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对他们长房颇多算计,她可不想给敌人一丝一毫机会。


    “若说花灯,我们可以在梅园里挂几盏,品灯赏梅也是雅事。不过要先让人摆几个水缸,以备万一……”宁婉音想了想道。


    她虽不出去,但也会给自己找乐趣,并非枯燥乏味之人。


    “灯会上可不止有花灯,还有猜字谜可好玩了……”程氏替她可惜。


    “那我念几个字谜,您让人写了,挂在咱们宁家的花灯下,谁猜中了谁可以取走,确实挺好玩的。”宁婉音深以为然点头。


    程氏:啊这……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程氏与女儿相依为命,自然十分清楚,女儿为何处处小心谨慎。


    越是清楚,越是心疼。


    程氏的眼眶微红“婉婉,你比旁人少了许多快乐……”


    宁婉音牵起程氏的手,明媚的小脸笑容灿灿,“怎么会呢?有您与我一起过年,我已经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了。”


    程氏一怔,紧紧将女儿搂在怀中,笑中带泪。


    宁婉音窝在程氏的怀中,眉眼弯弯。


    母亲,我已经得到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了呀。


    新年安乐,岁岁年年。


    ……


    赫连祁少时聪慧。


    年节时,父皇考校功课,几位皇兄回答的支支吾吾,倒是年仅八岁的他一鸣惊人,得了父皇嘉奖的一方端砚。


    赫连祁按下心中的兴奋,参加完宫宴,便兴冲冲捧着端砚,去见母妃。


    因着母妃出身卑微,只是八品小官之女,生了他才封了美人,便也没有资格出席宫宴。


    他十分不喜欢这种规定。


    为什么不能允许所有妃嫔同乐呢?


    萍嬷嬷笑着和他解释,陛下妃嫔众多,只有高位妃嫔才能出席……


    赫连祁知道,父皇妃嫔众多,但是……


    皇宫里难道还缺几个凳子吗?岂会坐不下?


    宫宴上的彩灯那么好看,歌舞那么美,可母亲未曾见……


    赫连祁抱着端砚兴冲冲到了母亲住的偏殿,却见她跪在殿门口。


    大雪纷纷扬扬。


    她不知跪了多久,脸色苍白如雪,孱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母妃——”赫连祁捧在掌心的端砚,险些摔落在地。


    “祁儿回来了。”傅美人的神色本有些颓丧,但在望着赫连祁的一瞬间便笑了,“快回麒麟宫吧,天冷——”


    “为什么?”赫连祁的眼眶发红。


    为什么他母妃跪在这里!


    “我不小心撞翻了一个路过的宫女,摔了呈给皇贵妃的玉,贵妃娘娘责罚我是应该的。”傅美人小声解释。


    贴身宫女忍不住道,“明明是那宫女故意撞的您……而且大半夜的,她去贵妃宫里,又何必要绕路往您宫门口走……”


    “闭嘴!”傅美人厉声呵斥,慌张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缓了缓声音道:


    “污蔑皇贵妃的话传出去,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赫连祁怔怔失神,仿佛明白了什么。


    皇贵妃,故意针对他的母妃。


    他想起了在御书房里二哥看向自己愤恨的眼神……


    他是皇贵妃的儿子。


    “那宫女是不是两个时辰之内来的?”赫连祁问道。那时他们刚刚出了御书房,一道去参加宫宴。


    二哥和皇贵妃坐在一起,母子俩不知说了一些什么。


    宫女立即点头,“没错,就是两个时辰前——”


    “母亲,是因为我,是我得了父皇夸赞,他们嫉恨儿臣,所以为难你……”赫连祁愤懑自责,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难受至极。


    傅美人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流着眼泪摇头:


    “祁儿,不是的。与你无关,是母妃自己不小心,你也不要怪皇贵妃,不要怪任何人……”


    她不敢让儿子去恨高高在上的贵女,这些人随手便能碾死她的儿子。


    勋贵势大,连陛下都哄着的人,她又岂敢得罪。


    赫连祁紧紧攥着掌心的端砚。


    砚台边缘的棱角,咯的他掌心生疼,但他浑然不觉。


    他心底第一次,前所未有生出了一种迫切的渴望。


    他想要皇位,想要权势,想要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逼着他与母妃跪下。


    赫连祁陪着傅美人跪在雪地里。


    “祁儿你回去……”傅美人推他。


    赫连祁不说话,只是沉默。


    傅美人拗不过他,最后只能默默垂泪。


    跪到子时。


    新年的爆竹声响起,终于到了皇贵妃罚跪的时限。


    傅美人赶紧拉扯着他站起身,“快让我看看,你膝盖……”


    “母妃——”小小的赫连祁仰着脸看着她,不提一句风霜,只有笑容清澈,“新的一年了。母妃,新年安康。”


    傅美人一怔,抱住他眼泪簌簌而落,“祁儿新年安康。”


    偶然一次的才智,很快就被渐渐长大的“平庸”覆盖,最后人人都知道他偏爱下棋画画,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皇子,对政务和军事一窍不通。


    后来,赫连祁没有了那个每年与他说新年安康的人。


    而又多了许多,想和他说新年安康的人。


    上元节,花市灯如昼。


    赫连祁穿着一袭月牙白的常服,手持一把玉骨折扇,仿佛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


    “王咳……公子,您看,这些花灯真好看,下面缀着字谜,猜到字谜就能拿走花灯!”汪德贵指着街道两侧无数悬挂的花灯。


    这一条字谜花灯街,是勋贵支的花灯摊。


    两个国公府的花灯最是精致好看,其他世家并不敢造盖过国公府风头的花灯。


    百姓们围着花灯街猜字谜,人人追捧两大国公府的花灯。


    赫连祁心底冷笑。勋贵,啧……


    但他已经过了喜怒写在脸上的年龄,甚至很自然的融入其中,随手挑起一盏角落里某个伯府家的小花灯,猜了字谜。


    那花灯做成鲤鱼绕莲的样式,颇有些可爱。


    “恭喜公子,花灯归您了。恭祝您新年安乐!”守着灯摊的仆从连忙递上花灯。


    赫连祁随手拎起花灯,漫步长街。


    朝中的局势如火如荼,属于闲散王爷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他倒也不觉得可惜。


    他已经等了许久。


    夜色渐渐深了。


    赫连祁穿行在长街,群灯如海,火树银花。


    而京城某一角落,梅香萦绕,锦鲤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