论。各族目光聚焦,对岑青的好奇攀至顶峰。
彼时,流言尚未传开,魔族前脚刚走,巫冽派遣的战士就抵达暴风城。
见过来人,巫颍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岑青以王后身份列席,聆听会议内容,同时参与决策。
“我需要立刻动身。”巫颍将卷轴递给岑青,由他看过后,再递给廷臣和长老们传阅,“古树人大量现身,他们来势汹汹,形势刻不容缓。一旦海啸发生,冰原被淹没,必然危及王国腹地。”
“海啸危害巨大。”阿利亚声音低沉,神情严肃,“相同的灾难不该发生。”
“陛下,军团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弗兰和戈雅各自发声,率领座狼军团的阿斯托紧随其后。
巫颍的目光转向岑青,郑重开口:“我把王国交托给你,我的王后。在我离开期间,由你摄政,主持王国一切事务。”
岑青从椅子上站起身,正面巫颍,接过他递出的权戒,握住象征王权的印章。
“陛下,我必会竭尽全力,不负你的期待。”他凝视巫灵王,漆黑的眼底映出灿亮的银光,“我衷心祝愿大军旗开得胜。愿你覆灭所有敌人,早日凯旋。”
巫颍牵过岑青的手,亲自将权戒套入他的手指,低头亲吻他的指节:“感谢你的祝福,我的王后。”
御前会议结束,众人恭送君王和王后。随即分头行事,为大军出征做最后安排。
当夜,岑青没有返回王后寝殿,而是被巫颍抱进他的寝宫。
床幔落下,冠冕遗落在床头,外套散落在地,室内的灯光燃至天明。
翌日清晨,悠扬的钟声在城头回荡,穿透暖风,唤醒整座王城。号角声中途加入,苍凉雄浑,完美融入钟声,共谱一曲激昂旋律。
巫灵王走出宫殿,穿着银色外套,冠冕压在额心,点缀的银晶熠熠生辉。
大军整装待发,在晨光下开拔。
战旗林立,座狼整齐排列,巨鸮振翅升空。
“出发!”
厚重的城门缓慢开启,城民簇拥在道路两旁,扬起手中的冰晶花,纷纷投向街道。
漫天花雨泼洒,缤纷的花瓣落地,铺开彩色长带。
“胜利归来!”
万人同声,汇成最美好的祝愿,祝战士们击败敌人,大胜而归。
岑青登上城头,站在垛墙后,目送大军离开。
夏日的风卷过城头,吹起他的头发和袖摆。发顶的金冠闪烁光辉,宝石流淌血色。袖摆鼓起,在风中撕扯,宛如展开的一双翅膀。
他仰望蓝天,目送雪白的巨鸮振翅而去。
直至巨鸮化作黑点消失在天际,彻底被蔚蓝包裹,岑青仍未收回视线。
自从和巫灵王相遇,两人从不曾分开。乍然分别,他感到心中发空,似被突然间挖去一块,情绪变得失落,隐隐还有些暴躁。
空虚,失落,不安。
不知不觉间,思念已然疯长。
“思念。”岑青喃喃自语,单手覆上城墙,目光逐渐发生变化,由困惑变得清明,直至坚定。
思念源于情感。
他愿意承认,也不抗拒接受。
“爱慕。”
遥望北方,岑青缓慢绽放微笑,恍如暗夜中最明亮的星辰,充满致命的吸引力,几能勾魂摄魄。
太阳越升越高,岑青未在城头停留更久。
王宫中积攒大量政务,昨天的还有部分没处理完,今天的已经送到,想必明天的也不会太远。
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他不禁眼前一黑。
改革势在必行。
稳妥起见,不能操之过急。需要等到巫灵王凯旋,一同参与其中。
“还要一段时间,忍一忍,总能应对过去。”如此安慰自己,岑青回到王宫,第一时间投身工作。
他没有选择议政厅,而是把大部分文件搬进自己的寝宫,熟悉的环境让他更加自在。
工作间隙,他仍要抽出几个小时跟随巫灵长老学习。
今天的授课开始之前,萨缪尔提出有祭司远道而来,希望能觐见他。
“祭司?”岑青转动水晶笔,透明的笔杆在桌上旋转,速度由快至慢,最终停住时,笔尖恰好对准萨缪尔。
“黑暗神的祭司泰温,与血族颇有渊源。在隐居风谷之前,他常年留在金岩城,和您的母亲也有过几面之缘。”萨缪尔说道。
“以祭司的身份留在金岩城?”岑青问道。
“是的。”萨缪尔给出肯定回答,“他曾为血族之王加冕,真正的血族之王,不是如今的篡位者。”
闻言,岑青靠向椅背,思量对方的用意。
无论如何,对方既然来了,还是借由萨缪尔引荐,就算是给长老面子,他也应该见一面。
“后日,请他来王宫。”他说道。
“我会转告他,陛下。”萨缪尔颔首。
事情谈完,巫灵长老展开卷轴,认真道:“陛下,这是您今天的学习内容。”
看到上面罗列的条目,岑青顿觉头皮发麻。
为了今后,为了领地建设,他如此安慰自己,迅速振作起精神,鼓足干劲,开始投入学习。
暖风刮过窗外,阳光透过窗玻璃,滤入明亮的室内。
岑青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学习,个人能力稳步提高,引得巫灵长老一阵惊叹。
与此同时,巫灵王率领的大军日夜兼程,加速往北。军团在雪域刮起一阵风,距离冰原越来越近。
魔族造成的影响也在进一步扩散。
经过口口相传,岑青主宰荒域的传闻得到证实,事情以惊人的速度传入血族王国。
“怎么可能?”
“第一王子掌控荒域,拥有所有土地?!”
“魔族和巫灵竟然同意?”
贵族们起初不可置信,再三确认消息不假,集体陷入恐慌。
金岩城乌云压顶,人心忐忑,惶惶不可终日。
预感到国王的愤怒,廷臣们都是战战兢兢,迈向王宫的脚步无比沉重,仿佛是要走进刑场。
不料想,暴风骤雨并未出现。
戈罗德没有雷霆震怒。他表现得格外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更令众人胆战心惊。
“我的儿子是荒域主宰,真是没想到。”国王面前堆放大量卷轴,有探子发回的消息,也有边境送来的军情,主要相关各国传言,以及出现在北境的山脉和异魂。
事情联系起来,迷雾就此拨开,答案显而易见。
朱殷的唯一血脉,被他以联姻方式驱逐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为一方主宰。
他手中握有相当实力,随时准备挑战他的权威。
不,他已经开始这样做。
愤怒到极致,戈罗德反而能冷静思考,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恢复运转。
骷髅骑士团的创建者,以阴谋夺取权柄的篡位者,开始平视岑青,认真审视他的儿子,他的对手,更是他的仇敌。
“巴希尔,扎克斯。”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丞相和外交大臣各自出列,双手垂在身侧,略低下头,以恭敬的姿态聆听国王命令。
“传达我的旨意,尽速肃清乱军。在夏天结束前,我不想再看到一个乱军活着。”戈罗德嗓子沙哑,一字一句加重声音。
他的脸庞有些浮肿,缘于没日没夜的醉酒。
他尽量坐直身体,高大的身形显得臃肿,很难再套进昔日的铠甲。
“向领地贵族发下征召令,我要召集更多骑士、游骑兵和附庸种族的战士,将他们布置到北边,加固边境防线。”
戈罗德滔滔不绝,连续下达多道旨意,似在一夕间变得英明。
“远离异魂存在的山谷。”打破先前的旨意,他宣布放弃部分领土,“放弃那里,固守现有的土地。”
放弃边境领土?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众人下意识抬头,猝然对上戈罗德的面孔,目光阴森,表情扭曲,双眼中爬满血丝。
他发出嘿嘿冷笑,声音尖锐,令人不寒而栗:“我和朱殷的儿子,我的长子,他掌控荒域。他会挑战我,妄图动摇我的权威,夺走我的王座。”
大殿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于回应,连最谄媚的佞臣都闭紧嘴巴。
“他野心勃勃,想必很快会有动作。让他来吧,我会告诉他,不自量力的雏鸟会是什么下场,那就是被折断翅膀,拧断脖子,撕开胸膛,在寒风中凄惨死去!”
戈罗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他难得保持清醒,当场写下旨意,向廷臣下达命令,做出行之有效的安排。
他了解每个人的本事,如果能真正把全部力量调动起来,使命令得以贯彻实行,北境会牢不可破,变得固若金汤。
可惜他并不了解,倚重的大臣压根不值得信任,心中早就各怀鬼胎。
例如巴希尔和扎克斯,两人身上带着血咒烙印,忠诚成为虚话。他们注定不会同心协力护卫金岩城,更不会与他同生共死。
还有他的王后,一直想要毒死他,为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
无法获取炎境的毒药,左娜始终没有放弃,仍在绞尽脑汁想别的办法。
自从知晓戈罗德的心思,看过他藏在书房中的文件,左娜就决心杀了他。
这对王家夫妻貌合神离,由伴侣转为仇人,注定你死我亡。
从某种意义上,戈罗德已经是四面楚歌。只是他仍不知晓,迄今被蒙在鼓里。
御前会议结束后,廷臣们陆续走出王宫。
国王下达命令,他们不可能公然违背,但如何实施,又执行到何种程度,每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陛下要召集军队,命令下得很急,却没有任何赏赐。难道要领地贵族自己付钱?”
“这不可能。”
“没有金币,骑士们不会卖命。”
“附庸军团很多不听指挥,他们阳奉阴违,在战场上不肯出力。这一次,怕又会旧事重演,借口推脱。”
“高利贷商人又会赚钱。”
“比起贪婪的高利贷商人,我更想知道事情拖延或者办不成,国王会如何处置。”
“大概会杀人吧。”
“骷髅骑士团?”
“他无法杀死我们所有人。”
无论旧贵族还是外戚,态度出奇一致,他们对戈罗德失去恭敬,言辞中最为明显。
趋势无法扭转,情况越演越烈,似烈火燎原。终有一天,他们会联合起来不听调遣,甚至推翻国王。
马车停靠在王宫前,贵族们陆续走进车厢。
扎克斯没来及上车,中途被请走。拦住他的是哈布克,王后左娜最忠诚的仆人。
“王后陛下请您过去。”哈布克深深弯腰,双手触地。
上次见面时,两人不欢而散。想起左娜的埋怨,扎克斯不禁皱眉。
碍于有众多贵族在场,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自然也不能拒绝王后召见。
“带路。”
“是,大人。”
扎克斯离开后,贵族们陆续收回视线,沉默走进马车。
巴希尔坐在车厢里,单手推开车窗,看向金岩堡。明明是盛夏时节,城堡却终日笼罩阴霾,花园中出现衰败景象。
血族崇尚黑暗,却不该是这般死气沉沉。
“玫瑰在凋零,荣耀远去,事情早有预兆。”他自言自语,其后落下车窗,敲了敲墙壁,“走。”
声音传出,车夫立即挥动缰绳。
车轮滚滚,马车急速穿过城内,越过路旁建筑,向丞相宅邸飞驰而去。
王后寝殿内,左娜和扎克斯对面而坐,兄妹俩都没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气氛凝重。
女官蒂亚推开房门,牵着小王子达尔顿走进室内。
感知到气氛异样,达尔顿不安地抓紧女官的手,主动贴近她,好似要躲到她的裙摆后。
“达尔顿,到我身边来。”左娜压下烦躁的情绪,尽量掩饰目光中的凌厉,朝小王子伸出手,“问候扎克斯伯爵,你的舅舅。”
达尔顿脚步迟疑,看上去犹豫不决。
被蒂亚轻拍后背,他才不太情愿地走上前,站在左娜身边,声如蚊呐:“日安,扎克斯伯爵。”
“日安,殿下。”扎克斯向小王子展露微笑,只是笑容浮于表面,看上去并无多少真心。
左娜不满皱眉,刚想要开口,顾忌怀中的孩子,终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蒂亚,你先下去。”她朝女官挥手。
“是,陛下。”蒂亚向左娜鞠躬,其后退出房间。
在她离开时,达尔顿习惯性地转过头,目光依依不舍,貌似很不希望她离开。
扎克斯将一切收入眼底。
等到房门关闭,他突然开口:“左娜,达尔顿很依赖你的女官。”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左娜先是一愣,随即不满道:“蒂亚陪伴我多年,从达尔顿降生时起,她就在照顾他。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不该怀疑她,她可以为我和达尔顿献出生命。”
“别这么笃定,左娜。”扎克斯靠向椅背,架起左腿,轻慢地掸了掸衣袖,“血族的誓言从不可信,如你,如我。”
他咧开嘴角,笑容充满恶意,让左娜愈发烦躁。
“你究竟想说什么,扎克斯?肆无忌惮的打击我,让我清楚我是多么愚钝,而你是多么远见卓识?”她低声咆哮,眼底泛起血红。
发现怀中的儿子在颤抖,左娜马上收敛杀意,细心安抚他。不忘对扎克斯怒目而视:“都是你的错!”
扎克斯耸了耸肩,主动退让一步,无意和左娜针锋相对。
这里是王宫,四处充斥戈罗德的耳目,王后的寝殿也非滴水不漏。他们本就系在一根绳上,些许矛盾无所谓,真正撕破脸毫无益处。
“我只是提醒你小心,我的妹妹。”扎克斯不介意低头。他改变坐姿,缓慢向前倾身,视线扫过达尔顿,上移后同左娜对视,“之前的路走不通,我明白你很焦虑。可事已至此,暴躁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情况更糟。”
顿了顿,他提及御前会议:“第一王子,他成为荒域的主人,拥有超过想象的领土。”
“他拥有荒域,这不是传言?”左娜惊呼。
“确有其事。”扎克斯说道,“我不知道具体过程,也不知道巫灵和魔族为何听之任之,但事成定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国王很愤怒,却没有失态,而是明智的下达命令,巩固北境防线。”
扎克斯压低声音,单手压过桌面,俯身靠近左娜,声音贴在她的耳边:“金岩堡没有占星师,无法预判事情走向,你必须冷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冷静?”左娜侧头看向扎克斯,表情难以置信,“你是要我什么都不做?”
“情况不明,王城乃至整个王国都会陷入动荡。”扎克斯绝非危言耸听,他的确有很不妙的预感,“静观其变,远比莽撞地一头扎进去更为稳妥。”
见左娜还想争论,他抬起一只手阻止对方:“别和我争辩,左娜。”
“可……”
“你是王后,只要国王没有废黜你,你就能安稳地留在金岩堡。”扎克斯无法说得更直白,希望左娜能够自己想明白。他的目光落在达尔顿身上,话中意有所指,“看顾好你的儿子,年幼的达尔顿王子。比起你,他不该更亲近任何人,包括你信任的女官。”
左娜张张嘴,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
“我明白了。”她抱紧年幼的孩子,接受兄长的建议。
扎克斯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表情却未见轻松。
“王国要起风了,从北边刮来,不知何时就会席卷金岩城。”他的话中充满暗示,还透出一种悲观,“我可能会死,左娜。”
“扎克斯,你在说什么?!”左娜瞪大双眼,真切的感到恐慌。
她不自觉收紧手指,险些抓伤她的孩子。
达尔顿发出痛呼,她才如梦初醒,迅速松开手,小心地安抚着他:“抱歉,达尔顿。”
“没关系,母亲。”小王子抚摸左娜的脸庞,安慰自己的母亲。
他是个好孩子。
但是,对一名血族王子而言,尤其是戈罗德的儿子,这种性格绝非优势,反而是致命的缺点。
脑海中闪过岑青的面孔,想到他带给自己的压力,扎克斯按住胸口的血咒,心中叹息。
黑暗掌控一切,命运早就注定。
殷王后失去的东西,她的儿子会重新夺取,牢牢握于手中。
基于阴谋和背叛获取的一切终将沦为泡影。犹如海中的泡沫,轻轻一碰就支离破碎。
房间外,蒂亚背对房门,始终没有离开。
直至门内再无声音传出,她才迈开脚步,无声穿过走廊。苗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恍如一缕轻风,轻盈缥缈,了无痕迹。
第86章
房间内寂静许久,扎克斯终于打破沉默。
“左娜,”扎克斯看向自己的妹妹,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听我的话,接下来,保护好你自己和达尔顿王子,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无论如何,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假如他死了,不管是谁动手,巴希尔、戈罗德、亦或是岑青,家族都将随之破灭。
届时,对左娜和达尔顿来说,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
“扎克斯,你究竟在隐瞒什么?”左娜声音紧绷,她敏锐察觉到扎克斯不对劲,可她找不出原因。
“只是提前防范,别紧张。”扎克斯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只精美的金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多件指腹大的异兽雕刻,形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完全是等比例缩小。使用的材料昂贵稀少,既能随手把玩,也能用作吊坠。
“送给你,殿下。”扎克斯扣上盒盖,将金盒递到达尔顿面前,“希望你能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你,扎克斯伯爵。”达尔顿双手接过来,朝扎克斯微笑。
真是个好孩子。
扎克斯心生感慨。
很可惜,他是个好孩子。
伯爵垂下双眼,咽下一声叹息。
“我该走了,左娜。”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拉直身上的外套,“我不能留下太久,以免国王陛下起疑。”
左娜请他来,为的是寻找其他购买毒药的渠道。
扎克斯没有答应,兄妹俩陷入僵局。
达尔顿到来后,扎克斯仍没松口。他清楚左娜在想什么,但以目前的局面,除非万不得已,他们都不该再轻举妄动。
走出房间之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往左娜耳边道出一番话,顿时让她脸色大变。
“记住我说的,王后陛下。”
话落,他向左娜鞠躬,身影消失在门后,脚步声顺着走廊远去。
左娜定在原地,脸色隐隐发白。
回想扎克斯吐露的消息,她终于明白,为何兄长要拒绝自己的请求。
“炎境之主插手,覆灭山地人部落,切断所有交易渠道。”
炎境之主,魔族的君王,天性凶狠残暴,恐怖的烈焰能焚化一切。
相比之下,戈罗德都不再那么可怕,即使他想废掉自己,让自己陷入困境。
左娜后退两步,跌坐到椅子上。
“为什么?”
回想此前种种,她倍感恐慌无助。
事情变得异常不顺,情况越来越糟糕,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了,第一王子。
殷王后的血脉。
自从他走出黑塔,真正站到戈罗德面前,命运就开始修正,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操控,迫使所有人走上既定的轨迹。
顺风顺水的变成岑青,其他人,包括戈罗德、王城贵族、还有她自己,肉眼可见陷入困局,却对此无能为力。
“黑暗神在上,这是背叛的惩罚吗?”左娜陷入迷茫,感到茫然无措。她仿佛踩在云朵上,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母亲,你怎么了?”
达尔顿的声音唤醒左娜。
她猛然间回神,忧虑从眼底消散,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达尔顿,我的孩子,为了你,我会不惜一切。”她抱紧小王子,语气深沉,好似重新拥抱力量。
阳光透入室内,被窗帘遮挡,散落昏黄的光斑。
左娜抱着小王子,跪在地上发下誓言,为了她的孩子,她不惜对抗所有人,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远在雪域的岑青。
一阵风穿过王宫庭院,卷走枯萎的玫瑰花瓣。
残红揉碎在风中,纷纷扬扬洒落,如同在昭示凄冷和绝望。
热风穿过雄伟的城池,掠过小镇和村庄,绕过马场和荒野中的聚落,呼啸刮过森林,席卷广袤大地。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数百辆大车排成长龙,沿着河流鱼贯而行,朝荒域方向加速前进。
侏儒的十轮大车压过地面,留下并排车辙,每一道宽度相同,连深度都一般无二。车上满载物资,仿佛隆起的小山,由耐力极强的矮马拖拽。
矮人的大车行在队首,负责指明方向。
车辆由犰狳牵引,以赫尔为首的矮人坐在犰狳背上。他们不时交头接耳,看向行在一旁的侏儒车辆,没表现出敌意,却也称不上友好。
“那些侏儒真会见缝插针。”
“他们有两千多人,我们回去后要联络更多部落。”
“真不想和他们一起走。”
“这是陛下的命令。”
“陛下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我们要听从安排。干活时必须竞争,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好手!”
矮人们摩拳擦掌,誓要压侏儒一头,并且为此做好准备。
与之相比,侏儒们表现得格外淡定。
埃尔和扎西娅同为领队,负责此行全部事宜。他们率领的是首批人员,后续会有更多人集结,分批启程奔赴千湖领。
“矮人不会以为我们只有这点人?”
“瞧他们的样子,一个个鼻孔朝天,真让人恼火。”
“等后续队伍抵达,肯定会让他们大开眼界。”
“陛下不希望我们起冲突,我们就不应该动手。但在别的方面,我们绝不能让步!”
侏儒充满竞争意识,与矮人的想法如出一辙。双方走在一起,目光相对时,总能嗅到火药味。
在别扭的磨合中,车队持续前进,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血族的队伍比他们更快。
觐见结束后,他们与车队同日出发,快马加鞭离开暴风城,一路驰向边境,目前已经进入荒芜森林。
遵照岑青的旨意,他们没有返回千湖领,而是径直奔赴北境。
“唤醒亡者的遗骸,组建属于陛下的军团。”
“率领这支军团夺回一两座坞堡,以此为据点扩张,蚕食北地全境。”
中途休息时,骑士在河边饮马,奥尔加与艾尔伍德等人坐到一起。
几人面对面坐着,地上摊开一张羊皮卷绘成的地图。图上线条明晰,囊括荒芜森林、河流丘陵和北境现存军事要塞,连异魂飘荡的山谷也绘制进去。
这张地图出自边境贵族之手,一式两份,另一份在岑青手中,悬挂在他的寝殿。
“照计划拿下北境,再攻下更多贵族城堡,最终打进金岩城。届时,陛下手中的地图才会完整。”艾尔伍德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嚼着一条肉干,用匕首挑出指腹中的木刺。
队伍穿过森林时,他不小心撞上一群蒺藜兽,遭到兽群攻击,扎了满手小刺。不疼,却很痒,置之不理的话,会痒得令人发狂。
“那些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们需要按部就班,先找到一处能召唤骸骨的战场。”奥尔加换下长裙,改穿骑装,长发束在脑后,更加方便行动。
尤莉认真观察母亲,在旅途中不断学习。从模仿开始,海绵一样汲取知识,迅速成长起来。
“我知道一个地方,河对岸,那里有鸟群徘徊,应该有你要找的东西。”英诺森牵马走过来,对几人说道。
他穿着一身银蓝色铠甲,头盔抱在臂弯中。随手拨动剪短的额发,气质由阴郁变得阳光,看上去很不可思议。
“河对岸?”
闻言,几人同时站起身,顺着英诺森手指的方向望去。
距离虽远,仍能见到频繁变形的黑云,证明有鸟群在盘旋,数量很多,黑压压聚成一团。
“那是秃鹫?”
“还有乌鸦。”
“下面有战场。”
“应该不会错。”
众人一番商量,派出两名骑士探路,其余人随后上马,涉水跨过河道,靠近鸟群徘徊之处。
在那里,他们发现二十多具尸骸。
“是兽人。”
“死去的时间应该不久。”
“奥尔加,能用上吗?”
不怪艾尔伍德发出疑问,这些兽人死状凄惨,大多缺胳膊断腿,有的还被砍掉脑袋,很少是一剑毙命。
“可以。”奥尔加策马走上前,在众人面前翻身下马,站在尸骸中心。
她闭上双眼,展开双臂,阴冷的气息在周围凝聚。
“醒来,逝去的生命。”
再睁眼时,她的右眼变成重瞳,触手状的黑气涌出脚下,在地面舒张,迅疾缠绕过每具骸骨。
黑气持续收紧,裹成茧状。
尸体上的血肉融化剥落,只剩下森白的骨头。
咔哒。
兽人的骨架从地上爬起,他缺失半边头颅,仅存的一只眼眶中跳动幽火,异常阴森可怖。
“服从我,成为我的仆人,我的战士,为我的主人而战。”
一个接着一个,骷髅兽人缓慢站起,本质发生蜕变,身上打着占星师的印记。
他们是仆人,也是战士,个个力大无穷,忠诚无比。
只要占星师不死,骨头没有彻底粉碎,他们就能无休止征战,耗尽对手的力量,彻底逼疯敌人,让他们陷入绝望。
“占星师的力量,如果不受控制,会变得十分可怕。”艾尔伍德低声说道。
“的确。”亚伦同他想到一处。
“乐观些,她是我们的盟友。”英诺森策马来到两人身边,扫一眼打上烙印的骷髅,压低声音说道,“今后的事情不好说,也许会成为对手。但就目前而言,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你说得对。”
艾尔伍德和亚伦同时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这支队伍日夜游走在边境,扫荡多处战场。奥尔加唤醒的骷髅越来越多,队伍持续壮大,无法再隐匿踪迹。
毫无意外,他们撞上一支王城骑兵。
对方有三百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亮闪闪的铠甲,身上带有血腥气息,证明他们经历过战场洗礼,不是一群王城来的公子哥。
“真是幸会。”艾尔伍德打马上前,抄起挂在马背的长枪,随手拉下铁面罩,“我想没必要通报身份。”
“王城来的人,的确没必要。”亚伦和英诺森出现在他两侧,各自手执武器,拉下面具,做好战斗准备。
三人组成锋矢,骑士在身后排开,这是边境贵族习惯的冲锋阵型。
在这支骑兵身后,拖拽的声音响起,成百上千的骷髅密集出现,不分种族站在一切。
有的骷髅拿着武器,有的赤手空拳,无一例外身负烙印,眼中跳动幽火,样子狰狞可怖。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发出嘶鸣。
王城骑兵措手不及,匆忙拉紧缰绳,仍有两人被摔下马背。
抓住战机,边境贵族率领骑士发起冲锋。
自从离开坞堡,他们心中就压抑怒火,除非用鲜血浇灌,炽烈的火焰永远无法熄灭。
“杀!”
艾尔伍德挺起长枪,亚伦和英诺森分成两翼,骑士们紧随其后,仅仅一个冲锋,就撕开对手防线。
骷髅战士潮水般涌来,将裂口撕得更大,再难以合拢。
王城骑兵被分割开,不得不各自为战。
“杀光他们!”艾尔伍德大声下令。
北境众人浑身浴血,满目猩红,为收割敌人的生命感到畅快。
骷髅不仅攻击骑士,也撕扯骑士胯-下战马。
一旦战马被拽倒,王城骑士立即陷入包围,被数倍于己的骷髅淹没。
等他们再出现时,已经成为骷髅中的一员,眼底跳动幽火,向曾经的同僚发起攻击。
比起死亡,精神的折磨更加恐怖。
眼看着同伴死去,下一刻变成骷髅,将刀锋转向自己,王城骑士彻底崩溃。
兵败如山倒。
仅过去半个小时,三百名骑士死亡殆尽。
地上没有留下半具尸体,只有鲜血浸湿青草和泥土,勾勒出最恐怖的暗红色梦魇。
“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奥尔加的声音幽幽响起,温和平静,于此情此景下却格外惊悚。
脚步声厚重沉闷,一具高过五米的骷髅出现在火光下。
奥尔加坐在骷髅肩上,掌心中跳动黑气。尤莉坐在另一侧,手中捧着她的骷髅松鼠。
“下一步?”
“进攻坞堡。”
火光猛然跳跃,焰舌蹿升,爆开万千火星。
血族们舔舐刀锋,为血液的气息感到兴奋。
他们毫无异议,接连调转马头,朝最近的一座坞堡奔驰而去。
暗夜中,奔雷声响彻大地,伴随着骷髅的脚步声,滚滚压向坞堡。
坞堡内灯火通明,巡逻的骑士正常换班,脚下陡然颤动,突来的破风声令他们瞪大双眼。
“敌……”
来不及发出警告,一人当场被箭矢穿透,活生生钉在城墙上。
其余人躲在城墙后,身体紧贴垛墙,不忘高声呼喊,试图叫醒所有人:“敌袭!”
菲尔德在睡梦中惊醒。
听到门外的嘈杂声,他心知不妙,抓起外套奔出房间。
突有火光划过眼前,在他额头留下一道血线。
明亮的光刺痛他的瞳孔,燃烧的飞矢从天而降,呼啸着穿透夜空,凿向防守严密的坞堡。
这座坞堡由青狮家族建造,它的拥有者不是旁人,正是艾尔伍德。
经历数代人经营,坞堡建起严密的防御工事,外墙高达数丈,墙头铺设石板,竖立箭楼和瞭望塔。墙垛后有投石机和巨弓,专为乱军准备。
经历长期战乱,防御工事多次遭遇损毁,石墙四面皆有缺口,北边格外严重。
火光照耀下,能清楚看出修补的痕迹,墙砖颜色斑驳,涂抹石灰仍无法遮挡,宛如坞堡的伤疤。
“敌袭!”
“乱军?”
“不是乱军!”
菲尔德穿过混乱的人群,快步登上墙头,入目尽是乱糟糟一片。
箭矢密集如雨,瞭望塔和箭楼同时起火,来不及逃离的骑士只能翻出窗口,未等平安落地,就被飞来的箭矢穿过胸腔,当场扎成刺猬。
尸体凌空坠落,接二连三砸向地面。有的翻过墙垛,在暗夜中爆开鲜红的血花。
骑士们奔走呼喊,方寸大乱。仆从军像是无头苍蝇,所有人都在乱跑,扯开嗓子喊叫,指挥系统瞬间瘫痪。
“停下!”菲尔德抓住一名骑士,用力攥紧他的衣领,“该死的,冷静一点!”
骑士身上的铠甲沾满烟灰,留有焚烧的痕迹。他头盔歪斜,铁面罩半落,看上去狼狈不堪。
被菲尔德拽住,他下意识发起攻击。
挥出的剑被架住,剑刃砍中剑鞘,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
声音传入耳道,震动骑士的大脑。
下一刻,他被一条有力的手臂勒住脖子,凶狠掼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紧接着耳边响起咆哮:“你疯了吗?!”
身下是冰冷的石砖,一支火箭恰好落下,擦着骑士的脸凿进砖缝,箭尾急剧颤动,火光照亮他的眼睛。
他终于看清攻击的人是谁,登时脸色发白。
“爵士……”
菲尔德已经顾不得质问他。
呼啸声接踵而至,他不得不松开骑士,狼狈地躲闪箭雨。中途快速冲向墙垛,小心翼翼探头,观察城外情况。
下一刻,他瞪大双眼,看到极为恐怖的一幕。
成千上万的骷髅走出森林,组成苍白的洪流,浩浩荡荡压向坞堡。
菲尔清楚望见,上百个展开骨翼的骷髅飞出队伍,他们张开下颌,无声尖啸,在半空中放箭,精准射杀墙头的骑士。
轰隆!
巨响声震颤大地,响彻夜空。
数十具庞大的骷髅现身,他们生前应是巨人,或是体形庞大的兽人,在他们出现后,周遭的骷髅如潮水分开,让出数条笔直的通道。
骷髅巨人扛起巨木,迈开大步,冲向被火光笼罩的坞堡。
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菲尔德瞳孔紧缩,当即发出呼喊:“他们要撞破大门,去堵住大门,该死的,不想死就执行命令!”
他声嘶力竭,吼出最大声量。
奈何情况过于混乱,少数人执行命令,更多仍在四处奔跑,专为寻找地方躲藏起来,根本没有抵抗意图。
“天杀的,一群该死的家伙!”菲尔德怒声诅咒,拔出佩剑,左手举起火把,继续召集骑士防守。
彼时,骷髅巨人已经冲到坞堡前,苍白的手臂举起木头,树根朝前,树冠在后,一下接一下撞向坞堡大门,有的更撞上墙壁。
门闩扛不住撞击,开始出现裂痕。灰尘簌簌掉落,夹杂着锋利的碎石。
来不及搬运石块,骑士们被迫用身体堵门。奈何力量过于悬殊,几次撞击之后,他们接连倒飞出去,重重摔向地面。
撞击声再次袭来,门闩终于断裂,
一阵地动山摇,坞堡大门轰然倒下,厚重的门扉砸起大片灰尘。
最后的防御失效,坞堡洞开,惨白的洪流涌入,杂沓的脚步声充斥坞堡,为王城众人敲响丧钟。
第87章
坞堡失去防守,骷髅大军蜂拥而入。
骑士们终于想起来防御,他们挥剑劈砍,长枪横扫,苍白的骨头貌似不堪一击,怎奈数量太多,根本杀不尽。
破碎的骷髅并未真正死亡。
哪怕只剩下一条胳膊,只要占星师的烙印留存,就能抓住骑士的腿,迟滞他们的行动。
战场上危机四伏,动作慢了两秒都会丧命。
骷髅的攻击难以防御,坞堡内血肉横飞,王城骑士死伤惨重,很快尸横遍野。
城门被反向堵住,越来越多的骷髅爬上城头,淹没城头守军。还活着的人看不到扭转战局的希望,他们想逃都逃不出去。
绝望的情绪飞速蔓延,不到十几分钟,王城骑士便已兵败如山倒。
战场上血流成河,进攻一方势如破竹。
心知败局已定,菲尔德干脆心一横,展开双翼飞出城头,抛弃所有人,独自逃向派依驻守的坞堡。
很可惜,他能死里逃生一次,却不会有第二次。
三道身影同时出现,在半空中拦截住他。
银蓝色铠甲,展开的蝠翼,面罩后嗜血的眼睛。
他们是血族。
“好久不见,菲尔德子爵。”艾尔伍德推起铁面罩,猩红的眼睛锁定菲尔德,目光森然,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我的坞堡住起来如何?瞧瞧你的腰带,我的宝库,想必你也进去过。别人的领地和财富,你霸占得心安理得,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艾尔伍德,你竟然还活着?!”看清来人,菲尔德脸色大变。他扫视左右,认出亚伦和英诺森,更是神情绝望。
“这些骷髅是你们的手笔?”话出口,他又摇头否定,“不,你们没有这样的天赋。所以,是占星师?”
“没错,占星师。”
三人发出畅快的笑声,充满阴暗和血腥。
“我想你认识她,奥尔加女爵,独居在庄园的伯爵夫人。”艾尔伍德说道,好整以暇地观赏菲尔德的表情。
“奥尔加伯爵,巴希尔的妻子?”菲尔德满脸震惊,感到难以置信。
“她已经同丞相分居,但这不重要。相比其他人,你更应该关心自己,菲尔德子爵。”艾尔伍德摇摇手指,单手拉下铁面罩,遮挡住他的笑容。
亚伦和英诺森同时动作,宣告谈话结束。
三人挺起武器,森冷的寒光浮出剑刃,射入菲尔德的眼睛。气氛压抑,仿佛有无形的绳索缠绕,让他动弹不得。
“奉荒域主宰,暨雪域王后,血族正统王室之命,菲尔德,你会被处死,你的家族也将灭亡。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荒域主宰,雪域王后,血族正统王室。
艾尔伍德每道出一个称谓,菲尔德的脸色就煞白一分。
当对方宣判他的死刑,宣称要覆灭他的家族时,他猛然咬牙,凶狠发出咆哮:“第一王子,他没资格审判我和我的家族!”
“他有。”英诺森冰冷开口,给予菲尔德致命一击,“陛下深入荒域,斩杀发疯的金木,获得血族王冠,手握王权宝剑。他是黑暗神承认的王位继承者,是血族真正的君主。”
“而你,和你家族侍奉之人,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亚伦接着说道,“戈罗德,他注定被审判,以罪人之名死去。”
“不……”菲尔德还想挣扎,突有呼啸声从背后袭来。
裂帛声起,一杆长矛贯穿他的胸膛,锋利的尖端从他胸前透出,带出大片血雾。
几名骷髅羽人出现在他身后,一人飞身欺近,双手握住矛杆,轻松挑起菲尔德,将他挂在长矛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正是羽人死亡场景的复刻。
“看样子,女爵嫌弃我们动作太慢。”艾尔伍德出言调侃,眯眼看向被骷髅挑起的菲尔德,“很适合他的死相。”
“菲尔德死了,坞堡内是一团散沙,不会支撑多久。该进行下一步。”亚伦说道。
“好。”艾尔伍德点头。
英诺森也无异议,态度更加激进:“我们应该加快速度。”
三人不再去看菲尔德和挑起他的骷髅羽人,同时调转方向,一起飞向大军后方,奥尔加和尤莉所在的地点。
进攻远比计划中顺利。
耗费的时间不到一半,他们理应修改计划,趁机收回更多坞堡,夺回更多边境领土。
一棵灰白色的巨木矗立在骷髅大军后方。
树干粗壮,需三人合抱。树冠茂密,锋利的枝杈斜指向天,尖端闪烁寒光。树叶硬化,叶脉清晰可见,边缘异常锋利,质感堪比岩石。
树根盘踞地面,根须扭结缠绕,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
树干表面凸起狰狞的面孔,表情凝固在死亡一刻,模样阴森可怖。
奥尔加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左手按住树干,右手上翻,掌心跳动一团黑气。频繁有黑带自气团中分离,投向骷髅群体中,指引大军攻向坞堡。
尤莉坐在她腿边,惊叹地望向战场,表情十分着迷。
少女晃动着两条腿,裙摆轻轻飘荡,鞋尖镶嵌的宝石在黑暗中发光。
她的视线转向西北,那里有一小群残破的骷髅,被唤醒时就缺胳膊少腿,样子破败不堪。
她依旧看得出神,眼睛一眨不眨。
那是她唤醒的骷髅战士,外表差强人意,在战场中一样能发挥作用。
“母亲,坞堡的大门开了。”尤莉说道。她仰头看向天空,锁定月亮和星辰的位置,眼底映出月钩的轮廓,“比计划时间提前。”
“是的,而且提前很多。”奥尔加收紧手指,其后松开,来回数次。掌心的黑气时而膨胀,时而紧缩,似万千丝带缠绕,“如此不堪一击,我还是高看了他们。”
“您认为他们有能力抵抗?”尤莉看向母亲。
“至少不该一触即溃,像一群酒囊饭袋。在殷王后的军队中,他们不配为战士,连马夫都不够格。”奥尔加的话中满是嘲讽,想起朱殷统领军团的时代,表情愈发轻蔑,“戈罗德和他的拥趸沉迷于争权夺利,早忘记立身的根本。他们的下场注定是灭亡。”
戈罗德纵容乱军壮大,使其尾大不掉。等他反应过来时,王国根基已被撬动。
他派遣王城军团肃清边境,背后却暗藏阴谋,不等乱军彻底覆灭就背刺边境贵族,使局势更加糜烂。
“自以为运筹帷幄,实则是跳梁小丑,戈罗德是在自掘坟墓。”奥尔加掀起嘴角,嘲讽之意更浓。
金岩城风起时,未知古老的城墙能否抵挡,亦或是一触即碎,分崩离析,就像坞堡中的王城骑士一样。
艾尔伍德三人飞来时,奥尔加已经调动骷髅,加速清理坞堡内的残军。
听明三人来意,她没有反对,当场点头同意。
“布叶特的坞堡距离最近。”艾尔伍德舒展翅膀,右手倒提一杆长剑,语气中透出遗憾,“真可惜,她不在这里。”
“陛下要重建千湖领,计划开发荒域,她受到重用,应该忙得不可开交。”亚伦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代替她收回坞堡。尘埃落定后放飞信鸟,通知她这个好消息。”艾尔伍德向奥尔加略微颔首,其后拉下铁面罩,率先朝布叶特的坞堡飞去。
亚伦和英诺森紧随其后。
三名血族穿过夜空,为地面的骑士指引方向。
大军中分出支流,血族骑士策马扬鞭,追随艾尔伍德三人奔赴下一处战场。
在他们身后,骨马背负骷髅骑士追逐而来。部分身上穿着王城骑士的盔甲,手拿生前武器。
“我们也该出发了。”奥尔加说道。
话音刚落,骷髅木开始移动。盘结的树根拆散,粗壮的根须压过地面,发出轰然巨响。
攻占坞堡的骷髅分成两批,少数留守原地,确保胜利的果实不被夺走,其余随奥尔加前行,开往下一座战场。
这就是骷髅军团的恐怖之处。
他们永远不知疲惫,随时能投入作战。哪怕只留下几块骨头,只要占星师不死,军团永不会消亡。
大军离开后,天空出现渡鸦的影子。
鸟群盘旋数周,螺旋状覆盖天空。轮换俯冲向战场,都能捡拾到几块碎肉。
硝烟的气息萦绕不去,血腥味随风飘散,顺着边境线蔓延。
跨越北境的山谷中,异魂冒出泥沼,大群游荡在山谷间,场景触目惊心。
光芒在山谷汇聚,蜿蜒成光带,一度照亮夜空,却带不来丝毫温暖,仅播撒死寂与恐惧。
光带一路延伸,末端直抵千湖领。
彼时,领地内火光通明,热闹非凡。
火把插在地上,星星点点连成一片。众多帐篷林立湖畔,组建起大片营盘。营地中声音嘈杂,人来人往,全是侏儒和矮人。
他们扎营完毕,立即投入工作。
平整道路,建造房屋,搜寻矿洞,挖掘隧道,没有任何事能难住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部分侏儒很擅长书写。例如梅斯,是能著写游记的存在,处理文书工作不在话下。
有了他们加入,西科莱姆肩上的担子骤然减轻。
首次拥有充足睡眠,不需要整天挂着黑眼圈,做梦都在书写计算,年轻的子爵险些热泪盈眶。
“年轻人,你应该明白,陛下拥有广大领土,需要很多治理人才。如果你想得到重用,有朝一日位列廷臣,空闲不是好事,忙碌才会长久。”梅斯站在一根木桩上,单手托着羊皮卷,一边运笔如飞,一边提醒西科莱姆。
“多谢你的提点。”清楚对方是出于好意,西科莱姆十分客气,表现得很是虚心。
不过,这份好意因何而来?
年轻的子爵垂下眼帘,眼尾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矮人,心中已有猜测。
在两人对面,矮人和侏儒排成数条长队,持续穿梭不停。
他们或是推着小车,或是忙于打下木桩,在高处架起索道,一端通向遗迹外的工地,一端通向新打开的矿洞。
“动作快!”
“别被那些家伙比下去!”
“用锤子!”
“换人!”
工地上频繁传出大吼,夹杂着不服输的咆哮。
矮人和侏儒卯足力气,各自憋了一股劲,只为不被比下去,最好能压对方一头。
距离工地不远,一群岩巨人后裔蹲在地上。他们长时间一动不动,身上挂着苔藓,乍一看就像一堆石头。
“矮人,侏儒。”
“几百年没见过了。”
看着几千人一同干活,这群大个子既新奇又怀念。
千湖领未衰落前,每天都是这样热闹。
领地失去主人,一切骤然变化。繁华褪色,荒凉取而代之。喧嚣归于沉寂,治所沦为一片荒芜,就像他们一样,终日与沉默为伴。
“真想快点见到他,黑发王室的后裔。”
“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去催一催那个骑士?”
“好主意。”
“谁去?”
“索斯。”
“为什么又是我?”
“你是首领。”
“……好吧。”
索死认命地从地上站起身,朝黑骑士的营房大步走去。
他经过时,侏儒和矮人仅是扫两眼就失去兴趣,继续投身工作,没有片刻懈怠。
初至千湖领,撞见这些大个子,侏儒们很是吃惊,多数人呆立当场。
他们遭到矮人嘲笑,顿觉失去面子。由此下定决心,无论多么好奇,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绝不能再给矮人嘲笑自己的机会!
铁木瞧见索斯,立即迈步迎上来。
“索斯首领,你有什么事吗?”
“我要见米诺队长。”索斯瓮声瓮气道,“我希望知道,何时能见到黑发王室后裔。”
“这个……”铁木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米诺和几名黑骑士徒步行来,一只乌鸦栖息在他的肩膀上,从骑士手中叼走玉米粒,利落地吞进肚子里。
“索斯首领,你来得正好。”米诺大步走上前,递给索斯一张卷轴,还有和卷轴一起送到的口袋。袋子鼓鼓囊囊,看形状,里面应该装着宝石。
“这是什么?”索斯疑惑道。
“陛下的信,还有赠送的礼物。”米诺动动肩膀,反手指向乌鸦,“信件和礼物都是刚刚送到。”
“信和礼物?”索斯接过卷轴和口袋,发现袋子里装着龙血石,登时面露喜悦之色,“龙血石!”
身为岩巨人后裔,他们需要通过摄取石料增强能量。顶级龙血石可遇不可得,袋子里这些,足够每个族人分一颗。
这份礼物恰好送到索斯的心坎上。他对岑青的好感度迅速拔高,哪怕素未谋面,也将达到顶峰。
“请代我向陛下转达谢意,我诚挚希望能尽快见到他,牢固我们的契约。”
道出这番话,索斯握紧卷轴和礼物,喜滋滋地返回去找族人。
目送小山一样的背影远去,米诺示意铁木继续忙,其后带领众人上马,集体前往新开发的矿坑,有意确认工程进展,再向岑青汇报。
“佩诺尔特昨天出发,希望一切顺利。”他坐上马鞍,口中说道。
“相信不会有问题。”萨雷走在他身边,想起刚从北境归来就要前往荒域的副队长,心中倍感同情。
“布叶特爵士与他同行,她很熟悉周围环境,又是沿着山脉走,不会遇到风险。”里贝拉没有和佩诺尔特一同行动,而是留在千湖领,填补布叶特留下的空缺,这里实在缺乏人手。
米诺捻住一片随风飘来的草叶,在手指间轻轻转动,目光深远。
“陛下计划在荒域兴建城池,和千湖领治所同时开工。我有预感,在他夺回王位之后,王国内会有巨大变化。”
其余人交换目光,都对这番话深表赞成。
“我们忠诚于陛下,只需按照陛下说的去做。”里贝拉开口。
“的确。”
黑骑士们纷纷点头。
开辟荒域也好,建造新城也罢,他们都会忠实执行命令,为岑青达成所愿。
黑骑士不再说话,各自策马提速,向矿洞的方向飞驰而去。
当夜,乌鸦就带着米诺的书信离开千湖领,穿越森林,掠过广袤大地,振翅飞向巫灵王城。
雪域,暴风城。
巫灵王启程不久,岑青先后收到北境和千湖领来信。
乌鸦在傍晚时分抵达王城,身后跟随数只骨鸟。
它们往来雪域数次,驻守城头的士兵都已经熟悉,个别还在打赌,这批信鸟进入王宫,下批会间隔几天。
“五天?”
“我赌三天。”
“七天。”
“太长了。”
巫灵们议论纷纷,赌约很快敲定。
少顷,城头响起钟声,古老的城门即将关闭。
众人停止谈话,站在城墙后眺望北方,猜测王城大军何时能抵达战场,和古树人展开交锋。
伴随着绞索声,厚重的铜门合拢。
太阳坠下地平线,最后一缕晚霞隐去,黑夜笼罩大地。
信鸟穿过城市,熟门熟路飞入王宫。
庭院中,雪狼趴在水池边小憩,银蟒依旧盘绕在屋顶。雪豹和狮鹫精力充沛,它们缠斗起一起,抱团抓挠撕咬,默契地压低嗓门,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吵醒睡眠中的雪狼,后果极其严重,教训惨痛异常。
为免再遭遇一次,它们打得羽毛乱飞,全身炸毛,也坚决闭紧嘴巴。
如果不小心忘记,还会互相捂嘴。
荆棘女仆有幸目睹,当做笑话讲给岑青。
岑青多日埋首政务,忙得头晕眼花,做梦都是文件和数字。难得听到一件乐事,隔日就兴致勃勃走上露台,居高临下眺望中庭,果然见到有趣一幕,精神都放松许多。
整整一天,雪豹和狮鹫都在打架。
荆棘女仆没有阻止他们,雪妖想阻止,还出面拦住:“它们伤不到彼此,陛下感到疲惫时,还能看它们逗趣。”
雪妖恍然大悟。
他们不再拦着两个小家伙打架,偶尔还会出面拱火,让它们打得更激烈一些。
好在雪豹和狮鹫都有分寸,撕咬得再厉害,也不会朝致命处下手。通过连续搏斗,磨炼自身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一种收获。
乌鸦飞向二楼露台,骨鸟紧随其后。
“嘎!”
鸟群落在栏杆上,粗噶的叫声传入室内。
岑青不在寝殿,鸢尾寻声走进露台,看到绑着信件的乌鸦和骨鸟,熟练地解开卷轴,摞起抱在怀里。
“和我来,给你们准备食物和水。”女说道。
骨鸟无需进食,归根结底,它们就是一群骨头。
乌鸦是血肉之躯,长途跋涉会感到疲惫,需要补充玉米粒、鲜肉和清水。
鸢尾转身走出房间,带着岑青交代的宝箱,以及信鸟送来的卷轴。
两只乌鸦飞在她身后,骨鸟则被留在露台上。它们可以保持同样的姿势,长时间一动不动。
走廊内光线明亮。
水晶灯炫发光彩,地面和墙壁流动光影。
浮雕壁画陡然鲜活,花卉绚烂绽放,人像和异兽栩栩如生,随时要挣脱束缚走入现实世界。
鸢尾一路走来,迎面遇上卷丹和几名雪妖。
两名女仆短暂交谈,卷丹打了个手势,示意乌鸦跟上自己。鸢尾与她擦肩而过,又越过几名雪妖,径直走向王后的会客室。
鎏金房门半敞,岑青接见黑暗神的祭司泰温。
岑青读过海量典籍,有血族的藏书,也有巫灵王宫中的文献。
他对祭司的了解全部来自文字,而且来源多样,包括战争记录、辞藻华丽的诗歌、不同种族的奇闻异事,内容新奇迷幻,简直像童话故事。
泰温是他见到的第一名祭司。
在现实中,而且是活着的。
“很高兴见到你,泰温祭司。”
“我的荣幸,陛下。”
萨缪尔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岑青对泰温并无恶感,当然也没有更多好感,纯粹的淡漠,就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鸢尾走进房间时,两人坐在桌旁,面前各有一杯饮料,还有精致的糕点,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彼此间的话题围绕荒域,充满神秘的森林和那棵发疯的金木。
“我是否可以这样想,你认识那棵金木,也很熟悉那座森林,泰温祭司?”岑青摇晃着高脚杯,相隔桌面,双眼直视泰温。
“我不否认,我的确认识荒域森林的心木。在它还是一棵小树时起,我就见过他,多次与他交谈。”泰温痛快承认,讲述他和心木相识的过往,“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如今它已经死去,岁月会湮灭一切。”
“萨缪尔长老告诉我,你此行专为见我?”岑青突然改变话题,思维十分跳跃。如果对他怀抱恶意,很容易在这时泄露端倪。
“是的,陛下。”泰温点点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
“为什么?”
“我是黑暗神的祭司,在迁居风谷之前,我生活在金岩城,两度主持血族之王的加冕典礼,为两任君王戴上王冠。”泰温语气平淡,话中透出的信息非比寻常,“我有责任,也必须来见你。”
“责任?”
“是的。”泰温颔首,沉声说道,“我接到神谕,血王座即将迎来新主人,真正的血族之王。”
“神谕?”岑青放下高脚杯,凝视对面的老者,瞳孔幽深,眼底浮现一抹暗色。
第88章
“荒域,矗立万年的森林,血族宫殿,空置的王座,以及站在王座前的身影。”泰温肃然神情,向岑青讲述他接受的神谕。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他送走造访小屋的精灵,凌乱的画面猝然闯入他的大脑,走马灯般闪过,既清晰又模糊。
他看到荒域森林,发疯的金木,神秘的地下宫殿,血族历代先王的雕像。
画面在光中扭曲,先王们俯瞰大地,头顶是无穷的黑暗。
空置的血色王座,狮鹫在苏醒,于长久岁月后破壳而出。
王族之剑流淌血光,王冠重现,血王座即将迎来主人,真正的血族之王。
高挑,纤细,夜色一般的头发,还有漆黑的眼睛,契合黑暗,在黑暗神的祝福中诞生。
“那就是你,陛下。”泰温总结说道。
“黑暗神的祝福?”岑青玩味开口,声音中透出讽意,“泰温祭司,你不了解我的经历,否则不会这样定论。”
“陛下,这是神谕,黑暗神给予的启示。”泰温声音坚定,看向走入室内的荆棘女仆,目光锁定她手中的宝箱。
短暂停顿之后,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黑发血族的起源不在金岩城,而在荒域。广袤的森林深处座落着最初的宫殿,由您的祖先建造,金木世代守护。”
“我祖先的宫殿?”岑青眼神微动,终于生出几分兴趣。
“没错。”泰温点点头,“我确信您造访过这座建筑,应该看到宝座上的雕像。他们是历代先王,拥有和您一样的头发和眼睛。”
“他们长眠在金岩城,王族墓窖就在城堡地下。”岑青说道。
“埋葬的都是空棺,他们并不在那。”泰温摇摇头,身体略微前倾,道出只有祭司知道的秘密,“大限将至时,血族的君王会独自离开王城,进入荒域深处,留下他们的王冠和佩剑,等待继承者到来。”
泰温道出血族秘闻,话中提到岑青的母亲。
“你的母亲朱殷,她曾深入荒域森林。很可惜,她没能战胜金木,未能取回血族王冠和王者之剑。至于戈罗德,他阴谋夺取金岩城,自封统治者,从未接受黑暗神的祭祀加冕,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泰温语气平和,出口的话石破天惊,足以颠覆戈罗德的统治。
“他连摄政的资格都不具备。”
“篡位者,叛乱者,窃贼,这些称呼都很适合他。”
这番话直白得令人惊讶。
岑青却没有被冲昏头,他严肃表情,手指交握搭在腿上,漆黑的眼睛凝视泰温,沉声道:“泰温祭司,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听出泰温轻蔑戈罗德,对他不屑一顾。提到他的母亲时,评价趋向中性,没有太多感情色彩。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评估,分明是在判断。
他在话中强调“祭司的加冕”,仿佛这样才能获得黑暗神的承认。
岑青确认不是自己多心。
君权,神权。
黑暗神的祭司,压制王权的代理人?
岑青目光变冷,态度也愈发冷淡。显而易见的变化,室内的气氛随之凝固。
“你在试探我,泰温祭司。你以高位的眼光审视我,无论你伪装得多么巧妙,傲慢的本质无从遮掩。”岑青抬起右手,示意荆棘女仆放下宝箱,“坦白讲,这是一种冒犯。”
修长的手指划过宝箱,箱盖被揭开。
岑青转动箱身,将敞开的宝箱正对泰温,让他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顶镶嵌血色宝石的王冠,做工精美,熔铸金属的技巧早已失传。王冠旁横放一柄宝剑,剑鞘华丽,剑身是血一般的颜色。
“无妨告诉你,泰温祭司,我敬仰黑暗,但不会盲从,我更愿意相信自己。”岑青轻敲宝箱边缘,白皙的指尖叩击乌木,色彩对比极具冲击性,轻易刺痛双眼。
“我不需要任何人评判,也无需任何人赋予我权柄和佩戴王冠的资格。”他一字一句说着,双眸深处酝酿黑暗,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憎恨,复仇,血债血偿,将篡位者踩于脚下,我只会依靠我的双手,而非虚无缥缈的祈求。”
他停止敲击,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泰温:“至于你,泰温祭司,我欢迎你造访暴风城,以雪域王后的身份,仅此而已。”
泰温静静看着他,未因他的话恼怒,反而充满激赏:“你不会向我释放更多善意,对吗?”
“是的。”岑青的回答干脆利落。
黑暗的种族,黑暗的祭司。
两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注定他们警惕彼此,甚至成为敌人。
“如果我要佩戴王冠,我会自己戴上它,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不需要你以黑暗神的名义降下谕旨,我的王国不需要王中之王。”
关于祭司的记载有许多,好的,坏的,真实的,夸张的,虚假如同神话。无一例外,内容与“权柄”紧密相连。
萨缪尔告诉岑青,北境乱军有泰温的手笔,祭司本人对戈罗德极其厌恶。从表面上看,两人貌似在一条船上。
然而,岑青从不认为事情会如此简单。
今天这场谈话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无视血族动荡,离开金岩城隐居风谷,何必又突然回来?
只要不是愚蠢透顶,就知其必有图谋。
“泰温祭司,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会重归金岩城,亲手拿到我想要的一切。”岑青重申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无人能压在他的头上,对他颐指气使,指手画脚。黑暗神的祭司同样不行。
他不会成为神权的傀儡。
无论对方好意居多,还是另有所图,岑青都敬谢不敏。
“您貌似对我有所误会,陛下。”泰温双手交叠成塔状,正色看向岑青,自进入宫殿以来,他首次摆出恭敬姿态,而非以一个长辈的态度自居,“我只是在履行职责,祭司的责任。每一任血族王者出现,黑暗神的祭司都会现身。未来某一天,您应该会需要我,也或许一直如此,但我可以保证,我对您绝无恶意。”
“是吗?”岑青与他对视,目光幽深,“如果我没有表现出排斥,而是因我的母亲轻信你,希望借助你的力量,以弱者的姿态向你求助,你会如何做?”
“我会帮忙。”泰温直视岑青,给出他的答案,“但会相当失望。”
软弱轻信,寄希望于他人,这不是血族之王该有的品质。
“相比你的辩解,这番话更加真实。”岑青坐回到椅子上,微微向后仰,“希望你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这也算是完成黑暗神的谕旨。”
泰温凝视他半晌,缓慢牵起一抹笑容:“您必然是一位合格的君王。”
“多谢夸奖。”岑青回以微笑。
“期待您登上王座的一天。”说话间,祭司再度看向宝箱,“如果您允许我参加您的加冕典礼,亲眼见证您佩戴王冠,手握权杖,我会无比荣幸。”
“我会考虑。”岑青挑了下眉,没有承诺,也不算是拒绝。
泰温并不介意。
今天的会面令他惊喜,岑青远比朱殷更契合黑暗。不怪他能取得血王冠和王族之剑,继他的祖先之后掌控荒域,成为广大疆域的主宰。
至于岑青的信仰,泰温完全不在乎。
祭司敬奉神祇,却也乐于挑战神权,矛盾的特质在他们身份充分体现。泰温更是个中翘楚。
他认同岑青的坚定,尽管自己被排斥,并且受到质疑。
“合格的继承人,真正的血族之王。”
“时隔太久,我终于见到了。”
当日,泰温带着笑容离开王宫,仍前往萨缪尔宅邸,借住在老友家中。
对于他的好心情,萨缪尔倍感好奇。
“你同王后陛下说了什么?”
“秘密。”泰温的嘴严得像蚌壳,任凭萨缪尔旁敲侧击,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
见巫灵长老实在好奇,祭司终于大发慈悲,向他道出一番话:“黑暗的继承人成为巫灵的王后,相信我,这是对雪域最美好的祝福。”
清楚泰温不会说更多,萨缪尔放弃继续追问。
他反复琢磨泰温的话,眼睛越来越亮。当即决定拿出好酒,与好友开怀畅饮。
“敬夜晚!”
两人对面而坐,侧身对着月光,共同举起酒杯。
他们的外表迥然不同,气质却颇为相似。回忆旧事时,眼底隐藏岁月的智慧,可以包容和善,也能掀起腥风血雨,惊涛骇浪,吞噬一切生命。
王宫中,岑青用过晚餐,将堆积的政务带回寝殿,决定挑灯夜战。
在处理政务之前,他展开信鸟带来的书信。米诺的字迹龙飞凤舞,好在他已经习惯。
“治所开工,矿洞,矮人和侏儒果然有效率。”
信中写明领地诸事进展顺利,治所正在大规模重建,矿洞也已开挖,陆续有矿石运出矿洞。
矮人部落接连抵达,部分人员和布叶特启程,一同奔赴荒域。
同行有佩诺尔特和少数黑骑士,专为提防出没在边境的王城人员。
“防护力量需要加强。”岑青移开信纸,展开第二张卷轴。
“岩巨人后裔?”
米诺在信中强调,岩巨人后裔渴望能尽早见到他。
这些大个子的脑子不太好,大多数时间一根筋,隔三差五在营地外蹲守,让他很是头疼。
“看样子,需要找时间前往领地。”岑青喃喃自语,放下米诺的书信,翻开北境送来的消息。
卷轴打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封信出自艾尔伍德之手,内容很长,详细叙述骷髅大军攻占数座坞堡,奥尔加将那里的王城骑士全都变成了骷髅。
随信送达的还有一张地图。
在这张地图上,艾尔伍德明确标注夺回的土地。
对比漫长的边境线,几座坞堡看似不起眼,面积微不足道,意义却非同小可。
借助这些坞堡,他们成功打下钉子,在北境撕开缺口,为日后长驱直入金岩城奠定基础。
“敬告血王冠的正统继承者,暨雪域王后,伟大的荒域主宰,您忠诚的仆人在继续进攻,计划拿下更多土地,为您打开通向王城之路。”
合拢卷轴,岑青心潮起伏,情绪久久难以平静。
他起身走进露台,沐浴在月光下,抬头遥望夜空,漫天星光落入眼底。一张宏伟的蓝图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某一角悄然点亮。
“陛下,你归来后,或许我又必须离开。”想到这个可能,岑青不禁摇头失笑。
掌心压上冰冷的石台,手指上的权戒微微闪亮,与月光交相辉映。
光芒映入眼底,思念爬上心田,炙热的情感挥之不去。
思维可以控制,感情却不能,他在思念巫灵王,无比深刻,没有任何办法否认。
暴风城外,冰风暴如约而至。
震荡声响彻城内,岑青收回思绪,转身返回室内,随手关闭落地窗。
一窗之隔,冰晶花徐徐绽放,香气萦绕露台。花瓣随风飘飞,为王城的夜晚增添一抹绮丽色彩。
同样的夜色下,王城大军深入冰原,与北方公爵的军团成功汇合。
两支军队合流,声势浩大。
座狼在冰盖上奔跑,狼群川流不息,组成黑灰色的洪流。
巨鸮在天空展翅,锐利的视线扫过冰面,探索冰盖之下,不放过任何可疑的暗影。
搜寻范围持续扩大,古树人却突然销声匿迹,始终不见踪影。
为寻找目标,队伍越走越深,终于进入冰原中心,抵达上次海啸爆发的地点。
“他们恐怕已经潜回深海。”巫冽说道。
如果猜测成立,大军注定无功而返。不提劳民伤财影响士气,今后再想找到这些古树人就变得更加困难。
“他们没有消失,也没有回到深海。”巫颍驱使巨鸮降低高度,低空掠过冰面。掌心托起一团蓝光,沿途投射光带,使冰下的生命无所遁形。
巫灵战士们仿效而行,冰盖大面积点亮,黑夜亮如白昼。
月上中天,冷风平地而起,大团乌云在天空聚集,遮挡住月钩和漫天星辰。
古怪的声响自冰下传来,庞大的暗影浮出海水,频繁撞向冰层,动作异常迅猛。
“唳!”
巨鸮发出警告,集体拉升高度。
座狼飞速散开,闪避响声传出的区域。
吱嘎声接连不断,冰面开始龟裂,裂痕锯齿状延伸,速度快得惊人。
轰隆!
暗影突破冰层,巨大的树冠顶开冰盖,成百上千的古树人冲出深海,连成高耸入云的森林,如同荒古时期再现。
粗壮的树根勾连盘绕,似岛屿浮于水上。
树干表面凸起扭曲的面孔,表情狰狞,向巫灵们发出咆哮。
恐怖的气息弥漫,古树人集结恐怖的数量,在冰原深处直面巫灵大军,恶意彰显,杀机毕露。
古怪的声音自深海传出,集结的密林中,更巨大的暗影接连浮出海底。
伞状树冠垂直上升,冰冷的海水顺着树枝边缘滑落,垂挂直径近千米的瀑布,汹涌砸向冰原。
“那是什么?!”
饶是身经百战的巫灵战士,见此一幕也不禁面露骇然。
第89章
海水剧烈翻涌,怪声自水下传来。
冰盖大面积断裂分离,又在海水的推动下挤压碰撞,碎冰迸溅,大片晶莹倒悬水面。
古木越升越高,树冠仅现出三分之一,已能遮天蔽日。树干尚未露出水面,遑论庞大的根系。
更糟糕的是,同样巨大的古树人不止一个,目测超过百余。
裂缝持续蔓延,以古树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张,迅速穿透冰盖。
冰面发生颠簸,断裂的冰块屡屡倾斜,方向毫无规则。座狼站立不稳,接连顺着斜坡下滑,个别落入水中,差点被树根卷走。
呜——
巫灵吹响号角,召集狼群后撤,尽速脱离危险区域。
座狼集体调头飞跑,在冰面上奔驰跳跃,后者踩着前者的落脚点,试图找到相对安全的路线。
冰盖破碎得太快,远远超过狼群奔跑的速度。接连有座狼脚下打滑,落入冰冷的海水。它们奋力挣扎,即将脱身之际被拽入水下,狼爪在冰面留下划痕,水中出现漩涡,很快铺开大片暗红。
纠缠的树根,凶猛的异兽,成群结队的冰海生命,构成致命的陷阱,等待吞噬新鲜的血肉。
危险之际,巨鸮自天空俯冲,抓起困在冰上的座狼。
水下忽有暗影袭来,竟是数不清的古木根须,中间夹杂着满口利齿的深海异兽,扑向尚未飞高的目标,将巨鸮和座狼一并拖入水中。
“放箭!”
“投枪!”
巫颍和巫冽相隔甚远,却在同一时间下达命令。
王城军团拉开长弓,北方军团掷出投枪,凛冽的寒光呼啸而至,似万千流星划过半空,拖曳着光尾,凿向盘踞冰海的古树人。
雪白的巨鸮振翅升高,掠过箭雨上方。
巫颍掌中凝聚一把长弓,一次搭上三枚利矢。破风声频繁响起,箭光精准穿透目标,引爆能量,带走一个又一个古树人的生命,却很难击垮整座森林。
尤其是巨古树人。
他们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哪怕树干被炸开,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继续朝巫灵发起进攻。
巫冽配合巫颍行动,麾下士兵轮番掷出投枪,延迟森林扩张的速度,却对巨古树人束手无策。
巨古树人持续增多。他们顶着寒光浮出水面,苍老的面孔凸出树干,睁开空洞的双眼,表情充满讥讽,嘲笑巫灵缺乏手段,对自己无计可施。
“吼!”
巨古树人出水后,集体发出咆哮。其余树人做出回应,声音惊天动地,堪比雷鸣。
海水剧烈翻滚,恍如沸腾。
丈高的水浪冲天而起,排山倒海一般。浪花倒卷,轰鸣声不绝于耳,有吞没冰原之势。
“他们要引发海啸,必须杀了他们!”巫冽发出警告,手执一杆长枪,冲向最近的巨古树人。
金光闪现,他出现在巨古树人头顶,双手紧握枪杆,飞身直扑向下。
枪头冲破树冠的防御,却被坚硬的树干拦截,如同撞上一块陨铁,只留下一个浅坑,根本难以穿透。
巫冽暗道糟糕,来不及变化武器,破风声陡然袭来。他迅速向后撤,仍被坚硬的树根扫到,当场倒飞出去。
巫冽发出喉音,一只巨鸮俯冲而至,精准地接住他,惊险冲出巨古树人的攻击范围。
巨古树人锲而不舍,锋利的树根指向天空,刺向巫冽驾驭的巨鸮,只差分毫就能穿过它的翅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掠过身侧,狂暴的力量横扫,摧毁所有树根。
“陛下?”
“召集军团后撤,指挥权交给你。”
留下这句话,巫颍周身腾起光辉,消失在巫冽眼前。
再出现时,他挡在所有巫灵身前,孤身悬于森林上方,与巨古树人对峙,强压下他们的攻击。
“是陛下!”
“陛下要做什么?!”
惊呼声传来,罕见巫灵如此慌张,近乎失去冷静。
巫冽迅速调转方向,试图靠近巫颍,却被疾风挡住。
“陛下!”
北方公爵发出吼声,奈何被风侵蚀,无人回应。
巫灵王紧握长枪,猛然投向地面。枪身没入森林,被巨古树人卷走,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气浪翻滚,断裂的树根倒悬飞溅,巨古树人惊怒不已,咆哮声震耳欲聋。
他们撇开巫灵战士,放弃捕捉巨鸮和座狼,转而袭击巫灵王,意图引发更恐怖的灾难。
“以我之身,封锁冰原。”
巫灵王的声音响起,狂暴的力量汹涌而出,席卷苍茫冰原。
他平展双臂,衣袖翻飞,猎猎作响。
束发的宝石链断裂,银色长发凌乱飞舞,在风中恣意撕扯。斗篷脱离肩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道蓝色光柱纵贯冰原,以巫灵王为中心铺开。光柱底端覆盖森林,深入海底,顶端穿透云层,直抵天幕。
光芒过处,强光刺眼,能量震荡,轰鸣声不绝于耳。
万千冰晶坠落,海水成片冻结,高矮不同的冰山自海中隆起,切割森林,沿着森林外围绵连起伏,强压住一场海啸。
巨古树人暴怒不已,他们大声咆哮,树根疯狂涌动,掀起海浪拍打冰面,妄图撼动冰山。
这是一场力量的对撞,除非一方彻底倒下,战斗不会停止。
目睹巫灵王凭一己之力压制巨古树人,挡住汹涌的海水,巫冽攥住枪杆的手猛然收紧。
他再度明确彼此的差距。
他不是巫颍的对手,从来都不是。
他所能做的就是执行命令,指挥军团配合君王的行动。
“集结,击杀古树人!”北方公爵下达命令。
他们无法摧毁巨古树人,唯有击杀其余古树人,从外围削减森林的力量,助巫灵王一臂之力。
“冲锋!”
号角声响彻冰原,金辉冲击古树人组成的森林。
巫灵战士配合默契,部分释放箭雨,轮番掷出投枪;部分持长枪和刀剑近战,对古树人展开围杀。
战局变得焦灼,瞬间进入白热化。
就在这时,恐怖的怪声再次出现,一棵更加庞大的古木浮出深海,悍然撞碎冰墙,劈裂巫灵王张开的屏障。
猝不及防之下,巫灵王被树根缠住,不受控制向海中坠落。为抵挡突来的攻击,他竟然以自己为柱,把巨木一同封入冰山。
“陛下!”
巫灵们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冲向森林中心。
不想古树人突然围上来,层层阻挠,杜绝他们接近巫灵王的可能。
“滚开!”
巫冽出离愤怒。
他全身爆发蓝光,率领军团一次又一次发起进攻,狂猛的力量震荡冰原,几要冲碎天空。
暴风城,王宫,王后寝殿。
“陛下!”
岑青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双眼,入目是华丽的帐顶。单手按住胸口,能清晰感知到剧烈的心跳。
宝石的彩光映入瞳孔,奢华非凡,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望无尽的冰原,暗蓝色的海水,隆起的冰山,以及深海中的巨大古木。
“是梦?”他喃喃自语,手背搭在前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梦中的一切过于真实,他仿佛亲历冰原上的战斗,感受到凛冽的寒风,爆发的力量,指尖残留彻骨的冰寒。
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
时间飞逝,心绪始终难以平静,岑青干脆坐起身,单手拉开床幔,赤脚踏上地面。
灯光早已熄灭,仅有月光洒落窗内,在地面铺开清冷的银辉。
岑青迈步穿过房间,推开落地窗,走入开满冰晶花的露台。
夜风袭来,带着丝丝凉意。
古巨人的残念在城外咆哮,坚冰一次又一次撞击城墙,引发城外的碎石崩落。
岑青双手按住栏杆,举目眺望北方,回忆起巫灵王出发前,两人在露台中的交谈,双眼凝固夜色,瞳孔愈显幽暗。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事情无法用一场梦来解释。
北方冰原。
幽暗的深海,巨大的古树人。
还有,巫灵王。
“我不能留在这里。”
他无法安心留在暴风城。无论如何,他必须亲自前往冰原,见到巫灵王,确认那里的真实状况。
这件事超出计划,岑青仍以最快的速度下定决心。
一个声音响彻脑海,告诉他应该去,也必须去。
狂风的呼号异常刺耳,冰风暴注定肆虐整夜。
岑青没有返回卧室,转身背靠着栏杆坐下。他支起两条腿,双手搭在膝盖上,仰头望向天空。
明月高悬,似一弯银钩。
漫天繁星闪烁,光辉夺目,铺开璀璨的银河。
不知不觉间,层叠的云团浮上夜空,边缘持续扩张,蚕食星月的光辉,使大地陷入黑暗。
王宫中庭,银蟒昂起头,全身鳞片在黑暗中发光,玉石一般。
雪狼仰头发出长嗥,声音尖利,充满压迫感。
狮鹫和雪豹关系别扭,白天打得不可开交,晚上却抱在一起取暖。它们被雪狼的声音吵醒,懵懂地抬起头,四下里张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也在担心吗?”岑青低声自语,仰头抵住栏杆。
他不确定是否是错觉,在某一瞬间,城堡卸下屏障,古老的意志温暖他,包容他,安抚他的焦躁。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银蟒自屋顶滑下,巨大的头颅出现在露台外,吻部抵住栏杆。
它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岑青。
身后突然笼罩阴影,岑青自然有所觉察。
他懒得站起身,索性侧过肩膀,右手探过栏杆,掌心覆上银蟒坚硬的鳞片。手上的权戒在发光,戒面是巫灵的图腾,也是象征巫灵王权威的印章。
“我要去冰原,最好能立刻动身。”岑青开口说道。他只需要听众,无需任何回应,“我必须去找他。”
打定主意,岑青没耐心等到天亮。
他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出露台,穿过卧室,用力拉开房门。
一门之隔,房间内光线幽暗,房间外明光烁亮。
穹顶的彩绘、墙上的浮雕都在发光,光芒交织铺向地面,散落缤纷的光点,有生命一般跳跃舞动。
荆棘女仆守在寝殿门外,她们对面站着几名雪妖。
见到岑青出现,女仆和雪妖同时转头,表情都很惊讶。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荆棘女仆问道。
“茉莉,我要出发前往冰原,准备旅行需要的物资,越快越好。”岑青直接开口,向众人道出计划,“丹比亚,我的巨鸮能否长途飞行?如果不能,我需要一只足够强的座禽。”
听到他的吩咐,荆棘女仆和雪妖更显吃惊。
“陛下,你要出行?”
“去冰原?”
“您难道不留在暴风城摄政?”
问题接踵而至,岑青没有逐一回答,仅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去冰原。”
“长老们不会同意。”雪妖开口说道。他清楚那些巫灵的性格,大部分时间相当执拗,做事一板一眼。缺乏适当的理由,他们未必会通融,王后也不行。
岑青对此不以为意。
他既然做出决定,势必要成行,没有人能阻拦他。
“我会让他们同意。”说话间,他抬手触碰空荡荡的耳垂,那里本该有一枚龙血石吊坠。
艾莉森彻底消失,在他走出荒域时,最后的气息彻底湮灭。
这是一个教训。
他失去伴生荆棘,痛苦至今仍在侵扰他。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
“陛下,您是否感知到什么?”茉莉观察岑青的表情,谨慎开口。
“我不确定。”岑青摇摇头,提及自己的梦境,“我看到冰原上的战斗,看到巨大的古木,还有无尽深海。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属实,但我要亲眼确认,必须亲眼确认。”
“您与巫灵王缔结婚姻,婚礼誓言是永恒的灵魂契约。”丹比亚突然开口,向岑青解释巫灵的契约,“您的伴侣是巫灵王,契约的牵绊极其强烈。如果您预见危险,感到心绪不宁,请不要怀疑,一定是契约在指引,您的伴侣需要您。”
“我明白了。”岑青向雪妖颔首,认真道,“谢谢你,丹比亚。”
“侍奉您是我的职责和荣耀。”雪妖向岑青鞠躬,态度谦恭。在被叫起身后,继续说道,“您的座禽一直在训练力量,我想它能够适应长途飞行。不过稳妥起见,我会再为您准备一只座禽。”
“我的女仆也需要。”岑青说道。
“好的,陛下。”丹比亚再次鞠躬。确认岑青没有更多吩咐,他脚跟一转,急匆匆离开城堡,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时间仓促,他无法前往冰崖,只能去找驯兽长。后者负责管理补充军团的座禽,临时抽调几只应该不成问题。
“希望能派上用场。”
嘴里嘟囔着,丹比亚加快脚步,继续往驯兽场赶去。
在他离开后,荆棘女仆请示岑青,准备带多少人出行,除了必须的物资,是否需要额外准备。
“你们随行,大概会加入几个雪妖。”岑青思考片刻,制定出计划。
“不需要巫灵?”茉莉问道。
“需要。”岑青没有故意遗漏,而是另有打算,“我认为事情提出,长老们会代替我安排。”
他对巫灵军团了解不多,相比之下,由巫灵长老出面会更加周全。
“我明白了。”茉莉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规划,“我马上去准备,天亮之前,一切可以就绪。”
“让卷丹多准备一些药材。”岑青叫住她,补充说道,“未必用得上,总之有备无患。”
“遵命,陛下。”茉莉接受命令,向岑青躬身。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她必须加快动作,还要更加谨慎,避免粗心大意忙中出错。
雪妖和荆棘女仆分头行动,各自忙碌。
岑青回到房间中,随手关闭房门,再也无心睡眠。
环顾室内,他干脆坐到桌前,翻开未处理完的文件,准备抓紧完成全部工作。
如此一来,天亮后去见萨缪尔,他会更有底气。对方没理由阻止他出行,至少不能以政务为借口。
第90章
几个小时看似漫长,实则相当短暂。
黎明时分,火红的日轮跃出地平线,金色晨光落向大地。朝霞渲染天空,映照山顶,壮丽的王城覆上一层暖色。
王宫中,雪妖带着五只巨鸮归来。
它们栖息在花圃边中,紧紧靠在一起,频繁看向雪狼和银蟒,模样警惕。
“卡洛斯,你来看好它们,别让那两个小家伙调皮,陛下出行需要它们。”丹比亚要向岑青回禀,离开前再三叮嘱雪狼,千万别闹出乱子。
雪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朝雪妖点了下头,权当是回应。
“我就当你答应了。”留下这句话,丹比亚急匆匆穿过庭院,抬脚登上城堡前的台阶。
狮鹫和雪豹不可能老实听话。
它们对视一眼,同时准备朝前扑。刚露出端倪,就遇阴影当头罩下。
雪狼信守承诺,抬起爪子将两个小家伙按在地上。一左一右牢牢按住,令它们动弹不得,压根别想捣乱。
“吼!”
“唳——”
“嗷呜!”
两个小家伙挣脱不开,扑腾着四肢,奋力扇动翅膀,不甘地吼叫。
雪狼感到不耐烦,仰头发出长嗥。
屋顶的银蟒缓慢滑落,森冷的目光扫过来,狮鹫和雪豹立刻变得老实,不再胡乱挣扎,叫声也戛然而止。
它们敢对雪狼抗议,却不敢招惹银蟒。
敏锐的直觉告诉它们,这条荒古巨蟒天生冷血,惹它不快,当真会吞掉自己。
巫灵长老十分守时,每日准点来到宫廷。
一行人走进庭院,瞧见多出来的几只巨鸮,都不免心生惊讶。
“巨鸮?”
“五只。”
“应该来自驯兽场。”
“莫非是王后陛下要出行?”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很是疑惑。
“萨缪尔,你知道情况吗?”阿利亚询问好友。
“不,我不清楚。”萨缪尔诚实摇头。和其他长老一样,他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一时间满头雾水,猜不出岑青有何打算。
揣着满心困惑,长老们走入城堡,迈向议政厅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走廊内异常明亮。
阳光穿过落地窗,在地板和墙面铺开白影。
光影斑驳流动,细小的尘粒飘摇不定,聚集在光中飞舞,螺旋状扶摇直上。
议政厅大门敞开,雪妖守在门外,集体肃穆而立。
大厅门内,岑青坐在高背椅上,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他手边摆着几只箱子,里面摞放处理完的政务。
听到脚步声,他从窗外移回视线。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朦胧他的表情,黑色的眸子愈显深邃。
“日安,陛下。”长老们鱼贯走入大厅,向岑青致以问候。
“日安。”岑青坐正身体,向众人颔首。
“陛下,我们来时,看到庭院中有多只巨鸮。”萨缪尔暂时略过政务,出言询问岑青,“您是否计划出行?”
“是的。”岑青痛快点头,没有任何隐瞒,“我计划前往北方冰原,今天就动身。在我离开后,政务交给诸位,我想你们能够处理好。”
“北方冰原?”
“今天就动身?”
事情过于突然,长老们不由得惊住。
“陛下,理由是什么?”阿利亚神情严肃,上前一步说道。
“我梦见某些场景,关系到冰原和君王,危机在加快脚步,我感到很不安。”顺着巫灵长老的询问,岑青提起自己的梦,以及雪妖告知他的契约,“丹比亚告诉我,婚礼上的誓言即是契约,我与君王有深刻牵绊。我感知他遇见危险,我不会坐在这里等,我要去见他,确认他是否安好。”
“陛下,您有摄政重任……”
“阿利亚长老,我希望你明白,因为巫灵王,我才愿意肩负责任。”岑青打断巫灵长老的话,神情坚定,语气斩钉截铁,“同我的丈夫相比,任何事都不重要,我全都可以不在乎。”
巫灵长老满脸惊愕,一时间哑口无言。
岑青神情坦然,双眼环顾众人,态度无比强势:“诸位,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可以伪装,必要的时候,也应该展露出真实。
他是诞生于黑暗的种族,偏执、强势、冷漠,天性中存在残酷一面。他绝不柔弱,更不会被人左右。
一旦下定决心,没有人能阻止他。
“我们不会阻止您,陛下。”萨缪尔微笑开口,对于岑青的坚持,他看上去十分欣赏,“请容寻我们为您安排随行人员,确保您路上安全。”
“可以。”岑青点点头,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希望速度能快一些。”
“请放心,一切都会如您所愿。”萨缪尔继续说道。
想到借住在家中的泰温,他决心告诫这位老友,不要揣测王后的性格,也不要预判他的言行,岑青不是他的祖先。仅凭经验形事,他恐怕会彻底失算。
巫灵长老短暂商议之后,选择分头行事,阿利亚和萨缪尔留下处理政务,其余人忙着为岑青出行做准备。
“我的女仆有妥善安排,诸位只需召集护卫,为他们备好所需。”岑青提醒道。
“是,陛下。”
话虽这样说,事情依旧繁琐。接下来几个小时,长老们异常忙碌。
王宫的命令传至军营,留守的巫灵军团颇有些兵荒马乱。
好在混乱十分短暂,军团上下很快恢复秩序,熟练组织起一支百人队伍,配备出行必须的物资。
战士们全副武装,甲胄武器一应俱全。他们各自登上巨鸮,离开军团驻地,飞向岑青所在的王宫。
时间刚过正午,一切准备就绪,队伍即将启程。
岑青不希望引来更多注意,在出发之际,他特地穿上巫灵的长斗篷,拉起兜帽,遮住自己的面孔。
没有钟声,也没有号角,百多只巨鸮自城中起飞,岑青全身包裹在斗篷里,站在巨鸮背上,看上去与巫灵毫无区别。
荆棘女仆和雪妖护卫在岑青左右。
雪妖特地拉长身体,这让他们看上去变得苗条,不再胖乎乎,一眼就能辨认。
队伍出城后,巨鸮乘风上升,化作一枚枚利箭,迅疾掠过云层,朝冰原振翅而去。
北方冰原深处,强大的能量持续暴动,狂风呼啸,恐怖的风旋席卷所有。
古树人成排被风刮倒,树干布满划痕,树根断裂,树冠倒栽海中,刹那被冻结,成为冰山的一部分。
海中异兽惊慌失措,部分离海面太近,遭遇风刃切割,变得支离破碎,骨头都无法拼凑完整。
浪涌状的冰墙横亘旷野,成排自水下升起,形成一座巨大的孤岛,困住巨木树人。
冰墙越升越高,底部探入深海,顶部直冲云霄。
无论海水如何翻滚,也不管古树人怎样兴风作浪,一切的一切都会在风中冻结,凝固在冰面之上。
冰山上升数百米,尖端向内合拢,俨然形成一座冰塔。
冰层最中心,悬浮一道银色身影。
巫灵王全身包裹在冰中,蓝光自他体内涌出,化作万千光链,顺着冰山的脉络流淌。
巨古树人被困住,进不能退不得。
他们被强行拖出深海,集体锁在冰中。透明的冰层自树冠悬挂,大面积覆盖树干,包裹树根,使他们动弹不得,化作一尊尊巨大的冰雕。
巫灵王也付出代价。
他无法移动,更不能离开这座孤岛。
冰山出现裂缝,自底部发生断裂,是巨古树人试图挣脱束缚。下一刻缝隙合拢,冰山变得更加牢固。
相同的情形循环往复,局面陷入僵持。除非一方力量耗尽,或是奇迹发生,这场战斗永不会停止。
远处的冰面上,巫冽又一次被风旋阻挡。
无论他尝试几次,都无法冲过狂风靠近那座孤岛。
更有古树人趁机发起袭击,结成森林阻挡前路,北方公爵怒不可遏,他平展手臂,掌心凝出一把长刀,纵身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将古树人劈成两半。
强光猛然爆发,直径超过二十米,古树人在光中陨灭,身影雪融般消散。
巫冽没有停手,他倒提着长刀,继续冲向下一个目标。
“去死!”
君王陷入孤岛,自己却难以靠近,北方公爵心急如焚,巫灵战士集体爆发,孤注一掷向古树人发起冲锋。
在此之前,他们的职责是守护冰原,驱逐古树人,迫使他们返回深海。
现如今,他们只想杀光这些古树人,一个不留!
“杀!”
强光连续爆发,可怕的力量震荡旷野。
遇到一群疯狂的巫灵,古树人集体陷入苦战,撤退都不可能,即将遭遇灭顶之灾。
战场以南,岑青的队伍正在加速前行。
“陛下,穿过前面那座冰崖,就是北部冰原。”
巨鸮背上,夏琳转头看向岑青,抬手指明方向。
随着她的动作,额头上的蓝宝石闪闪发光,内部浮现眼球图案,如同她的第三只眼睛。
岑青掀起兜帽,眺望巍峨群山。
山体连绵起伏,高处直插云霄,低处陷成山坳。
两山之间形成狭长的谷地,蓝色长链奔腾穿梭,下面是奔涌的水流,上方是冻结的冰盖。
冰山中罕见生命,动植物近乎绝迹。
唯有冰晶花能扎根生长,在寒风中摇摆枝叶,绚丽绽放。
“全体加速,日落前抵达冰原。”岑青攥紧手指,指腹扣上权戒戒面,碾压雕刻的纹路。
“遵命。”夏琳曲起手指抵在唇边,悠扬的哨音刺破寒风,号召全体聚拢,飞跃高耸入云的山顶。
荆棘女仆守护在岑青左右。
她们站在巨鸮背上,时刻关注周围情况,提前排除任何风险,倒使得巫灵们无事可做,除了带路,沿途未发挥出更多作用。
队伍中有五名雪妖,全是希尔部落中的年轻人。
他们有正式侍从身份,在王宫中跟随丹比亚学习,一心一意服务岑青。鉴于要深入冰原,他们主动请缨,信誓旦旦,自己一定能帮上忙。
“请带上我们!”
岑青没有拒绝。
在他的梦中,冰海壮阔,无边无际。面对极端环境,或许需要雪妖帮忙。
队伍加速前行,越靠近山脉,风力越是强劲。
狂风迎面袭来,巨鸮展开翅膀对抗,许久无法前进半米,被迫悬停在半空,静止一般。
“陛下,山顶过不去,需要降低高度。”一名雪妖及时出声,提出另一条路线,“从山谷穿行能节省不少力气。”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银蓝色的冰河闯入眼底。
冰面如镜,晶莹剔透,似能一眼望到底。
狂风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岑青果断下达命令,全体调转路径,从山谷穿行。
“离开山顶,从山谷走。”
巨鸮俯冲向下,带起一阵爆音。
山谷中传出回声,古怪、刺耳,似异兽咆哮,又似刀剑劈砍岩石,夹杂着怪异的呼啸,堪比怨魂凄厉长嚎。
河宽数百米,巨鸮贴近冰面飞行,好似落叶飘过山谷。
巫灵常年并肩作战,彼此间默契十足。
百人分做三队,一队负责开路,搜寻安全路线;一队护卫岑青,时刻严阵以待;其余人殿后,避免任何意外发生。
夏琳身处队伍最前方。
巨鸮穿过山谷时,她头上的兜帽被吹落,长发飞出斗篷,在身后撕扯,泛起夺目的光辉。
额心的蓝宝石浮出光晕,一颗透明的眼球在山谷中升起。
幻影体积骤然增大,上升至百米高度,拓展夏琳的视野,让她能看清山谷每一处,连冰下的裂缝都一清二楚。
“目前没有危险。”
走出这座山谷,前方就是冰原。
冰原中充斥大量危险,且有古树人出没,巫灵们表现得格外谨慎。他们必须确保岑青安全。
“陛下,前方可以通行。”夏琳扬声道。
“好。”
伴随着一声令下,队伍再度加速。
巨鸮化作一道道流光,争相穿过透明的冰河上方,穿越山谷,逆风飞向冰原。
冲出山谷的一瞬间,视野豁然开朗。
冰盖厚重,无边无际。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刺目的霜白与湛蓝。天际与大地紧密拼接,仿佛一个巨大的穹庐,既空旷又莫名压抑。
云层在半空聚集,层层堆叠,穿过山峰压向地面。
狂风平地而起,卷动细碎的冰渣,朝众人呼啸打来,噼啪声不绝于耳。
轰隆!
远处传来巨响,蓝色光柱冲天而起。
暴烈的能量震颤冰原,即使相隔极远,冰盖也发生颠簸,冰下传来危险的吱嘎声。
“是座狼军团!”夏琳一眼认出光柱来源。
岑青不作迟疑,当即下达命令:“过去。”
话落,他率先驱使巨鸮,奔赴能量爆发的地点。
年轻的座禽没少锻炼翅膀,不仅耐力提高,飞行速度也相当惊人。它奋力振动翅膀,强顶着寒风前进,眨眼时间就将其他人甩在身后。
“陛下!”
见岑青越飞越远,荆棘女仆来不及阻止,只能立刻跟上去。
初次见到岑青这般模样,巫灵们措手不及。好在反应够快,不仅追上荆棘女仆,还一度超过,没有被甩得更远。
雪妖离开巨鸮,集体跳向冰面。
他们的身体在中途膨胀,仿佛圆滚滚的皮球在冰上弹跳,速度越来越快,跨度成倍增长,轻松超过荆棘女仆和巫灵,跟上岑青的速度。
风过耳畔,带起呜咽阵阵。
蓝光持续爆发,光柱一道又一道腾起,夹杂着愤怒的咆哮,光芒冲破天际。
承受力稍弱,根本无法靠近战场,在外围就会被掀飞。
遭遇能量震荡,岑青没有后撤,他选择正面硬抗。巨鸮不想让他失望,拼着脖子炸毛,强行抵御冲击,闯入巫灵和古树人的战场。
轰隆!
爆裂声此起彼伏,随时有古树人倒下,也有巫灵在光中消散。
一棵古木破水而出,海量碎冰柱状飞溅,倒卷向天空,拦截住前方道路。
岑青没有惊慌,在巨鸮提升高度时,他迅速扫视战场。
成百上千的古树人,穿插在森林中的巫灵战士。
分辨不出古树人的种类,也厘不清战士隶属的军团,他们全都杀红了眼,鏖战在一起,目的只有一个,杀死对方,或是被对方杀死。
力量不断爆发,冰盖大面积破碎,又在寒风中冻结,表面不规则起伏,形状千奇百怪。
透过冰层缝隙,隐约可见倒伏的树冠、折断的树枝和树根,还有座狼和巨鸮的尸体,层层叠叠,场景触目惊心。
战场中心矗立一座孤岛。
岛屿四周风旋环绕,围起坚固的冰墙。
上百棵古树人被困在墙内。他们巨大无比,树干堪比铁塔,树冠张开遮天蔽日,如同史诗中描绘的神话生命。
岛屿后方是汹涌的海浪,浪花封冻在半空,可以想见,落下时必是一场恐怖的灾难。
冰墙仍在升高,冰山连绵起伏,蓝色的光持续流淌,沿着山体蜿蜒交汇,牢牢封锁住巨古树人。
透过冰层,岑青看到一个身影。
巫灵王。
他悬浮在冰中,仿佛与坚冰融为一体。
这一幕与梦境重合,漆黑的眼底掀起波澜,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岑青首次被暴怒逼红了眼睛。
力量猛然爆发,引来古树人袭击。
锋利的树根迅猛击向半空,似要将岑青困在其中。
“陛下!”
夏琳等人赶来时,恰好遇见这一幕,无不大惊失色。
战场中的巫灵察觉异样,短暂转过头,就见几个雪妖凶猛撞向古树人,被他们护卫在身后的,赫然是雪域的王后!【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