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大庶长

作品:《我王万年

    齐恕在旧王街杀人之事,很快传遍泠都,有祸临己身之危的贵族纷纷披麻戴孝,到太庙哭庄王去了。


    齐王带兵前往太庙,朝廷大臣国中贵胄,还有死者家属,纷纷跪在太庙前痛哭流涕,要求太庙下大夫请太庙令出来,请王族宗室大庶长出来主持公道。


    大庶长就是齐国王族宗室辈分最大者,通常主管王族庶务。


    太庙令一直不露面,大庶长也没有出来。


    齐王率兵赶到太庙后,将所有人通通围住,不少人见此都感心中惊惶,然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也有人暗自庆幸,来的人是齐王,而不是齐恕那个屠子,齐恕冲动妄为,齐王倒比她好得多。


    齐王严肃庄重地走到众人面前,一片嚎啕声中,齐王郑重开口:“诸位——”


    哭嚎之声稍稍减小,但仍旧哭嚎不止。


    齐王道:“寡人乃齐国之王,笃定要以许颐为臣,为我齐国变法图强,尔等是我齐国贵胄,是我齐国的根基,是寡人所倚仗的社稷之臣,你们如今却如此为难寡人,可还有半分臣子的样子?”


    一贵族子弟道:“许颐小人,齐恕滥杀无辜,王上宠信此二人,昏聩至极,曲包四族不过是想驱逐小人,匡正国纪,何罪之有,竟遭屠戮?!昏君误国!”


    齐王声色俱厉:“拖下去!斩首!”


    那贵族子弟犹不甘心,一边被人架下去,一边大喊“昏君误国——”“昏君害国——”“曲氏无罪——”


    呼喊之声渐远,突然戛然而止,剩下的人都不禁后颈发凉。


    齐王道:“寡人自问,对你们已经够宽仁体恤了,列国之中,有哪一国的君主能容忍你们这种臣子?!但是寡人想不到,你们竟还得寸进尺!屡屡对王令阳奉阴违,阻碍寡人大计,如今还敢来哭太庙,为臣如此,无论是庄王还是先王,都容你们不得。寡人也实在是,恨透了你们!”


    “可寡人就算恨透了你们,也还是容忍着你们,皆是念在尔等祖上为我齐国立下的功绩。诤臣谏言当是为国解忧,而不是如此目无君主!如此狂悖!寡人一再容忍,如今已忍无可忍,曲、包四族,阴私挑唆庶民闹事,意图乱我齐国,死不足惜,尔等为他们哭丧,可是也要效仿他们?”


    场中一片鸦雀无声,他们意识到,齐王这回是动真格了,不再是以往那样双方拉扯,而且他是单方面的压制了,周围密不透风的卫士,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全都处死在这里。


    此时他们才真切地意识到,眼前缁衣王袍的是齐国的王,不是任他们摆弄的傀儡,也不是可以轻蔑的谁。他很早之前就握着齐国的军权,也早就看他们不顺眼,可他一直稳重如山温和仁慈地容忍着。


    半晌沉寂后,又一子弟壮着胆气道:“国有国法,曲包四族有罪该论罪处理,长安君举庄王剑私自杀人罪大滔天,王上徇私包庇,我等不服。”


    “对,我等不服。”


    “我等不服。”


    一卫士郎官从腰中“锵”地抽出长剑,架在那贵族子弟脖子上。


    “慢着。”齐王道。


    卫士郎官将剑放下,却没有收起,等待上方齐王的指令。


    “寡人何时说过寡人要徇私包庇长安君?”齐王站在太庙前,面对着一地孝白,暗自握紧拳头,心中迟迟难以下定决心,“带上来。”


    一声令下,齐恕被人带了上来,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脸上血迹尚在,一脸地不驯。


    在场众人无不错愕讶然,举国皆知,长安君乃齐王爱女,齐国小君,今日胆大妄为,也有齐王娇纵之过,不敢想齐王竟会舍得将她绑缚于人前。


    “寡人王诏:长安君齐恕有罪,为庶人,迁黛阳,为民工,修渠。公子傅公孙斗,罚俸三年。寡人娇纵齐恕以至今日,甘受鞭刑。”


    “诸位,可还满意?”齐王声有不忍。


    场上诸人窃窃私语,一时没个态度。


    “满意。”一道苍老的女声远远传来,“我王罪罚公允,不徇私情,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公孙斗扶着一杵龙头拐杖的老妇人穿过人群过来。


    齐王闻声,忙上前迎接:“姑姑,您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过来吗。”


    跪哭太庙的众人见来人纷纷哭喊道:“大庶长……”


    “大庶长……”


    “大庶长为我等做主啊……”


    齐恕没见过这老妇人,只见她身材中等,不胖不瘦,虽然年迈腿脚不便走路迟缓,然而双目明亮,似乎能洞穿人心,她走过齐恕面前,看了她一眼,齐恕便不自觉底下了头。


    “这就是那捅出篓子的小崽子?”


    齐王呵斥道:“还不跪下拜见姑媪。”


    齐恕立即跪下道:“小子齐恕拜见姑媪。”


    大庶长“嗯”了一声,也没有让她起来,就让她这么跪着。


    等她站定了,底下众人都一窝哭爬到她脚边来,还有的甚至抱着她的脚哭。


    “大庶长啊,大庶长啊,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大庶长将拐杖松手给公孙斗,勉强矮下身去,吃力地去扶人:“老哥哥快起来,快起来。”


    大庶长结结实实扶住人了,那老贵族才慢慢顺着起来,“大庶长啊,您老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对齐国一心一意,天地可鉴啊!”


    “老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啊,老哥哥老姐姐们对齐国当然是一心一意的,齐国贵族,那都是先祖跟着历代先公先王一刀一枪杀出来,因功封的官爵。想当年先王在时,滕国打到旸谷关,烧了咱们的粮草,饿死了多少国人,咱们齐国这旸谷之内日出之方,差点再也见不到太阳,黎庶受不了了,纷纷跑去做了滕国的子民,可是咱们老齐人、老贵族,一个都没有跑!树皮草根都吃完了,就抓土来吃,一个都没跑,一个都没跑,立主了我齐人的脊梁。”


    大庶长几句话说到人心里去,把人说得泪眼婆娑,人群中都安静下来,隐隐有啜泣声,刚才的哭天抢地是假,现在真想哭了,倒一个个都忍着。


    老贵族忍声道:“都过去了,除了您老,谁还记得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好赖。”


    “我王记得啊。”大庶长道。


    齐王态度谦和恭敬地说:“先父经常提起当年旸谷之围的惨烈,说旸谷之围,全凭老齐人的一口犟气吊着,生生把滕国也拖得受不了了,才退兵。先父一直惦念,带头吃土的是隗氏隗闸将军,也就是您老,吃土吃到腹大难排,至今仍有胃绞之疾,老齐人为我齐国的付出,齐臼儿都记在心里。”


    隗闸听了这番话,彻底忍不住了,扑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大庶长、王上、先王、我王啊——”


    悲戚之声感染众人,所有人都放声大哭起来,或哭在旸谷之围里死去的亲人,或哭齐王还记得自己为齐国的付出,齐国太庙,沉浸在一片悲声中。


    齐恕跪在一旁,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齐王一直对老贵族多加忍让的原因。


    她这次,也许是真的做错了。


    “老哥哥,不哭了,不哭了。”大庶长抹了眼泪之后,又将人扶起来,“老哥哥们,老姐姐们,我的子侄孙辈们,都起来吧。”


    披麻戴孝的人们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起来。


    大庶长道:“老哥哥们,老姐姐们,老贵族对齐国很重要!伤了老贵族,那就是寒了老齐人的心,以后谁还为我齐国出力?齐国没有忘记你们,齐国的史册里永远记录着你们,旸谷关的草木永远记着你们,齐国的土地永远记着你们,齐国的每一位新王都会记得你们。”


    “可是扪心自问,那么惨烈的旸谷之围,你们还想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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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遍吗?你我都拿不动戈矛,武不动剑戟了,倘若再来一次旸谷之围,你们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我齐国的子孙,死在敌人的剑下,忍心让他们再刨土充饥流干最后一滴血吗?


    “老齐人铁骨铮铮,从不投降,也不怕死。可是顶天立地的齐人,被他国辱为怯战懦夫,这口气你们能忍吗?!”


    “忍不了!”老贵族隗闸泪流满面地大喊,“齐人铁骨铮铮顶天立地,不是怯战的懦夫!”


    其他人纷纷激愤附和:“齐人不畏死不怕战!齐人不是懦夫!”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


    “齐人不是懦夫!”


    “齐人是真豪杰!不是怯战懦夫!”


    连喊三声,停下来后,大庶长道:“好!不愧是我齐人儿女!”


    “我齐人不是懦夫,我齐国儿女顶天立地!”大庶长慷慨地喊,但接着她语气转缓道,“可是兄姐们,妹弟们,子侄们,儿孙们……可是我齐国不够强啊,旸谷之外,先祖筚路蓝缕打下的土地,还在敌人手里,我们的亲人,我们的祖先,有的还埋骨在旸谷之外,在敌人的地盘上,敌人日日侵扰他们的亡魂,我们能心安理得的守在旸谷之内吗?”


    在场众人纷纷低下头来。


    “我知道,你们和我一样,日日想起死在关外的亲人们都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没有一日不想报仇雪恨,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我们的子孙们,一定会夺回失去的土地,血洗曾经的耻辱。”


    “所以我的老姐妹们,老兄弟们,我齐国要强,我齐国不能再闭关自守了。关外列国蒸蒸日上,只有我齐国不进则退啊!”


    “臼儿是我们这些两鬓斑白的老家伙们看着长大的,他犯过错,闹过混,可他为我齐国殚精竭虑之心,十几年了,大家都看得明白吧,他比我们这些眼花耳鸣头脑混乱的老东西看得清楚,他不会害齐国!他想做事,他想强齐,他想让齐国强起来,不再有旸谷之围的惨烈战事,不再让人随便找几个盟友就可以说要吞灭我们,可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总扯着他的后腿,他狠不下心踹掉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忍着让着,所以他愁啊,苦闷啊。老哥哥们,老姐姐们,何苦为难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是我齐国的王啊,他手上有千军万马,可他从没在我们这些不识趣的老家伙身上用过,这还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吗?”


    “曲氏四族,实在太过,臼儿是我齐国的王,曲氏四族却倚功自傲,对我王全无敬畏之心,屡屡暗中坏我王大事,阳奉阴违,误国害民,今日你们披麻戴孝来哭太庙,你们可想过,今日之事,若换做先王,换做庄王,换做先祖惠公,会如何处置?”


    众人心中都不由一凛,先王、庄王、惠公,都是铁腕铁拳铁石心肠的君王。


    “今日这小崽子提着庄王剑,杀了曲氏等四族的嫡系,实在是冲动野蛮。”


    “不过话说回来,她冲动,但也还不全然是嗜血杀心,只杀了祸国殃民欺君罔上的嫡系以儆效尤,其余未伤一人。我来的路上,听了她那一番慷慨为国的话,心中也忍不住感慨,恍惚记得史官曾记,庄王年少时,也是这样横冲直撞,胆大妄为,少年崽子犯错,收拾一顿就好了,我们还要跟一个小崽子计较吗?她有罪,就让她去做民工,剥掉她的锦衣玉食,让她去修渠,去做我齐国的庶民。”


    “老哥哥们,老姐姐们,咱们都是黄土埋到下巴颏的人了,就随他去吧,从古至今没有不死之人,也没有未亡之国,更遑论一家一族。九天高皇帝早成了传闻,中州梁室鼎盛几百年,如今也要昏昏落幕了,齐国的兴衰就交给儿孙们去折腾吧。子孙有本事,能挣得一份官爵,九泉之下也能慰藉先人,没本事不如人还忝列朝堂,那也是给祖先脸上抹黑。齐人为齐国忠贞不二,咱们留着这忠贞,再多看几年世道,将来到了地下也好向祖宗们禀报,你们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