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殿内，年轻的皇帝正与近臣兼好友颜佑礼窗前对弈。


    “陛下，您要是再走神，这局棋臣可要赢了。”颜佑礼落下一子，见皇帝又在走神，调侃着提醒道。


    “是朕棋艺不精。”皇帝回过神，仔细看了看棋局，败局已定。“算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也早些回去好好陪陪家人吧。”皇帝扔下手中棋子，却未见颜佑礼动身，不禁有些疑惑：“怎么，还有事？”


    “微臣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朝中几位元老，知陛下约了微臣下棋，便想让微臣借机劝劝陛下。”


    “都找到你这里来了。”皇帝一脸苦笑，他如何不知这些臣子们的心，就连太后，因为他迟迟不肯选妃，都气得病倒了。可是，没有得到卿儿的确切消息前，他根本不敢妄动。若有朝一日，卿儿回来了，见他背弃了当初对她的诺言，怎会原谅他。


    “微臣就是随口提一句，陛下也切莫太过心烦。左不过还有一个年关，一切等新年开了朝再说。”颜佑礼深知皇帝的心思，若不是他爹亲自开口，他也不会到皇帝跟前说这些话。毕竟打心眼里，他亦是希望皇帝不要辜负李卿。


    “没想到，曾经古板的颜家四郎，如今也学会变通了。”皇帝轻笑，现在的颜佑礼与几年前相比，变了许多。


    那是因为曾有一名女子改变了我啊。颜佑礼浅笑，并未回应。


    “启禀陛下，左骑曹参军有急事奏报！”一位在皇帝跟前服侍的侍监从外面走了进来。


    左骑曹参军是原五皇子府的护卫将领，他有何急事要报？难不成有什么消息？“快宣进来。”皇帝立即发话道。


    “末将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很快，一身铠甲的曹参军跪在了殿前。


    “起来吧，你有何急事速速报来。”


    “回禀陛下，皇子妃，回来了！”


    “什么！”


    他的卿儿，回来了？？榻上，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了的皇帝猛地从榻上弹站起，震惊、狂喜，杂乱的情绪如狂风骤雨般向他袭来，令他失了方寸。“现在人在哪？”皇帝一把跨出，急切问道。


    “就在陛下您原先的府邸，五皇子府中......”曹参军还在回话，就见一道身影迅速从身旁闪过，等他抬头一看时，殿上哪还有皇帝的影子。


    “陛下，您慢点，外面雪大着了。”大明殿内服侍的一众侍监见皇帝疯一般地扎进漫天飞雪里，顿时拿伞、拿披风，乱作一团。


    殿内，听闻消息亦又惊又喜的颜佑礼也急急奔了出去，见皇帝的衣角消失在风雪里，追上去的脚步一顿，想了想，终是轻叹一气，停了下来。


    李卿回来的消息并未立即掀起多大的浪花，为避免众人多加揣测，赶到皇子府见到昏迷不醒的李卿后，皇帝立即将太医院在值的太医全召了过来，又下令五皇子府众人守口如瓶，不得透露出去半点消息。传信了太后并拜请太后坐镇宫中后，皇帝寸步未离，守在李卿身边。


    在众人的精心照顾下，李卿冻得青白的面色渐渐好转。入夜，守了一日的皇帝屏退众人，独自守着他的人儿。


    他的卿儿，不知受了多少苦，竟被折磨成这番样子了。静谧的室内，皇帝紧紧抓着李卿缠满细小纱布的手，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他怕！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苦寻了那么久，失踪了那么久的李卿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他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怕他一不小心就会再次弄丢心尖上的人儿。


    她怎么瘦了那么多。皇帝颤抖着手摸上李卿终于温热些了的面颊，那不似曾经温润的触感，如火苗遇上冰雪，将他的心滋得一烫。


    “卿儿，对不起，是我让你遭了这么多罪，求你快快醒来好不好。只要你醒来，你要怎么罚我我都愿意。”皇帝一想到他赶过来时，李卿那虚弱至极、狼狈至极的模样就心痛不已。太医说，她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他不敢想象，她怀着肚子是如何从恒王手中逃脱，又历经多少辛苦才回到这里。“卿儿，卿儿！”皇帝低声呼喊着李卿，滴滴热泪从面颊滑落。


    鹅毛般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李卿亦昏睡了三天三夜。终于，雪停放晴，缕缕晨曦从东边绽放，照耀了万里晶莹。


    李卿只觉自己躺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看不到任何东西，记不起任何事情，就像只剩一副躯壳在宇宙混沌中艰难行走，永无尽头。许久许久，耳边传来一阵遥远的声音，似极受伤野兽的悲号呜咽，一下一下撞击到她的耳膜上。这是什么？李卿努力想要听清，混沌中突然亮光暴涨，她忍不住皱眉，随即微微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素锦绣花床帐，很眼熟......李卿努力转动僵直的脖颈，一眼看到了床畔胡子邋遢、疲惫睡去的萧胤彦。


    终于回来了，李卿心绪万分，一滴泪悄然从眼尾滑落。


    “卿儿，你醒了！”一旁的皇帝，突然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一把扑了过来。


    “水！”李卿艰难发声，喉咙早干得嘶哑。


    “好，马上来！”皇帝激动地起身，顾不上酸麻的双腿，踉跄着跑到桌边端来一杯水。


    李卿被皇帝扶着坐起，喉咙处传来的痛感让她只能小口小口地将水喝完。


    “还要？”皇帝盯着李卿干裂的嘴唇问道。


    李卿缓缓摇头，无力地靠坐在皇帝身上。


    “你现在可还好，还有哪里不舒服？”皇帝紧张地盯着李卿，见她虚弱地无心答话，赶紧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躺下，仔细掖紧被角，凑近她温声说道：“你先躺着，我这就去宣太医进来给你瞧瞧。”见李卿微微点头，皇帝转身快步出去。


    不一会，太医院院正带着几位太医疾步赶来，轮番上阵给李卿看诊。好半天，院正终于给皇帝回话：“娘娘现在身子十分虚弱，腹中胎象亦不安稳，现下能醒过来，便有好转之机。臣与几位太医会诊，已为娘娘开好固根护体，稳住胎象的方子，照着这副方子吃了再好生静养，定能渐渐恢复。”


    “好！”皇帝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门外，听闻李卿醒来的绿蕊赶来后便守在了此处，见太医退下，扶着门框将身形露了出来。


    “进来吧。”皇帝知她们主仆情深，亦希望绿蕊能多多宽慰李卿。“别让她太动情，她现在需要静养。”皇帝低声吩咐绿蕊。


    “是。”绿蕊抹了抹泪，飞奔了进去。


    一年瑞雪照一年。天建元年除夕，万家灯火，除岁迎新。就在众人以为今年的除夕官家不会铺张之时，震天的奏乐声响，壮观更胜往年的傩戏出现在了皇城街道上。百姓们欣喜若狂，纷纷从家中奔走出来，一时大街小巷，鞭炮、笑声、祝福声滔滔不绝。


    巍峨的大明殿，皇帝、太后、叔王公卿齐聚一堂，美酒佳肴、歌舞礼乐让人目不暇接。盛大的场面下，皇亲贵胄们却忍不住窃窃私语，暗自摇头。堂堂一朝皇帝，身旁一个妃子都无，这偌大的皇宫家宴却抵不过寻常百姓家的天伦之乐，真是谬哉！众人面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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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觑，在皇帝的快速起身中结束了这让人困惑的宴会。


    “皇帝，你到底还要纵容她到何时？”殿门外，太后望着围着披风就要踏雪而去的皇帝，疾声追问。


    “母后，不是朕在纵容她，是朕对不住她。您就让儿子去吧。”皇帝背身回答，一步跨上快马，大步流星奔了出去。


    “小姐，夜深了，您早些去歇息吧，有我们在这里守岁了。”五皇子府，众人正在游戏宴饮，好不热闹。绿蕊从人群中闪出，见身子恢复了些的李卿一直站在屋门口瞧着，便上前替其围好银狐披风。外面下起了小雪，又起了寒风，绿蕊怕李卿着凉，便把屋子里的半敞的窗户全关严实了。


    “绿蕊，我想他来，又怕他来。”李卿仍不肯进屋，只是裹紧了披风继续瞧着热闹的众人，一边背对着屋里忙上忙下的绿蕊说道。


    这几日，李卿只觉好似过了几个月般，她想了很多很多。面对萧胤彦，她犹豫、彷徨、难过，不知该和他说什么。怪他吗？错的又不是他。不怪他吗？可终究在心里有了一个疙瘩。李卿的心好似乱线缠在一起不能放开。


    “小姐，听从本心就好了。无论您做何决定，绿蕊永远支持您。”


    听从本心？是啊，当初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和萧胤彦在一起的，那个愿赴刀山火海、不怨不悔的李卿去哪里了？未来之路，陪他走下去有何妨，不陪他走下去又何妨，唯心而已。李卿细细品着绿蕊的话，一抹浅笑在嘴角渐渐绽放，如绚烂春花照映了屋外满天芳华。


    皇帝就这么闯进了李卿绚烂的笑意里。看着李卿一展多日愁眉，皇帝的心也跟着豁朗起来。“卿儿！”他走上前，轻唤李卿。


    “嗯。”李卿抬眉凝视，四目相对里，都有些释然。


    “跟我回宫好吗？”皇帝拉起李卿的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询问。


    “好。可若你再负我，天上人间，此生我定不再与你相见。”


    “再不会了，这一次，我再不会放开你的手。”


    耀眼的烟火折射在并肩而立的两人眼里，星光万点。


    天建二年正月十四，满朝文武在度过了从政以来最长的一次休沐后，迎来开朝之日。


    山呼海啸祝唱之后，皇帝一一处理完急报，还不等中书令等老臣启奏前，便宣布了一个震惊众人的消息，册封深居久病初愈的李卿为后，择吉日行册封大典昭告天下。


    殿上众人眼睛一个瞪得比一个大，毕竟，李卿失踪快半年的事所有人心知肚明，怎么突然就回来了？然，众人还在懵圈时，皇帝紧接着又扔出一个重磅消息，暂停三年一次的选秀，凡世家大族待选闺阁之女均可自择俊才为配。


    消息一出，朝野哗然。至尊帝王，只求一人，万千宠爱，何人不羡。一时间，坊间童谣皆流传，李家有一女，姿容世无双，一朝帝王盼，独宠再无他。李卿一下成了全城热议的对象，她的娘家李府也再度成为舆论的焦点被上门拜访的人踏破门槛。


    元宵那天晚上的花灯节，更是让百姓们念念不忘。适龄婚配的才子佳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期盼着能寻到一份如帝后般忠贞不渝的爱情，邂逅了多少迷旎相思。后来，不知是哪里传出皇帝和即将册封的皇后将登临西华门赏花灯的消息，无数的人涌向那处，只为一睹帝后之姿。


    以至于多年以后，许多百姓仍能回忆起，那晚，他们“突出重围”，遥望了帝后衣角。琼楼玉宇，华光漫漫，帝后并肩而立，衣袂飘飘，宛若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