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隽谦虚一笑：“您言重了，当时要不是女灵出手相助，恐怕我们现在都还在蛇妖的肚子里呢。”


    长老乐呵呵地点头：“看来你们是有缘分的。”


    “何止啊。”王隽将袖里的五彩石取了出来，眉眼弯弯道。“我们的缘分还不浅呐。”


    长老的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她的眼神早有意无意地掠过自己的袖子不下数次。她早就猜到自己带来了什么。


    五彩石不会只与姑获族感应，在王隽和长老默契的对视中，灰白的石体欲要透出的光彩映在她们的脸上，明亮动人。原本阴凉的祠堂此刻暖如春风，像熟悉的亲友投来温柔的注视。


    长老轻轻摩挲着石体，像在抚摸旧友的脸。她无不怀念地感慨着：“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还好吗？”


    王隽刚要脱口而出“西王母”三个字，又在嘴里转了一圈。“咱们说的应该是同一个女人吧——”


    “不然还有谁呢？”长老不解地抬起头，“难道你不认识女魃？”


    王隽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长老说的故人竟然是她？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没立刻把西王母的名字报出来。


    只是没想到，长老和女魃不仅认识，关系也很亲密。可这信物是西王母交给自己的，自己要不要提一句，看看长老的态度？


    “长老，不知您可否听过昆仑的西王母？”王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听说女魃好像跟西王母有些交情呢……”


    “不知道。”


    长老冷着脸，气场瞬间将屋内的温度降到冰点。


    王隽的话僵在嘴边，默默咽了回去。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你可能不知道，女魃还是我的师姐呢！我俩关系不错，她也告诉了我关于这石头的隐秘。”


    “原来如此。”长老眉眼缓和，显然松了口气。


    她关切地追问道：“可这石头应该在她那里，为何到了你手上？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现在可还平安？”


    面对一连串的夺命发问，王隽大脑飞快地运转，斟酌再三后，她小心措辞：“她为了保护同伴，独自向天应战，耗尽不少体力，然后……”


    “然后？”长老眯了眯眼睛，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王隽心一横，一股脑地将话抖落出来：“然后她假死等到了我来，但是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看她太虚弱，身体都快要消失了，于是就把她的魂魄吞到身体里，再用法力变出分身给她用，还用咒印封住她的魂魄，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在各个世界行侠仗义，逍遥自在了！”


    当然，她中间省略了不少得到五彩石的过程。现在就连她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西王母派浮游仙子夺走了五彩石，才令女魃师姐几乎要魂飞魄散。


    但那次与女魃临别，她并没有半分不甘，也没有提及其他恩怨。所以她想，这五彩石也许是女魃心甘情愿交出去的。


    虽然不知道实情，但她也不能将无端的猜想告诉这位长老。何况自己提到西王母时，长老也不像不认识，只怕她们之间还有渊源。


    在长老半晌无话的静默中，王隽的脑中涌现一个念头——


    西王母把信物交给自己，而不是浮游仙子，就说明了一件事：她知道长老不会见她的人，所以才派出能与五彩石感应的自己，好让长老没有防备。而且她还知道自己不敢独自前往西海，便让浮游仙子跟随自己左右，这样一来，她就能通过自己，慢慢找出长老这一族群的行踪了……


    要不是自己被妖精们掠到天上的意外，说不定还真让她成功了。


    可她如此深算，究竟为的是什么？


    王隽烦恼地抓起了呆毛，这个女人真是令自己捉摸不透。算来算去，还是没算得过她！


    更令她头皮发麻的是，西王母说过，在这里的都是妖族。但长老却自称为初人……


    那她到底该相信谁？


    王隽忍不住擦着额头冒出的汗，这两个女人的阅历远胜于自己，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大恩也得变大仇了。


    现在她只能默默祈祷长老愿意相信，女魃是为了不让天界发现五彩石的秘密而选择交给她的吧……


    “她还活着就好。”长老目光悠悠，叹息一声，“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听到长老这么说，王隽庆幸自己总算化解了一劫。不过尽管她将西王母和浮游仙子的事隐去了，但也不能忘记自己来时的任务，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长老，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不知您能不能解答？”


    长老轻轻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想知道……”王隽深吸一口气，“女娲是否葬在这里？”


    “这个问题真的重要么？”长老定定地盯着她的脸，却不像是对她说话。“这个问题是你想问的，还是别人想问的？”


    她的视线隔过千山万水，似乎直逼那个真正发问的人。


    王隽心虚地打哈哈：“我就随口一问，毕竟您刚才说了那么多关于女娲娘娘的事，我也很好奇她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以身补天了？”


    长老没有直接回答，她顿了顿，缓缓而道：“目及之处，皆为她的遗骨。”


    王隽瞳孔地震，左右张望：“可您不是说这里是补天石化出来的陆地吗？”


    “关于那段故事的后续，我还没讲完。”


    长老幽幽道：“划分三界生出的分别心，模糊了他们互相定义的界限。其实所谓的人妖仙不过是都一群善恶混沌的生物，在跨越几代后，就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除了模样，他们究竟还有什么区别。”


    “不论是人是妖是仙，都是底层的为稀少的资源斗个你死我活，上层的则富有天下，自然能维持些体面。”


    “可是孩子，我很难过。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长老发出笑音，不知是嘲讽还是悲怜。“母亲苦心造人的心血，都被他们给毁了。”


    王隽的心绪随她的悲伤牵动，她低低地问：“女娲娘娘见到这种情景，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长老重重地叹了一声：“如果那时她在，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们这些初人四处寻找她的踪迹，直到有天我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长老颤动的唇微动，无法平复自己急促的喘息，这让王隽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我们的母亲，早就死了……”


    “她……是补天而死的吗？”王隽的声线越发抖了起来，“您亲眼看到了吗？”


    “她是力竭而亡。”长老的手指迟钝地，缓慢地指着窗外的世界。“目及所处，皆是她……大地，就是母亲！”


    王隽不解地皱了皱眉，随即立刻意识到了长老的言下之意。


    女娲是大地之母，她的存在不论是生还是死，都是字面意思。


    那无限宽厚的、蜿蜒起伏的、不断分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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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就是母亲女娲……


    王隽的视线随长老的指尖，缓缓移到窗外的天地，灵魂却恍惚着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拭去眼中迷蒙的云雾，仿佛看到“她”的肉身倒在了巨大的水泊中，风干的血骨化为山川河脉，继续滋养着在从血肉中生出的万物。


    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母亲，只觉得这大地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一刻，王隽不由得联想到无数生出的蛆虫争夺着她身体部位的使用权，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一遍又一遍欢呼着胜利。


    王隽的头皮发麻，忽觉得身心冰寒至极。她总算明白长老说的“鸠占鹊巢，取而代之”是什么了。


    “孩子，你没事吧？”长老目光担忧地看向她，轻抚她抖动的肩膀。


    王隽捂住了嘴巴，强忍不适地挤出几个字：“没事，是我想象力太丰富了……”


    “一鲸落，万物生”的画面在想象中是美好的，但是从人的视角来看，这场景未免也太恶心了。


    长老表示理解，轻描淡写道：“这就是故事的结尾。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过是母亲的一节指骨罢了。”


    王隽还在震惊中难以自拔，对她而言，这真相太过沉重，沉重到足以动摇自己部分意志。


    她要以什么心态面对这段沉重的历史，还有心底不断涌起的愤怒？


    “不……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好好想想。”王隽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感觉昏昏沉沉的。


    长老抬起王隽的下巴，目光温柔而有力量，直冲她内心的虚弱。“你是不愿意接受真相吗？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走错了路？”


    “你难道就这么心甘情愿，向天神俯首称臣？”


    长老瞳孔幽暗，不容拒绝地要让她直视自己的内心。


    “这条路，女魃已经走过了。很可惜，她失败了。”


    “她来到这里，是因为她属于这里。你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同样不属于他们！”


    “你不是人，不是妖，不是仙……”


    “我啥也不是？”王隽眼神突然清澈，面色不悦。“您怎么还直接辱骂啊？”


    长老：“……”


    眼见王隽恢复了平静和理智，长老无奈地松开了手，长叹一声：“这天下已经不再有母亲了，就连她亲手创造的初人也只剩下我一个。要是我不在了，谁还记得这历史呢？”


    王隽察觉不对劲，忍不住问：“长老此言何意？您不是说这里远离三界，能一直保持长寿吗？”


    长老轻轻摇头，“他们迟早都会发现这里的。若是他们强行突破这里的界限，我就会立刻死去。孩子们怀璧其罪，天下岂容得下她们？”


    “怀璧其罪？”王隽看向五彩石，不可思议道。“就为这块石头？”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这块会发光的石头有什么用。


    长老面色为难，“如果您愿意留下来庇护她们，我愿意将所有力量倾囊相授，这块石头的秘密自然也不例外。”


    王隽正要拒绝，忽然被长老轻轻一推，转眼就来到一片无垠的荒漠。


    “我怎么穿越了？！”


    长老的声音还在头顶回荡：“等你经历过母亲的记忆，你一定会愿意的。”


    “等等——”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长老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徒留尴尬的沉默。


    王隽缓缓抬起头，发出了土拨鼠的尖叫：“穿越连衣服都穿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