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卷三】第六节

作品:《巫师的帷幕

    歌室死了。他悄无声息地死去,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但仔细想来,歌室的死又处处都是预兆。歌室并非死于那布满蛇虫的草场,也并非死于足以吞噬一整个城邦的沼泽;甚至,乌母未提及的徘徊于布满浓雾的丛林边的狼群也未伤害歌室分毫。歌室死于听起来最为简单的、仅仅只是布满白色的塔里洛绝林之中:人们将这片没有泪的无尽之白称为绝林,鸟儿们则唤它为塔里洛。“塔里洛,塔里洛。”鸟儿们这样唱它,“不可亲近它,不可试探死亡。”[1]


    人们的离去是于绝林中萌芽的[2]。得益于乌母绘制的地图,众人绕过了隐藏于树木间的荒僻深洞,避开了湍急的险阻河流。人们轻松地绕过了一切可能搁置她们的危机,因此,众人只花了月余便抵达了绝林的边缘。绝林布满的白色帷幕庞大且凝实,同时它毫不引人注目,人们必须要在距离绝林仅有百步的距离时才能发现这一绵延不绝的存在。它是丛林中的一个谬论,一个光怪陆离的隐喻。歌室在窥见了白色的瞬间便感到忐忑,他呼吸急促,四肢止不住地发抖,他开始不受控地哀求一切可求之物。众人因此在绝林外休息了一夜,这一夜里,狼群含着饥饿的低吼不断在篝火无法照亮的阴影中逡巡。在夜晚即将消泯的瞬间,狼群自阴影中冲出,逃窜的人们慌张地闯入了白色丛林。


    绝林的白雾无比瑰异更令人感到陌生。它即不像是水汽丰盈的清晨升起的朦胧水雾般叫人恍惚,更不似冬天自人口中呼出又转瞬即逝的羸弱的雾。绝林的雾如同夜一般,它悠久地存在,肆意地吞下每个步入自己腹部的生命的全部感知,唯一的不同,便是此地是绝无仅有的白。人们在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而在绝林之中,人们同样也是如此:众人能看到的只有白,浓郁的、充斥了一切的白。这里没有道路,没有影子,白雾无时无刻地笼罩着所有人。这里有的只是声音。眼界在这里消失了,色彩在无止境的白中消融尽,即便巫师们轮番使用探查的巫术,她们看见的依旧是茫茫一片。在这样的境遇中,巫师们不止一次在探路时踩空和撞到树木,人们伤痕累累,人们更惶惶不安。在众人第不知道多少次依靠呼救声找到同伴、并将对方的脚或腿从土地和树根之间的缝隙解救出来后,托卡尔丘克在迷雾中大声道:“我们需停止这般茫无头绪的自取灭亡!”


    众人停下了无措的脚步,她们重新凝聚在一起,并思考究竟要如何将这末路走到头。最终,众人达成了共识:她们不应在这难以视物的丛林间分散开来,她们应一起走,这样即便有人磕了、碰了或者受伤了,人们也能相互照拂,以免有谁在眨眼间断了生息。于是,人们用多余的衣物将彼此系在了一起,一个冗长的脐带就这样贯穿了人们,又或者说,这是一个无望的枷锁。[3]


    正是这时起,一路上都很是沉默和恭顺的歌室开始表露出不寻常的先兆[4]。他开始颤栗,止不住地颤栗。在行走时,行在他前方的赫托和行在他后方的托卡尔丘克时常能感受到连接着自己和歌室的衣服是颤动的。无人知晓歌室因何而抖颤,无论是轻柔的询问还是激烈的辱骂他都不闻不问。他自第一下瑟索后便不再理人,他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一路上他都只是被身上的衣物带着前进。可不理人并不意味他悄无声息:虽说他魂不守舍,但他更时常喃喃自语,偶尔歌室会惊恐地喊叫说树上有只猫头鹰。可无论人们怎么张望,白皑依旧只是一片白皑,其中没有任何生灵的踪迹。


    此地只有白,仅有白,怎可能找到一只蹲守于枝丫间的猫头鹰[5]。偏偏歌室对于自己看到的猫头鹰深信不疑,若有人质疑他所言,他便失声尖叫,他便痛哭流涕。久而久之,众人不再反驳他喃喃自语的幻觉。而没多久、就在众人不再理睬歌室的自说自话没多久,歌室的觳觫便停止了。他变得浑浑噩噩,变得神志不清。他开始难以入眠,而一旦睡着了又难以被叫醒。一来二去,人们便猜测他病了。为了验证这一猜测,巫师们在迷雾中抚摸遍歌室的身躯和脸——巫师看不见彼此,她们只能依靠抚摸来确定歌室是否受了伤、患了病。在抚过后,赫托称:“他浑身冰冷。”银器则说:“他的身体硬如僵石。”托卡尔丘克道:“他太虚弱了,以至于呼吸都悄无声息。”


    不被允许探查歌室的百合[6]问:“这意味着他要死了吗?”


    “那也不能就让他一直躺着!”麦仙翁的声音穿过满目的白色传来,“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那倒不如就在这里把他放弃了!总归他没什么用!”


    这话实在太过不近人情,众人不免同她爆发了争执,其中,最为愤怒的是托卡尔丘克。托卡尔丘克扒开了她们过往的遮羞布,她说麦仙翁自见到歌室的第一天起就想丢下他,她说麦仙翁从来只能看见他人的威胁,却看不到这些年歌室恭顺的作为;麦仙翁则以谩骂回应称,她想丢弃的可不单单是歌室,她更想赶走托卡尔丘克这个不定的屠夫。她们相互诅咒着彼此,在茫茫的雾气中,过往的所有愤怒和烦厌都在膨胀。赫托终于知道二人为何都争锋相对,可此时她无法为驱散了谜团而感到欣喜,她焦急地扎入了二人中,试图终止这似乎永无止境的谴责。


    在以咒骂形成的辩驳中,众人在彼此的想法中摘出了一个折中判决歌室的方法:因迷雾中没有时间,时间的往复只能以人的睡眠和苏醒来衡量,众人决定,她们将最后一次等待歌室。如若歌室在其它人三次入睡的中途自发地清醒了,那她们将带着歌室再次上路;而若是歌室在其它人睡了三次后都没能醒来哪怕一瞬,那么众人将摘下他捆在腰间的衣服,将他摒弃在这茫茫的云雾中。


    歌室似乎能听到其它人的谈论。在巫师们做出了这番决定后,歌室便不再困顿了。他突然变得清明,甚至算得上健谈。他感慨这深不见底的生活,叹息这一路上的艰辛,忏悔往日的一切和一切[7]。但他的活跃并未持续太久——在众人疲惫地准备睡去时,歌室便重归了寂静。而这次的寂静是永恒的:歌室死了。


    他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了。银器摸索了他的尸体,因她触摸不出歌室眉头有任何起伏、面容间也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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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受到多少扭曲,于是她说,歌室死得毫无痛苦。一场葬礼理应有鲜花和美酒,再不济也有逝者落泪的亲眷,但歌室的葬礼只有一群沉默的过路人。她们踉跄着拿走了歌室身上所有能被带走的东西,之后将他的尸体留在了原地。就像是她们之前所说的那样:摒弃他,把所有能带的都带走,将所有触不到的都留下。


    [1] “不可亲近它,不可试探死亡”:此为群鸟歌唱塔里洛的最后一句,而全曲是这样唱的:“塔里洛,塔里洛,不要靠近它,小心你毛发皆光。塔里洛,塔里洛,莫要飞进它,百足令你受伤。塔里洛,塔里洛,不可亲近它,不可试探死亡。”依照群鸟的歌唱来看,绝林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多足的可怖存在,以至于鸟儿们都需远离。


    [2]人们的离去是于绝林中萌芽的:自银器一行人踏入绝林后,人们便因种种意外离开了队伍,直至队伍中仅剩三人。


    [3]无望的枷锁:此处应当依旧只是银器的一个下意识的表述,但在未来,随着巫术材料的减少,巫师们开始将巫术的阵法篆刻于自己的皮肉上。为了保证在施展储存于皮肉间的巫术时不会中伤到自己,巫师们开始大幅度削减衣物对身体的遮蔽。至此,衣服于巫师而言,倒真成了一个无望的枷锁。


    [4]表露出不寻常的先兆:奇异的是,在银器的描绘中,歌室早在进入绝林的前一夜就流露出了许些不安,但银器并未将其归结于不寻常的征兆。对此有两种较为令人信服的说法:其一是歌室本身就是多疑且易惴惴不安的性格,因此那夜的恐慌并无人将其放在心上;但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既然银器描绘了歌室的惶惶,那意味着她必然意识到了歌室的反常,因此,银器此处的描述应当是抵达了终点多年后的判断——经过多年在巢群的生活,银器已笃定白雾中有什么事物会残害人的神志,因此她将“不寻常”和“先兆”等隐隐透露着惊惧的放置在此处。


    [5]蹲守于枝丫间的猫头鹰:在后来,不少巫师都宣称自己于绝林中目睹过猫头鹰,但她们难以拿出实证,所以“塔里洛中的猫头鹰”一直只是一种传闻。这些自称见过白雾中的猫头鹰巫师要么在一年内死去,要么在不久后患上重病。所以,后来的巫师们将所有猫头鹰都视为死亡的先兆。在游历时,若巫师离开塔里洛后见到的第一只鸟便是猫头鹰,那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旅途将凶险万分。


    [6]不被允许探查歌室的百合:早期不少巫师都认为此处是麦仙翁阻挠着百合,但后来名叫秋野滩的巫师提出了质疑,她称,既然银器早已习惯了麦仙翁对于百合的看管,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地描述这一事实呢?如今巫师普遍认为,在建立了法无的三巫师中,必然有人开口禁止百合靠近衰亡的歌室。


    [7]忏悔往日的一切和一切:通常认为此处的一切分别是指代精神上的往日和□□上的往日:由于歌室犯下了杀人的同谋之罪,他灵魂所遭受的诘问必然亦是沉重的,如此一来,他不单单要哀悼过往自己的所作所为,还要开解和直面自己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