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


    其他人的弹幕或许没人会在意，但是燕丹的这句话对于秦国的君臣来说实在是太显眼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这条黑色弹幕上。


    “谲之？”嬴政轻轻念出声。


    被福袋选中的人是荆轲，这个人的名字他昨天刚刚听说过。


    他本是齐国庆氏后裔，此次来秦是为了代表燕国投诚，投名状就是叛秦将领樊於期的项上人头，以及一张燕国督亢（今河北涿州）的地图。


    献上背叛者的头颅是“敲门砖”，地图则具有别样的意义，可以说燕国是直接将这块土地献给了秦王。


    秦王原本对燕丹的诚意很满意，但这条弹幕让他起了疑心。


    他发问左右：“燕丹要荆轲欺瞒谁？是本王还是闻殊？”


    左右无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闻殊当然也看见了那条弹幕，过目不忘的本领使他能够清晰记住所有看见的内容，但是他没有对燕丹的话语多加注意。


    荆轲是个喜好四处游历的，甫一亮相战国时期的观众都很多认出了他，一时间弹幕喷涌，很多人隔着时空与之交谈。除此以外还有很常见的用弹幕来和异地的亲朋好友联系的人们，所以弹幕成分非常混乱。


    是以，闻殊没有对燕丹的这句话有什么特殊反应。


    他的目光在荆轲的脸上停留了很久，眉毛都快打结了，镜头之外的手都快掐出残影。


    好消息：他知道荆轲的身份和任务了。


    坏消息：这个必须死，马上就得死，没得救。


    根本算不出荆轲的一线生机的闻殊哑然。


    所以这次……他只要看戏就可以了？


    水幕角落的信息栏这时候一闪，呈现出来者完整的信息。


    【荆轲，姜姓，庆氏，职业刺客，卫国人。】


    系统7601在一开始就挡住了荆轲的信息，其实是怕荆轲这边会不会一开始就不打算让闻殊插手两国外交的事情，它这样做可以避免同时空档其他人泄露荆轲的身份——


    因为荆轲在上镜前一秒还遮着脸。


    系统7601：“……”


    拦不住啊拦不住，谁家的猪队友，这一上来就自爆啊。


    若是荆轲执意不说，闻殊这种性格就算看破也不会插手，系统更不会。


    但谁也没想到荆轲这人行事侠气太过，在明朝直播过后，他对于闻殊的看法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旁人难以理解的高度，心中多了许多对于仙家的敬畏。


    “荆轲。”


    水幕里，闻殊看着他短短几分钟的照面就把自己紧张到手指都微微痉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荆轲。…荆轲！”


    “在！”荆轲回神。


    “回去吧，”遇上这种事，闻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多说即是错，“…往来时路走即可。”至少好友还能帮你收个全尸。


    荆轲一愣。


    闻殊没指望他说话，但等了几秒还是等不到系统7601的任何指示。


    福袋的任务内容每次都是同样的“无偿提问”么，除此以外就没有了？闻殊皱眉。


    他不想救荆轲。


    系统7601从没有要求他救人，似乎从一开始就笃定了闻殊职业病在那，被人求到跟前就是会显灵。


    但前提是对方的诚心求助。


    闻殊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称得上俊朗的中年男子。


    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面部肌肉和皱纹的走势不难看出他是个心胸豁达、广结善缘之人，但也不会有水幕过大的功过。这样的面相，让闻殊感觉到一丝丝熟悉。


    少年仙人无言，只能继续重复道：“我帮不了你，回去吧。”


    荆轲张大了嘴愣愣看着他，许久缓不过神。


    他当然知道此行必死无疑。


    谁都知道他必死无疑，包括燕丹，包括田光，包括高渐离，还有跟他一起来献礼的秦舞阳。


    倘若秦王生，他必死。


    倘若秦王死，他也走不出咸阳宫。


    闻殊的一句话“我帮不了你”，此时听在他耳朵里仿佛不是一个结束语，而是一个起始语：“仙君！仙君助我！！”


    闻殊被他这句惊得呼吸一顿，系统7601哑然，远在燕国的燕丹几乎要把手指抠进案几。


    不能说！还不能说！


    荆轲！你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许自己逃命！


    出乎他们预料的，荆轲抬手看似不经意地擦去了额角的汗，笑了笑问道：“我此次赴秦确实是为了向秦王献上薄礼，除此之外还要判出燕国，为秦王效力。我已经历经千辛万苦踏入秦关，明日即可面见秦王，仙君为何不许？恳请仙君助我解惑。”


    闻殊眯眼看他。


    “莫不是秦王会杀了我？”自导自演的荆轲突然变了脸色，神情惊惧，“我不愿在那燕丹手底下苟活，千里迢迢想要为秦王效命，他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燕丹”。


    这个名字，闻殊记得。


    弹幕里有【战国】燕丹：“谲之。”，后面跟着的标注是（快亡国版）。


    一切似乎都明了了。


    那句话就是他在对荆轲下命令，命令的执行者就是他闻殊。


    闻殊笑了：“秦王不是那种人，你也不是。”


    荆轲下意识回避目光，闻殊面色冷凝地盯视着。


    此事他插不插手无所谓，但是有人未免有点太明目张胆。


    后世很多人将荆轲塑造成了一个英雄人物，《史记》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一出，更是将他包装成了反抗秦始皇暴政的顶流巨星之一。


    事实恰恰相反。


    荆轲这种人就是很常见的浪子，算不得文武不就，也说不上有多少才能，四处自荐无门，平日里就和两三好友喝酒聚会，偶然被贵人相中有了个好差事，又因为贪图享乐，畏惧生死而踟蹰不前——很普通的一个人。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凡人闻殊也怕死，毕竟贸然死了还不知道仙身要损多少功力。


    是以，对于荆轲的无礼他也不恼，而是多次劝荆轲回头。


    毕竟快要亡国的燕丹的追杀，总好过马上统一六国的秦王的追杀。


    恰在这时，系统7601突然插话：“闻殊，让他说。不要小看凡人。”


    闻殊，不要小看凡人。


    闻殊一惊，下意识抬手摁住丹田。


    “……”


    “仙君？”


    闻殊抬眼看着一脸讶异的荆轲，不再多舌，抬抬手让他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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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


    最初还满头大汗，紧张到神情失态的荆轲此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甚至坐姿都放松了些许，抢过话头像个普通友人一样同闻殊打趣：“那小仙君看，我此去可会得到秦王的重用？我可是打听了许多秦王的喜欢呢！仙君可要听听给我做些参谋？”


    中年人嬉皮笑脸着搭话，猜到他要做什么的闻殊面无表情。


    这次的视频时间长达300分钟，是明朝的三倍，荆轲估计是想要在今晚全部耗费掉。


    至少不能影响到他明日去刺杀秦王。


    恰好，在不想耽误他明天的行程这件事上，闻殊跟他一个想法。


    “我们的会面就再等两日如何？”


    “什……”


    闻殊完全不按他的路数走，笑意盈盈回：“会见秦王一事需得慎重，你不若早些休息，等两日之后你获得秦王看重，我再来道贺。”语毕就下了直播。


    但这熟练的下播动作却让水幕另一头的荆轲汗毛倒竖。


    他可没有忘记闻殊最开始就让他回头，况且他哪里是去投诚的？两日之后他怕是尸骨都寒了，闻殊上哪找他说话去？


    对于他和燕丹这种贴脸开大的行为，闻殊很淡定地开了个空头支票。


    诚然，一个浪子临危关头还能顾全国家大义值得敬佩，但这关闻殊什么事儿？


    闻殊一眼说他活不了，这人就是活不了，被秦王杀还是被燕丹杀，不过是同一个结局。


    “对么，系统？”


    系统7601装傻充愣：“什么？”


    系统7601对于水幕的掌控甚至能够做到模糊和撰写任何一人的信息，荆轲燕丹尚且想到欺瞒闻殊，系统7601会不会？闻殊不确定，但他认定每次福袋选中的人和时间必然有系统7601插手。


    他嗤笑：“300分钟，朱元璋朱棣一家子都抵不上一个荆轲？”朱元璋的福袋可只有100分钟。


    系统7601：“……”


    天杀的！死天道，你又让我背锅！


    系统7601百口莫辩，干脆摆烂岔开话题：“那你回头要怎么办？你可没有权限指定开播时间，我通知你的开播时间都是上座数最多的时候，今天晚上就有一个上座高峰期。”


    闻殊嘴角一抽。


    得，又套出来一个信息，他说这个直播时间怎么一点规律都没有。


    “荆轲马上就要死了，我能播满300分钟吗？”想想荆轲那少得可怜的阳寿，闻殊好奇，“播不满会怎么样？”


    系统7601当场写规则：“那就由杀死他的人接着播吧？”


    好，还是禅让制，闻殊服气了。


    所以他明天大概率连的就是秦王了，闻殊提前几个小时知道了自己第二天要接待的客户，心中莫名有些放松——虽然不知道题目是什么，好歹知道明天考什么科目了。


    于是，知道考题和答案的荆轲苦大仇深地睡了一觉起来和按时开播闻殊面面相觑，无言了一会后双方都保持了这样微妙的状态。


    直到咸阳宫内上演了赫赫有名的“秦王绕柱走”：


    高大的陌生华衣男子在前面跑，荆轲提着匕首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破音大叫：“仙君救我！仙君救我！”


    被迫近距离看戏的闻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