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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荒域之主》 第31章
别院与王宫有一段距离。
鸢尾追寻马车印记抵达时,黑骑士们刚刚下马,地精则有序组织起来,在主建筑前的庭院里卸载马车。
建筑侧翼搭建起整洁的马厩,里面已经铺设干草,食槽里加满了草料和豆饼。
豪猪个头虽大,一样能安排进去,空间绰绰有余。
奴隶们干劲十足,他们在庭院和马厩之间往来,还在地精的指挥下搬运箱子和装满的口袋,排成两队进出地库大门。
门旁站着几名羽人,他们是众多羽人部族中的一支,世代居住在暴风城,与乱军中的羽人全无关联,认真计较更是敌对关系。
“库房在地下一层和二层,我带你们进去。”
羽人身旁跟随矮小的岩妖。
他们的外形和雪妖相似,却和雪妖没有半分关系。
事实上,他们和地底人是远亲。
对比两者,无论外形、性格还是生活方式,无一处相仿,很难找出共同点。只能说族群的谱系过于奇妙。
鸢尾走进庭院中,半数车辆卸载完毕。
地精们忙着收起粗绳,以自己的腰为轴,一圈圈缠绕起来,像是一排纺锤立在地上,样子颇为滑稽。
“殿下的马车在哪里?”鸢尾扫视四周,没有看到岑青的马车,直接找来地精询问。
后者熟练地爬出绳圈,闻言指向马厩方向。队伍中的车辆都被推到那里,包括王子殿下的马车。
“雪球呢?”鸢尾继续问道。
“老巴克在照顾它。”提起那只雪豹幼崽,地精感到十分头疼,覆盖干皮的手指抓了抓耳朵,不小心抓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头顶稀疏的毛发,“它的个头越来越大,食量增长,脾气开始变坏,只有老巴克能耐心照顾它。幸亏它总是在睡觉,不会过于捣蛋。”
地精的抱怨绝非夸大。
雪豹幼崽生长速度惊人,牙齿变得锋利,凶猛的性情逐渐显露。它不再满足于羊奶,已经开始吃肉,尤其是带血的鲜肉,它相当喜欢。
地精只是抱怨,仍会继续照顾这只雪豹。
鸢尾肯定了对方的努力,准备转身去找老巴克,口中不忘说道:“我会将一切禀告殿下,你们的勤劳不会被无视。”
“感谢您,女仆大人!”地精喜出望外,当即眉开眼笑。
岑青的随从忙碌时,扎克斯一行人还在栈道跋涉。
使团队伍中鱼龙混杂,为免有人掉队,攀登时需要格外小心,行进速度自然被拖慢。
扎克斯没办法抱怨,只能率众闷头前进,直至全体到达山顶,走进暴风城大门。
别院中,鸢尾如一阵风刮来,又似一阵风刮走。
女仆来去匆匆,抱着雪豹掠过黑骑士面前,未做片刻停留,根本不给旁人上前交谈的机会。
几名黑骑士僵在原地,神情略显尴尬,一人还维持招手的姿势。
他们被完全无视。
本想借机打听一下王子殿下的情况,结果一个字都没来得及问出口,甚至连对方的裙角都没能抓到。
“荆棘女仆真是风风火火。”佩诺尔特搓了搓鼻梁,灰色的双眼的盛满无奈。
里贝拉没理会他。
女骑士经历过换牙期,新的獠牙已经长出,长度发生变化,她有些不太适应。
就在刚刚,她不慎咬伤自己的舌头,在舌苔上留下两个血洞。伤口愈合需要时间,她可不想随便开口引来笑话。
“暴风城是巫灵的王城,殿下住进王宫应该十分安全。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横生枝节。如果殿下要见我们,总能设法传递消息。”米诺单手压住佩诺尔特的肩膀,安慰说道,“我们初来乍到,最好耐心一些,不要给殿下惹麻烦。”
佩诺尔特晃动两下脖子,发出咔吧声响。待僵硬的骨头有所放松,他才朝米诺点点头:“我明白。”
队长和副队长达成一致,黑骑士们放弃纠结,没有采取任何多余的举动。
简单巡视过周围环境,他们陆续前往庭院,询问地精是否需要帮忙。
“感谢您,骑士大人。我们可以自己应付。”
地精们谢绝帮助,态度干脆利落。
他们有独特的整理方式,其他人参与进来会打乱次序,无异于帮倒忙。
“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们。”黑骑士没什么架子,态度都很平易近人。只有走上战场,他们才会露出凶狠的一面,表现得更像一名贵族骑士。
地精们感激点头:“您真是好心肠,尊贵的大人!”
确信对方不是客气,而是真不需要帮助,黑骑士们将战马交给奴隶,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主建筑。
这栋房屋极具特色,屋顶和墙壁都是白色,造型华丽,像是用雪堆砌而成。
两扇大门敞开,门前没有守卫,黑骑士可以随意进出。
这是为巫灵王后建造的别院,可以称之为行宫。
主建筑俨然是一座城堡,内部装修豪华,连门把手和门框都镶嵌宝石,一路走来金光闪闪,完全能晃花人眼。
“真是财大气粗。”
“巫灵的财富数一数二,毋庸置疑。”
黑骑士们穿过走廊,中途遇见等候的羽人。他们身姿挺拔,容貌俊美,一举一动规范得体。
“房间在二楼,请和我来。”一名羽人弯腰行礼,手臂指向走廊右侧的螺旋梯。他动作优雅,衬托得黑骑士像一群草莽,只是他们并不在乎。
经过漫长的旅途,经历过极端糟糕的天气,黑骑士没有太多想法,他们只想痛快地洗刷干净自己,然后扑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建筑外,忙碌的场景接近尾声。
地精们组织收尾,分两次核对名录,直至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随员们自行分散开,分别走进主建筑两翼,住进分配给他们的房间。
忙碌好一段时间,经过内部调整,众人才安顿完毕。
裁缝和家人们住在一起,哪怕是拥挤一些,他们也很高兴。在陌生的巫灵王城,他们并不打算分开。
奴隶们更喜欢宽敞的空间,他们受够了狭窄和昏暗。
地精对居住环境的要求不多,只需要遮光。他们喜欢幽暗的环境,在黑塔时如此,进入暴风城亦然。
日头西沉,晚霞染红天际,使团一行人终于攀上山顶。
城门前,负责引路的巫灵早就等得不耐烦。
扎克斯一行人刚刚露面,他便迅速召唤座狼,相隔一段距离朝众人挥手,示意对方立即跟上:“快一些,城门马上就会关闭。”
似为验证他的话,城头响起鼓声,隆隆的声响在暮色中震荡,昭示暴风城即将封闭。
每至夜晚,冰风暴必会如约而至。
强风能刮倒三人合抱的巨木,没人敢在这样的环境中久留,连巫灵都不愿意冒险。
“快,别磨蹭!”
血族们深知厉害,忙不迭加快速度。
最后一辆马车进入城内,拉车的烈焰马背部已然覆上白霜。
狂风自身后袭来,坚冰呼啸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厚重的城门自上方落下,门板嵌入半米深的凹槽,边缘严丝合缝,与城墙浑然一体。
大大小小的冰块打在门上,声音惊天动地,堪比巨石砸落,令人心生悚然。
血族使团望向身后,想到困在风中的结果,不免心有余悸。
回头时撞见巫灵的视线,众人心头一凛,迅速调整好情绪,尽量使自己不露怯,维持虚假的体面。
“你们的住所在城西。”巫灵说道。
使团众人与岑青的随员不在一处,入城后便被分开。
巫灵们明确双方的定位,岑青是巫灵王的伴侣,可以划归到自己人范畴。至于这些血族,他们可以参加婚礼,作为宾客旁观盛典,仅此而已。
一行人抵达安排的馆舍,德兰尼亚出现在建筑外。他袖着双手,蓝色长发束成发辫,利落地搭在右肩。
“入夜后不要乱走,天亮后也是一样。”他告诫众人,“相信我,这座城内缺乏友善,尤其是对诸位而言。”
名为告诫,实则是威胁。
扎克斯眼神阴郁,复杂的情绪在胸腔蒸腾。
一路之上,他遭遇太多挫折,不公、慢待、睥睨、轻蔑,种种皆有。
往昔针对旁人的待遇,尽数落到自己身上。这种滋味相当难熬,他却必须忍受。
“我明白了。”扎克斯不去看巫灵,声音硬是从牙缝中挤出。
他的不甘写在脸上,巫灵并不在意。认为对方收到警告,德兰尼亚便转身离开,不愿多停留一秒。
目送巫灵远去,扎克斯的表情发生变化,愤恨不甘隐匿无踪,只余下麻木和冷漠。
猩红在眼底一闪而过,他环顾四周,扬声道:“罗伯特,赖利,我们需要谈一谈。”
他邀请两位好友,专为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至于队伍中的副使,无论是自己一方还是国王专门加入进来凑数,全被他无视,没有叫上一人。
扎克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不代表他一无是处。
结合暴风城内的状况和巫灵的态度,他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唯有和骑士团拧成一股,他才有活着离开的可能。
另一端,鸢尾带着雪豹回到王宫。
庭院中早不见岑青的身影。
雪狼再次被吸引,目光灼灼盯着女仆怀中的雪豹幼崽,思考这个小家伙够不够自己塞牙缝。
鸢尾下意识皱眉,避开雪狼的攻击范围。
“这不是你的食物。”她对雪狼说道。
话音刚落,一团雪包在脚下鼓起。
一个雪妖突然出现,圆滚滚的小身子像是棉花糖,不具任何危险,却成功驱赶走雪狼,帮助荆棘女仆解围。
“去,去。”他朝雪狼挥手,直至对方走远。
其后仰头看向女仆,咧开嘴好似在笑:“王子殿下和陛下在一起,不要去打扰。你的同伴已经安顿好,请和我来。”
雪豹自刚刚就缩成一团,在鸢尾怀中一动不动。
掠食者的气息惊吓到它,它格外怀念岑青。如果被对方抱着,这个大家伙一定不敢觊觎自己!
鸢尾在原地驻足许久,雪妖多次回头示意,她才迈步跟了上去。
“我是诚实的雪妖,你不该怀疑我。”雪妖看似很不满,气哼哼地挥舞着手臂,示意鸢尾快一点。
他迈开腿朝前走,样子像一颗滚动的雪球。
看他现在的样子,不会有人想到,这样的小家伙竟能引发雪崩。大群雪妖聚集起来,足能覆灭一个王国。
王宫内,巫颍抱着岑青一路向前。
两侧的廊柱持续后退,光滑的截面映出两人的身影,一瞬间变形,拖曳成扭曲的光影。
走廊装修奢华,穹顶挑高数十米。
岑青仰起头,能望见色彩鲜明的壁画。花团锦簇,争奇斗艳,花瓣边缘滴落鲜血,花蕊处藏匿恶灵的面庞,黑暗的气息在蠢蠢欲动。
走廊尽头是王后的卧室。
随着巫颍走近,浮雕花卉的大门自行敞开。
风卷纱帘,飘飞一室暗香。
岑青来不及观察房间,背部已触及柔软的床垫。
华丽的床幔在一侧拉起,巫颍坐到他身旁,侧身靠近他,双臂撑在他肩膀两侧。
冰凉的发丝滑落,荡漾醒目的银光。
悬挂在额心的宝石轻晃,摇曳的彩光与眸色辉映,充斥岑青的视野。
灯光很亮。
水晶灯映照穹顶彩绘,为画中一切注入生命。
巫颍缓慢靠近,鼻尖埋入岑青的颈窝,拂过脖颈的气息极冷。纵然血族一样冷,岑青也不禁微微颤抖。
修长的手指划过岑青的喉咙,触感很轻,似有若无。
指尖描摹过镶嵌宝石的领扣,咔哒一声,扣子脱离衣领,顺着肩膀滑落到床上,表面浮现一抹红。
柔软的唇轻触岑青额角,顺着耳廓下滑,燃起星星点点的灼热。
带着凉意的发丝覆上双眼,遮挡住岑青的视线,朦胧出大片暗影,只余下唯一的色彩。
衣领处的手缓慢下移,一颗接着一颗,解开外套的扣子。
到最后,突然用力一扯。
轻微的崩裂声响起,宝石钮扣活泼跳跃,洒落在华贵的布料上,闪烁晶莹色泽。
岑青昂起下巴,视线随之上移。
一只大掌托起他的背,他顺势坐起身,任由外套滑落肩头。
对上银色的眼眸,他突生一阵心悸。
仿佛燃烧的暗冰。
他如是想着,双臂环住巫颍的肩膀,主动吻上他的唇角。
冰冷的指尖划过岑青的脊背,忽然停住。大掌上移,扣住岑青的后颈,像抓住一只脆弱的鸟,牢牢控制住他,不使他移动分毫。
“陛下?”岑青抬高视线,眼神中透出不解。
巫灵王凝视着他,眼帘低垂,目光沉静。瞳孔中清晰映出岑青的面容,苍白漂亮,不染半分血色。
对视半晌,岑青忽然有些走神。
他发现巫颍的睫毛很长,竟也是银色的。
从雪原中走来,以星辉凝聚的生命,美丽却毫无温度,触手可及却又无比遥远。
为何会产生这类想法?
岑青不得而知。
他静静地凝视对方,没有贸然动作,只想知道巫颍在想什么。
“我的金蔷薇。”
清澈的声音传入耳中,比寻常略显低沉,蕴含某种压抑的情绪。
白皙的手指擦过岑青的锁骨,在血咒的符文上轻点。
那是一朵变形的蔷薇,花瓣边缘长出尖刺,花萼和茎秆被荆棘缠绕,秾丽夺目,渲染致命的危险。
巫颍低下头,薄唇轻触符文。
符文的力量开始流动,岑青感知到血咒的变化,一瞬间瞪大双眼,失去了冷静。
“陛下!”
血族的手指穿入银发,用力攥紧。
漆黑的双眼染上殷红,克制不住盯向巫颍的脖子,似能看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听到细微的声响。
本能的渴望在削弱理智。
诱惑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危险地生长。
感知到异样气息,巫颍单手撩起长发,十分自然地扣住岑青,将他压向自己的脖颈:“我的美人,我允许你。”
牙尖触碰到柔软的皮肤,克制不住向下施力。
岑青有极好的控制力,这一刻却濒临失控。
不,他已经失控。
尝到腥甜的刹那,他闭上双眼,用力埋入巫灵王颈间。
仿佛冰雪流入喉咙,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意,却燎烧他的胸腔,在他体内燃起一把火。
火星肆意流淌,迅速蹿至四肢百骸。
右手扣住岑青的后脑,巫颍既纵容他,也钳制住他,将他牢牢攥于手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岑青猛然停下动作。
他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浓郁的血色褪去,瞳孔恢复黝黑。
他缓慢抬起头,离开巫颍的脖颈。嘴角犹挂着一缕红,为苍白的脸颊增添一抹瑰丽色彩。
巫颍擦过他的嘴角,拇指压上他的嘴唇。
脖颈的伤口在愈合,眨眼间恢复如初,不留半点痕迹。
“我的美人,你不再需要药剂。”他随意打了个响指,被带入卧室的金箱自斗篷下浮起,里面的药瓶尽数滚落在地。
“我会让你恢复健康,你不必再为这一切困扰。”说话间,染血的手指下移,指腹擦过血咒符文,肉眼可见,符文的轮廓正在变浅。
岑青能清楚感知到身体变化,毒素在减轻,血咒的力量也在减弱。
只是几口血而已。
巫灵王究竟多么强大,他的力量又是何等骇人?
“今天先到这里。”
巫颍松开对岑青的禁锢,拉起松脱的衬衫和外套,单手压着岑青的肩膀,轻吻他的额心。
“你需要休息。婚礼在五天后,你该为此养精蓄锐。”
这番话相当体贴,却又隐藏着别样意味。
不等岑青细想,巫颍单手掀起床幔,状似要起身离开。
他刚有动作,袖摆就被从身后攥住。
岑青拉住他的左臂,在他回头时询问:“您说过想要我,为什么停下?”
“我想。”巫颍倾身靠近他,单手压在岑青身侧,声音抵近他的耳边,“但我会留给新婚夜。我的金蔷薇,你值得拥有一切美好。”
冰冷的手指挑起一缕黑发,递到唇边轻吻。
头发不该有触感,岑青却清楚感知到他的气息,触碰到压抑在冰山下的烈焰。
“王后的寝宫,现在属于你。祝好梦,我的新娘。”留下这番话,巫灵王坚定地转身离开。
岑青坐在床头,目送巫颍远离,直至他走出房间,身影消失在门后。
沉默地坐了半晌,他突然感到乏力,疲惫地向后仰倒。
左臂搭在额前,岑青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正在发光,上面的巨鸮仿佛活过来,振翅欲飞。
“失算了。”
仅仅三个字,道尽心中复杂的情绪。
他从不曾想过,会在突然间心动。
为残暴的雪域主宰,绝色的巫灵王,他的丈夫。
第32章
“真是没想到。”
岑青盯着手指,指环的光映在脸上,一抹银白覆上他的瞳孔,眼神变得朦胧,似笼罩一层轻纱,使人捉摸不透。
门外忽然传来轻响,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前停住。
少顷,房门被顶开一道缝。
岑青抬手掀起床幔,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房门从外开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挤进来,然后是同样毛茸茸的身体,以及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发现岑青,雪豹幼崽眼睛一亮,飞速穿过房间,一阵风般跳到床上,活泼地扑进他的怀里。
“嗷——”
它在撒娇,毋庸置疑。
岑青顿觉受宠若惊。
他撑着手肘坐起身,单手托起雪豹的后腿,另一只手扣住雪豹的前爪,将怀里的毛球托高,鼻子和嘴巴埋入雪豹的头顶。
雪豹幼崽竟然没反抗,也没想着逃跑,反而主动蹭了蹭他。
“发生了什么?”
雪豹出现得突然,意外打断岑青的思绪,让他没时间胡思乱想。
两手托起怀中的小家伙,岑青耳朵微动,再次看向房门,视线捕获到门后的身影,一个圆滚滚的雪妖,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荆棘女仆。
“殿下。”
推开房门,雪妖和女仆向岑青行礼。
“它突然从房间中跑出来,应该是嗅到了您的气息。”鸢尾在得到允许后走进房间,解释雪豹出现的原因。关于它为何表现异常,破天荒朝岑青撒娇,大概是被雪狼吓到了。
野兽的思考方式总是更为直接。
强大,弱小。
猎手,猎物。
生存,死亡。
雪豹幼崽不想沦为雪狼的猎物,必须找到强大的庇护者,食物链的顶端,那就是岑青。
“原来如此。”岑青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手指挠着它的下巴,“你倒是聪明。”
他没有在雪豹的事情上计较更久。想起巫灵王的话,转而对鸢尾说道:“婚礼定在五天后,我明天会前往别院,有些事需要提前安排。”
“是。”
“婚礼之后,千湖领不能继续荒废,一切需要尽快走上正轨。”岑青继续道出他的计划,无意避开竖起耳朵的雪妖,也不打算让他离开,“告知黑骑士分拨人手,准备好在婚礼后出发。另外,我需要联络边境坞堡,掌握骑士团重组的进程。让地精关注乌鸦群的动向,它们返回后立即告知我。”
“遵命。”鸢尾接到命令,行礼后退出房间。
雪妖没有一同离开,他走上前两步,询问岑青是否需要用餐:“您有任何需要,都请吩咐我们。王宫内有一座酒窖,里面有珍藏千年的血族佳酿,一定能找到适合您的口味。”
“你很细心,但我现在不饿。有需要地话,我会召唤你。”岑青说道。
“请您务必吩咐我!”雪妖并没有气馁,反而精神头十足。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向来颇有信心。他朝岑青弯腰行礼,倒退着离开房间,不忘随手关闭房门。
走廊内,鸢尾提起裙摆加快脚步,似一阵风刮过。
巫灵的城堡宛如冰宫,奢华而空旷。
水晶廊柱并排矗立,内里晶莹剔透,截面雕刻棱纹。
女仆从旁侧经过时,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切都无所遁形。
行走在寂静的宫殿中,需要无比强大的神经。
如果心怀叵测,对宫殿的主人心存恶意,不需要巫灵王动手,就会被明晃晃的一切逼得发疯。
女仆的房间位于一楼,房间装修风格统一,房门彼此相邻,室内的家具和装饰都一般无二。
鸢尾归来时,遇上茉莉推开房门,正从里面走出。
一个雪妖与她同行。
鸢尾自认有极佳的眼力,奈何雪妖的外表过于相似,很难第一眼分辨他们。就如眼前这位和之前为她引路的那个,除了身上的短外套,她根本说不出两者之间的差别。
在她眼里,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茉莉,你去哪里?”她停下脚步,好奇问道。
“厨房,应他的要求。”茉莉言简意赅,指向身侧的雪妖,“地精暂时不被允许进入城堡,宫廷内的厨师需要了解殿下的口味和偏好,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是这样。”鸢尾点点头,暂时拉住茉莉,转达岑青的命令,“殿下说婚礼在五天后,他明天会前往别院,为之后做出一些安排,主要关于千湖领。”
“我知道了。”茉莉表示了解,“我会通知下去。”
“殿下还吩咐联络北境坞堡,并关注乌鸦群的动向。”鸢尾继续说道。
“为了传递消息?”卷丹几人走出房间,主动凑到两人身边,插话说道。
鸢尾给出肯定回答:“殿下有这个打算。这些日子过去,边境贵族也该有所进展。”
“还有一件事,”鸢尾吞吞吐吐,看似欲言又止,“我不十分肯定。”
“什么事?”
“我进到房间时,看到卷丹的药剂散落在地上,瓶子没有破,却有一丝血腥味,不属于我们。而且……”
“而且?”
“殿下身上的血咒在减弱,却没有毒发的迹象。”
此言一出,女仆们同时陷入沉默。
陌生的血腥气。
减弱的血咒,没有任何毒发症状。
几人对视一眼,脑海中浮现某种可能,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如果真是……”卷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击掌声打算。
茉莉轻拍双手,在众人望过来时,压低声音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对殿下没有坏处。我们要做的是闭紧嘴巴,不要无端猜测,也不要对外泄露口风。”
“可是……”
“没有可是。”茉莉的态度异常坚决,水晶墙壁映出她的侧影,脊背挺直,下颌线紧绷,神情没有分毫动摇,“现在,忘记这件事,去完成手头的事情,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至于别的,如果殿下有计划,会通知我们。”
她再次环顾同伴,目光变得严厉:“这里是暴风城,是属于巫灵的王城。切记我们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要谨慎,三思而后行。不要给殿下惹麻烦,明白吗?”
听懂话中的告诫,女仆们沉淀情绪,陆续点了点头。
“我们明白。”
“你放心。”
事情交代完毕,女仆们在走廊中分开。
茉莉叫上两人,和雪妖一同去往厨房。
雪妖从头至尾听到女仆的交谈,却表现得若无其事。身为巫灵王的仆人,他们太清楚谨言慎行的重要性。
这使双方达成默契,沿途交谈甚欢。
“殿下习惯血族食谱,我会记录下来,方便你们随时翻阅。”茉莉主动释放善意,态度自然亲切。
荆棘女仆心下清楚,这座宫殿会是岑青今后生活的地方。
为让岑青更加舒适,她需要和雪妖打好关系,分享食谱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没必要敝帚自珍。
“我会认真阅读。”雪妖很欣赏荆棘女仆的做法。
他引领对方穿过多个房间,打开一扇隐蔽的石门,进入通往地下的螺旋走廊。
地下走廊光线稍弱,仅有火把照亮,但也不能称之为昏暗。
空间十分宽敞,地板、墙壁和屋顶都很干净,没有生长青苔,也找不见斑驳的污痕。道路尽头氤氲白雾,全是从厨房中冒出的热气。
“山地人在这里工作。”雪妖向荆棘女仆介绍,同时延长手臂,拉下隐藏在墙顶的锁环,“他们更喜欢隐蔽的环境,总是抱怨光线太亮。他们厨艺很好,你们的要求他们应该都能满足。”
雪妖身高不过一米,手臂却能轻松拉长十余米,像是软化的麦芽糖。
锁环被拉出墙壁后,一阵锁链的摩擦声响起,面前的石门向上抬升,现出门后忙碌的厨房。
房间内热气蒸腾,能容纳上百人工作,并且全是高大的山地人。
整洁的料理台并排摆放,身高超过三米的厨师在紧张忙碌,手中的刀铲飞舞寒光,快出剪影。不同种类的肉在案板上分解,蔬菜和水果清洗干净,统一码放到精致的器皿中,由等候在旁的学徒搬走。
炉灶靠在墙边,呈品字形分布。
十多名山地人袒露上半身,频繁向炉子内鼓风。火光照在他们身上,强健的肌肉浮起汗珠,反射一层油光。
茉莉三人留心观察,发现炉子一侧有管道深入墙壁,释放走大量烟气。
厨房内嗅不到一丝烟味,只有蒸腾的热气混合着食物的香味,不断侵袭几人的鼻腔,引发饥饿和食欲。
“冈萨。”雪妖在门前打招呼,叫来厨房内的山地人。
“丹比亚?”一名厨师在炉灶前抬起头,他放下搅动汤锅的长柄勺,交代学徒照看火候,转身大步朝他走来,“你怎么来了,不担心在高温中融化?”
他长得又高又壮,肩膀平直宽阔,胸肌膨胀,手臂上的肌肉隆隆鼓起,几乎要撑破他的上衣。
他大笑着拍打雪妖的背,很高兴见到对方。
被雪妖拦住胳膊,冈萨并不生意,转而看向茉莉三人,好奇她们的身份:“她们是谁?都是生面孔。”
雪妖不习惯山地人的热情,每次见面都要费力挡开他们。无论告诫多少次,对方总是当做耳旁风。
“陛下迎回他的新娘,血族的黑发王子。雪域即将有一位王后。”丹比亚神情郑重,提及岑青时,语气十分严肃,“她们随王后而来,是他的女仆。”
“新王后!”
“陛下要举办婚礼了!”
山地人同时停下动作,亮出大嗓门,声音简直像在打雷。
“这件事早就定下,你们不该整日守在厨房,使得消息闭塞。”丹比亚扫视在场的山地人,强行打断他们的惊呼,“王子殿下习惯血族的食谱,这几位女士会告知你们需要注意的地方。接下来的时间,你们会很忙,包括准备婚宴。记得约束自己,发挥最好的本领,绝对不能出错!”
听完雪妖的话,山地人们收起惊讶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
“大家可以叫我茉莉,这是杜鹃和铃兰。”茉莉向众人介绍自己和同伴,在获得回应之后,询问山地人希望听她口述还是用羊皮卷记录。
山地人选择前者。
“我们不喜欢阅读,文字在我们眼里像泥团,不论哪一种。”冈萨代表众人发言,他搓着两只大手,能听到茧子摩擦发出的声音,“我们的记性很好,你只需要说一遍,我们都能记住。”
“好。”茉莉朝同伴示意,三人越过雪妖走进厨房,向厨师和学徒们讲述血族食谱。
山地人听得认真,不时发出询问,态度一丝不苟。
“所以,你们不是每餐都必须喝血?”一名山地人问道。
茉莉皱了下眉,认真解释道:“首先,我不是血族,是血族王室的伴生女仆。严格说来,我的血统更接近树人。其次,你对血族的习性存在误解,血液是必须,但一样能摄取普通食物。”
“原来是这样。”山地人增长了见识 ,纷纷点头。
“既然是这样,事情就很好办。”
了解过血族的食谱,山地人踌躇满志。
他们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决定要大干一场。除了在岑青的饮食上发挥本领,更要在婚宴上惊艳众人。
“瞧好吧!”
“论烹饪手艺,我们就是最好的!”
冈萨送走女仆们,准备前往酒窖亲自挑选一批佳酿。他还准备请教家族中的长者,为婚宴上的酒添加一些助兴的东西。
“真是个好主意,冈萨!”
得知他的打算,山地人们无不赞成。
陛下单身太久,终于要迎娶王后,必须让新人有一个热情的新婚夜!
王宫外,鸢尾和卷丹踏着夜色前往别院。
暴风城不实行宵禁,夜晚的城市却异常冷清,道路上难见行人。
冰风暴整夜肆虐,呼啸的寒风席卷山顶,大块尖冰砸向城墙,有的还会落入城内,翻滚在道路上,如同冰山在位移。
卷丹和鸢尾走出王宫时,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与建筑融为一体。雪狼短暂掀起眼皮,见是她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下巴枕着交叠的爪子,很快又打起呼噜。
两人召唤出荆棘,疾速穿过城内街道。
寒风迎面袭来,头顶不时有冰块砸落,她们必须格外小心,避免自己受伤。
巫灵们不见踪影,路旁的建筑也未见灯光。
别院的光亮是唯一指引,来自黑骑士下榻的建筑。那里还有地精、裁缝和奴隶,囊括岑青的全部随从。
经过一处窄巷,突然有冰块自头顶砸落,卷丹迅速向一旁闪躲,顺便拽走了鸢尾。
“小心!”
冰块锋利异常,擦着鸢尾的裙摆落地,在地面砸出浅坑,当场碎成无数块。
两人不敢疏忽大意,小心闪躲坠落的冰块,终于有惊无险抵达别院。
几道灰影在她们身后闪过,是夜间巡视的巫灵。
“王子殿下的女仆。”
“她们去了别院。”
“那里住着王子的随从。”
迅速交流过意见,确认情况,巫灵们没有上前打扰,各自转身离开,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下。
别院里灯火通明。
黑骑士多数入睡。个别被轰鸣的肚子唤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寻找食物,压根不在乎形象。
地精们忙着为豪猪擦洗长刺,顺便给马和骡添加草料。
这本该是奴隶的活。
遇上这群勤快的地精,铁木等人总会无事可做。万般无奈,必须争抢才能在马厩前有一席之地。
裁缝们同未入睡。
他们辗转反侧,实在没有困意,索性集合起来,连夜为岑青的礼服添加翡翠、珍珠和宝石。
“看看那些巫灵,殿下的衣服过于朴素,颜色也很单一。”
“需要更多宝石,还有珍珠。”
“袖口和领口的花纹必须完美。你们绣得像什么,这是蔷薇吗?用金线,搭配好颜色,发挥出最好的手艺!”
即使隔着房门,也能听出声音中的严格。
他们必须发挥作用。
如果无所事事,失去用途,他们一定会变得惶恐。只有忙碌起来,才能感知到自己的价值。
卷丹和鸢尾进入别院,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羽人获悉她们的来意,好心地引导她们前往二楼,精准找到黑骑士休息的卧室。
“您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容我告退。”留下这番话,羽人后退两步,身影消失在灯光的暗影中。
鸢尾刚准备敲门,房门先一步从内拉开。
灯光倾泻而出,里贝拉出现在两人眼前。
她长发披散,身上只有衬衫和长裤,勾勒出劲瘦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
看到荆棘女仆,她诧异地挑了下眉,单手梳起滑落的长发,问道:“是王子殿下有吩咐?”
“是的。”鸢尾颔首,直接道明来意,“召集所有黑骑士,殿下有命令传达,关于千湖领。另外,还需要给边境坞堡传信。”
定定地看向两人,里贝拉勾唇一笑:“我们早在等这一天。”
似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她敞开双臂,用力抱了一下鸢尾,其后脚跟一转,沿着走廊拍响更多房门:“起来,快起来,别睡得像冬熊一样,殿下有命令传达!”
鸢尾猝不及防被抱住又被松开,表情怔愣,压根来不及做出反应。
卷丹环抱双臂,出言提醒道:“鸢尾,你应该知道黑骑士秉性风流,都喜好及时行乐。”
“你想说什么?”鸢尾看向她。
“他们黑暗疯狂,很有魅力。露水姻缘无所谓,千万别动心,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卷丹看似玩笑,语气却相当认真。
鸢尾歪头看向她,饱满的红唇缓慢翘起,透出一抹邪气:“你在担心谁,我吗?”
“抱歉,我忘了。”卷丹终于反应过来,不禁摇头失笑,“大概是被关了一百年,我的脑子生锈。”
鸢尾看似正常,实际比她疯得更彻底。
对情伤的担心毫无必要,更应该考虑她是否还存在此类情感。
卷丹自嘲,她一定是昏了头。
在里贝拉的努力下,黑骑士们很快集中到走廊中。
荆棘女仆肃然神情,当众宣布岑青的决定:“婚礼在五天后,殿下明日会来别院,商定婚礼后的安排。”
通过两人的转述,获悉岑青的初步计划,黑骑士们不由得摩拳擦掌,对明日的会面期待不已。
王宫内,岑青抱着雪豹躺在床上,眼皮很快变得沉重。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不料睡意飞速涌上。黑暗和静谧包裹住他,他几乎两秒入睡,连梦境都不曾打扰。
雪豹幼崽被他禁锢在怀里,知晓挣脱不开,索性不再挣扎,任凭自己被当成抱枕。
房间内寂静无声,唯有一盏壁灯发光,闪烁微弱的萤火。
突然,雪豹的耳朵动了动,大眼睛睁开,警惕地望向房门。
门扉无声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入室内。
长袍曳地,腰带松散,边缘刺绣精美的花纹。
银色长发垂过腰际,宝石串联的额饰与长发纠缠,遇灯光照射,表面闪烁微光。
他无声无息来到床前,掀开床幔,俯身凝视岑青的睡脸。
雪豹张嘴准备咆哮,被冰冷的瞳孔扫过,立即变成委屈的呜咽。
好可怕!
它可怜兮兮地垂下耳朵,自动自觉蜷缩进岑青怀中。
它的动作吵醒了岑青。
黑发血族睁开双眼,不期然撞上巫灵王的视线。
短暂的朦胧后,意识变得清明,岑青望向对方,眼底闪过一抹疑惑:“陛下?”
巫灵王压低身体,单手撑在岑青耳畔,声音很轻:“我来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岑青翻过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不必歪着脖子与巫灵王对视。
巫灵王靠得更近,指尖擦过岑青的额角和眼尾,滑过他的脸颊,最终落在他的唇间:“确认你在我的宫殿中,在这个房间里。”
岑青:“……”
他是不是睡糊涂了?
真不是在做梦?
确信眼前是现实而非梦境,他突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难不成这位暴君在患得患失?
未免太不可思议。
“抱歉,吵醒你了。”出于歉意,巫颍轻吻岑青的额头,直起身准备离开。
他很克制。
可惜不是岑青想要的。
“陛下,或许您愿意留下陪我?”岑青拽住他的衣袖,身体力行将他拉低,环住他的脖子,“这张床很大,有些太大。”
巫颍凝视着他:“你确定?”
“当然。”岑青咬住巫颍的食指,锋利的牙尖巧妙收紧,眸光自下而上,向他发出邀请,“您愿意陪我吗?”
“好。”
巫灵王答应了他的请求。
雪豹幼崽相当识趣,麻溜地退到床脚。爬到一半又被捞回来,重新禁锢在岑青怀里。
对于岑青的动作,巫灵王选择纵容。
他侧躺在床上,长发在软枕上铺开,右臂环住岑青,嘴唇落在对方发顶:“睡吧,在我的宫殿中,你可以安眠。”
岑青没有出声,头抵住巫颍的肩膀,缓慢合上双眼。
灯光跳跃两下,倏然熄灭。
床幔绽开缝隙,隐隐现出一双人影。
银丝与黑发纠缠,犹如星辉照亮暗夜。静谧与安详萦绕,编织出一场酣甜的美梦。
第33章
岑青醒来时,入目一片灿银。
有片刻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清楚身处何地。
光辉水波般荡漾,实在过于耀眼。他不自觉握住一缕,冰凉丝滑,仿佛攥住一捧月光。
“你醒了?”
声音传入耳中,岑青蓦然清醒。
理智撞入脑海,驱散些许残存的困意。
他眨了眨眼,维持握住发丝的动作,侧头看过去,就见巫颍侧躺在他身边,单手撑着头,银色发丝流淌,覆在他的肩头和枕上。
睡袍领口微微敞开,现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晨曦悄然流入,透过床幔的缝隙覆在他肩后,柔和他身上的冰冷,让人很想亲手试探一下,确认他究竟是真实存在,亦或是晨光中的美好幻象。
“睡得好吗?”巫颍倾身靠近岑青,指尖擦过他的耳廓,挑起他的下巴。
冰冷的气息欺近,落在岑青的颈侧,锋利的牙尖缓慢划过,暧昧且磨人。
根据读过的书籍,岑青确信巫灵对鲜血没有渴望。但在此时此刻,咬住他脖颈的巫颍比他更像是一名血族。
“陛下,今天有什么安排?”岑青顺从地仰起下巴,任由对方掌控自己。手臂环住巫颍的肩膀,手指穿过银亮的长发,随意挑起几缕,看着发丝从指间滑落,如同散落的星辉。
“我将前往猎场。”巫颍握住岑青的手,与他十指交扣。语气温柔,动作却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猎场?”岑青不禁生出好奇。
“这是巫灵的婚礼传统。”巫颍握住岑青的手指,递到唇边轻吻,咬住微微泛白的指节,“你似乎忘记了我的话?”
说话间,他持续欺近岑青,眸色渐深,牢牢锁定住他,透出无尽的危险。
喜怒无常似乎也是暴君的特质。
岑青不见丝毫慌张,他主动拉近巫颍,手指勾划着他的领口,牵引巫颍的手覆上自己的脖颈:“陛下,我记得您说过的每一句话,从不曾忘记。只是我从未见过巫灵的猎场,难免会心生好奇。”他刻意顿了顿,黑眸浮现一层暗色,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哀伤,即使是伪装也令人心碎,“在遇到您之前,我的生命在囚禁中度过。整整一百年,我从未走出过黑塔,因为我的父亲不允许。”
“直至成为您的婚约者,”岑青凝视巫灵王,柔软的唇印上对方唇角,声音坚定,充满了感激,“您让我重获自由,我感激您,爱慕您,愿您成为我的丈夫,主宰我的一切。”
巫颍定定地看着他,手指缓慢收紧,下一刻托起他的后颈,凶狠地加深了这个吻,似要将他吞噬入腹。
岑青没有推开巫颍,反而交错双臂扣住他的后脑,将他压得更近。
“我能否有幸邀请你与我同行,我的金蔷薇?”单手握住岑青的手腕,巫颍缓慢抬起头,眼底酝酿某种情绪,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岑青没有理由拒绝,他也不打算拒绝。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他微笑说道。
卧室门外,荆棘女仆和几名雪妖撞个正着。
双方正面相遇,在走廊中停住,又同时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女仆为唤醒岑青,雪妖则来请示宫殿的主人。
“陛下也在这里。”
“一整夜。”
雪妖与暴风城共生,只要巫灵王留在宫殿中,他们总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
荆棘女仆们对视一眼,目光隐晦,外人很难看出端倪。彼此之间都很清楚,自己的同伴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她们都没有着急开口。对于巫灵王留在岑青的卧室,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不等几人敲门,房门突然从内敞开。
巫灵王从室内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银色长袍,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似流淌的瀑布。腰间缠绕一条宝石链,带扣镶嵌的宝石少去两枚,应该是遗落在房间中。
“陛下。”雪妖们恭敬弯腰。
女仆们束手退到一侧,目送巫灵王穿过走廊,身影消失在水晶廊柱之后。
在他走过时,两侧墙壁反射微光,穹顶的彩绘变得鲜活,似在夸耀雪域中最完美的存在。
这座宫殿是活着的。
漫长的岁月中,它逐渐生出自己的思维,随时能表达出来。在四方王国,这绝对是一件罕见的事情。
荆棘女仆惊诧不已,怔愣在原地。
雪妖们早习惯类似场景,无视走廊中的变化,匆匆向女仆们告辞,追随巫灵王而去。
“陛下,请等等!”
“陛下,长老们即将到来,你不能这样出现!”
对于巫灵王偶尔的任性之举,他们也是操碎了心。
女仆们从恍惚中回神,迅速振作精神,抬手敲响房门。
在得到允许后,推门鱼贯走了进去。
以茉莉为首,女仆们的手中捧起托盘,装有岑青的礼服,搭配的腰带和首饰,以及裁缝们新缝制的手套和斗篷。
房间内光线明亮。
晨风吹起窗纱,带来些许凉意,却不会使人感到寒冷。
一张大床靠墙摆放,床头紧贴墙壁,床柱两侧展开浮雕图案,俨然是一双张开的翅膀。
岑青坐在床边,单手拉开床幔,另一只手收拢衣领。
荆棘女仆目光敏锐,透过敞开的领口,清晰捕捉到一抹红痕,显然,这不是睡眠导致。
“殿下,您昨夜睡得好吗?”茉莉率先走上前,纵然心中存疑,她却什么也没问。只是认真观察岑青的模样,确信他身上的血咒在减轻,也没有毒发作的迹象。
看起来,鸢尾说的都是真的。
她这样想着。
“还不错。”岑青从床上站起身,在晨光下舒展双臂。
他回头看向荆棘女仆,俊俏的脸上绽放笑容,一种少见的轻松,明媚不染阴霾,让茉莉也不自觉微笑。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无法压下上翘的嘴角。
看到岑青的样子,卷丹和鸢尾交换目光,脑海中浮现相同的猜测。但有茉莉挡在身前,她们实在不敢造次。
天晓得这位女仆长有多古板,不允许任何粗俗的字眼污染岑青的耳朵。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等茉莉提问,岑青主动开口。他回到床边,弯腰捞起睡眠不足的雪豹幼崽,单臂托着它,另一只手揉着它的耳朵,遇到雪豹挥爪更加起劲,很是乐此不疲,“我体内的毒在缓解,我想不需要多久就能完全清除。还有我的血咒,一样在消散。”
修长的手指覆上脖颈,回想冰冷的血滑入喉咙的瞬间,他不禁生出干渴。
这种感觉极其罕见。
在昨日之前,准确来说,在饮下巫灵王的血液之前,从不曾有过。
“您与巫灵王……”茉莉欲言又止,看似在纠结措词。这幅模样看得卷丹和鸢尾着急,恨不能代替她开口。
不必她真正问出口,岑青就能猜出她想说什么。
“他在这里睡了一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岑青放开雪豹,后者竟没有马上跑走,而是绕着他的腿磨蹭,摆明不敢走远。
“只是这样?”
“他给了我一些血。”岑青耸了耸肩,承认心中感到遗憾。
巫灵王比他设想的更加传统。
强势的暴君,表现出克制体贴。
从未想过的反差。
听到岑青的话,看到他的样子,茉莉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感触。
好似精心培养的种子终于发芽,让她倍感欣慰,却也有些失落。不管如何,总是倾向积极方面。
荆棘女仆自我调节,很快摆正心态。
岑青自顾自换上衬衫,布料滑过肩头,肩胛骨随动作隆起,脊背光滑,腰肢柔韧,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青涩与成熟,别样的蛊惑。
下一刻钮扣系紧,外套覆上衬衫。
镶嵌宝石的皮带扣在腰间,魅惑的气息消散,血族王子重又变得温和沉静,完全不像一个黑暗生物,气质近乎于圣洁。
“地精暂时不被允许进入城堡,您的早餐由山地人准备。”茉莉为岑青梳理长发,用发带缠绕成一束,发尾落在肩后。
“山地人?”
“他们住在城堡地下,”荆棘女仆点点脚尖,鞋底敲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世世代代生活在暴风城,专门为巫灵王服务,雪妖是这样解释。”
“原来是这样。”岑青整理领口,宝石的棱角擦过手指,让他心头一动,忽然间转过身,手指在枕边摸索,不意外找出两颗宝石,来自巫灵王的腰链。
想起它们掉落的经过,岑青意外有些耳热。
避开荆棘女仆疑惑的视线,岑青收起宝石,十分自然地将它们放进上衣口袋。
“据我所知,乱军中也有山地人?”他单手抓起斗篷,一边走向房门,一边说道。成功转移女仆们的注意力。
“山地人有不同族群,数量超过千支。他们有不同的习性和生活方式,外表也有很大不同。”茉莉快行两步,先岑青一步拉开房门,侧身恭候在一旁,“参与乱军的山地人来自西面,靠近蛮荒部落的丘陵地带,和雪域的山地人关系极远,可以说毫不相干。”
“就像流浪血族?”岑青迈步进入走廊,随口问道。
“完全不同的概念。同为叛乱者,流浪血族更加危险。他们既不忠诚于戈罗德,也不忠诚于您的母亲。因为无处容身,他们行事肆无忌惮。遇到他们必须杀死,不能有半分留情。”茉莉正色说道。
岑青脚步微顿,看向身侧的落地窗。
一道彩光自窗外射入,落进他的掌心。随着手指收紧,很快湮灭无踪。
“我知道了。”
走廊很长,清冷空旷。
越过并排矗立的廊柱,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看到映在墙上的侧影。
与黑塔截然不同的环境,太过于明亮,让岑青感到微妙。要彻底适应,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
岑青应邀与巫灵王外出狩猎,计划不会更改。在出发之前,他有数个小时空闲,可以前往别院。
时间看似宽裕,实则相当紧凑。
不希望在约会中迟到,岑青一路加快脚步,中途遇见等候的雪妖,由对方引领前往餐厅。
餐厅位于城堡一楼,推开门,迎面是富丽堂皇的大厅。
五层水晶灯垂挂在穹顶正中,高大的圆柱并排耸立,行走其间恍如置身巨型森林,必然被衬得渺小。
“殿下,请。”雪妖在前引路,双手拉开高背椅,请岑青落座。
在他坐定后,雪妖拍了拍手。
热气腾腾的食物出现在桌上,它们像是凭空出现,一瞬间香气四溢,引发岑青的食欲。
“请用。”雪妖说道。
岑青拿起餐具,从蔬菜开始。
山地人的厨艺很不错,调味和地精有些微区别,一样合他胃口。
他们牢记女仆的食谱,避免个性发挥,谨慎的行为带来积极效果,第一餐让岑青很满意。
雪豹幼崽也被带出房间。
在被女仆放下后,它得到一大盆羊奶和整块新鲜的鹿肉。
直至岑青吃完早餐,巫灵王也没有现身。
他走出餐厅时,撞见几道陌生的身影,高挑英俊,气质儒雅,源于岁月的沉淀,和弗兰等人有显著不同。
相隔一段距离,几人朝他颔首,态度彬彬有礼,称得上和善。
在岑青回礼后,他们登上台阶,去往城堡二楼的议政厅。该处是巫灵王召集群臣和处理政事的地方。
“他们是巫灵长老,主持婚礼仪式,婚礼期间的安全工作也由他们负责。”雪妖对岑青解释,道出巫灵王没出现在餐厅的重要原因,“陛下紧急召集座狼和巨鸮军团,荒域出现不稳,需要时刻警惕。”
岑青站在楼梯口,单手搭着光滑的扶手,双眼看向走廊对面,有更多巫灵聚集而来。
“这是军情吧,可以随意告知旁人?”他问道。
“您不是旁人。”雪妖双手交握,露出一个梦幻般的表情,“您是陛下的新娘,巫灵王的伴侣,雪域未来的王后,您的面前不会有任何秘密。”
“历代王后都是这样?”岑青好奇道。
“我不确定之前,但我知道陛下对您的态度。”雪妖突然变得正经,正色说道,“陛下统治雪域,他就是雪域的化身,他的意志代表一切。您现在或许不懂,等婚礼之后,您就会明白这个含义。”
岑青思量雪妖所言,脑子里闪过多个念头。
雪域的化身吗?
又看一眼议政厅方向,他垂下眼帘,从女仆手中接过斗篷,迈步走下楼梯,一路穿过大厅,准备出发前往别院。
“茉莉,我的时间不多,需要早去早回。”
“遵命,殿下。”
知晓岑青将要外出,雪妖主动帮忙准备车辆。
拉车的是两匹白狼,它们通体雪白,毛发没有一根杂色。身体线条流淌,脖子上佩戴银色颈环,象征它们是守护城堡的雪狼后裔。
“请放心,它们很温顺。”雪妖说话时,一条手臂拉长,威胁性地拉扯白狼的颈环,吓得对方炸毛,却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
雪妖的模样憨态可掬,看似毫无杀伤力,实则天性凶残,成群结队游荡在雪原时,是所有种族最恐怖的梦魇。
岑青走进车厢时,雪豹幼崽突然挣脱照顾它的女仆,全力扑进岑青怀里,用爪子扒住岑青的外套,无论如何也不松开。
“嗷——”
它的模样楚楚可怜,岑青终究没有推开它。
“既然不想松开,那就和我一起来吧。”
“殿下,您太纵容它了。”茉莉严厉地看向雪豹,成功让这只幼崽伏下耳朵。
“偶尔一次,无妨。”岑青挠了挠雪豹的下巴,笑着说道,“年幼的时候,应该允许它任性。”
这番话触动了茉莉。
想起岑青在黑塔中的生活,她终究没有多言,复杂地看向雪豹幼崽,放任它被带入车厢。
一切安排妥当,荆棘女仆亲自驾车,两人坐在车前,两人站在车后。
华丽的马车离开庭院,白狼发挥出惊人的速度,逆风穿过街道,向别院飞驰而去。
别院中,黑骑士用过早餐,聚集到一层客厅,等待岑青的到来。
会议厅内光线明亮,地上铺设花色鲜明的地毯,窗旁垂挂纱帘,与壁龛中的金色烛台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房间很大,三十人聚在其中丝毫不显得拥挤。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黑骑士们无所事事,打牌过于无趣,索性聚在一起比拼腕力。
“萨雷,干掉他!”
“麦里,告诉他你的肌肉不是装饰!”
一张矮桌两侧,两名黑骑士相向而坐。
他们各自撸起衣袖,大手用力握住对方,另一只手把住桌边,在同伴的鼓噪声中用足全力。
“用力!”
“就差一点!”
“压倒他!”
黑骑士们围在四周,不断发出叫好和口哨声。
声音传出门外,路过的羽人短暂驻足,扫一眼紧闭房门,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继续迈步向前。
一群精力过于充沛的血族。
这是他对黑骑士的评价。
终于,房间中的角力分出胜负。
独眼萨雷的力气更胜一筹。
随着一声暴喝,麦里的手臂被压下,手背重重磕到桌上,泛起大片青紫。桌面差点被撞出裂痕。
“我赢了!”
萨雷起身活动肩膀,笑出锋利的獠牙,像一头凶横的鲨鱼。
他赢得并不轻松,差一点就被对方翻盘。
无论过程如何,赢就是赢。
麦里不太情愿,还是解下腰间的匕首,抬手抛给对方:“小心点用它,我总有一天会把它夺回来!”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萨雷单手握住刀柄,利落地抽离刀鞘。这把匕首只有巴掌长,刀刃薄如细线,无比锋利,能轻易斩断乌铁,难怪麦里会不舍得。
两人的比试结束,立刻有人替代他们的位置。
每一次比拼都有彩头,黑骑士们乐此不疲,在欢闹和鼓噪声中发泄多余的精力。
房间中的气氛热火朝天,声音越来越大,隔着半条走廊都能听见。
岑青乘坐的马车停在别院前。
在院中忙碌的地精抬起头,看到岑青走出车厢,集体快速迎上来,排成一列向他行礼。
“殿下。”地精们正在投喂豪猪,这些大家伙适应性很强,丝毫不畏惧雪域的寒冷,全身的长刺像抹了油,看上去更加坚硬。
岑青向地精颔首,随即迈步走向台阶,在门后遇见在别院服务的羽人。
“殿下。”羽人身材修长,容貌清丽。他们气质沉稳,和攻击北境坞堡的族群截然不同。
荆棘女仆抬起右手,一条荆棘绕过羽人脚下,消失在走廊。
不多时,走廊内传出脚步声。
三十名黑骑士走出客厅,一边奔跑一边系上外套。来至岑青面前,众人站定行礼,仪容勉强保持整洁,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纵然如此,荆棘女仆仍不满皱眉。
挑剔的视线扫过黑骑士全身,令这些久经沙场的骑士心中一凛,禁不住头皮发麻。
好在女仆们没说什么。
“去客厅,我有事与诸位商量。”岑青说道。
“遵命,殿下。”黑骑士躬身行礼,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们单手覆在胸口,手指上的指环闪烁金光,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一行人进入走廊,来至客厅。
羽人请示是否需要饮料和点心,荆棘女仆代为谢绝。她们从马车上提出藤箱,里面共分五层,是茉莉提供食谱,由地形人烤制的糕点。
“殿下没有吩咐,你们可以去做事,不需要守在这里。”茉莉对羽人说道。
“好。”羽人点点头,再次向岑青行礼,迅速推出客厅外,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客厅门关闭,黑骑士移开凌乱的矮桌,重新摆设家具。
岑青在上首落座,荆棘女仆站在他身后,沉默、忠诚、更加危险。
骑士们分别坐在岑青两侧。米诺和佩诺尔特占据左右第一个位置,里贝拉的位次在米诺之下,佩诺尔特身侧则是萨雷。
骑士们有序选择位置,彰显他们在骑士团中的位置,也是各自武力的象征。
一切凭实力说话,这就是黑骑士奉行的宗旨。
待众人坐定,岑青环视全场,开口说道:“想必诸位已经知晓我和雪域之主的婚礼日期。从今天开始算,只剩下四天。”
黑骑士已从鸢尾口中得知消息,此刻听到岑青亲口提出,众人没有贸然出声,而是严肃态度,等待岑青继续向下说。
“婚礼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岑青以这句话为转折,向众人道出他的计划。
他决定建设领地,让千湖领不再荒芜。
从无到有,打下地基最为关键。
“我需要你们分拨人手,在婚礼之后分别前往千湖领和北境坞堡。我会分配给你们随从,包括地精和奴隶。”
“千湖领荒凉太久,百废待兴。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巡视领土,掌握在领地中的人口,确认是否是我的领民。”
说话间,岑青取出一只口袋,打开袋口,倒出几颗金沙。
“这是乌鸦带回来的,千湖领内有秘金。你们需要根据乌鸦的指引,找到领地内的金矿,圈定位置后封锁进出通道,以待日后开采。”
建设领地,武装军队,都需要大量资金。
他从王城带出一批珠宝和金币,与庞大的需求相比实属杯水车薪。
所以,他需要开源。
“前往边境的队伍要更加谨慎,将我的信件交给布叶特爵士,时刻关注边境乱军的变化,确认王城何时出兵。”
岑青说话时,黑骑士们始终沉默,没有轻易打断。
直至他提出乱军和王城行动,众人的神色才发生变化。
“殿下,您认为北境会爆发大战?”佩诺尔特谨慎开口,灰色的眼睛中浮现一抹光亮,使他的瞳孔微微变色,染上一层灰蓝。
岑青看向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给出肯定回答:“我憎恨我的父亲,但必须承认,他坚持与雪域结盟,为的不是一时苟安,最终目的仍是剪除叛乱势力。”
戈罗德纵容乱军做大,主要目的是削弱边境贵族。
如今情况濒临失控,贵族间出现篡位的苗头,他不会再应付了事。即使是为了自己的王冠也会派出大军。
“之前在坞堡遭遇袭击,使团中的奸细露出马脚。扎克斯不会隐瞒,一定会向金岩堡送信。这件事会加速王城出兵的速度。”
另一件事,岑青没有向众人说明。
巴希尔会大力促成这场战争,联合绝大多数大贵族,足以拉起声势庞大的军队。
“我们要加入这场战争?”里贝拉突然开口。她的位置背对窗户,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她肩上,女骑士的眼眸发亮,瞳孔深处燃烧嗜血的战意。
“并非直接参与。”岑青语气平淡,却是一言震惊众人,“我要你们潜伏在战场边缘,趁机掠夺战败的乱军。”
掠夺?
乱军?
黑骑士的表情有瞬间空白。
原谅他们无法理解王子殿下的意图。
“建设领地需要大量人力,以我目前掌握的力量,实在捉襟见肘。”岑青不介意向众人说明窘境,清晰阐明他的意图,“蛮荒兽人、堕落树人、雪巨人、地底人,不限种族,无需花费一枚金币,不必担心他们的生命和健康,这是很好的奴隶来源。”
黑骑士们表情愕然。
米诺迟疑开口:“殿下,他们是乱军,使用他们很危险。”
“高风险,高回报。”岑青放松地靠向椅背,向忠心的黑骑士摇摇手指。
他翻过右手,掌心浮现一团白光。
光团悬浮变色,中心处流动红线。
线条交错缠绕,组成一枚鲜明的符文,与岑青脖颈下方的一般无二。
“血咒!”黑骑士发出惊呼。
岑青粲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漆黑的瞳孔暗如深渊,切实印证他的种族,天性冷酷的生命,黑暗的血族。
血咒来自他的母亲。
读过殷王后的日记,他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就如这枚血咒,经过数次尝试,已经能运用自如。
“在血咒的束缚下,没有人能违抗我的命令。”
他向黑骑士展示宽容,也不吝于展现自己阴暗的一面。
恩威并施,方能驾驭桀骜不驯的黑骑士,获取他们的忠心,让他们切实执行誓言,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矛,最坚硬的盾。
第34章
黑骑士们看向岑青,领会他的意图,心中并无任何抵触。
诞生于黑暗,因血腥而生,为杀戮而存在,相较于光辉,他们更喜欢岑青的阴暗面。
他们发誓效忠的对象,外表可以圣洁无害,甚至是悲天悯人,本质仍该果决无情。
最古老纯正的血脉,黑夜就是他的外衣,将所有阴暗攥入掌心,将鲜血踏于脚下,粉碎敌人的灵魂,没有片刻犹豫。
米诺和佩诺尔特对视一眼,率先推开高背椅。
黑骑士们紧随其后,集体从位置上站起身。
三十人面朝岑青,单手握拳扣在胸腔,捶打在心脏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骑士效忠于您,殿下。”
“您的剑锋所指,无人能够阻挡。”
“您所期盼,必定成为现实!”
誓言即是力量。
誓言的文字化作纽带,两端缠绕住岑青和黑骑士的手腕,永恒维系,牢不可破,直至生命陨灭,灵魂之火永归黑暗。
客厅的门关闭近一小时,终于再次开启。
黑骑士鱼贯走出,送岑青离开别院,登上返回王宫的马车。
队伍中分出四人,各自牵出战马,护送岑青返回王宫,实现身为骑士的责任。
白狼对黑骑士充满警惕,但没有主动攻击。脖颈上的银环同时闪烁,内层镌刻有文字,笔划优美,源于古老的巫灵文。
车辆穿过城内时,道路上人潮拥挤,熙熙攘攘,不复来时的冷清。
岑青被声音吸引,不禁推开车窗,好奇向外张望。
宽阔的长街上,人流穿梭不息,除了暴风城的巫灵,还有大量外族面孔。
这些人来自不同地域,有王国使者,也有部落代表,还有自由联盟的商人。他们长相不同,穿着打扮迥异,持多种语言,有的嗓门极高,打招呼也像是在吵架。
“您和雪域之主的婚礼是一场盛事,凡是得到消息,都会派人前来祝贺。”茉莉展开毛毯搭在岑青腿上,她不需要驾车,陪伴岑青坐在车内,“您母亲当年的婚礼也是无比盛大,很长一段时间为人津津乐道。”
“我母亲的婚礼?”
“是的。”茉莉靠向椅背,回忆起当年旧事,手指不自觉绞紧,“庆典持续数日,许多种族前来道贺。您的母亲头戴王冠,手持权杖,她是血族最美的红宝石。”
最后的盛景,极致的绚烂。
那日以后,血族再未有过这般盛况。
殷王后去世后,戈罗德又娶过多位妻子,正像血族的衰弱一样,婚礼仪式变得简略,简直像应付了事。
“巫灵很少会敞开暴风城的大门,这场婚礼是了解他们的重要机会。无论敌人还是附庸,亦或是想要维持现状,都不会错过。”茉莉话锋一转,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岑青单臂搭上窗口,掌心托起下巴,继续向外眺望。
车旁景物不断后退,走马观花一般,他看到数十个种族。
有的不算稀奇,时常出现在不同王国;有的却很罕见,天性孤僻,比巫灵更加深居简出。
洞穴族,体格娇小,手掌脚掌宽大,和四肢不成比例。他们外表孱弱,实则力气极大,徒手就能挖开冻土和山岩。
长毛人,顾名思义,浑身长满长毛,像是活动的尖锥形线轴,很难看清他们的长相。
兽人、羽人、树人,这些都是熟面孔。
鱼人,据说是鲛人的远亲。他们变化时保留鱼类特征,有的还是鱼尾,竟也能在陆地上行走?
一条鱼出现在山顶,怎么想都感到不可思议。
车辆一路前行,岑青的精神逐渐放松,思绪变得天马行空。突然间冒出某个念头,不自觉笑出声音。
茉莉看向他,也不禁被感染,情绪变得欢快。
进入雪域后,王子殿下有了不小改变,比在金岩城中更加放松。
是什么导致他的变化?
那位雪域的君主?
不等荆棘女仆想明白,马车已经抵达王宫。
驾车的女仆拉住缰绳,车轮缓慢停住。
岑青刚准备起身,车门先一步从外开启。一片银光闪过,他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看清来人,岑青惊讶道:“陛下?”
“约定的时间到了。”巫灵王单臂揽住岑青,没有片刻停顿,转身走向座兽。
背负两人的不是巨鸮,而是一匹巨大的雪狼。
嗷呜——
雪狼仰头长嗥,数十匹座狼聚集而来,狼背上是随行的巫灵。
狩猎队伍集合完毕,狼群化作一道流光,瞬息穿过城内,冲出暴风城大门。
风刮过耳畔,不断有碎雪袭来,岑青被巫颍的斗篷裹住,严密保护在他的怀中,始终不受半点侵扰。
狼群顺着山体奔跑。
队伍飞驰入雪海,奔向座落在西陲的猎场。
那里比邻荒域,聚集数以万计的异魂,是一片可怕的阴寒之地,也是巫灵独有的狩猎场。
每逢巫灵王迎娶新娘,猎场都会开启。
雪域的君王亲自狩猎异魂,将其提炼成世间罕见的暗晶,送给自己未来的妻子。
雪狼迎风驰骋,巫灵王抱着岑青骑在狼背。
兜帽中途滑落,银色长发在风中撕扯,似流动的月光。
“这份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巫颍单手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降下,轻拂他的嘴角。
岑青没有闭上眼睛。
他伸出手臂,环住巫颍的脖颈。近距离看着他,随即压下他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狩猎队伍一路西行,穿过茫茫雪海,于傍晚时分抵达一片冰雪覆盖的山脉。
山势险峻,壁立千仞。
山体横断南北,刀锋般切开雪原。
狼群来至山下,岑青拉开斗篷举头眺望,更觉山势陡峭。最高峰直插云霄,山巅云层缭绕,恍如神魔之境。
嗷呜——
雪狼仰天长嗥,群狼纷纷回应。
狼嚎声响彻旷野,无形的力量回旋震荡,持续碰撞山壁,山腰处的雪层发生崩裂,块状积雪沿着斜坡滑落,轰隆隆砸向山脚,腾起大片白色雪雾。
雪雾如巨浪翻滚,沿着山脚膨胀开,声响惊天动地,场面蔚为壮观。
岑青看得出神,心下正自感叹,腰间忽然一紧。
“抓紧。”
巫灵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感知到异样的气氛,岑青下意识抓住覆在腰间的手臂。
座狼停止嚎叫,矫健的四肢迈开,化作一道道疾风,闯入翻滚的雪雾,直直冲向山体。
狼背上的巫灵压低身体,身体化作光影,随时消散凝聚。
即将撞上山壁的一刻,狼群及时调转方向,锋利的爪子嵌入雪下,数个腾挪之间,轻松跳跃上山腰,几乎是直上直下。
越向上,风越冷。
两侧景物飞速后撤,快如浮光掠影。
织金斗篷包裹在身上,岑青被强压入冰冷的怀抱,体内却升起陌生的炙热。
激动、快意、兴奋,从未有过的情绪包围着他,让他耳道嗡鸣,獠牙刺破牙床,萌生出急切的渴望。
“陛下……”他张开嘴,能瞧见锋利的牙尖。声音变得沙哑,意外带出一股勾人的韵味。
雪狼速度惊人,每一次跳跃都能跨越百米。
巫灵王单臂环住岑青,戴着手套的大手扣住他的肩膀。手套由异兽的皮制成,触感柔软冰凉,类同出自深海的鲛纱。
“什么?”巫颍低下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眸子。
岑青无法用语言表达,索性勾住巫颍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嘴唇。动作急切,一如他此刻的情绪。
越靠近山顶,气温越冷。
巅峰处白云缭绕,随风缓慢流淌,更有白气冲天而起,一夕荡开层云,利箭般射向天空。
抵达山峰最高处,座狼集体停下脚步。
经过高强度奔跑,它们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声被山顶的风放大,变得愈发粗重,交织在一起堪比雷鸣。
“到了。”巫颍放开岑青,转动他的下巴,示意他看向山峰背面。
一片幽蓝闯入眼底。
山势依旧陡峭,覆盖一层厚实的坚冰,恍如自然打造的冰墙。
冰层表面凹凸不平,形似垂挂的瀑布。
山脚下沉,形成大片峡谷。
谷深千尺,谷底生长着大量蓝色树木,仿佛冰晶雕刻而成。
树林间涌出大大小小的蓝色泉眼,部分汇成池塘,表层结冰,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微光。
“这里是猎场?”看到此情此景,岑青不免心生疑惑。比起狩猎场,这里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别急,就快了。”巫灵王从身后揽住岑青,双臂绕过他的腰间,在他耳畔笑道,“耐心一点。”
耐心?
岑青继续俯瞰谷底,手指搭上腰间的手臂,指尖一下下划过冰凉的手背,某一刻突然顿住。
他睁大双眼,清晰捕捉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随着日光渐暗,光明如潮水退去,在天地一线处收拢。
夜色笼罩大地,天空中堆积乌云,却幸运地残留几束月光,垂直落入峡谷。
蓝色树木微微摇晃,树冠舒张开,叶片和树枝浮现荧光。
荧光飞散开,星星点点闪烁,绵延成透明的长带,穿梭在泉眼和池塘上方。倏而停滞不动,万千光点徐徐坠落,光芒映入水面,似万千萤火虫活泼飞舞。
透明的冰层开始融化。
不是断裂错开,而是以光芒为中心,蚀化为大小相近的冰洞。冰洞边缘持续消融,直至冰层支离破碎,大面积沉入水下。
轰隆!
沉闷的怪声传来,残存的冰块消失无踪。
水面平静无波,连一个漩涡都没出现,平静得异乎寻常。
察觉到不对,岑青没有贸然出声,而是全神贯注凝视水面,想看清水下究竟藏着什么。
轰隆!
又是一阵怪声传出,紧随而来的是凄厉的嚎叫,尖锐刺耳,贯穿整座峡谷,几能刺痛耳道。
大量透明的影子破水而出,水面上黑影憧憧。
不同种族,不同形态,不同年龄,不同面容。
他们身躯透明,表情呆滞麻木,眼窝处跳跃蓝火,安静地悬浮在半空,如同夜色下的鬼影。
“异魂,最阴冷的存在。他们聚集起来,藏匿在雪原深处。每逢荒域异动,就会倾巢而出,吞噬一切能触及的生命。”巫灵王声音清澈,没有更多感情色彩,却使人脊背生寒,“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被恶念和贪婪支配。”
“您的猎物是他们?”岑青问道。
“提炼黑暗的力量,能获得最完美的宝石。我将用来装饰你,我美丽的妻子。”巫颍垂眸看向岑青,眸光深邃,再多的克制也无法掩盖天性中的偏执,惊人的独占欲。
两人说话间,山谷中掀起冷风,腾起浓郁的蓝色雾气。
异魂突然变得活跃。
呆滞的表情消失,他们的面孔和身体同时扭曲,嘴巴张大到骇人的程度,眼眶中翻涌暗火。
他们开始互相攻击,贪婪地互相吞噬,疯狂的一幕恍如人间炼狱。
“到时候了。”
巫颍竖起右臂,猛然超前一挥。
随行的巫灵发出锐鸣,声音尖锐古怪,很难想象是由人形生物的喉咙发出。
座狼呲出獠牙,锋利的钢爪弹出。
它们沿着山体下行,速度越来越快,陆续化成灰色的光,凶狠地撞入峡谷之中。
雪狼于中途发力,轻松越过狼群,率先抵达谷底。
置身谷底,才知何为极寒。
岑青不惧怕寒冷,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因巫灵突然闯入,异魂的厮杀戛然而止。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望过来,眼底跳跃幽火,能明确感知到恶意。抛开诡异的外表,他们确实让岑青感受到威胁。
雪狼踏入泉眼,水波四溅,落地中途凝成冰晶。
水边的异魂聚集而来,他们中有部分做骑士打扮,身上穿着古老的锁子甲,头上戴着凹陷的铁盔,生前或许容貌英俊,如今只剩下丑陋和扭曲。
他们身上残留致命的伤痕,只是伤口不再流血。
手中的兵器很有特点,是一把细长的剑,剑身极薄,比巫灵的剑更薄,边缘泛起冷光,足能削铁如泥。
吼——
异魂们包围雪狼,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
森冷的气息陡然降临,荡开所有攻击,使他们无法靠近。
巫灵王翻过右手,万千金辉汇聚,凝成一把华丽的长弓,被他握在掌中。
“我的金蔷薇,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声音犹在耳畔,白色箭矢已然飞出。箭矢于半空中炸开,化成万千锋利的钢针,刺穿包围在四周的异魂。
恍如烈焰撞入火油,异魂燃起蓝色的幽火,火舌蹿升扭曲,在半空中剧烈燃烧。
巫灵王继续开弓,更多异魂陷入火海,发出刺耳的嚎叫。
随行的巫灵在峡谷间穿梭,箭矢如雨飞出。
谷底燃起大片火光,竖起成排火墙,却不使人感觉温暖。
幽蓝的火链缠绕树木,照亮水面,置身其间更觉森寒。饶是岑青身为血族,也不免冷彻骨髓。
岑青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巫灵王,在火光中捕捉到上扬的嘴角。
因毁灭而愉悦,因杀戮而兴奋,嗜血的一幕非但没有减损他的俊美,反而因这份黑暗更添绝色。
这就是雪域的主宰。
岑青收回视线,望见近处坠落的火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一抹蓝握入掌心。
冰晶在指缝间穿出,带来一丝冷意。
岑青摊开手指,一枚白色的晶石躺在他的掌心,与坠落在四周的彩晶完全不同。
他捏起晶石细看,依稀能望见内部流淌的色彩,是和巫灵王一样的秘银。
一只修长的手托起他的手腕,指腹擦过他的手背,取走他手中的晶石。
“银晶。”巫灵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嘴唇轻触岑青的耳垂,“你有治愈能力?”
唯有这种天赋,才能净化异魂凝结的宝石,留下最纯粹的颜色。
“是的,碍于我体内的毒和血咒,一直无法提升,只能治愈一些小伤口,算是可有可无。”岑青没有隐瞒,道出天赋能力。
茉莉是殷王后的伴生荆棘,自岑青出生就开始照顾他,了解他的一切。可她同样说不清,身为一名黑暗种族,纯正的王族后裔,他为何会有这种能力。
讽刺的是他明明拥有治愈天赋,却对自己体内的毒无能为力,需要依靠母亲的血咒才存活至今。
“任何事都有存在的缘由,不必为此沮丧。”巫灵王展开岑青的右手,将银晶重新放入他的手中。
随即,他牵引岑青握住长弓,放出最后一箭。
箭矢破空,一个异魂被火焰吞噬。
巫颍松开手,弓身散落成万千星辉,雪融一般,消失在谷底的寒风之中。
“你不会再受剧毒之苦,血咒也无法束缚你。我会让你重获自由,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的金蔷薇。”
巫灵王的声音充满蛊惑,一丝丝流入岑青耳中。
岑青垂眸看向掌心,下一刻拉起巫颍的手,将银晶放入他的手里,一根一根合拢他的手指。
“陛下,您说狩猎是巫灵的传统。我将它送给您,希望您能收下。”他仰起头,以一种顺从的角度仰望巫颍,他未来的丈夫。
巫颍凝视着他,手指擦过他的喉咙,指尖抵住他的下巴,缓慢绽放出一抹笑容。
“你真是让我惊喜。”
他低下头,抵住岑青的额心。
带着冷意的风光刮过峡谷,异魂消失无踪,散落遍地的晶石冉冉升起,色彩交错萦绕,组成一条条长链,飘浮在两人四周。
巫颍带着岑青离开雪狼,来至一棵蓝木下。
恰遇月光落下,水畔的晶石反射月辉,似万千星辰悬于两人周围。
巫颍执起岑青右手,指腹擦过他佩戴在无名指上的指环,倏然放低身体,单膝触地仰望他。
“我的金蔷薇,遵循巫灵的传统,我将这一切献给你。”他仰起头,银色长发披在肩后,眸光柔和,充满势在必得,“你是否愿意嫁给我,成为我的王后?”
不同于两国的盟约,他在正式向岑青求婚。
正如他之前所言,他的金蔷薇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不是贡品,不是一件礼物,而是他的新娘,他的妻子,他珍藏在宫殿中的花,不容觊觎的珍宝。
岑青感到吃惊。
从未有过的情绪充斥胸腔,近乎盈满。他清楚意识到心被攥住,再也无法逃脱。
或许是几秒,也或许是几分钟,他放弃了挣扎。
“我很乐意,陛下。”
黑发血族扬起明媚的笑,双手捧起雪域之主的脸颊,瞳孔中映出他的面容,弯腰吻上他的嘴唇。
第35章
夜色笼罩大地,暗黑吞噬天幕,唯余雪海流淌银白。
蓝色山谷以西,星星点点的光亮出现,万余人手持矿石制成的照明灯,在雪原中艰难跋涉。
这是一支蛮荒部落,由兽人、羽人、长毛人和岩巨人共同组成。
他们来自极西之地,常年追逐野鸟和兽群迁徙。所过处狼藉遍地,造成巨大破坏,不被任何一个王国欢迎。
队伍最前方是敏捷的羽人,他们很适合探路,能够及时发现猎物和危险。
兽人和长毛人走在队伍中部,他们的力气足够大,肩膀上缠绕手臂粗的绳索,身后拖拽数百辆大车。
这些车式样简陋,外形和美观完全不搭边,但绝对结实耐用。
车板粗厚坚硬,长达数十米。车轮高过两米,并排撑起车板,滚动时发出吱嘎声响。
车上装着部落成员的重要物资,包括帐篷、兽皮、矿石和各式工具。武器是个人携带,从不会随意离身。
高大壮硕的岩石人走在最后。
他们像移动的小山,脚步沉重,每迈出一步都会留下巨大的脚印。
“该死的天气!”拉车的兽人发出抱怨,说话时喷出白雾,眉毛凝结冰霜,脸庞在寒风中冻得发青,像戴上一张面具。
“我们不该来雪域,这是简直就是冰窟!”一旁的长毛人出声附和。
“不来这里,难道想被魔族杀死?”另一名兽人加入进来。为能保暖,他以巨熊的姿态在地面行走,四肢着地。
“天知道那些魔族为什么突然发疯!”
他们本不必在这样的日子迁徙,怎奈世事难料,炎境的魔族突然派遣军队清理边境。
万人的蛮荒部落,对上小国有一定胜算,遇上魔族的正规军,不想死就只能提前跑路。
“听说是深渊城出了事。”
“炎境之主的城堡突然冰冻,哪怕只有瞬间也足够吓人。”
“冰魔要造反了?”
“他们做不到,只能是巫灵,巫灵王!”
“魔族和巫灵闹翻,关我们什么事?”
“天知道!”
“大概是为战争准备?”
“炎境和雪域一直在打仗,不确定荒域归属,他们不会休战。”
“我们是受到迁怒?”
“真够倒霉。”
众人越说越起劲,抱怨声此起彼伏。
部落为躲避魔族仓促开拔,储存的食物本就稀少,没办法支撑更久。找不到食物来源,他们就得继续忍饥挨饿。
饿到失去理智,难保不会内部生乱。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没有人乐意见到,更不想亲身经历。
抱怨声中,头顶飞来暗影,是先一步出发探路的羽人。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他们依旧穿着单薄,露出手腕和脚踝。在天空飞行时,体表覆上密实的羽毛,类似天鹅绒,能更好地保暖。
“雪域之主要迎娶新娘,众多使团奔赴暴风城。巫灵诸侯也在聚集,我们不能再深入了,否则会被发现。”
他带回一个糟糕的消息。
雪域之主举行婚礼,必定盛况空前。巫灵会清查全境,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巫灵军团的危险程度不亚于魔族正规军。
对部落众人而言都是噩梦。
“我们转向去荒芜森林。”部落酋长突然发话,声音浑厚,正如他的外表。
他是一名巨熊兽人,年龄已经很大,头发和胡须斑白,身躯仍然壮硕,能轻松扛起几千斤的石头。比拼力气,很少有年轻人是他的对手。
“荒芜森林?”
“那里靠近血族王国。”
“真要过去?”
嘈杂的声音响起,人们喋喋不休,像一群吵闹的苍蝇。
酋长举起双臂下压,成功让众人噤声。
“不久前,我收到消息,血族王国遇上麻烦,乱军在大规模聚集。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趁机捞些好处。”
道理很简单。
比起魔族和巫灵,血族看似强大,实则已经衰弱。
乱军酝酿强大的攻势,私下里邀约帮手,蛮荒部落是重要的争取对象。
“我们过去,抢到的一切都属于大家。就算战况不利,我们也可以马上离开,不会有更大损失。”酋长继续说道。
部落成员互相商量,大部分赞成他的提议。
“我们去!”
比起在雪域东躲西藏,不如去血族边境碰一碰运气。
“出发,我们去荒芜森林!”
部落酋长声如洪钟,号令全体成员调转方向。
拉长的队伍开始收缩,部落众人迈开大步,在利益的诱惑下不断加速,朝荒芜森林疾行而去。
同样的夜色下,岑青和巫颍一行离开山谷。
巫灵们自行离去,驱使座狼返回暴风城。
雪狼则是与队伍分离,背负巫颍和岑青继续北行,抵达一条大河中游。河面结冰,河心处赫然是一座孤立的城堡。
“这是哪?”岑青拉下遮挡脸颊的斗篷,望向水上的城堡。夜色下,城堡外墙泛起白光,仿佛是以冰雪筑成。
“我的行宫,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巫颍说道。
寒冷无法对巫灵王造成影响。
他展开斗篷护住岑青,右手轻拍雪狼的脖颈。
巨兽仰天长啸,四足踏上冰面,化作一道疾风,飞驰穿过封冻的河道。
风呼啸过耳畔,巫颍周身泛起幽光,冷风被隔绝,无法触碰岑青分毫。
从远处观望,城堡座落在河面上,底部贴合冰层。距离拉近才发现建筑高出冰层数米,下方有石柱伸出河面,撑起恢弘的建筑。
石柱表面盘绕异兽雕刻,鸮首、狼身、蛇尾,看上去十分怪异。
“巫灵的图腾,源于暴风城的创建者。”巫颍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的气息拂过岑青耳廓,让他不自觉捏了捏耳朵。
雪狼停在城堡前,巫颍率先跃下狼背,随即双手扣住岑青的腰,轻松将他举了起来。
“陛下?”
“我总是不想放开你。”
巫颍轻笑一声,轻吻岑青的嘴角,迟迟才将他放下。
石柱表面浮现微光,雕刻的异兽睁开双眼。
脚下的冰层骤然裂开。
一座石桥破水而出,升至两人脚下,将他们缓慢撑起。桥梁末端延伸向城堡,规整的台阶逐级抬升,直抵城堡大门。
巫颍牵起岑青的手,引领他踏上台阶。
岑青发现台阶上也有雕刻,与石柱上的异兽一般无二,只是等比例缩小。
“在婚礼之前,我希望你能来到这里。”巫颍牵着岑青的手走向前,兜帽滑落在肩后,织金斗篷自下摆向上消融,只余一袭华丽的长袍。腰带上的宝石闪烁彩光,流苏在腰侧垂落,随着他的走动摇曳生辉。
岑青跟上他的脚步,听他讲述这座城堡的历史。
“我在这里诞生,年少岁月在这里度过。时间已经很久,记忆仍不曾褪色。”
两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青铜大门自行开启。
门后是一座宏伟的大殿。
穹顶挑高百米,中心垂下水晶吊灯。
灯座奢华异常,每一个链钩都是精心打造,代表制灯匠人最顶级的手艺,在世间独一无二。
步入殿内,水晶灯自然点亮。
灯台中飞出光团,陆续撞上墙壁。醒目的光带飞速划过,造型精美的壁灯同时闪烁,与水晶灯交相辉映,照亮整座大殿。
地面纤尘不染,光洁如新,清晰照出两人的影子。
殿内的装饰镶金嵌玉,点缀翡翠宝石,哪怕一个花瓶都价值连城。墙上的壁画足够精美,风格也相当诡异,和巫颍的王宫内如出一辙。
“我年少时,曾打碎过这里所有的花瓶,还有窗户。”巫颍没有停下脚步,握住岑青的手腕,与他十指交握,带着他继续向前,“当时的我很难控制力量。”
“陛下,您要带我去哪?”听着巫颍的讲述,岑青被吸引全部心神,十分自然地忽略了沿途的壁画和装饰。
两人来至大殿尽头,铺着红毯的旋梯环抱两扇门,门上镶嵌亮色宝石,组成一幅完整的异兽图案,是巫灵最古老的图腾。
“有一样东西,我想亲手送给你。”
话落,巫颍掌心覆上图腾。
许久不曾开启的大门发出声响,门扉缓慢向内敞开。
明光流泻而出,不亚于大殿之内。
门内有暖风流淌,萦绕过鼻端,犹带阵阵清香。
岑青心下好奇,抬眸望去,不禁被门内的景象震撼。
天花板挑高,地面下陷,深度超过数十米。
一座泉池嵌入其间,池水清澈,底部铺满晶石,火焰一般的颜色。
水声汩汩传来,持续有气泡自晶石间上涌,破碎在水面,扬起大片白雾。雾气连成一片,轻纱般缥缈,朦胧岑青的视野。
泉池中盛发大朵莲花。
花瓣主体莹白,边缘勾勒浅蓝,花蕊散发轻柔的光,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用玉石精心雕刻。
花香既来源于此。
岑青隐隐出神时,巫颍忽然弯腰抱起他,纵身一跃而下,落入氤氲的白雾之中。
两人落在水池边缘,巫颍的长袍下摆浸入水面,刺绣的金纹流淌微光,更显华贵非凡。
“陛下,您要送给我什么?”岑青单手覆上巫颍肩头,视线环顾左右,心中有所猜测,只待进一步确认。
“耐心些,我的美人。”巫颍轻触岑青的脸颊,继而放下他。
紧接着,他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雪域的君主迈步走入水中,直至齐腰深的位置方才停下。
清澈的池水堆在他腰间,银色长发在水面铺开,泛起独特的青色。
他探手折断数支莲花,花盘在脱离茎秆时迅速冰封,凝成清澈的冰晶,被他捧在怀中。
巫颍转过身,涉水重回岸边。
他没有离开水中,而是靠在池边,以仰望的姿态看向岑青,眸光潋滟,即便是勾人魂魄的魅魔也不及他分毫。
晶莹的花朵递到岑青面前,仍能嗅到花香,比先时更为浓烈。
巫颍触碰岑青的手指,指尖沿着手背上移,握住他的手腕。微一用力,便将他拽入池中,禁锢在自己怀里。
“送给你,我的新娘。”
花朵送入岑青怀中,巫颍低头咬住一朵,将晶莹的花瓣衔在唇间。
大手托起岑青的后颈,隔着花瓣,他吻住岑青的嘴唇。
起初动作很轻,犹如轻风拂过。
顷刻力道加重,克制和冷静在氤氲的水汽中消失殆尽,只余下惊人的执念,以及原始的肆意掠夺。
血族天生冰冷,巫灵更冷。
但在这一刻,岑青被无穷的热意包围,理智遭到侵蚀,苍白的手指用力抓紧浸湿的长袍,华丽的布料出现褶皱。
唇上的压力突然消失。
巫颍侧头埋入岑青的颈窝,用牙齿咬开他的领扣,声音缓慢流淌,轻盈且魅惑:“不用担心,我的美人,我会等到新婚夜。”
是吗?
岑青仰起头,不确定是该赞赏巫灵王信守承诺,亦或是再次感到遗憾。
“你可以咬我。”巫颍握住岑青的右手,带着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脖颈,“我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健康。毕竟,我们的新婚夜会格外漫长。”
岑青凝视着他,感受指尖下流淌的血液,不久前的记忆撞入脑海。
獠牙冒出牙床,漆黑的眼眸似罩上薄雾,瞳孔中染上一抹红。岑青不再抗拒天性,在巫颍松开手时,顺势咬住他的脖子。
锋利的牙尖刺破皮肤,冰冷的血液滑入喉咙。
锁骨处产生一抹灼热,血咒的符文清晰浮现,流淌金红交错的诡光,又在热意中隐去,融入苍白的皮肤下,变得了无痕迹。
暗夜中,古老的城堡幽暗寂静。
华丽的门扉缓慢合拢,遮住氤氲的白雾,也掩去泉池中的一双人影。
暴风城内,从猎场归来的巫灵被荆棘女仆拦住。
女仆们终于等到巫灵归来,却没有见到岑青,也不见巫灵王的身影,她们很是焦急,急需从对方口中获取答案。
“殿下在哪里,为何没有回来?”
“他和陛下在一起。有陛下在,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无需担忧。”戈雅推开座狼的脑袋,对来人说道。
不待女仆们继续发问,城外忽然传来号角,和暴风城的军团颇为相似,却又存在差异。
听到这个号角声,戈雅等人的神情顿时一变。
“是巫冽!”
巫冽是谁?
女仆们不明所以。
她们感到十分奇怪,不知来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会让这些骄傲的巫灵如此紧张,一个个如临大敌。
看出她们的疑惑,想到她们是岑青的侍女,戈雅暂时停下脚步,耐心解释道:“雪域北方公爵,常年镇守极荒冰原。他是陛下的兄弟,也是曾经的王位竞争者。”
血亲,对手。
王国的守护者,也是巫灵王的有力对手。
依照巫灵的传统,一旦巫灵王变得衰弱,这些镇守在外的公爵就会冲击暴风城,摇身一变,成为雪域最大的威胁。
他们是王国的柱石,同样是巫灵王潜在的敌人。
自巫灵统治雪域以来,从不曾改变。
暴风城外,兽骨旗碎裂黑暗。
数千人的队伍自极北而来,座狼在雪中驰骋,锋利的钢爪划开地面,留下斑驳的伤痕,一路延伸至暴风城下。
狂风无法阻挡这支队伍前进。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黑色的斗篷用暗蓝色锁边,斗篷下却非华丽的长袍,而是轻薄的铠甲和短衫,以及兽皮制的绑腿和长靴。
这样的装束更适合极荒冰原,方便他们与冰原中的巨兽鏖战。
凶残的地龙,藏在冰下的巨鲨,以及脾气暴躁的冰原象都是他们的劲敌,时刻需要保持警惕,做好充足的战斗准备。
林立的旗帜下,一匹黑色座狼格外雄壮。
高大的个头,粗壮的脖颈,厚实的胸脯和强壮的四肢,昭示它在族群中的地位——狼王。
在黑狼背上,身材修长的北方公爵掀起兜帽,眺望矗立在山顶的暴风中,眼底闪过波澜,片刻后凝成彻骨的冰冷。
他很俊美,容貌与巫颍有几分相似,象征彼此间的血缘牵绊。
“阁下,是否减速?”
“不。”
面对下属的询问,巫冽给予否定答案。
他非但无意减速,反而命令全体加快步伐,一路冲上山顶,向王城宣示北方军团的强悍。
“冲上去!”
巫冽一声令下,麾下的巫灵同时发出长啸。
比起祝贺巫灵王的婚礼,他们更像是来挑衅,向久违的王城展现实力。
山顶掀起冰风暴,大大小小的冰块脱离山体,在风中旋转碰撞,连续撞上城墙,发出令人心悸的怪声。
巫灵王不在城内。
王国大臣下令敲响巨鼓,迎接北方公爵到来。
巫冽在王位争夺中落败,一直想与巫颍再争高下。
他踌躇满志而来,兴冲冲登上山顶,却在进入城门后被告知,伟大的雪域君主根本就不在城内。
“陛下携未来的王后外出,预期明日才能归来。”戈雅与弗兰出面迎接巫冽,如实说明情况。一切有例可循,他们只需要照规矩行事,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状况。
“不在?”巫冽坐在黑狼背上,居高临下看向两人。
“是的。”戈雅点头说道。
“看起来,他很满意这位血族的妻子。”巫冽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抬起右臂朝前一挥,率麾下巫灵前往属于他的行宫。那里足够大,能容纳下所有人。
戈雅等人目送他离去,没有多此一举安排人手。
巫冽的行宫内有许多雪妖,他们可以沉睡多年,在主人现身时复苏,完美地服务对方,不出半点差错。
“北方公爵既然来了,其他三位想必不会太迟。”弗兰站在戈雅身侧,双手袖在身前,微笑时格外英俊,气质也更加邪肆,“估计就在这两天。”
戈雅转动腕镯,眺望关闭的城门,道:“婚礼仪式准备得如何?陛下将事情交给我们,务必要尽善尽美。”
“德兰尼亚和露克里都在盯着,还有长老院的诸位,礼堂照旧,礼服也已经完成。属于王后的王冠需要调整,等到他归来,可以派人过去完善所有细节。”弗兰说道。
“宴会呢?”戈雅侧头看向他,“城内聚集众多使者,最好避免任何意外。”
弗兰也提前想到这一点,他抬手压下一缕长发,朝戈雅摇了摇手指:“长老院有海量文献,完全不必担心。长老们平日无所事事,如今充满了干劲。他们会妥善安排好一切,为了陛下。”
两人说话时,城外的冰风暴逐步升级,大块坚冰撞上城墙,厚实的墙体竟被撞得轻颤。
“陛下不在城内,果然会有影响。”戈雅说道。
“问题不大,除非山脉塌陷,暴风城注定安然无虞。”弗兰并不担心。他的模样看似年轻,实际比巫颍更加年长。
他经历过先王时期,目睹过古树人和冰山巨人联手袭击暴风城的场景。
那是最大的危机,城门险些被攻破。
失去这唯一一次机会,他们再未能靠近城市半步。
如今肆虐城外的冰风暴,全是他们不甘的残躯所化,裹挟无穷无尽的怨恨,灵魂死后不肯消散、经过漫长的岁月,依旧对巫灵的王城无能为力。
两人结束谈话,正打算离开,城外又传来号角。
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他们清楚辨别出其中的不同。
如同提前约定好,四方公爵竟在同一夜抵达。
继北方公爵巫冽之后,南方公爵莫斯托法,西方公爵洛维尔以及东方公爵明娜陆续在城外现身。
他们各率麾下精锐军队,打出不同的旗帜,在夜色下踏过茫茫雪原,为祝贺即将到来的婚礼,汇聚到巫颍统治的王城之下。
第36章
四方公爵中,莫斯托法年纪最长,他与上一代巫灵王同龄,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执政能力极为优秀,镇守孤岛沼泽数千年,权威稳如泰山。
洛维尔十分年轻,他的资历远不及莫斯托法,也不比其他两位同僚。守护雪域西方山脉,采用强压手段,一度逼得蛮荒部落流窜迁徙,引发炎境诸多不满。
明娜是四方公爵中唯一的女性。
她的爵位并非来自传承,而是依靠武力和战功获取。她击败了上一任南方公爵,得到他的领地和爵位,还有一支庞大的巫灵舰队,专职守卫漫长的海岸线。
即使对方是她的父亲,明娜也没有半点手软。
这是巫灵的生存规则,冷酷、残忍,以实力争取一切,秉承绝对公平。
三人率领麾下来到城外,不同颜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座兽在沉默中奔跑,你争我赶,没有一匹发出嗥叫,气势却更加骇人。
驾驭它们的巫灵能征善战,是所有敌人的噩梦。
戈雅和弗兰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为迎接庞大的队伍,他们必须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
直至黎明十分,一切安排妥当,确认没有任何疏忽,他们才终于能喘口气。两人背靠着背坐在地上,侧头对视一眼,莫名地发出一阵笑声。
“若非陛下的婚礼,暴风城不会这样热闹。”
“还会有更多人抵达。”
“我们是阴暗的生命,不该如此喧嚣。”
“如今很难阴暗。”
“的确。”
第一缕晨光穿透黑暗,肆虐整夜的冰风暴戛然而止。
朝霞渲染天幕,张开大片金红。
晨光下,一匹雪狼奔驰在荒原中,速度快如闪电。
狼背上是巫灵王和他的王后。
两人从行宫归来,迎着朝霞,朝暴风城疾行而去。
“直至婚礼当日,雪域不会再起暴风雪。”巫颍掀起斗篷,任由兜帽被风吹落。他声音清澈,带着些许笑意,彰显他心情愉悦。
岑青靠在他身前,怀中抱着一捧莲花。
花瓣离水仍不枯萎,反射清晨的阳光,愈显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我听雪妖说,您就是雪域的化身。”黑发血族摘下一朵花瓣,轻触自己的嘴唇。其后仰头看向巫颍,用花瓣边缘扫过他的唇角,眸光明亮,不染半分阴翳,“所以,您能控制雪域的天气?”
“我可以。”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低头咬走花瓣,轻轻咬碎,一点一点咽下喉咙,“只是要遵循一定规则。”
“规则?”
“夏季会出现暴雪,但不能变成凛冬。冬日可以有暖阳,却无法温暖如春。”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手指穿入他的发间,低头轻吻他的眼睛,气息间仿佛带着花香,“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目前只想到这些。”岑青撩起一缕垂落的银发,缠绕在手指上。眸光滑过巫颍的脖颈,昨夜的牙痕已然消失,冰冷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总是会引发他的渴望,“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陛下。我将完全属于您,您也会属于我,我可以这样确信,对吗?”
“当然,我的金蔷薇。”
巫颍轻笑一声,印上怀中人的嘴唇,将他揽得更紧。
雪狼猛然加速,大地和天空飞速后退,苍茫的雪原似潮水一般向后奔涌。
一座巍峨的雪山冲出地平线,山顶的城池被霞光笼罩,城墙反射白光,一道道虹桥跨越城市上空,美景如梦似幻,恍如人间仙境。
雪域出现晴日,血族王国依旧被乌云笼罩。
遥远的金岩城,一只信鹰飞过城墙,趋近座落在城市中心的建筑群。
信鹰现身不久,扎克斯派出的骑士也出现在城门外。
他怀揣扎克斯的秘信,日夜兼程,一路风尘仆仆。进入城内后,他打马穿过闹市,撞翻了路边的几处摊位。
“注意点!”
“没长眼睛吗?!”
无视摊贩的抱怨声,骑士持续扬鞭,很快离开热闹的街道,抵达象征王权的金岩堡。
他在王宫前翻身下马,半掀起头盔,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奉扎克斯伯爵命令,有重要信件呈给陛下!”
王宫守卫予以放行,莱德快步走向城堡大门。
刚登上两级台阶,就迎面撞上数道人影,是先一步归来的骷髅骑士。
几人穿着血红的铠甲,快步走下台阶,一路说笑着与他擦身而过,对这名满面风尘的骑士视若无睹。
想到骷髅骑士对扎克斯的羞辱,莱德的身体有片刻僵硬。
直至对方走远,他才松开攥紧的拳头,继续登上台阶,迈步走进城堡大门。
未几,王宫内传出钟声,召集王国重臣。
贵族们不敢延误,纷纷驾车前往金岩堡。
车辆在道路向相遇,透过车窗彼此相望,目光皆晦暗不明,心中隐藏多种猜测,无一人轻易诉之于口。
骷髅骑士们去而复返。
一日之内两度受到召唤,队长已经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贵族的马车陆续抵达,城堡守卫让开道路。
众人登上台阶,长驱直入巍峨的古堡。无需侍从指引,穿过走廊来至会议厅,步入敞开的大门。
城堡三层,一座开满玫瑰的露台上,王后左娜立在栏杆后,华丽的裙摆铺展在地,衣领和袖摆刺绣大朵玫瑰,色泽鲜红,纹样栩栩如生。
她左手搭着石台,右手牵着一个褐色头发的男孩。
男孩年纪尚幼,稚嫩的脸庞有着婴儿肥,头发柔顺地服帖在脖颈上,发尾被蕾丝衣领包裹,样子颇为秀气。
他是达尔顿,左娜的亲子,也是戈罗德国王最小的婚生子。
小王子继承了左娜的头发和眼睛,拥有扎克斯家族的显著特征,反倒和戈罗德不太相似。
他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异乎寻常,根本不像一个两岁的孩子。
比起用沉稳来形容,他本质倾向懦弱,天生惧怕杀戮和争执,这让左娜颇为失望。
“我的达尔顿,你需要坚强起来。”
俯瞰鱼贯抵达的马车,左娜弯腰抱起小王子,怜爱地亲吻他的脸颊,眼眸深处闪烁怨恨和野心的光芒。
就在昨天,国王再次有了私生子,是一对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他们的诞生取悦了戈罗德,他甚至当众宣布要为两人举办盛大的宴会,还允许他们在成长后称呼自己为父亲。
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
那些被剥夺身份的王子和公主,他们也只能称呼戈罗德为国王陛下!
多么讽刺!
左娜出离愤怒。
她坐在王后的位置上,指尖颤抖,觉得所有人都在讥笑自己。她甚至不能公开反对国王的决定,斥责这是丈夫对自己的羞辱。
愤怒背后,堆集着忐忑不安。
想到前几任王后的遭遇,想到她们在被抛弃时都经历过什么,左娜陷入深深忧虑,担心自己也将步上后尘。
她是否会被剥夺一切,投入暗无天日的地牢,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最终死于非命?
每每想到这里,左娜就控制不住全身发冷。
她咬住大拇指,直至指尖冒出血珠。
精纯的贵族血液充满诱惑力,小王子不自觉凑过来,表情中充满了渴望:“母亲……”
左娜没有犹豫,将自己的血喂给儿子。
达尔顿抱住母亲的手臂,依恋地偎入她的怀中。
左娜轻轻拍着他的背,捕捉到身后轻微的响动,低声道:“哈布克。”
忠实的混血仆人弓腰在地,安静等候她的命令。
“我要知道这场会议的全部内容,包括国王说了什么,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以及大臣们的所有反应。”
“遵命,陛下。”
哈布克退出露台,身影消失在房间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左娜又站了一会,确认没有马车继续抵达,就抱着小王子返回房间。她怀中的孩子已经昏昏欲睡。
“陛下,请把王子殿下交给我。”女官蒂亚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达尔顿,动作谨慎轻柔。
左娜很信任她,能放心地让她看顾自己的血脉。
“不必送他回去,在我的寝殿内休息。让他睡好一些。”她说道。
“是,陛下。”女官抱着达尔顿离开,推开通向内室的一扇门,迈步走了进去。
左娜来到壁炉前,双手交握,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火光映照在脸上,她望着跳跃的火舌,不期然想起岑青说过的话。
国王有病态的权力欲和掌控欲。
他不容许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无论妻子、儿子、女儿、还是他的大臣。
岑青在金岩城时,他是戈罗德的心腹大患。如今他离开,左娜和达尔顿的地位显现出来,这是个危险的讯号。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公然挑拨是非,离间王国权力顶端的夫妻。
但是,一切都是事实。
左娜越想越感不安,她在壁炉前来回踱步,从未如此时一般希望扎克斯在自己身边。
“扎克斯,我的兄长,我需要你。”
“我必须承担起所有,为了我的血脉。”
她做出某种决定,猛然停下脚步。
白皙的手腕抬起,挂在窗边的鸟架发出声响,血枭腿上的锁链松脱,这只黑暗的鸟飞向左娜,落在她抬起的前臂上。
“去王国边境,等候我的兄长。”左娜不放心写信,直接采用口述。这是扎克斯家族成员的天赋,驯服的血枭能够口吐人言,在家族成员之间传递秘密消息。
血枭的眼珠改变颜色,牢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随即振翅飞出窗口,消失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戈罗德,你不能怪我。我只想自保,保护我的儿子。我不会让他变成他的兄长,绝对不会!”目送血枭飞远,左娜口中喃喃自语。
她想活下去,绝不要落到历代王后的下场。
她还要保护自己的儿子。
目睹岑青和其他王子的遭遇,只要想到达尔顿会落到如此境地,她就控制不住想要发疯。
“我的血脉,一样能登上王位。”
愤怒,担忧,野心。
不同的情绪在左娜胸中激荡,她强迫自己做出决断,在被戈罗德彻底抛弃之前,她必须让自己握有反击的力量。
“扎克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血枭飞出金岩堡,乘风抬升高度,化作一道流光飞离王城。
王宫会议厅内,戈罗德颁发多道旨意。
他命令王城贵族召集骑士,整肃军队,集合优势兵力压向北部边境。
“和雪域的盟约达成,盟书就在我的手中。”
“我以王国统治者之名,命令诸位召集军队,集合最勇猛的骑士,剿灭边境乱军,让他们彻底消失!”
“砍下叛乱者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碎裂他们的躯干,不可有任何犹豫。”
“胜利之日,我将赐下丰厚的奖励,土地、金币、奴隶、以及爵位!”
戈罗德目光炯炯,声音洪亮。
这让熟悉他的人有片刻恍惚,一夕间记起他率领骑士团外出征战,打下赫赫战功之时。
大臣们早有剿灭乱军的主张,尤其是以巴希尔为代表的一方势力。
“陛下,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他们恭维戈罗德,毫不犹豫地接收命令。
王城贵族没落太久。
他们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用来巩固自己的名望和地位,以免被边境贵族压下,让昔日的对手有机会卷土重来。
除了筹备出使队伍,王城贵族从未如此齐心。
国王旨意下达当日,各家的信使便策马出城,奉命召集领地中的武装力量,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准备开赴北部边境。
依照惯例,贵族们发下金币,并承诺战后分割战利品,骑士们自行准备铠甲、战马和武器,还会带上仆从军和奴隶。
为维持充足的体力,保证自己和仆从能在作战前吃饱,骑士们需要购买大麦和小麦,腌制的咸肉,以及掺血的酒。
此外,战马的草料也要出钱购买。
消息传出,商人们闻风而动,涨价大行其道。骑士们不得不掏空腰包,才凑足出征必须的物资。
有人的金币不足,被迫去借高利贷。
这些贪婪的家伙有两副嘴脸,一旦他们还不上利息,就会把他们赶上大街,让他们一无所有。
“该死的奸商!”
“他们最好向黑暗神祈祷,千万别落到我的手里!”
“总会有那一天,他们的祈祷不再奏效,我会亲手剥掉他们的皮!”
握着干瘪的口袋,骑士们诅咒不停,心情无比糟糕。
值得安慰的是,他们能在战场上获取战利品,不需要上缴。另外,如果战争取得胜利,他们还将额外获取丰厚的赏赐。
对金钱和爵位的渴望占据上风。
他们停止抱怨,以更快的速度集合起来,加入王国大军,随时准备开向北部边境。
血族大军集结时,暴风城的婚礼拉开序幕。
婚礼前夜,巫灵王没有造访岑青的卧室。
他命人送来专为庆典准备的礼服,上面镶嵌数千枚宝石、翡翠和珍珠,穿在身上如披覆月光,堪比星辰闪耀。
巫灵王还送来一顶王冠。
以秘金打造,镶嵌顶级龙血石,完美地契合岑青的黑发。
在荆棘女仆的帮助下,岑青试穿全套礼服,佩戴王冠,站到穿衣镜前。
他以为自己成了宝石展示架。
“这也是巫灵的传统?”他抬手取下王冠,宝石的红光映入眼底,一瞬间染红了他的瞳孔,“真是没想到。”
“殿下,这是您的婚礼,您应该表现得更投入一些。”茉莉半跪在地上,为他调整腰带的宽度,手指轻巧活动,让宝石搭扣的位置更加完美,“您一直在期待这场婚礼,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一直在期待。”岑青垂眸看向茉莉,温和地笑了笑。大概觉得弧度不够完美,他用指尖牵起嘴角,“我只是觉得这身礼服太重了,还有王冠,我不知道巫灵从哪里挖出这颗龙血石,难道他们抢了巨龙的洞窟?”
茉莉头也没抬,继续为岑青整理外套下摆:“也许您的猜测是真的,毕竟他们有这个能力。”
“茉莉,我只是在开玩笑。”岑青说道。
“我也是,殿下。”女仆回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房间内响起笑声,因婚礼而起的紧张和焦灼被冲散。
岑青终于放松下来。
他弯腰牵起女仆,微笑道:“茉莉,你一直在照顾我。我想我永远无法离开你,你就像我的亲人,我的另一个母亲。”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荆棘女仆托起岑青的右手,轻吻他的手背,直起身后不忘提醒,“但您需要注意,在巫灵王面前,最好不要有类似的言辞。”
在暴风城时日虽短,荆棘女仆仍发挥本领,构建起必要的消息渠道。
集合雪妖、山地人和羽人的言辞,女仆们确信巫灵王绝不如表现出的一般矜持,他有恐怖的独占欲,尤其是对岑青。
“您将是雪域之主的王后,在您有绝对把握之前,不要违逆他。”荆棘女仆很少如此郑重其事。说话时,她的神情无比严肃。
“我明白,茉莉。”
岑青清楚女仆的担忧,握住她的手,表情轻快,声音沉稳平和,听不出半点勉强的意味:“他是我的丈夫,我将共度生命之人。我会尊敬他,仰慕他,全身心地爱上他。”
一门之隔,巫灵王站在走廊内,清晰捕捉到室内传出的说话声。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入走廊,亲吻上他的侧影,与装饰腰带的宝石亲密纠缠,相映成辉。
在门前伫立片刻,他终于收回手,没有推开这扇房门,而是转身离开。
修长的身影穿过走廊,衣摆轻轻拂动,似水波流淌。边缘金辉闪烁,迤逦夺目的华彩。
巫灵王的眼睛被水晶灯照亮,他在笑,彰显此刻的好心情。
偌大的王宫也变得活跃,彩光自穹顶落下,渲染宏伟的建筑。耳畔响起一阵轻音,是风演奏的乐声,同为雪域的君主感到喜悦。
是夜,城外冰风暴升级。
凛冽的寒风撞击城墙,始终无法撼动分毫。怪声席卷山顶,一波连着一波,似埋葬的敌人在无能狂怒。
今夜的王城注定不眠。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冰风暴消失无踪。
暴风城城门大开,悠扬的钟声响彻城内。
道路两旁开满冰花,花瓣簇拥在一起,色彩绚烂,花香飘散,随风弥漫大街小巷。
王宫前,雪狼和银蟒各踞一方,拱卫婚礼新人现身的大门。
巨鸮在空中盘旋,暗影遮天蔽日,唳鸣声压过狂风。
房间中,岑青换上全套礼服,没有佩戴王冠。
他在穿衣镜前站定,确认没有一丝一毫不妥,才转身走向房门。
茉莉快行数步,先他一步推开房门。
走廊内,荆棘女仆和雪妖分别恭立在两旁,见他出现纷纷弯腰:“恭喜您,殿下。”
走廊尽头,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在等候。
奢华的长袍曳地,衣摆、袖摆和襟口镶嵌大量宝石,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衬托出矜贵的雅致,为礼服的主人增添一抹瑰丽。
听到脚步声,巫颍转过身。
看到走来的岑青,他有片刻凝眸,随即向他伸出手:“和我来,我的金蔷薇。”
岑青刚将手指搭进巫颍掌心,就被打横抱起。
“典礼仪式总是太慢。”
巫灵王迈开长腿,大步向宫殿外走去。
显而易见,他已经迫不及待。
在两人身后,女仆们呆滞几秒,猛然想起手中的王冠,立即捧着宝匣追上去。
“殿下,您的王冠!”
宫门前,雪白的巨鸮正在等候。
两人将绕城一周,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我们完成典礼,然后出城狩猎,完成巫灵的传统仪式。”巫颍抱着岑青登上巨鸮,王冠熠熠生辉,长发如万千银丝流泻。
站定在巨鸮背上,他放下岑青,轻吻黑发血族的眉心:“若你对我满意,希望你能容许我完全拥有你,在我们的新婚夜。”
在巨鸮起飞前,荆棘女仆终于追了上来。
她尝试递出王冠,奈何巫灵王过于心急,递出的手直接落空。
“陛下会去礼台,你们可以先过去,让雪妖带路。”弗兰的声音响起,告知荆棘女仆不必追逐,可以前往仪式场地等候。
雪白的巨鸮已经升空,女仆们别无选择,只能采纳巫灵的建议。
她们在雪妖的指引下走过城内,目睹汹涌的人潮,看到飞过头顶的巨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从今天之后,岑青将不再只是血族的王子,他会是雪域的王后。
他的丈夫是巫灵王,有名的雪域暴君,令敌人闻风丧胆,对他充满了占有欲。
“对殿下而言,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女仆们走出人群,互相交换目光,如是想着。
第37章
巨鸮飞越城市上空,岑青得以一窥暴风城全貌。
雄伟的城市在脚下铺开,炫丽的建筑光华夺目。城内开满冰晶花,将整座城装点得美轮美奂,仿若人间仙境。
巫灵王和岑青过处,城中升起白色光柱。
上百道光柱扶摇直上,笔直射向天空。顷刻驱散流云,仅余大片湛蓝,天空中水洗一般。
巫灵聚集在光柱周围,盛装出席这场盛大的仪式。
他们佩戴华丽的珠宝,手腕上的金链和银镯互相碰撞,悬挂在腰间的铃铛清脆作响。
人群中浮现微蓝,源于巫灵聚集的力量。
祝贺婚礼的使者们聚集在一起,伫立在道路两旁。包括巨人族在内,全都自动自觉远离巫灵,在划定的区域内抢占位置,不敢越雷池半步。
城市最中央座落着水晶广场。
阳光垂直落下时,广场内的砖石错开下陷,中心处缓慢升起一座礼台。
礼台由完整的晶石雕刻,四面呈梯形,分别有台阶纵向延伸。每一级等高,截面雕刻飞禽走兽,历经数万年依旧清晰鲜活。
台阶顶部矗立棱柱,两两成双,晶莹闪烁。遇阳光碰撞,漫射开大片彩光。
棱柱上缠绕花枝浮雕,自下而上攀援,纹路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完全能以假乱真。
巫灵长老先一步在此等候,分别站在不同的台阶上。
他们身材高挑,容貌俊美,气质或淡漠清冷,或温柔和煦,或优雅矜贵。
时光格外偏爱他们,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痕迹。
唯有眼眸深处沉淀沧桑,昭示他们淌过岁月的沙河,经历无数个日升月落,铭记暴风城的种种辉煌。
通向礼台的道路上没有欢呼,没有嘈杂,只有静谧和祝福。
巫灵们默然恭立,仰望头顶,显得格外安静。
雪白的巨鸮振翅飞过,众人纷纷俯首。他们躬身行礼,表达对君王的敬畏,也对新王后表示尊重。
无论岑青是何种族,无论暴风城和金岩城的盟约是否存续,他是巫灵王承认的伴侣,他们就会尊敬他,保护他,视他为王宫的另一个主人。
巨鸮越过人群,悬停在礼台正上方,盘旋两周后降低高度。
轰!
城外突起一阵狂风,冰风暴在白日肆虐。
不甘的怨魂在咆哮,硕大的坚冰撞击城墙,一次又一次,始终无法撼动这座王城,更像是在给婚礼助兴。
巨鸮抵近礼台,巫颍带着岑青落地。
在众人面前,他没有抱起岑青,改以牵引他的手臂,始终十指相扣,没有片刻放松。
“殿下!”
荆棘女仆先一步赶到。她们不便去往台上,只得将装有王冠的宝匣交给弗兰,再由他越过长老登上高处。
相差最后两级台阶,弗兰停下脚步。
他打开宝匣,安静地捧在身前,手臂向上托举。
宝匣中发出红光,秘金打造的王冠从中飞出,被一阵风托起,精准送入巫灵王手中。
城头响起鼓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沉默千年的铜钟敲响,悠扬的钟声融入鼓声,交织成古老的旋律,回荡在城市上方。
座狼出现在城内,从不同方向穿过人群,自上空俯瞰,似一枚星辰嵌入山顶。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
苍凉,恢弘,雄壮。
巫灵崇尚传统,信奉绝对的力量和强横,让他们能屹立于雪域之巅,凌驾四方王国。
巫灵公爵出现在礼台下。
和所有参加婚礼的人一样,他们盛装加身,佩戴稀有珠宝,一枚袖扣都价值千金。
王国重臣和战士们分立在高台四面,集体仰望上方,期待着巫颍为岑青戴上王冠,期待巫灵王结束单身,为雪域迎娶一位王后。
婚礼的主角在礼台中央站定,阳光亲吻他们的发顶,华丽的礼服浮现光晕,为两人笼罩一圈光环。
巫灵长老们展开双臂,吟唱出古老的祝词。
伴随着声音流淌,各人袖摆在风中振动,似一双双翅膀,要带着他们乘风而起。
“赞颂黑暗,赞颂星月,赞颂伟大的主宰,巫灵的君王。”
“赞颂王后,王冠点缀你的美丽。”
“君王与王后携手统治广袤领土,黑暗的子民忠诚护卫雪域王国。”
吟唱声飞扬在风中,礼台上的雕刻陡然鲜活。
飞禽走兽浮出台阶,绕着高台唳鸣咆哮。绚丽的花朵竞相绽放,铺满台阶上方,空气中依稀能嗅到花香。
巫颍手捧王冠,双臂抬高,举起到岑青头顶。
“我的新娘,我的妻子,我的王后,我赋予你权力,你将与我并肩,共沐黑暗的荣光。”
他比岑青高出许多,岑青仍主动矮下-身,以一种谦虚的姿态,直至王冠压上发顶。
相同的重量,与昨夜一般无二。
岑青却明确感知到不同。
权力,荣耀,地位,和身为王后的责任。
他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者,他的人生不再只为复仇而存在。
他将站在雪域的金字塔顶,肩负起更多责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一种突如其来的的慌张,海浪般冲击他的认知。
岑青有片刻恍惚,很快攥紧手指,强使自己镇定下来。
察觉到岑青的变化,巫颍没有急于任何动作。
他只是看着岑青,凝视着他的王后,眸光深邃,犹如银色的暗渊。
直到岑青完成自我调整,身上的气质发生蜕变,他才捧起岑青的脸颊,手指深入漆黑的发间,垂首抵住他的额头。
“美丽的金蔷薇,我的王后,你将与我并肩统治这个王国。”
话音落下,冰冷的气息封住岑青的嘴唇。
巫颍闭上双眼,侧首亲吻自己的王后。
没有浅尝辄止,难抑的热情在唇齿间传递,有力的手臂箍住岑青的腰,强使他陷入自己怀中,不留任何缝隙。
巫灵王的偏执和霸道不再隐藏。
揭开优雅的伪装,他放纵攫取自己的珍宝,牢牢控制在掌心,不给岑青任何逃脱的机会。
光芒笼罩整座礼台。
光中凝实彩色花瓣,飘飘扬扬洒落,绮丽多彩,萦绕在两人周围。
城内的水晶花绚丽绽放,古老的雄城被花海淹没,花香沁人心脾,俨然在祝福这对新人。
钟声再度响起,震颤巍峨雪山。
巫颍抱起岑青,单臂托高他,再次登上巨鸮的背。
“现在,需要完成最后的仪式。”
两人在巨鸮背上站定,雪白的猛禽发出唳鸣,猛然间振翅升空。
在它之后,更多巨鸮聚集而来,座狼在地面集结,除了王城军团,还打出四方公爵的旗帜。
作为婚礼仪式的保留项目,他们将一同参与狩猎,围捕雪域中的强大异兽。
“出城!”
“为了陛下!”
王城门敞开,凛冽的风刮入城内,仍无法抵挡巫灵的脚步。
他们驱使座狼,顶着狂风冲出城门。
灰白的洪流汹涌而下,瞬息冲刷过山体,突入皑皑雪海之中。
巫灵们在振臂欢呼,一改之前的沉默。
他们显露出惊人的狂热,突然摇身一变,展露出隐藏的第二种性格。
自始至终,血族使团都像是旁观者。
他们分明是巫灵的盟友,却被迫游离在外。除了观礼,无法参与到任何一个环节。
无人公开轻蔑他们,血族们仍感到不自在。
一种脚踩着云朵,随时将要踏空的恐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困扰着包括扎克斯在内的绝大多数人。
西科莱姆是唯一的例外。
他单手伸入上衣口袋,握紧岑青签发的委任书。
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拒绝王子殿下的橄榄枝,握住了从漩涡和逆境中挣脱的唯一机会。
“金岩城注定没落,而王子殿下不会。”
眺望远去的队伍,西科莱姆暗暗想着。
血族子爵心情激荡,他推翻之前设定的道路,决定回国后就向母亲说明,他会辞去王城内的一切职务,奔赴王子殿下的领地。
“孤注一掷要冒很大风险,但绝对正确。”
西科莱姆从未如此笃定。
雪原之中,兽群敏锐地嗅到危机来临。
迁徙中的鳄牛群停下动作,警惕观察四周,分叉的石头弹出口腔,捕捉到可怕的气息。
是巫灵!
兽群登时陷入恐慌。
鳄牛的祖先来自荒域,借兽潮进入雪域,数万年间不断繁衍,发展出数量庞大的种群。
它们骨骼坚硬,骨架巨大,脂肪和肌肉异常厚实,体表覆盖一层长毛,能完美适应寒冷的环境。
成群结队在荒原中活动时,就像是庞大的肉山横冲直撞,随意践踏一切。许多时候,兽群杀戮不为饱腹,只是在戏耍和发泄脾气。
平日里的数量优势,如今沦为兽群的噩梦。
巫灵轻而易举发现了它们。
“发现目标,围上去!”
座狼争相前冲,你追我赶,不同的兽骨旗在雪原中飘扬。
狼背部上的巫灵吹响号角,天空中的巨鸮发起俯冲,双翼带起一阵阵狂风,驱赶兽群攒聚,迫使它们朝同一方向奔跑。
“我的王后,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巫灵王在岑青耳畔低语,身形刹那变得透明,消失在岑青眼前。
金辉闪现在狂奔的兽群上方。
巫颍自半空中下落,衣袂翻飞,双手凝聚蓝色冰锥,同时投掷而出,将两头鳄牛钉在地上。
无视一息尚存的猎物,他又一次消失,这次出现在兽群正前方。
面对汹涌而来的兽群,他不闪不避,掌心凝出长剑,剑锋触地的一刻,他正面迎向兽群。
金光每一次闪耀,必定伴随着血雨飞洒。
大地塌陷斑驳的裂痕,每一道都深达两米,足以陷入猎物的腿,使它们动弹不得,只能在恐惧中等待死亡降临。
巫灵们没有直接参与猎杀。
他们驱使巨鸮盘旋在天空,驾驭座狼在兽群外围交错穿插,不使一头鳄牛逃离,彻底激发出猎物的凶性。
吼!
见逃离无望,兽群陷入狂怒。
它们踩着同伴的背,越过地上的裂缝,不顾一切冲向巫颍。长满利齿的巨口张开,露出锋利的尖牙,意图靠数量杀死他。
可惜攻击都是徒劳。
巫灵王的长剑带起寒光,一头又一头鳄牛死在剑下,头颅和身体分离,有的更被切割成数块,很难拼凑完整。
尸体凌乱散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太过于浓重,连寒风都无法吹散。
冷光最后一次挥过,兽群全部倒下。
鲜血染红残雪,浸透大地。
巫颍站在猩红包围之中,脚下躺满破碎的尸体。他的外表依旧整洁,礼服纤尘不染,没有沾染一滴鲜血。
唯有剑锋滑下一缕殷红,顺着剑尖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固。
他仰头望向天空,嘴角牵起一抹笑,狂野肆意,清晰撞入岑青眼底。
黑发的血族王子单手攥住胸口,被狂暴的杀戮和血腥吸引,片刻无法移开视线。
掌心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不是毒发的症状,也不是血咒,他在为雪域的君主怦然心动。
情愫似曾相识,似烈焰熊熊燃烧,不断侵蚀他的理智,让他难以冷静思考。
岑青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不太成功。
似看出他的情绪,巫灵王笑得愈发肆意,手中的长剑消失,他也消失在雪地中。
眨眼间,他出现在岑青身后,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他,单手扳过他的下巴,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
“我的王后,你是否满意我的表现?”
冰冷的唇擦过岑青的下巴,覆上他的后颈。锋利的牙齿合拢,动作亲昵却也无比危险。
“我是否有资格得到你,拥有一个热情的新婚夜?”
岑青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右臂,反扣住巫颍的后脑,手指穿过银色长发,感受脖颈上的呼吸,拉过巫颍的手,覆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的心为您跳动,我的生命为您而存在,陛下。”
巨鸮调头折返,乘风飞向王城。
地面上,巫灵抓紧清理异兽的尸体。
它们不会被浪费,都将被带回暴风城,交给厨师们烹饪,出现在庆祝婚礼的晚宴上。
依照巫灵的传统,庆祝将持续三天。
这段时间内,巫灵王和他的新娘不会走出卧室。
直至第四天黎明,他们才会出现在人前,接收所有巫灵的祝福,接受各族使臣觐见。
“陛下有些心急。”弗兰抓起一条被切断的兽腿,用绳子捆扎起来,随意抛到座狼身后。
戈雅走到他身边,挑眉轻笑:“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想了想,弗兰没有否认。
“你说得对。”
一个拥有伴侣的君王,总好过百无聊赖,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厌世。
历史上有过教训,占星师也留下箴言,巫灵王是雪域的化身,若他对一切失去兴趣,巫灵的世界会迎来毁灭。
没有巫灵想看到这一天。
雪山之巅,巨鸮载着君王和王后重返王城。
城内升起巨大的篝火。
岩妖架设起粗木,巨大的柴堆堪比高塔。
蓝色焰舌活泼跳跃,沿着木架蹿升,从缝隙间冒出,呈现独特的幽暗,而非炽烈的橙红。
围绕篝火摆设坐席,没有得到位置的客人便席地而坐。
大量美酒和美食在人群中传递,山地人发挥出绝佳手艺,哪怕是坚硬粗糙的熊肉,他们也能料理得美味可口。羚肉、鹿肉和羊肉更是入口即化,烹饪时只洒了盐巴,也让人恨不能吞掉舌头。
血族使团的成员们坐在一起。
他们的王子与巫灵王结合,两国成为盟友,他们本该喜气洋洋。
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喜色。他们的样子颓然不已,看上去暮气沉沉,如丧考妣。
“王子殿下的态度很可疑。”
“不是可疑,他压根不在乎血族,甚至厌恶我们。”
“这场联姻很可能带来糟糕的结果。”
“乐观一点,至少巫灵不会再容许乱军躲藏。”
血族们勉强互相安慰,在坐席间传递酒囊和食物的餐盘,看似在彼此庆祝,实则忧心忡忡,更像是在喝闷酒。
他们压根不敢喝醉。
周围都是巫灵,还有来祝贺婚礼的数百个种族,他们必须保持清醒,不单为了体面,还有自身安全。
西科莱姆不在人群中。
宴会甫一开始,他便借口离席,悄悄返回下榻的馆舍。
避开众人视线,他提笔写下一封书信,藏进袖子里,寻机找到岑青的随从,拦住一名黑骑士。
如果可以,他更想找到荆棘女仆。
可惜没有机会。
“什么事,子爵阁下?”看着对面的年轻子爵,独眼萨雷笑容戏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粗糙的拇指搓着下巴,以一种调笑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想寻找一夜情,我可不是好对象。”
“我希望你把这封信带给第一王子。”没理会对方的调侃,西科莱姆伸出手,把折叠成方块的羊皮塞进对方手里,“务必要交给他,并且告诉他,我愿意接受他的善意,并且十分感恩。”
萨雷握住羊皮,没有感知到诅咒的力量,但也不能断言对方全无恶意。
“我凭什么帮你?”
“你可以去见一名叫茉莉的荆棘女仆,告诉她我的身份,”顿了顿,西科莱姆不太情愿地说道,“我是巴希尔之子,雄鹿家族的继承者,她会有判断。”
茉莉。
忠心耿耿的女仆长。
萨雷端正态度,眼神陡然锐利。
“如果你有任何阴谋,我会马上杀了你!”
“我不能和你多说,只能告诉你,我决定效忠殿下,向黑暗神发誓!”
见有使团成员出现,西科莱姆匆忙交代一句,无法继续多说。
为避免来人怀疑,他探手抓住萨雷的发辫,主动靠近对方。借助光线和角度,很容易误会他在和这名黑骑士调情。
“我们将会共事。”留下这句话,西科莱姆推开萨雷,装出被拒绝的愤怒,带着满脸怒意转身离开。
他故意加重脚步,夸张地摆动手臂,演绎得过于真实。
看着他走远,见他故意撞开来人,有效堵住对方的询问,萨雷握紧手中的羊皮,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巴希尔的儿子。”他啧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黑骑士的队伍中,萨雷找到米诺和佩诺尔特,分别在两人身侧停留半晌。
最终,羊皮卷没有交到两人手里,而是给了里贝拉。
“麻烦你走一趟。”副队长说道。
“好。”
女骑士没有多问,直接排开众人,背对篝火走远,径直去往荆棘女仆所在的王宫。
王宫内灯火辉煌。
相比喧闹的城内,今夜的宫殿显得格外安静。
雪妖们从各个角落冒出,谨慎地窃窃私语。声音被古老的建筑吸纳,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巨鸮在庭院中降落,巫颍和岑青一同落地。
在漫天星光的见证下,雪域的君主拥着他的王后,大步走向恢弘的宫殿。岑青揽住巫颍的脖子,两人的王冠交相辉映,镶嵌的宝石闪闪发光。
荆棘女仆和雪妖恭敬地站在台阶两侧,地形人没有现身,正顽强地守卫着自己的厨房。
婚礼过程中,一群地精突然冒出来,在厨艺上挑衅他们,妄图以王后随从的身份在厨房中占据一席之地。
“不能忍受!”
地形人一边撸起袖子发挥本领,试图把地精们赶出去,一边不忘取出最好的佳酿,照计划制成调酒,添加一些助兴的东西,送入君王和王后的卧室。
无论两人选择哪个房间,都会有一个完美的新婚夜。
巫颍脚步不停,进入城堡走廊时,穹顶的彩绘映入地面,在脚下铺开一条绚丽的花路。
途经岑青的卧室,他有片刻停顿,突然又改变主意。
“陛下?”
“今夜,你将属于我,而我也将属于你。”
声音在耳畔流淌,巫颍凝视岑青的双眼,轻吻他的额心。随即转向登上台阶,去往城堡上层,走向属于他的寝殿。
第38章
城堡内的楼梯以晶石铺设,台阶上雕刻精美图案,礼服下摆拖曳而过,刺绣的银线和宝石被衬托得更加亮眼,似流淌而过的星河。
穹顶的壁画变得鲜活,无数花朵竞相绽放,缤纷花雨洒落在走廊,花路末端通向巫灵王的寝殿。
月光从落地窗洒入,透过明亮的玻璃,能望见城内燃烧的篝火,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无论风声、人群的喧闹声、还是流浪诗人演奏的竖琴。
诗人们怀抱乐器,手指熟练弹奏,在人群中唱诵新歌谣。
讴歌雪域的伟大君主,和他来自血族的黑发新娘。
“伟大的雪域之主,黑发的血族王后,星辰在雪原中升起,月亮的光辉洒遍大地……”
来至走廊尽头,两扇房门向内敞开。
和岑青的房间不同,门上不见花卉簇拥,代之以浮雕的巨鸮。
巨鸮展开双翼,覆盖两扇门扉。飞羽上闪耀赤金,两只眼睛镶嵌宝石,散发着幽幽冷光,一如这个房间的主人。
巫灵王步入室内,岑青第一眼望见摆设在房间内的金架,架上悬挂一幅肖像画,正是由宫廷画师绘制,属于他的画像。
画中的他穿着一身血族礼服,耳上悬挂龙血石。
暗红的色彩充斥画面,愈显得画中人肤色瓷白,眉眼漆黑,头发恍如鸦羽。色彩对比异常强烈,直击人的视野,几能用震撼来形容。
“陛下,这是我的画像。”经过金架时,岑青说道。
巫灵王中途停下脚步,他没有放下岑青,依旧抱着他,像获得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用自己的双手捧起,再不肯放开。
“见到这幅画时,我就为你着迷,决心一定要得到你。”巫颍侧过头,水晶灯的光覆在身上,王冠闪烁金辉,镶嵌的宝石流光溢彩,却不及他的眼眸半分,“染满血色的金蔷薇,唯有我的宫殿才适合珍藏。”
话中充满浓烈的情感,隐藏的黑暗气息也足够骇人。
岑青同他对视,片刻后扬起嘴角。
“我很荣幸,陛下。”
双臂环住巫颍的脖子,他主动靠向巫灵王的肩膀,轻咬对方的耳垂,尖牙擦过耳下的肌肤,不经意间透出诱惑。
“我很乐意属于您,雪域的君主,我的丈夫。”
扣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眨眼时间,两人来到内室,岑青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背部就触及柔软的床垫,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以掠食者的姿态,深深将他压了进去。
“我的金蔷薇,你不该如此鼓励我。”
巫颍单手撑起自己,眸底燃起暗色的火焰,流淌的秘银有了炙热的温度。
他单手扯开衣领,华丽的宝石和珍珠钮扣悉数崩落。
岑青并不感到惧怕。
他在笑。
眼前是雪域的暴君,令四方王国闻风丧胆的巫灵王。
他却能轻易调动对方的情绪。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黑发血族任由自己被禁锢,在有限的空间内,他撑起手肘,单手覆上巫颍的脖颈,手指缓慢下移,停在对方胸口,掌心覆上心脏的位置。
“陛下,”岑青仰起头,尖锐的獠牙露出唇缘,牙尖锋利,能轻易刺破巫灵王的血管,“我想亲身体会一下,您是如何喜欢我,又是怎样为我着迷。”
巫颍扣住他的手,拉高送到嘴边。
冰冷的嘴唇印上手腕内侧,气息缓慢上移,深深埋入他的掌心。
“我会让你知道,用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床幔被扯落。
流苏轻轻摇晃,掩去了布帛的碎裂声。
幽暗的空间内,暗红的龙血石、紫色的石榴石、彩色的翡翠、透明的水晶和莹润的珍珠凌乱散落,闪烁星星点点的光辉。
银丝与黑发纠缠,仿似白昼与暗夜。
床幔忽然掀起,一只苍白的手攥紧边缘,扯断了几根流苏。
须臾,另一只手覆上来,包裹住这只手,修长的手指收拢,与之十指相扣,不容片刻挣脱。
月光如水,在地面洒落清辉。
暴风城内人声喧闹,篝火旁充满欢声笑语。
庆贺仍将持续,气氛愈发高涨,众人尽情享用美酒佳肴,沉醉在音乐、歌谣和舞蹈中,直至三天后的黎明,巫灵王和他的王后走出卧室。
同样的夜色下,雪域迎来新王后,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却风声鹤唳,即将再次燃起战火。
暴风城的婚礼顺利举行,血族和巫灵结盟的消息得到证实,大批乱军陷入恐慌。
“血族和巫灵结盟!”
“巫灵封锁了边境峡谷,许多据点被废弃,我们无法继续躲藏。”
“金岩城在集结大军,所有贵族领主都在行动。”
“血族要发起攻击?”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在戈罗德的纵容下,乱军队伍日益庞大,消耗边境贵族的同时,也给血族王国造成不小的压力。
然而,队伍规模越大,乱军的问题也随之凸显。
乱军是散漫的联合,缺乏统一指挥,始终人心不齐,喜好各自为战。内部还时常发生殴斗,流血冲突不断。
面临血族大军的威胁,慌乱和争吵不足为奇。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一个事实,继续吵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集结所有兵力,带上那些奴隶,一起进攻边境!”
“走出荒芜森林,攻下前方的坞堡!”
“拿下那片土地,我们可以自立,建立起正式联盟!”
土地,政权,联盟。
这一想法让所有人心头火热。
“就这么办!”
数只大手握到一起,乱军首领们达成一致。
大量军队开始集结。
岩巨大、地底人和堕落树人为先锋,蛮荒兽人、羽人和流浪血族加入其中。雪巨人殿后,驱赶着奴隶向前涌动。
他们不再隐藏行迹,放弃暗中行动,而是光明正大集合起来,朝预设的战场进发。
乱军队伍声势浩大,不同式样的旗帜陆续立起,指引众人穿越荒芜森林,一路铺开,浩浩荡荡压向血族北部边境。
中途,队伍中多出数支蛮荒部落。
这些部落成员复杂,认为在战争中有利可图,临时选择与乱军联手。
部落首领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极其狡猾。
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与盟友共进退,拿下边境坞堡。实则心中早有盘算,顺风战就上,全力抢夺战利品,遇到逆风战马上撤退。
“我们又不想要土地,只为求财而已。”
“没必要和血族拼命。”
一旦情况不对,他们会立刻舍弃盟友跑路,不会有任何负担。
随着蛮荒部落加入,乱军数量急剧增长,洪水般汹涌而来,状似要席卷边境,覆灭边境骑士捍卫的一切。
无需派出探子,坞堡内的人登上高处,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敌人。
乱军主力还有一段距离,先锋队伍已经派出。
一群庞然大物排开长线,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大跨步向前,随时能长驱直入,袭向边境上的坞堡。
“王城已经发兵,但时间来不及。仅凭现在的人手,未必能挡住他们。”
“即使如此,我们也必须迎战。”
“竭尽全力,不能让他们冲过边境!”
奥里金和布叶特登上城头,身旁聚集现存的北境贵族。
事情实在不巧,也或许太巧,重建边境骑士团的计划提上日程,坞堡内部清理完毕,由布叶特发出邀请,他们正式聚集商讨下一步行动。
会议进行到中途,就听到乱军来袭的坏消息。
“他们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撤退。”
“这场战斗注定艰苦卓绝。”
“我们必须马上回去,加固边境工事。”
“在思考其他事情之前,必须守住北境,击退这些乱军!”
纵然与戈罗德不合,对王城存在诸多不满,他们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铭记家族世代肩负的重要职责。
他们是王国边境的守护者。
手握长弓和利剑,发誓守护这片土地,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灵魂永归黑暗。
情况十万火急,不容片刻耽搁,他们必须尽快返回领地。
“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布叶特和奥里金没有阻止众人。
两人打开坞堡大门,为众人指明捷径,尽心提供必要的帮助。
“出坞堡后,从落叶河走西岸走,那里有几条小路,能缩短返回的时间。”
“我让骑士护送你们,避免遇上狼群和斑虎。”
“看看那些家伙,我们必须争分夺秒,这注定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仗着数量庞大,乱军根本不屑于隐藏。
庞大的队伍在地面穿行,像恐怖的嗜血蚁群。队伍中出现巨兽的身影,还有临时打造的攻城器械,这是蛮荒部落给出的诚意。
“马上出发!”
没有更时间耽搁。
边境贵族们判断形势,决定在边境实施联合防御,守望互助。争取在最后关头加固坞堡,不使压力集中到一处,尽量让彼此能多撑一段时间。
“我们走了。”
“希望再见面时,你们都还活着。”
二十多人在坞堡前分别,互相敲打肩膀和胸膛。隔着手套,仍能感受到铠甲的冰冷和坚硬。
他们年少相识,彼此都很了解。
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能拿起木剑时,就开始守卫家族的领土和荣誉,他们早就习惯生死,面对大战和死亡,心中并无多大哀伤。
他们只是感到遗憾。
明知前方存在希望,却无法触及,很可能抱憾而死的失落。
“纯正的王族有意重塑秩序,很可惜,我们或许看不到那一天。”
“但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守护这片土地。”
“为血族的未来!”
寒风自北而来,带来堕落树人的恶臭味。
边境贵族们拽紧缰绳,最后一次互相道别,随即拉起斗篷,分别打马飞驰而去,直趋各自驻防的领地。
他们穿着铠甲,胸前挂着号角,利剑佩在腰间,肩后还背着弓箭,随时准备好投入战斗。
乱军大举押来,分不清主攻方向,北部边境全线告急。
领主尚未回归,领地内已经紧锣密鼓拉开防御。
仆从军们忙着加固工事,推动城防锤,检查坞堡大门和门闩。奴隶们扛着木料和石头来来回回,忙得一刻不停。
城外的村庄、马场和聚落尽数清空,所有人被召进坞堡,加入到建造工事的队伍中。
骑士们一边等待领主归来,一边在城中严阵以待。
巡逻的队伍迎面相遇,彼此擦肩而过。面对可怕的压力,脸上不见丝毫惧怕。
他们从未想过活着离开。
从进入坞堡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埋骨此处。
黑夜过去,太阳升起,光芒被乌云遮挡,天空依旧暗沉,笼罩挥之不去的阴影。
骑士们停下脚步,伫立在晨风中。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领主归来,等待号角和战鼓响起,与数量庞大的敌人展开正面对抗。
“战争即将到来。”
“我们赞颂黑暗,注定回归死亡。”
“为斩杀敌人骄傲,全身浴血,这是血族骑士永恒的归宿。”
或是被乱军的洪流湮灭,或是亲手切断这股巨浪。
唯二的答案,没有第三种选择。
边境线以南,凛冽的寒风中,众多骑士团正在加紧行军。
队伍中打出不同旗帜,行进速度有快有慢,部分井然有序,部分杂乱无章,能看出各方武装力量强弱。新崛起的势力终究缺乏底蕴,以巴希尔为首的老牌贵族明显更胜一筹。
途经一片岩石丘陵,几支队伍同时停下休息。
丘陵中间有河流穿梭,仆从军奉命砸开冰层,从河中取水饮马,灌满皮革制的水囊。
贵族团长们互相认识,却无意彼此寒暄。
他们和自己的队伍待在一起,心中各有打算,表现得都很沉默。
有的眺望北方,目光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有的在马背上打开酒囊,仰头灌下一大口,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不已;还有的仰望天空,明显在等待着什么。
风越来越冷,头顶的乌云也愈发厚重。
云层沉甸甸压下,让所有人感到压抑。
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个头小巧的游隼从天而降,被一名骑士团长接住。
游隼带来边境的消息,情况十分糟糕。
“乱军已至,数量庞大。”
骑士团长心头一紧,果断下达命令,队伍停止休息,立刻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边境。
“告诉所有人,必须加快速度!”
几支队伍相隔不远,无论新贵族还是老牌贵族,亦或是外戚凑起的队伍,都陆续接到情报。
明白情况危急,他们不再想着勾心斗角,以最快的速度整理队伍,策马扬鞭朝北境进发。
“陛下要剿灭乱军,如果反被攻陷边境,我们都难辞其咎!”
沉重的压力袭来,众人紧迫感十足。
自从戈罗德登上王位,王城贵族的骑士们从未如此拼命。他们不断打马提速,与乱军相向而行。
风吹过边境,卷走遍地残雪。
上百座坞堡组成屏障,寒冰冻结堡垒外墙,通往上方的台阶都覆盖一层冰块。厚重的大门紧闭,门闩挂紧,门后摞放滚木和石块。
士兵们聚集在城头,铠甲反射冷光,手持长矛和弓箭,都在严阵以待。
紧张气氛充斥坞堡,号角和战鼓尚未响起,空气中已弥漫硝烟气息。
一群乌鸦飞过边境,中途拔升高度,继续向北飞行,快速深入雪原。
它们飞过坞堡上方,越过边境线,穿过乱糟糟的乱军队伍头顶,短暂引发一阵骚动。
鉴于乌鸦的名声,它们很不受欢迎。
“报丧鸟。”
“真不吉利。”
有兽人注意到鸟群,立刻朝天空中喷唾沫。他们行为鲁莽,很没脑子,遇到风向转变,被自己的口水糊了满脸。
堕落树人的队伍从旁侧经过,阴沉的流浪血族藏匿在树上,完全被树枝遮挡。
树上还有几百名羽人,他们都很安静,只在看到兽人的模样时皱眉,迅速转开眼睛,能看出他们的厌恶和不适。
“一群装模作样的家伙。”
兽人们嘟囔一声。
显而易见,他们同样不喜欢对方,甚至相当讨厌。
乌鸦群继续北飞,不分昼夜穿过茫茫雪原。
凛冬将近尾声,雪域依旧寒冷,嗅不到半点春天的气息。
血族王国遭遇大兵压境,巫灵的王城仍沉浸在婚礼庆典的气氛中。
今天是庆典的最后一天,观礼的宾客们陆续离开篝火,他们已经停留得太久,需要准备好行囊,在巫灵王和王后走出宫殿时送上祝福,随后启程出发。
黑骑士们始终保持清醒,这对他们而言十分难得。
他们很兴奋。
在众人举杯畅饮,沉迷在外族舞娘的柔美腰肢中时,他们聚到一起研究地图,设想抵达千湖领后,第一步该如何行动。
“我们可以绕道这里,直接进入千湖领。”佩诺尔特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尖在桌面刻画,简单勾勒出一幅地图。
米诺靠近他,皱眉指出:“你是指从荒域边缘绕过去?”
“对。”佩诺尔特点点头。
“这样做很冒险,荒域并不太平。我们有一百多年不曾靠近那里,现在是巫灵和魔族在争夺这片土地的确属权。”米诺继续说道。
两人说话时,黑骑士们围在一起,一直保持安静,没有贸然开口。
他们此时身在别院,避开喧闹的人群,筹划未来的道路。关系到岑青的命令,所有人都很严肃。
“他们一直在争夺,尚未分出胜负。这附近是巫灵在实控,魔族无法插手。只是借道而已,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佩诺尔特坚持自己的主张。
米诺沉思半晌,又征询众人意见,终于采纳了他的提议。
“你的计划可行。但在出发前,需要获得殿下的应允。”他说道。
“这是当然。”佩诺尔特翻转匕首,轻松挽了一个刀花,“我要为殿下贡献头脑,可不是想给他惹麻烦。”
当夜,别院的灯始终不曾熄灭。
城内的篝火一直燃烧,蓝焰上方飞溅火星。烟气上行,融入茫茫夜色,很快不见踪影。
黎明时分,人群陆续散去。
举行婚礼的高台沉入地下,石砖上升重新弥合,砖缝严密拼接,连一根针都无法插进去。
如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矗立一座高台。
王宫内,巫灵王的寝殿中,窗帘紧闭,床幔低垂,多条流苏被外力扯断,散落在地,压在交叠的礼服上。
一只白皙的手拉开床幔。
透过缝隙,岑青所见仍是一片黑暗,幽暗的光线模糊时间,难知白天还是黑夜。
一抹凉意袭来,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后颈,冰冷的大手扣住他的手腕,缓慢施加压力。指尖划过他的手腕内侧,恰好压住他的血管。
“陛下?”岑青侧过头,声音变得沙哑,透出一股慵懒,不复往日里清澈。
巫颍扳过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角。
银色发丝散落,划过岑青的脊背,丝绸般凉滑,让他感到有些痒。
“我的金蔷薇,我的王后。”
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完全笼罩住他,用自己的手钳制住他。
得到并未减少他的渴望。
恰恰相反,每一次触碰都使他更加沉迷,无法抑制,像是被下了咒语。
指尖描摹过岑青的锁骨,曾经有血咒的地方,此时恢复原本的肤色,再不见半点轮廓。
巫颍撑起身,凝视着黑发血族。
他吻上血咒符文曾经所在,虔诚地,激烈地,近似于凶狠。
他不需要克制。
这朵美丽的金蔷薇属于他,他可以珍藏在掌心,给他最好的一切,不被任何人觊觎。
冒犯者会被撕碎。
巫颍垂下眼帘,手指扣住岑青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凶狠与黑暗湮灭在眼底,不被任何人所知。
第39章
临近正午,暴风城内的篝火全部熄灭。
巫灵王终于携王后走出寝殿,出现在城堡三楼宽大的露台上。
露台延伸出墙体,栏杆浮雕精美花纹,活灵活现,似巨鸮振翅欲飞。
阳光洒遍城内,冰晶花竞相绽放,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众多建筑熠熠闪光,美轮美奂,宛如童话世界。
银蟒沿着城堡外墙下滑,鳞片浮现琉璃般的光泽,灿亮夺人眼球。
雪狼出现在城堡大门前,站定后昂首眺望前方,守卫宫殿唯一的入口,样子威风凛凛。
雪妖行走在宫殿中,不复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他们出现在台阶前时,穿过庭院的风都充满冰雪气息。
悠扬的钟声响起,风绕过的城堡,吹起一双伉俪的袖摆。
巫颍穿着巫灵的传统服饰,外套刺绣华美,衣领和袖口镶嵌宝石和翡翠。王冠与银发相映,反射璀璨的明光,更显雅致矜贵。
看向身旁人时,他眸光柔和,好似春日的湖面,波光潋滟,动人心弦。
岑青的礼服带有血族特色,剪裁、刺绣和装饰,裁缝们发挥出最佳手艺,与巫灵的华丽相比毫不逊色。
两人站在一处,仿如天造地设,无比契合。
在钟声中,众多巫灵聚集而来,出现在王宫前方。
巫灵们盛装加身,行进中带起蓝色幽光。无形的气流在城市上空震荡,是威慑四方王国的强大力量。
他们敛袖躬身,表情肃穆,一同向君王和王后垂首。
以巫灵的最高礼仪,向雪域的统治者表达敬意。
“祝贺两位陛下。”
“您的存在即是荣光!”
吟游诗人们笔头飞动,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忠实记录下这一场景。
他们运用天赋力量,加快书写速度。笔尖频繁闪烁微光,略显潦草的字迹落在纸上,当场谱成新的诗歌,准备在旅行中传唱。
“赞美伟大的雪域君主,和他来自血族的王后!”
各国使者站在巫灵外围,看到这一幕,心情无比复杂。
震撼,敬畏,忌惮,歆羡,恐慌,种种皆有,不胜枚举。
慑于雪域强大的实力,他们谨慎管理表情,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隐藏在水面之下,始终没有泄露半分。
作为血族使团,扎克斯等人没有受到任何优待。
他们和众多兽人站在一起,身旁还拥挤着大脚族和铁须人。后者常年不洗澡,体味格外浓重,身上又涂抹香料,混合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味道。
站在他们身边,气味不断袭击鼻孔,对嗅觉敏锐的血族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
“忍耐。”
血族们捏紧鼻子,尽量不在重要场合时态。
好在仪式很快结束,巫颍和岑青离开露台,人群也逐渐散去。
君王和王后会在城堡内召见王国贵族,面见前来祝贺的王国和联盟代表。岑青成为雪域王后,将被赋予治国的权力,这是婚礼后必须完成的环节。
“我们排在第几?”赖利走到扎克斯身边,低声问道。
身为岑青的母国,他们本不该为此担忧。
无奈,岑青的疏远过于明显,众人无法预料事态发展,实在拿不准,控制不住心生焦灼。
如果被排在所有使团最后,他们归国后很难向国王陛下交代。
那会让血族王国颜面尽失。
“在巫灵贵族之后,使团中的第一位。”扎克斯说道。
“是王子殿下的意思吗?”赖利追问道。他仍怀抱微弱希望,期盼岑青不会真正同金岩城翻脸。
扎克斯摇摇头,打碎赖利美好的幻想:“我不确定,但我认为该降低期望。无论如何,这场会面不会十分愉快。”
使团众人陷入沉默,不得不认清现实,放弃所有幻想。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期望值降到最低,心情就不会更糟糕。
回忆本次出使经历,他们无法奢求更多,只要能活着走出暴风城,手脚俱全的返回金岩城,他们就谢天谢地。
城堡前,雪狼让开通道。
厚重的大门向内敞开,四位巫灵公爵率先踏上台阶,走向灯火辉煌的大殿。
四人地位相当,并肩走向前,水晶廊柱清晰映出他们的身影。
身上的礼服同样华贵,领扣、胸针和腰带镶嵌宝石,手环和戒指工艺精美,式样各不相同,都具有强大的力量。
身为四人中唯一的女性,明娜并未选择裙装。
和其他三人一样,她穿着修身外套,肩后垂挂披风。腰间系宽带,长靴包裹小腿,靴筒边缘高出膝盖。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额间装饰浅蓝色宝石,光照时出现眼球图案,像是第三只眼睛,既华丽又诡异。
洛维尔和莫斯托法都很俊美,后者比前者多出岁月的沉淀,更显稳重优雅。
巫冽是巫颍的兄弟,两人容貌存在相似处,一眼即知血缘关系,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岑青看到他,又侧头看向巫颍,黑色的眼睛灵动,仿佛会说话。
不等他出声,搭在椅子上的右手忽然被握住,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移向他的手腕,没有更多动作,却成功吸引岑青的注意力,让他收回在巫冽身上的眼神。
“陛下。”
四人单膝跪地,长袍下摆舒展,在身后铺开。
声音中蕴含力量,清晰传入岑青的耳朵,大脑突然刺痛,令他有片刻恍惚。
岑青并不感到吃惊。
这与他预期相符,没什么值得惊讶。
他们不必和自己相处愉快,反过来也是一样。
巫颍眸光森冷,清冽的声音响起,在殿内压过四人:“我的王后,你们理当尊重他,如对我一般。”
“如您所言,陛下。”四人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变得不同。
一次故意试探,看清雪域之主对岑青的态度。
这位血族来的王后想必有过人之处,才会让巫灵王如此维护。如果仅是漂亮,绝做不到这一点。
四人心下各有思量,表面掩饰得极好。仅从目光和表情,很难猜出他们的真实想法。
“祝贺陛下成婚,这是送给王后的礼物。”
由巫冽开始,公爵们送上贺礼。
珠宝、金币、鲛纱、各种奇珍异兽,数以百计的宝箱送入大殿,摆放在岑青脚下。箱盖开启,一瞬间光华闪烁,满殿珠光宝气。
即使早有准备,岑青也不免被晃了下眼。
“另外,还有一件礼物。”巫冽再次击掌,几名巫灵送入三只黑箱,箱盖打开,里面装满了弯曲的牙齿,断口处带着干枯的血肉,分明是强行撕扯下来,而非用刀切断。
“章鲨的牙。它在不合适的季节浮出海底,袭击靠近海边的聚落。我亲手杀了它。”巫冽看向岑青,笑得邪气,不放过对方的任何反应。不能说他满怀恶意,只是未必有更多好意,“美丽的王后,您是否喜欢这件礼物?”
“不喜欢。”岑青的回答干脆利落,出乎所有人预料。
或许是太过意外,巫冽的表情僵在脸上,破坏了他的俊美,让他看上去有些许滑稽。
一般情况下,纵然再不情愿,也不会这样扫他的面子。
这是缺乏心机的任性,还是故意为之?
他下意识去看巫颍,却见巫灵王侧身靠在王座上,单手撑起下巴,正专注地看向自己的王后,嘴边还挂着一丝笑意。
眼花了吗?
巫冽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同殿三人一样震惊,证明他不是眼花,也没有看错。
巫颍真的在笑。
明媚魅惑,不像是巫灵,更像是化身魅魔。
“恕我直言,公爵阁下,您的礼物我一点也不喜欢。”岑青说话时,竟然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向装满尖牙的黑箱,嫌弃地扫过两眼,就像在看某种脏东西,“它们能用来做什么?既无法镶嵌首饰,也无法制作兵器和铠甲,难道用来装饰房间?您或许有这种爱好,我却没有一点兴趣。”
发表过一番见解,岑青转身走回去,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而是当着四人的面,直接坐到了巫颍的腿上。
他攀上巫颍的肩膀,靠坐在他怀里,好似没有骨头。手指缠绕一缕银发,斜眼看向巫冽,笑容恶劣,回敬之前的不怀好意:“陛下,公爵阁下让我很不开心。”
他的声音带着钩子,柔情似水。漆黑的眼睛看过来时,眼底却不含半分情绪。
他是黑暗的种族,天生不具有怜悯。
公然挑拨,当面进谗言,他就是要让对方知道,令他感到不快,他可不会隐忍不发。
“北方公爵,你惹我的王后不开心。”巫颍单臂环住岑青,手指一下下划过他的腰侧,目光始终不离怀中人,却明显让巫冽感受到压力。
巫冽咬了咬牙,清楚感知到巫灵王的力量。
他太清楚两人的差距。
如非实力悬殊,他不会情愿退出王位争夺,为王国镇守极荒冰原。数十年如一日,不起任何反叛的心思。
在外人眼中,巫冽一直对落败耿耿于怀。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加清楚。
除非巫颍犯下致命错误,或是意外遭受重创,从王权顶端坠落。
他不会有半点机会。
“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了解王后的喜好。我会送上冰海珍珠,向王后表达歉意。”他没有纠结,试探有了结果,他不会强撑,痛快地选择低头。
会面结束,四人留下丰厚的礼物,向君王和王后告辞,当日便启程返回领地。
走出城堡大门,最年长的莫斯托法突兀地停下脚步。
他站在台阶上,回望身后的大殿,暗色的眼眸闪过微光,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这位血族来的王后,不仅罕见的漂亮,而且相当聪明。
最难得的是他能把握君王的心思,随意展现出放肆的一面,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你在笑什么?”明娜走在他身边,诧异地看过来,对这位南方公爵的突来之举感到奇怪。
“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是个启程的好日子。”莫斯托法摇摇头,没有向明娜解释。他自然地收回目光,继续迈下台阶。宽大的袖摆在身后振动,带起一阵风,像是巨龙的双翼。
“怪人。”明娜嘀咕一声。
洛维尔轻拍她的肩膀,朝她眨眼:“你该知道他的性格,别试图从他嘴里问出什么,除非他想说。”
明娜侧头看向他,又扫一眼肩膀上的手:“我之前警告过你,不要随意触碰我。”
女公爵周身冒出蓝焰,洛维尔迅速收回手,仍被燎伤了手掌。半截手指覆上冰晶,透出森寒的气息。
洛维尔攥住手指,目光有瞬间阴沉。
随着一阵噼啪声响,冰晶悉数碎裂,冻伤的手指恢复如初,不见一点伤痕。
“明娜,我会记住的。”他说道。
“那样最好。”
女公爵不以为意,召唤来随从,一跃登上座狼,率先带领队伍出城,迎着凛冽的寒风,向位于暴风城以东的领地驰骋而去。
明娜离开之后,其余三人也陆续出发。
座狼在荒原中奔驰,巨鸮翱翔天空。
骨旗在风中撕扯,数千人的队伍分散,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朝不同方向奔流而去。
四方公爵出城后,前来祝贺婚礼的大小诸侯也接连动身。
他们集体觐见君王和王后,留下各色奇珍异宝,又一起离开宫殿,当日启程返回领地。
接下来就是王国和联盟使者。
血族被安排在首位。
自离开金岩城以来,他们初次得到重视,使团上下却感到惶恐不安。
无意表现得特立独行,西科莱姆适当展露出紧张,不使自己看上去过于醒目。
“陛下仅允许正使入内。”弗兰出现在使团面前,冷漠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扎克斯身上,宣布岑青的要求。
他伸出手臂朝对方示意,要求扎克斯离开队伍,独自进入王宫。
使团众人接受良好,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由扎克斯为代表,他们不需要面对岑青,非但不感到沮丧,反而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样很好。”
“既然是陛下的安排,我们愿意接受。”
看到众人的反应,扎克斯心生悲凉。面对巫灵的催促,他又不得不向前迈步。
巫灵王的宫殿富丽堂皇,气势磅礴。走近这座建筑,扎克斯感到沉重的压力。
雪狼抬头目送他,唇边冒出锋利的獠牙。银蟒从高处垂下头颅,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扎克斯如同被锁定的猎物,随时可能被撕碎,死无葬身之地。
接见他的大殿宽敞明亮,扎克斯却感受到无尽的黑暗。
穹顶、墙壁、地面,无数影子朝他压来,令他全身僵硬,只觉不寒而栗。
走进殿门,他抬头望向上首,王座上有两道身影,统治雪域的君王,以及被他揽在怀中的黑发王后。
眼球突然刺痛,扎克斯不敢再看。
他迅速收回目光,单手扣在身前,弯腰向两人行礼;“参见陛下……”
一句话没说完,强大的压力陡然袭来。
他支撑不住,膝盖弯曲,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近乎撞碎在地面,掌心压上光滑的地板,透过水晶地砖,扎克斯清楚看到自己的狼狈,也看到出现在头前的身影。
血族拥有速度天赋。
他不吃惊岑青突然靠近,却心惊于对方的表情。
他在笑。
冰冷,阴森,残酷。
冷彻骨髓。
“扎克斯伯爵,我给你两个选择,”岑青居高临下看着他,鞋底踩上扎克斯的手指,缓慢碾压,“死在这里,成为雪山下的尸骨,或者返回金岩城,反叛我的父亲。”
什么?!
扎克斯震惊地抬起头,忘记了手指的剧痛。
“我不会背叛陛下!”
“所以,你想死?”岑青提起一把长剑,剑身轻薄,边缘锋利,流淌着冰雪气息,能冻僵人的骨髓,它属于巫灵王。
他用剑指向扎克斯,剑锋抵近对方的脖子。
“我可以砍下你的头,挖出你的心脏,派人送给我的父亲,告诉他你是多么忠诚。”
“不……”扎克斯试图向后退,避开锋利的剑刃。奈何手指被踩住,除非扯掉手腕,他根本无法闪躲。
巫灵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高踞王座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岑青举起自己的长剑,血族伯爵在剑锋下陷入崩溃。
剑锋紧贴扎克斯的脖子,再向前半寸就能切开他的喉咙。
“我不想死,我选第二种!”生死抉择之间,扎克斯再一次背弃了自己的国王。
岑青遗憾地收回长剑,同时放开了踩住的手指。
扎克斯立即瘫软在地。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奈何无法做到。
这座宫殿就像一座牢笼,遏制他的力量,使他一动不能动。他甚至有种错觉,这座建筑是活着的,随时能杀死他。
何况还有巫灵王。
雪域的君主不会坐视妻子受到伤害。
无论如何,他都毫无胜算。
扎克斯不断寻找借口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需要低头,这是权宜之计。他暂时安抚住岑青,回到金岩城再设法破局。
“扎克斯伯爵,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你做出选择,就无法再反悔。”岑青松开手,长剑化作金光消散,重新在巫灵王身侧凝聚。
“我可以发誓。”扎克斯说道。
“很可惜,你的誓言在我这里毫无信用。毕竟你也曾向我的父亲宣示效忠。”岑青俯身靠近,双眼微弯,“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
扎克斯尚未反应过来,一团白光包裹着红色符文,猛然打入他的胸口。
剧痛瞬间袭来,他似被带刺的荆棘捆绑,又似陷入地狱的烈火,血浆都在沸腾焚烧。
“血咒。”岑青笑着揭开答案。
他直起身,翻过右掌心,托起一团白色的光,光中浮现红色符文。
“不要试图反抗,不要试图违背誓言,否则,你会陷入更剧烈的痛苦,日夜遭受折磨,死亡都是一种解脱。”
“血咒,你怎么会?”扎克斯抓住衣襟,面如死灰。
“感谢伟大的血族国王向妻子和儿子痛下杀手。为了让我活下去,我的母亲不得不亲手诅咒我。而今,我将诅咒送给你。”岑青始终面带笑容,没有疾言厉色,却让扎克斯遍体生寒,“你可以挖出心脏,向国王证明你的忠诚。我不会介意。”
听出岑青的弦外之音,扎克斯如坠冰窖。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清醒。
岑青不想招揽他,也无意让他效忠,他只想给戈罗德找麻烦。
扎克斯是一枚棋子,他无法反抗。想减轻血咒的煎熬,必须按照对方说的去做。
“你可以走了,带上你的队伍。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岑青收起笑容,毫不客气地驱逐对方。
扎克斯挣扎着站起身,沉默地躬身行礼,脸色灰败地走出大殿。
他的背影消失,大殿内变得寂静。
岑青转身看向巫颍,仰头问道:“陛下,您认为我过分吗?”
“一点也不。”巫颍离开王座,走到岑青面前,右臂抱起他,左手托起岑青的脸颊,轻柔地印上他的嘴角。
“你让我着迷,我的金蔷薇。”
岑青笑了。
他环住巫颍的脖子,手指探入银色长发,指尖攥住华丽的外套,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第40章
扎克斯走出巫灵王的宫殿,一路上脚步虚软,神思恍惚。
华丽的外套下,一枚血咒符文盘踞心口,压在心脏正上方。蔷薇上缠绕的荆棘无比危险,尖刺能轻易穿透他的身躯,刺入他的心脏。
迈下台阶时,他不留神脚下踩空,踉跄朝前扑去。
部落和自由联盟的使者恰好走来,扎克斯摔倒的位置过于凑巧,差点撞上一名兽人。
对方心生不悦,顾忌是在宫殿门前,只是一把将他挥开,恶狠狠道:“注意点,尖牙的!”
换做百年前,扎克斯绝不会受到这份屈辱。
无奈血族江河日下,纵然岑青成为雪域王后,暴风城对待血族使团的态度一眼可见。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对他客气,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事。
突来的撞击让扎克斯清醒。
他迅速收敛颓丧,站定后看向来人,目光阴翳,充满了嗜血气息。
“看什么看,你……”兽人还想叫嚣,被同伴一把按住肩膀,告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成功让他咽下挑衅的言辞。
“这里是暴风城,前面就是雪域之主的宫殿。别惹事,除非你想惹怒巫灵王!”说话的是一名羊兽人。
他们不分性别年龄,颌下都长有长须。头上顶着不同形状的角,这是族群标志性特征。
“我知道了。”被按住的是牛兽人,他年轻气盛,脾气火爆,好在乐意听劝。
两支族群生活在同一片山谷,关系密不可分。
羊兽人的告诫出于好心,牛兽人不会不知好歹,因一时莽撞惹出麻烦。
“算你走运!”牛兽人朝扎克斯挥了挥拳头,越过他登上台阶。擦身而过时,故意撞上他的肩膀,让血族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
见状,羊兽人没再开口。
一次告诫就算了,次数多了难免惹人厌烦。
一行人陆续越过扎克斯,走入宫殿大门。堂堂血族伯爵被丢在原地,没有道歉,没有安慰,四周尽是嘲笑和讥讽的视线。
扎克斯狠狠咬牙,尽量无视周遭的目光,大步走向血族使团聚集的方向。
他会记住今天,牢牢记住!
只要他能活下去,有机会活下去,一定要千百倍偿还!
在扎克斯觐见之时,血族使团已经集结起来,抓紧检查所有马车,清点人员和物资数量,随时准备出发。
罗伯特和赖利走过队首,遇上从队尾打马行来的拉斯金,三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看上去心事重重。
“扎克斯应该不会出事吧?”
“应该不会。”
“觐见又不是审判,纵然王子殿下讨厌他,也不会当场扯掉他的脑袋。”
“殿下讨厌我们所有人。”拉斯金自嘲一笑,忽又改正道,“现在该称他为陛下,雪域的王后陛下。”
距离三人不远,西科莱姆落下车窗。
随着门窗关闭,车厢内变得幽暗,使他的双眼格外晶亮。
他解开领扣,取出继承自母亲的家族项链,以秘银锻造而成,镶嵌黑玛瑙和月光石。方形链坠能够打开,里面是两幅小像,他美丽的母亲,以及活泼可爱的妹妹。
“黑暗神在上,请保佑我。”
西科莱姆攥紧项链,不断在车内祈祷。
忠心的侍从守在车外,阻止所有人靠近。没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自然也不知道他陷入焦虑,为送出的书信和未知的将来。
咚咚咚。
车顶传来敲击声,像是坚硬的石头砸在木头上。
西科莱姆当即推开天窗,仰头望去,一只黑色的鸟闯入眼帘,鸟喙坚硬锋利,目光灵动,鸟腿上套着两只圆环。
“报丧鸟。”
岑青饲养的乌鸦。
乌鸦没有进入车厢,它张开爪子,朝车内丢下一小张羊皮,马上振翅飞走。
它来得突然,离开得也相当迅速。
车队众人各自忙碌,大多深思不属,忧心忡忡,连罗伯特三人都没留意到这辆马车旁的动静。
接住羊皮卷,西科莱姆迫不及待展开。
看过上面的内容,他不禁长舒一口气,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
王子殿下接受了他的效忠。
“我需要返回母亲的领地,设法召集更多人手,学士、管事、骑士,还有仆从。最好带上母亲和妹妹,一起迁往千湖领。”他这样想着。
西科莱姆清楚千湖领的荒凉,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也知那里绝非一片沃土。
从无到有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这个时候过去,环境必然艰苦,还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但唯有如此,才能在王子殿下的领地内立稳脚跟。
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后者才是聪明的选择。
“我可以说服母亲,还有妹妹。”西科莱姆年轻冲动,但不缺乏智慧。他有信心说服母亲奥尔加,带上充足的物资和人手,第一批奔赴岑青的领地,为成为岑青的心腹大臣奠定基础。
“我不会怯懦。”
“祖先的荣光,我一样能够实现!”
西科莱姆公开与父亲决裂,依旧为身上的血脉骄傲。
他的父辈祖先追随先王建造金岩城,他也能延续祖先的荣耀,追随王室正统血脉,重塑血族的辉煌。
扎克斯回到车队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面对赖利等人的询问,他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对岑青的威胁只字不提,只道婚礼结束,他们理应马上出发,踏上归国的行程。
“严寒的冬季即将过去,春日将至。我们要尽快回到金岩城,向国王陛下禀报一切。”
使团众人没有异议。
纵然心存疑惑,也无人开口询问。
一种古怪的紧迫感压向众人,对危险的直觉让他们迫切想要离开暴风城,逃离雪域,返回血族王国。
“出发!”
为节省时间,扎克斯放弃马车,踩着马镫坐上马背。
在他的带领下,多数贵族弃车上马。
队伍鱼贯出城,沿着栈道走下雪山。
相比登山时,道路未见平坦,反而更加陡峭。众人的心境发生变化,能使他们无视风险,只为尽快远离巫灵王城。
抵达山下时,使团众人回首眺望。
宏伟的城池立于山巅,多日来的经历浑似一场梦。
众人突生一个念头:这或许是他们唯一一次涉足巫灵王城,今后不会再有机会,无论生还是死。
继血族使团之后,更多使者结束觐见,接连从暴风城启程。
人群络绎不绝,暴风城的大门一直开启,通往山下的栈道始终忙碌。直到入夜后,最后一支队伍走出暴风城,汹涌的人潮才告一段落。
黑骑士披上斗篷,隐藏起铠甲,带上部分地精和奴隶,夹在使团队伍中间出发。
众人分成两支队伍,怀揣岑青的命令,分头展开行动。
队长米诺率人奔赴千湖领,专门勘探金矿,盘查领地内的状况。副队长佩诺尔特直奔血族王国北境,为建造领地搜集劳力。
萨雷和麦里等人跟随前者,都是轻装打扮,很方便赶路。
里贝拉挑选出好手,追随佩诺尔特一同行动。
女骑士很擅长潜行。
抵达血族北境后,她会寻机潜入坞堡,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把岑青的书信送到边境贵族手中。
“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我可以完成,以黑骑士的荣誉发誓。”
性格使然,里贝拉偶尔会表现得不太正经,看上去吊儿郎当。一旦认真起来,她的实力绝不容小觑。
尤其是在战场上。
最初加入黑骑士团时,多数人轻视她,认为她不堪一击。
通过一场比武,她把半数成员挑落马下,还差点扎穿两人的喉咙,彻底改变众人的印象。
事后回忆那场战斗,黑骑士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自嘲,幸亏护甲足够坚硬,让他们免于喉咙破风,顶着被洞穿的脖子四处游荡。
“我们在此别过。”
“务必完成使命,不负黑骑士荣耀!”
队伍来到山下,黑骑士们在雪原中分别。
战马扬开四蹄,如水流般分开。
地精驱赶着马车,奴隶们拔足奔跑,速度丝毫不亚于战马。
奔雷声中,队伍穿过茫茫雪原,融入遍地银白,消失在天地相接之处。
暴风城内,喧嚣散去,王宫内恢复宁静。
见完所有使者,频繁使用社交辞令,各种不熟悉的语言冲击大脑,岑青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捏了捏发胀的额角。
雪妖悄无声息出现,抬走使者们留下的礼物。
这些礼物会送入城堡地下,专属于王后的金库,成为他的私产。
“全给我?”岑青停下动作,面露诧异。非是他没见过世面,而是数量实在太多。粗略估计,这里的金币珠宝加起来,抵得上血族将近十年的税收。
别看血族的领地逐年缩小,在收税这件事上,戈罗德和他的大臣们从不手软。
税额非但没有因土地减少而降低,反而连年增加,让举国上下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它们属于你,不必感到吃惊。”
巫颍挥挥手,示意雪妖继续。
他走到岑青身前,双手扣住椅子扶手,倾身靠近,凝视他的双眼:“你派出了骑士?”
“是的。”岑青不认为事情能瞒过巫灵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直接坦白,“我需要建设领地,联络能信任的边境贵族。”
“不留一名护卫?”巫颍抬手擦过岑青的额角,手指梳过他的头发,挑起、落下,看着发丝在指间滑落。
岑青莞尔一笑,双手搭上巫颍的肩膀,以一种磨人的速度上移,十指在他颈后扣住:“在您的王城中,您的宫殿内,没有任何危险能靠近我,不是吗?”
这番话取悦了雪域的君主。
他顺着岑青的姿势欺近,轻松将他捞起来,抱在自己怀中。
“我的王后,您总能让我感到愉悦。”
“那是我的荣幸。”
岑青挑起一缕银发,轻轻咬住发尾。
他单臂搭上巫颍的肩膀,侧头靠近对方耳畔:“陛下,我很疲惫,您可以送我回卧室吗?”
“你会更加疲惫,我的美人。”巫颍抱着他转身,迈开一双长腿走出大殿。
“您能一直陪着我,我很乐意。”岑青倚靠在巫颍肩上,牙尖擦过衣领上镶嵌的宝石,笑容愈发明媚。
两人的身影滑过墙壁,璀璨的灯光旖旎在肩头,一路追随他们穿过走廊,走进浮雕花卉的房间。
门扉开启又关闭。
微光流泻,伴随着衣袂摩擦声,尽数被关在室内,不再透出半分。
雪豹幼崽蹲坐在门前,苦恼于是否该挠门。
它只是一时调皮,趁房门打开溜出来,哪料到门又会突然关上,直接把它关在门外。
“雪球,别调皮。”声音自头顶落下,卷丹的身影出现在雪豹身后。
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荆棘女仆弯下腰,熟练地捞起雪豹幼崽,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厨房为你准备了鹿肉,你一定会喜欢,不要去打扰陛下。”卷丹低头看向雪豹,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陛下纵容你,但你也要收敛,不能太顽皮。如果惹怒茉莉,相信我,你不会想体验她的怒火。”
雪豹幼崽垂下耳朵,试图假装听不懂。
可惜不成功。
它只能委屈地呜咽一声,乖巧地趴在女仆柔软的怀抱中,任由她带着自己离开。
好在有食物。
新鲜的鹿肉很快转移它的注意力。
胃口得到满足之后,小家伙懒洋洋打着哈欠,在厚实的羊绒毯里打着滚,很快开始呼呼大睡,自然忘记了委屈。
血族王国北部边境,降下凛冬最后一场雪。
狂风夹着飞雪袭来,中途化作暴雨,淹没漫长的边境线。
乌云笼罩下,雷鸣闪电不断,白昼如同黑夜。
雨幕遮挡视线,大地腾起朦胧的水雾,包围严阵以待的坞堡。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虬结的树根破土而出,大量沙石夹杂在雨水中,铺开血一般的颜色。
轰隆!
堕落树人突破边境,两翼分别是雪巨人和岩巨人。
他们成群结队,抛出巨大的石头,可怕的呼啸声密集袭向坞堡。
在这群庞然大物脚下,乱军犹如蚁聚。
他们推动粗陋的攻城器械,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发出刺耳的吼叫,向边境坞堡发起进攻。
石落如雨,箭矢纷飞。
乱军孤注一掷,冒着大雨,向血族王国北境发起猛攻。
伴随着鼓声隆隆,号角声响起,残酷的战争正式开启,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拉开序幕。【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