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忆起往昔，脸上充满活力的红润之色，让王隽不由得联想到人类初生时的朝气蓬勃。可那长老眼中的亮光就像流星转瞬即逝，重蒙岁月的尘霜。


    “我们不是母亲，我们不能自己生育，也不能创造新的生命。母亲便以动物有公母之分，创造男人与女人结合，共同生养人类。那时许多草木鸟兽因受母亲照拂教诲，常常模仿母亲和我们的模样。”


    “它们年岁不大，修为太浅，有的生出个脑袋，有的只生出个尾巴，还有的长得倒像个人了，行动还与从前无异，不是爬便是飞的，瞧着可滑稽了。”


    长老的笑意淡了，叹息一声：“现在想想，其实它们未必多想像人。它们是怕人族壮大后，会吃掉它们这些弱小的灵物罢了。”


    王隽点点头，颇为感慨：“毕竟没有谁愿意割舍自己的血脉，去模仿学习异族的外貌和生活。但自然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有这样的现象也并不奇怪。”


    忽地，她想起以往在《山海经》的插图中，见过那些似人非人的奇形异种，那不正是现代生物进化前的样子吗？


    王隽恍然大悟，猛地拍手：“原来这故事讲的就是生物进化论啊！”


    长老不解她口中的念念有词，好奇问道：“你说的进化是什么意思？”


    王隽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她的话，抱歉一笑：“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不过，意思跟您说的差不多。”


    长老轻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你似乎听过这样的故事。这样的话，我也没有继续讲的必要了。”


    王隽连连摆手：“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有趣的故事，还没听够呢，您再给我讲讲吧？”


    这里与外界隔离太久，久到她们以为奉为圭臬的历史是世界的隐秘。但尽管她已经猜到了故事的后续，也还想继续听听长老的版本。


    尤其是关于大地之母——女娲的故事。


    外界的传说和这个故事唯一的区别是：女娲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并不统一，但也丝毫不会动摇她是所有人类母亲的事实。


    所以哪怕自己小时候听遍了上古神话，她还觉得津津有味。


    长老被打断后，似是忘了大半，正低眉回想着。祠堂内供奉的烛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影子随着穿堂风开始摇摇晃晃。


    “嘶……”


    王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奇怪，明明还是白天，内屋怎么突然冷了起来？


    她四处张望着，却发现长老笑容不明地看着自己，那种惊悚的感觉不亚于长老悄然换了人。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王隽原本松快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刚才在脑中挥散的杂念又笼罩而来。


    神秘的事物往往掺杂了人类夸张的想象和恐惧。当这些传说都能用科学解释清楚时，虽然少了探索和猎奇的趣味性，但也不会让人产生可怕的联想。


    就当王隽以为自己不用再承受知道秘密的代价时，长老的话又给了她一击。


    这个故事，远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王隽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那长老您觉得，我得说听过，还是没听过啊……”


    长老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考，她脸上怀念的喜悦瞬间被点燃的怒火替代了。


    “在母亲休息的时日里，‘人’越来越多了，心也越来越散了。后来的人们不是为了这片湖泊争抢，就是为了那片绿林打架。从几人的规模发展到几个部落，从族群内斗到外战，纷争不休。”


    “我们哭诉着请求母亲为我们做主，却没有注意那时她已经筋疲力竭。”


    长老缓缓地闭上眼睛，“明明我们都是她的孩子，用着和她相似的脸，做着最不耻的事情。”


    “尽管她什么也没说，我仍能感受得到她的失望和痛心。”


    她深吸一口气，叹了出来。


    “她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人类还有灵物，让众生共同管理天下，从此友好相处。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承诺，在自己的寿命结束时，要将力量传承给天下德才兼备者，确保天道的运行始终公平。”


    “从那之后，世界确实太平了许久，久到连他们自己也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被选中。”


    “为了长生，让那些力量永远属于自己，他们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在族内选拔亲信，向下分配权力拉拢人心。他们隔绝族群与异族的交流，让许多没有力量的平民相信，只有他们才会给大家带来和平。”


    王隽并不觉得意外，小声嘟囔总结着：“这就是禅让制转为世袭制的开始吧？”


    长老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人类中有力量较强的，便提拔升格为仙。灵物中的强者，其名为妖。而没有力量的则为凡人。天下因此就有了人妖仙之称，三界互相跨越之难也有了定数，再不能轻易更正了。”


    “他们也不再争执山河湖泊为谁所有，而将贪婪的视线转向天地蕴育的奇花异草，珍宝奇玩，甚至以各种借口，掠夺他族的生命和土地。”


    这一系列说辞惊得王隽按捺不住了，她有些结巴地问：“您是说，三界是他们自己划分出来的？那之后他们将女娲的力量彻底据为所有了？那您这些初人……”


    长老幽幽回答：“我们什么都没有要。”


    王隽半信半疑，长老不仅知道那么多细节，还这么长寿，怎么可能没有得到女娲的力量？


    像是回应她的质疑，长老笑道：“母亲给了我们生命，我们尚且不能回报，怎能再索取她的心血？我们之所以长寿，是因为这里游离三界之外，没有时间和生死。”


    “那照您这么说，您应该会永葆青春，怎么可能是老者的模样？”


    长老的言辞一定有漏洞。


    王隽紧盯着她的脸继续发问：“你们住在海上，又怎么可能不被外界察觉？那迷雾若不是有女娲的力量维系，怎么骗得过那些神仙？”


    长老面色如常，娓娓道来：“母亲补天后的石头中残留她的力量，这足以让我们生活延续千年万年。”


    “至于我……”长老呵呵笑了，“搬离三界前，我就是老态龙钟的样子啦。要是我走前也是青春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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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该有多好呢，你说是不是？”


    王隽听到她的俏皮话，附和笑了几声。她还想继续追问，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自己对从前的事情一无所知，还不是长老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短短的时间里，她感到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重塑了。


    她本以为自己在听神话故事，可以轻松些，没想到竟然是生物科学，现在又绕回成了历史课？


    而且这历史走向，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三界不是各个族群自发性地隔离，而是全凭力量大小划分的。这样的话，岂不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地盘大吗？


    王隽不由得想起封神传说中，那场关乎商周命运的大战。细细想来，那似乎更像是人妖仙间权力的斗争。


    不过……唯独普通的人类榜上无名。


    传说中的封神大战……岂不是人妖仙对权力的争夺之战？


    王隽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追问下去了。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长老的一番话影响了判断。


    从长老的讲解中，自己能隐隐感受她到对妖的态度不置可否，但对神仙的言辞中不乏暗讽批评。这说明，她们之间多少有些瓜葛。


    自己可不能碰这个硬茬，也不要再深入了解了，不然她自己都不能保证，能不能平安回去。


    “凡人自那时起，也上行下效。不仅在大地建立部落国家，四处讨伐，让民不聊生，败者男子为苦力，女子则为奴，被逼生下流淌着残暴血脉的孩子……”


    长老讲话的脸色和语气越来越差，王隽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姑获一族看起来非人非仙非妖，她们又是什么来历？”


    果然，长老的面色有所缓和，瞧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轻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


    “姑获一族正是为自由而生的女子，她们在囚笼中化出羽翼，带走同样渴望自由的女子，带走没有战力而被遗弃的女婴，带走被拐走强行繁育孩子的女人们。我们接纳了她们，践行女娲之母的意志，共同抚养她们长大。”


    “为了不被外界察觉踪迹，姑获族人昼伏夜出，常常在人间寻找流浪的孤儿，寻找遗留在外的女族同胞。”


    长老看向窗外，两个孩子还依偎着树干打着呵欠。她满眼怜爱：“她们与我们并无差别。她们都是母亲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


    “她们的母亲女离外出执行任务，却被妖孽所擒，生下了这两个孩子。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却不忍女氏血脉为它们作人质，几经辗转寻觅，却被那蛇妖撕碎……”


    长老轻轻拂去眼角的湿润，眉眼坚定庄重。


    “但姑获族女岂有贪生怕死之辈？像女灵那么年轻的孩子，也要坚持去寻，誓要将那两个孩子找回来。还好，她们总算都回家了。”


    王隽静默无言。


    在妖城不被重视的女孩们，在这里都是被视若珍宝的孩子。


    “看到你带来的蛇块后，我便知道是你为那些女子报了仇。”长老拂泪感激一笑。


    “不管你身份如何，你都是我们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