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隽醒来后，见四周景色依然春意盎然，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睡得太久。


    造物造人花费了自己太多精力，有时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


    王隽回首遥望，人类部落淹没在浓浓绿森里，已经看不清她们活动的踪迹了。偶尔升起的几缕青烟，能让她忍住返回看望她们的念头。


    知道她们都在好好活着，这就够了。


    身旁的黄河路正在这片土地上蜿蜒前行，长度还不及世界的数分之一。


    她双脚丈量的土地还没有到达尽头，回去的路也遥遥无期。


    王隽伸出手心向天，轻盈的风云经过，而那片天空和日月星辰，已不再触手可及。


    明明在出生前，自己还觉得这个世界拥挤极了。也不知是世界变大了，还是自己变小了。


    甚至在这个世界待的久了，她都快忘记了自己是谁。


    不过哲学的意义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再不干活，万一女娲娘娘补天的使命到了，自己就更没时间了。


    就这么发了一会儿呆，王隽叹了口气，扭头苦哈哈地又挖起了河道。


    直至一道道耀眼的光线晃了眼，她疲倦干燥的脸浮现孩子般的笑容。


    王隽惊呼一声：“是大海！”


    她一鼓作气将黄河道推到海中，欣喜地感受汩汩河流回归汪洋，眼眶也微微湿润了起来。


    王隽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终于能喝水了。


    她几乎是立刻瘫坐在海里，捧起海水喝了一口又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淡。


    看来自己的体型庞大，适应自然的能力也好极了，海水都能当生理盐水喝了。


    再加上奔腾的海潮冲击自己的后背，有节奏地按摩着发酸的胳膊腿，让王隽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总算能好好休息了。”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眼前的海鲜盛宴，等吃饱喝足后，身旁已经累积了一座座贝壳小山。


    “孩子们都没见过海呢，我得带点纪念品回去。”王隽嘀咕着，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些贝类海鲜带回去，听见黄河边上传来阵阵哭声。


    “娘……娘……”


    王隽好奇地从海里探出半个身子：“谁叫我？”


    方才捶地哀嚎的小人吓了一跳，这才见海中的庞然大物，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谁？”


    “我是你妈！”王隽没好气地回答，人类怎么这么快就把自己给忘了？


    小人愣愣地站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您就是人类的母亲——女娲娘娘？”


    她的眼睛迸出光彩：“我小的时候就听娘说起您的故事，我们都可崇拜您了！”


    王隽收回刚才的不悦，用无比柔和的语气问：“那你娘还说过我什么呢？”


    女孩眼眸渐渐黯淡，“娘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您了……”


    “那可不。”王隽遗憾地叹口气，“我也好久没见到你们了。咦？那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不提还好，这一问，激起小人满心的委屈。她抹起眼泪说：“我们被族长赶出来了，还饿了好几天肚子。娘刚说要给我找吃的，可到现在都没回来。”


    王隽闻言惊愕，她离开才多久，人类这么快就有了内战？


    她虽有些生气，但怕吓着女孩，便轻声细语道：“那你娘去哪里了，我帮你找……”


    可话音未落，耳边传来微弱的啃食声，令王隽顿时僵住了。


    她的视线缓缓移到不远处，死死盯着正为半具残躯而争相撕咬的狼群，半晌无声。


    女孩正为娘有下落的消息感到高兴，忽然发现额头还有整个身体被一股温热的暖流包裹起来了。


    她好奇地仰头，不由得惊呼一声：“好高！”


    女孩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失去了娘亲，还在寻找母亲的踪迹。王隽用手遮住她四处张望的眼睛，沉默了半晌后才慢慢开口。


    “原来狼……也是会吃人的。”


    她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无奈，倒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人人皆知的常识。


    女孩不解地抬头问道：“女娲娘娘，狼本来就是会吃人的呀，您不知道吗？”


    王隽轻轻摇头：“是啊。以前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成为女娲后，第一次意识到——狼是会吃人的。


    人也会。


    她的脚步沉重有力，扬起的尘土几乎要遮住半个天。几步之外，一群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人们小心地将沾着血迹的肉块收回怀中，沉默地等待风沙过去。


    一阵阵“咚咚”的地震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他们瞧见风沙中晃着巨大的影子，正向这里缓缓走来，表情无不惊恐慌张，四处寻找遮身的庇护所。


    可这儿地广人稀，他们才刚安顿下来，哪儿能这么快找到？


    意识到自己无处躲避后，他们的眼睛终于流露绝望和凄然，等他们渐渐看清了那巨影的真实相貌，还有向自己投来不怒自威的一瞥，他们怔住了，连手中的“食物”也忘了藏匿。


    “是女娲娘娘！”


    人们欢喜地走上前，合掌祈求她的庇护。在洋溢的赞美声中，她只是平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甚至连半点余光也没有为他们停留片刻，好像他们请求的神并不是她。


    渐渐地，他们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选择了放弃最后求生的念头。


    王隽感受到身后的沉默中压抑的委屈、绝望和悲伤的情绪，心头一凉。


    她不由得自省：是不是自己真的离开太久了？这才让他们不得已做出这样的选择？


    毕竟，没有人天生愿意吃人。


    可不论是什么缘由，她都不想要他们就这么心安理得的以活着为由，再伤害无辜的同类。


    “前方十里有无尽之海，亦有无数可享用之物。从今以后，你们不会再挨饿了。”


    说完，她留下错愕的人群，大步走向远方。


    方才低着头的人们惊讶地竖起了耳朵，满脸不可思议。


    女娲娘娘终于愿意给他们降下神谕了么？


    人们面面相觑，好似在此刻才发觉出了良心。他们盯着怀中的血肉，竟觉得那同样也是自己的肉，一时间忍不住流泪作呕。


    在无声的默契中，他们将所有血块用布条包好，埋葬在黄沙中，缓慢地走向神为他们指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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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


    王隽遥遥看到了人类部落。她收拾起悲伤的情绪，撑起笑容走过去，却又听见号角的长鸣和刀戈的摩擦声。


    她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却合不上自己的耳朵。


    风儿很轻，人们尖锐的声音格外刺耳。


    在自己离开的日子，那些草舍装饰的花草都换成了各类兽头，人类的血缘也更替换了几代，衣着越来越得体，把自己包得更严实，连心都一并蒙了起来。


    她没能从人群中找到往日熟悉的脸孔，也没能察觉她们存在过的痕迹。


    就连她们的孩子，也半点不像她们自己。


    这个世界，似乎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也被悄然替代。


    王隽的鼻翼轻动，几乎难以抑制满心的沮丧和无力感。


    她掏出怀中的贝壳和晶石，在日月同辉下，它们的棱面折射出的光彩明艳极了。


    这原本是自己送给女孩们的礼物。


    王隽嘴角扯出勉强的笑容，现在她似乎完全可以想象，这将成为人们争夺的“宝贝”吧？


    说不准还会以女娲之名供奉起来，传给子子孙孙呢。


    “可笑可笑。”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不过是石头而已！”


    她攥紧的拳头轻易捏碎了贝壳石头，碾碎的粉末在天空依然闪耀。有几块晶石从她的掌心轻轻滑落，随即落在大地砸出巨型的坑印。


    人群听到异响，纷纷抬眼望天，只见苍穹云雾间有巨影摇晃，抬手而动，无数星辰下坠。


    “天，天破了……”一个人惊愕地说。“星星掉下来了！”


    “救命啊，救命啊，天要塌了……”


    人群抱头逃窜，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是她回来了。


    王隽见这场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难道要自己现场科普一下，这只是自然现象吗？


    这时，屋舍里走出一位蹒跚的老者，吸引了王隽的注意。


    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并不陌生，她渐渐放大的瞳孔中，混浊的晶体反射明亮的光。


    她嘴中呢喃着：“难道娘亲说的女娲娘娘回来了？”


    王隽的目光透过云雾与她对视，沉默不语。


    这个老人，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这一日，她见证了太多的失望。


    在此刻，她还没有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她不想去质问人类为什么自相残杀，又为什么伤害自然中的生灵。


    她实在不想听到他们辩驳的言辞，无非是谁先动了手，谁又为了生而不得已。


    女孩目睹着人群惶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女娲娘娘，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这么怕您啊？”


    王隽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今后不仅会惧怕自己所造的万物，还会惧怕自己存在的证明。不过那还不是她现在该理会的事情。


    王隽听到自己发出一声惋惜：“我所造之物啊，万万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天地万物会生出魂魄，同生死交替。此生为人者，来生或为草木。此生为牲畜者，来生可能为人。”


    “此为……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