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卷三】第七节

作品:《巫师的帷幕

    余下的六人继续前进,一切似乎都一如往昔。但再疲惫的人也能感受到,自歌室死后,队伍便走向了寂静。她们的反应日渐迟钝,行动逐渐迂缓,愈是如此她们愈是无力开言,如此,寂静便日复一日地压在她们肩头。一种别样的、灰霾般的阴郁笼罩着众人,在这样的灰色里,一切隐喻、征兆以及预示都被无限放大,众人的生命在无言中流逝。须知,在漫长的、流亡的日子里,那些缠绕上旅人的疾病早已叫人们尝过了衰弱的滋味,而如今这一陌生的疲惫则与衰弱截然不同,这古怪且无法抵御的虚无被称之为衰亡[1]。


    为抵抗这无法逃离的泥泞,某次短暂的清醒中,托卡尔丘克唤来了她的迷影。这些随从在白雾中失去了形态。托卡尔丘克对迷雾说,你们去吧,去寻找这片茫茫的终点,再回来为我们指明。之后她便昏了过去,如不久前的歌室。


    因托卡尔丘克驱使了她的影子去寻路,这次,即便是麦仙翁也不好开口提议将她舍弃在原地。昏迷的托卡尔丘克由赫托搀扶着前行。赫托牵挽着她行在队伍的最末端,偶尔人们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赫托总以说不定迷影马上就归来了、说不定她的苦刑马上就要迎来终结为理由拒绝。但那些被役使的幽影久久未归,昏厥的托卡尔丘克成了一个巨大而无望的负担。在迷雾中,麦仙翁不断地质疑这一路的苦难是否值得,质疑乌母所言是否是真实的。她变得如歌室一般多疑且敏感不定,她时常会走着走着便抱着百合尖叫、并且朝其它人发出嘶吼。众人对此苦不堪言,百合甚至因此聋了一只耳。那死去的歌室啊,在一行人舍弃他的身躯后,他生前所受的所有苦便都回注于众人了。


    再之后,赫托也精疲力尽。她不断地哀泣,不断责备过去那疏忽大意的自己将命运引到了如此境地。在某次对自己的鞭挞中,赫托被地上的石块绊倒。她带着身上的托卡尔丘克一起跌倒。这一下,她被火焰烧灼得萎靡且扭曲的左手彻底断了。于是赫托又开始谴责自己的无能,开始声讨自身的凡庸,她对自己的指控愈演愈烈,直至她彻底失了神志。赫托被魇在了那场大火中,终生未能逃出[2]。


    在如此这般的乱象中,唯一不受影响的便是如自己姓名一般荒芜的死火山。她早早就枯了,这单调的色彩和消亡于她而言都只是习以为常。在众人的尖叫和哀嚎中,死火山坚定地持续地走着。她一意孤行地走,以自己的一双腿拖行着身后的所有人。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直至白色中隐隐出现了许些不和谐的、微乎其微的驳杂,似一个恍惚的错觉。但这些驳杂愈演愈烈,直至它们侵吞了躺在赫托身旁的托卡尔丘克——人们这才意识到无言的幽影归来了。


    影子吞噬了托卡尔丘克,它们裹挟着她前进,而托卡尔丘克身上与众人相接的衣服又如脐带般带着众人冲锋。但人们依旧不知究竟还有多久才能走到头,无人知道这段末路究竟有多远又走了多久,人们只是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迷影,如今想来,那段路足有一生那么漫长。在重复不断的前行中,白色在某一个无人知晓的刹那如梦一般从旅人眼前抽离,人们如此穿越了白雾,并抵达了乌母所说的布满蛇躯和毒虫的草地[3]。


    除去托卡尔丘克外,所有人都在白色褪去的一瞬间跪在了地上,死火山也不例外。她们难以自持地泪流满面,赫托甚至持续不断地在干呕着。无人说话,无人交谈,众人或是趴在地上喘息,或是久久地凝视着天空的太阳,仿佛刚从母亲身体里诞生的野马。而在迷影的拥抱中苏醒的托卡尔丘克则吩咐迷影们捡拾起树枝,当夜晚降临、众人勉强找回了些为人的姿态时,托卡尔丘克适时地点起了篝火,火光驱散了雾般无孔不入的夜。


    在摇曳的火中,众人细数着身上的伤痕:除却在白雾中便已聋了一只耳的百合和折了左手的赫托,在火光下,托卡尔丘克腿上的伤痕深可见骨;死火山的身体遍布淤青,银器的背上则鲜血淋漓、皮开肉绽[4]。而在雾中惊恐着尖叫的麦仙翁则继承了那本来萦绕着歌室和托卡尔丘克的名叫昏迷的魔咒:她自脱离白色后便不省人事,即便是百合亦唤不醒她。


    这无眠的夜里,众人不约而同地谈论起悠远如死亡般的前路。她们没有遗忘乌母的话。对此,神志不清的赫托悲哀地抽泣着说这全都是她的过错,那巨鸟是来寻她的,这承诺是来绞她的,因此,道路应由她来开拓,她问有谁愿意与她共处,谁愿意分担这本该由她一人背负的巨石。在赫托落下话音后,第一个开口的是百合:她那如顽石般僵硬的母亲尚在昏迷中,压在她身上的禁锢就此松散了,她因而展露出几分如自己的姓名般的鲜活。百合举起手来,她说:“我和你一起去。”


    “你年岁太小。”银器如此道。


    托卡尔丘克也说:“你还是算了吧:若麦仙翁醒了后发现你不在身边,她必会如野兽般攻击和撕咬周围的所有人。”


    百合未回答托卡尔丘克,她知对方说的必是事实。她回应银器:“我的年纪和赫托并未相差太多,为何单单谈论我的渺小,而不反驳赫托?”


    银器告知她:“我同样不支持赫托上路:如你所言,她是除你之外最年幼的人,同时她负了伤。百合,我并非是针对你。我认为你们二人都不应当上路,至少,不应当是你们两个最年轻的孩子一齐上路[5]。”


    既然百合都对自己的母亲避之不提,那托卡尔丘克便将麦仙翁抛之脑后,她被迷影簇拥着,这些漆黑的幽魂择来了矮草让她的伤口有物包扎。托卡尔丘克低着头提议道:“仔细想来,既然迷影能将我们拖出白雾,那或许前方的路也能由它们去探寻。”


    “这似乎与承诺相悖。”面对承诺的细枝末节,赫托从近乎永恒的哀泣中逃亡了,她说,“毕竟乌母说需是两个人,需是不偏不倚的两个生命。但这些迷影真真能被称之为生命吗。”


    灰朦的造物们涌动着回到了托卡尔丘克的影子中,赫托的话似乎叫它们感到恐慌、叫它们感到悲哀。托卡尔丘克沉默不答,她拢紧了身上的裹尸布,并将自己尽可能地蜷缩起。这边,百合依旧与银器辩论着,她们互不退让,互相搬出对方不应上路的理由。百合称,自己身上的伤最少,她是最适合跟着赫托上路的人;银器则说,叫两个孩子负担起如此重责于自己而言实在是一种灾难,至少,至少,这一路上需有个年长者带领赫托或百合。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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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掺不进她们的谈论,她只能惶恐地看着。最终,这场疲劳的对话由死火山终结。这素来不言不语不动不变的人站了起来,她宣布道:“由我带着百合上路。”


    面对错愕的众人,死火山平静地解释:“如百合所说,前路理应由受伤最少的人去探寻,那其一是她,另一则是我。而我也算不上年轻。既然如此,就由我带领她上路。这是我的使命,是我出现在此的目的。”


    这看似聋而哑且盲的女人突如其来的开口叫众人惊疑不定,因此没有人反驳死火山的话,甚至,赫托在她们上路后才回想起这是她的负担、应由她来完成。临走前,死火山对银器叮嘱道:“我去了,我会带着百合走向道路的末了。你们且好好修养,如此才能免受被死亡禁锢的徒劳的诱惑[6]。”


    [1]衰亡:后来,因白雾叫步入它的人要么历尽磨难、痛苦地重返人间,要么在哀泣中迎来死亡,巫师们便以“衰亡”二字描述她们在白雾中受到的一切折磨,及这些折磨可能导向的结局。


    [2]终生未能逃出:虽然银器在写本篇时赫托尚未离世,但她确实预见了赫托的结局。直至赫托死时,她依旧为那场大火而哭泣着。血以泪的方式流尽了,她在泣泣中停止了心的悦动。


    [3]布满蛇躯和毒虫的草地:虽然银器一直以“遍布蛇虫之处”形容此处,但在未来,此处将拥有一个独有的姓名,即“矮乌地”。其中的矮是土地上矮草的修饰词,乌则取自遍布草场的剧毒之物乌头。


    [4]众人的伤势:除却文内已经写明的赫托及百合的伤势外,托卡尔丘克的伤是她从赫托身上跌落后被利石剜开的,银器背部的伤系被林中的荆棘划穿的,死火山身上的淤青则是她在拖行着众人行进时绞紧的衣物留下的。


    [5]两个最年轻的孩子一齐上路:根据后来死逝学派巫师对前辈们尸骸的辨认,实际上,这一行人中最年幼的应当是托卡尔丘克。死逝巫师们通过骨头判断出了这些开拓者们的出生年月,按照后来巫师的推断,赫托比百合要大上两个月,而百合还要比托卡尔丘克大上六个月不止。银器之所以认为队伍中最年轻的是百合和赫托,或许是因为托卡尔丘克在计算年岁时将前一世的年岁一齐算上了,因此没有人知道她这一世是如此年轻。


    [6]免受被死亡禁锢的徒劳的诱惑:死火山是笼罩于“法无建立前的故事”上的一块巨大阴霾,对巫师而言,她的身世远比托卡尔丘克更神秘,她的行为远比麦仙翁更叫人错愕。她与银器交好,在银器的日记中,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又一齐逃离了人群;在银器的阐述中,死火山只是浑身雪白没甚别的病症,但她总将自己装得聋又哑且盲。她鲜少开口,鲜少行动,但她的每一次动作必将推进命运的到来。时至今日,巫师仍不知晓死火山究竟是什么流派的巫师,她展露出了一些在此之前未曾出现的巫术,除此之外,她的话也总有预言的意味。若单谈论此处死火山的话,那在结合了群鸟的歌声后,巫师们猜测,此处死火山所指的或许便是白雾中那尚不知究竟为何的事物的诱惑。她叮嘱所有清醒的人需提防其中的引诱,而麦仙翁因昏迷未曾听见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