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巷尾，无数百姓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探头探脑地望着那冲天的火光，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


    “这是……安乐郡主府走水了？”


    “什么走水，你没听见刚才的动静？那是禁卫军！这是抄家啊！”


    “啧啧，真是报应！活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啐了一口，“当初那秦月娘是怎么折磨镇国侯的？把人活活逼死，尸骨都喂了野狗！现在轮到她了！”


    “听说那妖妇就在府里，怕是已经烧成焦炭了！真是大快人心！”


    议论声混杂在风中，飘进皇帝的耳朵里，却没能让他有半分动容。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火海，仿佛想从那烈焰之中，看出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火越烧越旺。


    将半个夜空都烧成了绝望的血红色。


    ……


    回宫的御辇走得极快，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辚辚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出很远。


    那片吞噬了郡主府的滔天火光被远远抛在身后，热浪与喧嚣一同褪去，只余下刺骨的寒意。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沫，打在车窗上，悄无声息地化开。


    皇帝端坐在车辇内，身上那件玄色常服还带着夜露的湿冷与淡淡的烟火气。


    他没有看窗外，双眼直视着前方虚空，那双烧得通红的眸子在昏暗中，依旧亮得骇人，像两簇鬼火。


    李顺跪坐在他脚边，将一盏小巧的铜手炉轻轻往前递了递，低声道：“陛下，夜深了，仔细寒气侵体。”


    皇帝毫无反应，仿佛没有听见。


    李顺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将手炉放得更近了些，自己则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将存在感降至最低。


    直到御辇驶入宫门，停在乾元殿外，皇帝才像是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


    他没有让任何人搀扶，径直跨出车辇，大步踏上白玉石阶。


    风雪陡然大了起来，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扑面而来，冰冷的触感让他那被怒火烧灼得混沌的头脑清醒了数分。


    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皇帝脱下沾着雪水的大氅，随手扔给迎上来的宫人，径直走向书案。


    他没有坐下，而是背着手，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地面上来回踱步，脚下的金砖悄然无声，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李顺。”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嘶哑。


    “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皇帝转过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鸷而偏执，“命‘鸦巢’所有死士，倾巢而出，给朕去找秦月娘的踪迹。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朕要活的。只有从她嘴里，才能问出朕的儿子在哪儿。”


    “鸦巢”是皇帝手中最隐秘、最致命的力量，直接听命于他本人，专做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动用“鸦巢”，足见他此刻的决心。


    李顺心头微凛，却不敢有丝毫迟疑，恭声应道：“奴才遵旨。”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觑着皇帝的神色，斟酌着开口：


    “陛下，那面具贼子狡猾多端，或许……或许镇国侯之事，只是他用来牵制陛下的谎言。万一……万一秦月娘与镇国侯当真……”


    “他没有死！”


    皇帝猛地咆哮出声，像头被触怒的野兽。他几步冲到李顺面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其中翻涌的疯狂几乎要将人吞噬。


    “朕就是知道，他还活着！这是朕的感觉！朕的孩儿，朕能感觉到他还活在这世上！就在某个地方，等着朕去寻他！”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神情癫狂又悲怆。


    “这里，朕这里能感觉到！谁都骗不了朕！那个面具怪人不能，秦月娘不能，连老天爷也不能！”


    李顺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再次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皇帝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了。


    任何质疑裴应见生死的言语，都会被视为对他本人的挑衅。


    皇帝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许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望向殿外。


    风雪更大了，透过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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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殿门，能看到整个皇城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风雪之中，天地间只剩下风的呼啸。


    那场烧尽了安乐郡主府的大火，似乎也烧尽了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如今支撑着他的，只剩下那个虚无缥缈却又无比强烈的直觉。


    他的儿子还活着。


    他要去把他找回来。


    皇帝的眼神穿过漫天风雪，望向遥远而漆黑的夜幕深处，脸上渐渐浮现出与密室中抱着人偶时如出一辙的、混杂着痛苦与期盼的扭曲笑容。


    “快去，”他喃喃道，声音轻得仿佛梦呓，“快去给朕找……”


    李顺磕了个头，悄无声息地退入风雪之中。


    偌大的乾元殿，只剩下皇帝孤身一人，与满殿的烛火，以及窗外那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埋葬的暴雪。


    ……


    寒风如刀，刮过山岭深处的密林。


    秦月娘背靠着一棵光秃秃的老榆树，剧烈地喘息。


    左手死死按着右肩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那里已经感觉不到痛，只剩下深入骨髓的麻木与冰冷。


    顺着崖底那条冰河漂流了不知多远，她拼着最后的气力爬上岸，便一头扎进了这片无边无际的山林。


    小腿上的伤口早已被冻住，不再流血，却也让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失血与寒冷，让她的视线阵阵发黑，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反复挣扎。


    雪地里，她身后留下两行蹒跚的脚印，其中一行深浅不一，浸染着断续的暗红色。


    几道黑影，如附骨之疽，始终远远地缀在她身后。


    他们不靠近，也不出声，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耗尽最后一丝体力。


    秦月娘知道，那是萧玦的人。


    她已经是一颗废棋子，主上要毁了她。


    终于，她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顺着粗糙的树干滑倒在地。


    风声里，传来细微的衣袂破空声。


    追杀者来了。


    秦月娘闭上眼，仅存的左手摸向腰间，那里还藏着一柄更短的软刃。


    就算是死，她也要再拉两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