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8章

作品:《泡沫

    餐厅经理致电给附近派出所,也许还动用了一些交情,两名公安不到五分钟来到现场。


    泪眼朦胧中,我才意识到被警服包围是非常严重的事情,餐厅经理在一旁义愤填膺地鼓励我:“妹子,有我们在,你大可以放心,别把委屈藏着掖着,我们替你做主!”


    “不是的!”我拼命摇头,“不关他的事……跟他没关系……”


    公安见周遭人议论纷纷,说:“你们跟我们去公安局一趟吧。”


    程禹衡提出质疑,“我们违法了吗?她强烈的情感宣泄,虽说缺乏适当的环境,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情绪,除了释放噪音,她没有妨碍公共秩序。”


    公安感觉被杠上,态度强硬道:“无论有没有事,只要把我们请出来了,都得去派出所一趟!是销案还是留底,就看你的造化了!”


    事态变得严重,即便家丑外扬是十分难堪的事,我也管不了了,“他是我的监护人,我们……在商量解除监护关系……”


    这估计是公安从业以来头一次碰到的情况,不是情侣闹分手,不是家庭纠纷,不是欠债不还钱,也不是强买强卖,跟他们脑海里猜想的“四害”完全无关。但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解除监护”却能引发很多幻想,譬如童话故事里,被无血缘关系的“长腿叔叔”从福利院认领养大,然后“长腿叔叔”决定不再保护爱上他的孤儿。


    餐厅经理猛然醒悟过来,发现自己闹大了,赶紧向我道歉,“妹子,对不起呀,你要谅解我们这种做大众生意的行业,见过太多情侣吵架闹分手时,互坎互杀,泼硫酸的,自焚的,上周就在你们前面,前后桌坐着的两个家庭,因为小孩子的小打小闹,产生不愉快,家长扔东西报复,把玻璃窗砸碎,误伤了外头走路的行人。我们老板吩咐过,只要发生一点苗头就要报警,所以……”


    我叹了口气,现在道歉有什么用?警察可没那么容易打发,连带餐厅经理、隔壁桌的目击证人、两个服务员,以及我和程禹衡都要走一趟流程。


    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进警察局的程禹衡,很不幸被我拖累了。


    六个人分别录口供,公安检查供词,搞清楚情况后,签字画印……冗长的流程慢慢过去,其他人都离开了,我和程禹衡还要面对面和谈。


    公安坐在我们之间,“你们因为什么达成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


    程禹衡托了托鼻梁上的镜框,皱着眉头,面色清冷道:“那年她20岁,经诊断可以出院,但是情况不算稳定,出院有附带条件,要以两年观察期为基础,由监护人监护她的生活。按照相关流程,监护人应当由家人或者亲属担任,由于她没有亲人,同时特殊疗养院没有床位,我作为她的主治医生,向她提出监护请求,她同意了,于是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公安敲了敲笔头,问:“这段关系维持多久了?”


    程禹衡沉眸答道:“五年。”


    公安蹙眉,“不是两年观察期吗?监护协议上没有约束解除监护的时间吗?”


    程禹衡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叙述着一个我全然不知的事实:“有。两年后,如无特殊情况,不需返院治疗,自动解除监护关系。”


    公安略微有些惊讶,对照两份供词来看,沉思片刻,在结案陈词上写下一行字,而后告诉我们:“你们可以走了……有些事,我们不好插手,也比不上程医生专业……希望你们尽快解决问题,整理好关系。”


    离开公安局,我特别想问公安刚才的事会不会对程禹衡造成影响,会不会留案底。我不想成为影响他仕途的罪人。


    可是没有机会了,程禹衡将我的行李箱拎出去,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将行李箱塞到车尾箱,坐在驾驶位上,摇下车窗,按喇叭催促我上车。


    惯性使然,我上了车,一时忘了自己其实没有勇气面对他。


    这辆车宽敞舒适,我每周至少坐一次,往往周末两人吃过饭后,他会将我载到直达大学城最近的地铁站。


    这回也不例外,但他好像考虑得更周到了。车子沿着科南路,直铲仑下隧道,只等过了隧道口,很快就到大学城了。我想,他也许考虑到我带了行李箱,所以把我送到更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监护协议里有自动解除一项。当时,医院以两年观察期为由,要将我这个公费治疗对象送往特殊疗养院,我没听说特殊疗养院没有床位,只是程禹衡作为我的主治医生,突然提出要做观察期的监护人,我同意了,于是我们的关系建立起来。


    五年时间,没有亲缘关系,也不存在爱情关系,一直支撑着这段关系的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却在三年前已经自动解除了。


    解除监护这事儿,我们谁都没提起。他大概考虑到解除监护之后,我要从他的公寓搬出来,在举目无亲的城市自力更生,还得带着我曾经是精神病人的档案找工作,出于恻隐之心没将我抛弃。他真是一个好人,五年以来承蒙他的照顾和鼓励,我才能活成现在的我,过上正常的日子。


    其实,三年前,我就该主动提出解除。如果当时能够勇敢点,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他也不会因为我这个拖油瓶蹉跎了三年光阴,就像廖小雨说的,带病人回家是那么的变态,普通人都会这么想的吧?没有我的存在,他肯定早脱光棍了。


    条理虽然理清了,得失虽然分清了,但是五年感情并不是说断就断,五年里习惯了有温暖的家和温柔的他,并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就像,如果夜不再有星星,如果有星星的天空不再有夜的潜伏,星星和黑夜从此各走各路,将五年以来的“理所当然”扭转成空。这是非常难受的。


    我咽了咽喉咙,声音像是从密封瓶中带来,闷得人快窒息:“对不起,对不起……又惹事了,害你上了一趟公安局……”


    窗外风景一点点在变,从市区到郊区,高楼大厦全消失不见。我擦了擦泪,握紧拳头,尽量把离别的话讲得体面一些,“谢谢你鼓励我上学,我在学校认识了很多朋友,最近接到实习项目,很长一段时间会忙得透不过气,忙到周末也没有空出去,所以把行李都整理出来了。”


    嗓音因过度哭泣而脆弱无力,沙哑低沉,没等他说话,我继续说:“反正迟早有一天,我也是要离开的。不用担心,我能独立生活,可以过得很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早点……”


    话到嘴边,如鲠在喉,泪模糊了我的眼,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难过,哪怕是亲情上的一两秒难过。


    压抑在心头灼热的痛,刺入记忆的漩涡里,我还记得,五年前他说收养我的时候,我说:“程医生,非常感谢您。”五年后我还想再说一遍。


    “程……程医生……谢……谢……”


    话还没讲完,车子突然掉头,我整个人被狠狠甩向车门。


    橘色路灯一闪而过,车子在高速上飞驰着。车窗被打开,风肆无忌惮卷入,吹得眼刺痛,粗暴地卷走泪水。


    程禹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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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脸冷若冰霜,神情严峻,抓着方向盘的手腕青筋毕露。


    他脑海里在想什么?为什么生气?这不是乐见其成的结果吗?等我搬走,他可以光明正大交女朋友,毫无负担地再婚,或者像廖小雨说的,又可以带病号回家……还是说,他想把我当妹妹继续照顾?


    可我不愿意看见他与别人结婚生子。


    车子驶入隧道,风声不再过分肆虐。


    程禹衡说:“忙碌过后也要回家,学校不是你的家。”


    我垂眸道:“你说我是孤儿,我原来就没有家。以后的事,你都不用替我考虑,我会……”


    “我说过,如果你愿意,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有问题可以沟通。不要一个人承担,像以前那样是最好的状态。”


    我咬紧嘴唇,一个字都不能说。一旦泄露,就踩不住脚刹,我不想被他发现我比信中表达的爱意还要热烈,相比之下我的恨意就有多重。连我自己都无法预料今夜回到宿舍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偷别人的水果刀,躲在厕所里尝试刺血的刺激,或者像昨天新闻里的人一样,跳进深不见到底的湖里,彻底灭顶……


    他试图用他的心理手段说服我。


    “回不去了!”我捂住耳朵,五年了,他依然是作为我的主治医生角色存在着,这场对话本来就不公平。他总能藏起他的一整套人生,而我永远都活在他的对立面,无权了解他的亲情、爱情、友谊。


    我想下车,用力踢门、推门、开锁。


    车子突然急刹,身体猛地向前一倾,脑袋差点撞上挡风玻璃,气囊“砰”地一声跳出,气囊瞬间填满眼前的空间,我被气囊反震,仰卧在靠背上,惊恐还未褪去,突然被程禹衡捏住下颔。


    他眼里灰霾一片,拉着我靠近,“别闹了,可以吗?”


    从前我总想,像他那样的人中龙凤,年纪轻轻,工作顺利,名利双全,生活应该没有烦恼吧?但是,我现在总算看到他哀愁的一面。谁能想到,我逼得他发狂了。


    廖小雨说,感情的天平从来没有平等。左边的可能更犯贱,右边的可能更诡秘。我与他再清楚不过,我就是犯贱的一端。


    那天夜里,我被迫把行李放回原处,程禹衡洗完澡,经过我的房间,放下一份礼物。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向我娓娓道来。原来这三周他与大学导师去巴西见一对患病夫妇。夫妇俩睡在一位病人的左右邻床,夜里睡中间的病人突然发病,差点把丈夫杀死,妻子拼死保护,生死之间,忽然醒悟到生命的可贵,两人相互扶持,爱情救了彼此。


    程禹衡说:“这份礼物是他们送的礼物。”


    我迫不及待打开,是一尊造型古怪的木雕,左看看,又看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程禹衡抚摸木雕上的五官,说了一通外语。


    我问他:“你在说什么?”


    他故作玄虚地说:“等哪天,带你去巴西找答案。”


    “现在不可以告诉我吗?至少告诉我这是什么神的雕塑?”


    他轻轻摩挲我额前的短发,这么亲密的行为他以前从来没对我做过。


    “不是什么秘密,你迟早会知道。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说罢,转身帮我关上房门。


    我没好气,埋怨起这个奇怪的木雕:因为你,我被折磨了三周,知道吗?别怪我看你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