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隽初来乍到便与昭壬仙闹得不愉快之事并未引起多少骚动。


    并非这群修仙者个个大度，而是殿内神仙众多，谁会注意到靠近末等席位的小仙掀起什么风波？


    王隽不着痕迹地向前探去，依旧只能看到神仙们的后脑勺。


    满座神仙众多，已经超乎她的想象。


    以往在电视上，她能看到天庭的神仙开会露脸的就几个，天兵天将的排场也大不过一张屏幕。


    可如今坐在席中的，有头有脸的，能叫出称号的神仙就不下百个，更别说他们的座下弟子密密麻麻地聚在凌霄宝，所以，王隽连天帝脑袋都看不见，更别说观赏歌舞了。


    王隽甚至开始怀疑，他们方才在下面只顾着吃吃喝喝，不知道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受过天帝的册封。


    听旁边的小仙说，本来天帝诞辰参加宴席的好事也轮不到他们这些神仙座下的修行弟子，是西王母破格开恩，允许他们前来同喜同乐。


    身边的小仙都沉醉在久违难遇的宴会，面对新奇有趣的歌舞，佳肴美酒难掩激动之色，王隽似灵魂出窍般，百无聊赖地转着酒杯。


    起初一两支舞还令她感到新鲜有趣极了，可是宴会已经进入高潮阶段，还是不间断的歌舞，不停休的弦乐。


    王隽开始无比怀念手机摸鱼，年会抽奖，小品杂技这些仪式了。


    她的眼神开始放空，神思早抛到九霄之外。


    不知等了多久，天帝才抬手示意宴席结束。众神仙纷纷起身告退，携领着座下还意犹未尽的弟子，离开凌霄宝殿。


    王隽眼见大殿内群仙退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都没有得到解答。


    天帝是自己的直属领导吗？她要在哪里修炼？她工作权限是什么？她什么时候上朝，还有什么时候发俸禄？


    没有师父带，没有同僚搭子，没有工作方向，这些令方才还受万众瞩目的王隽感到一丝孤单。


    她准备硬着头皮向天帝询问，不想他身边随行的兵将将她拦下：“陛下需要休息，若不是紧急要事，不得打扰！”


    王隽张了张嘴，眼睁睁地看着天帝离开大殿。


    她颓然地走出大殿，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受封感觉如何？”


    说话的正是阎王。


    王隽心头一酸：在这里，她只认得阎王。


    阎王回地府了，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阎王心中了然，虽无奈但也只能面上安慰一句：“天界与地府不同，规矩是多了些。”


    他略心疼地看着她：“你日后习惯便好。”


    “还有夜叉小鬼们得了天帝的赏赐，一定很高兴。”


    王隽更显失落：“但他们以后需要向妖族传道，这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事？”阎王笑道。“对于夜叉小鬼而言，这是他们毕生也无法得到的赏识和荣誉。”


    “为了赏识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王隽声音越来越小，她没有说出口的是——


    若是我不接天帝的话，就没这回事了。


    可事已至此，这些话多说无益。


    阎王也心知肚明，没有点破下去，而是转话道：“没想到，你还真成了我的上司。”


    “不过我的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若是有历练的机会，只管交给老黑老白他们吧！”


    他故意调侃着，希望能让王隽放下愧疚。王隽本还有许多话想问，却也知阎王无法为自己解答，不想令他再为自己担心，便撑起笑容回道：“我知道了。”


    阎王点点头，没了话。他们就这样沉默着了半天，终于还是王隽忍不住先开了口。


    “地府还需要您，您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都能解决。”


    看着她强颜欢笑，阎王心中轻叹一声。他不再能庇护她，接下来的路，只能由她独自前行。


    “王隽，不必觉得自己不如谁。要知道你二次受封，已是许多仙者穷极万年修炼的极限。”


    “多谢阎王，王隽明白了。”


    “保重。”


    王隽目送阎王如流星坠入云间，半晌无话。在天界，她连人间和地府都看不见了。


    “好哇王隽，你在里面吃香喝辣，我在外面喝西北风！”


    听到极其不满的声音，王隽扬起笑脸，看向不远处那个小小的黑团。


    玄鸟一边大叫一边飞过来：“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我无聊得把自己的毛都拔掉了！”


    面对它的三连问候，王隽只觉得亲切极了。


    她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小串葡萄，黑珍珠似的晶莹剔透，光泽饱满，看起来美味可口。


    玄鸟紧紧盯着比自己眼珠还大还黑的葡萄，也顾不得埋怨王隽了，一口一口地细细品尝，因果香芬芳而发出满足的感慨。


    “跟着你不是风餐露宿，就是有性命之忧。今天也让我跟你沾光了。”


    它斜眼一笑道：“不知受封的感觉如何？传道真人——”


    玄鸟本属于西方圣界，面对天帝的受封，难免觉得心中不快。王隽不与它计较，一笑置之。


    “刚开始有点上头有点飘，但是后来想想也不过如此。”


    她摊手道：“搞不好每个神仙受封都是一样的待遇。”


    玄鸟嘟嘟囔囔着：“没想到这些神仙还是老样子，总爱吃这一套……”


    王隽默默注视文件夹缝的天帝画像，不免感到庆幸。


    她本不该把画像拿出来的，方才天帝亲眼所见，她只以为露了馅。


    但好在天界神仙虽有法力，却不了解人间的事，所以对彩印技术也不知晓，故而没有看到，这画像上实则有两个人物。


    一个是天帝的肖像，另一个则是……


    没由来的风打断她的遐思，画像就这样掉在云雾间。


    “天界哪儿来的风啊？”王隽欲哭无泪着，着急忙慌地在云间摸索。


    玄鸟也顾不得吃，小脑袋埋在大片云朵中，眼珠滴溜滴溜寻找。


    王隽忽地摸到软塌塌的肉掌，这绒绒的触感令她一愣。


    尤其是抬眼对上那双熟悉的银发赤瞳，她惊喜地跳起来。


    “是你？狼月！”


    下一秒，她惊慌失措道：“你被神仙绑到天界当坐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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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月和颜悦色地回答：“并非如此。”


    王隽：“……”


    她细细打量着久违的故友，他身着漂逸的长袍，玉簪束起满头银发，赤瞳像夕阳的余晖，一如既往的灿烂而明亮，温和的话语中独独少了记忆中的那股桀骜不驯。


    可明明他耳边的绒毛也因久别重逢而激动的颤动，可仅仅一瞬，他又恢复了温顺的模样。


    这还是那个混小子狼月吗？这明明是沉默的羔羊！


    许是看出她的不解，狼月这才娓娓道来：“自从上次与你分别，我便寻仙问道，不想没过多久，真让我遇上了好机缘。”


    他笑道：“现在我是夷无老君的弟子，深受他的教诲。”


    “只是师父因伤心，已经闭关数年，要不是因为天帝诞辰，才不得不强撑出席。”


    “哦。”王隽不知怎地感到背后微微发凉，但无从察觉。


    “那不管怎样，还是恭喜你……”


    狼月微笑：“现在你我同在天界，可互相照应。若你需要我，只需去千罗殿寻我。”


    “好……”


    “那我先走了，师尊现在很需要我。”


    王隽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方才内心的喜悦被一股奇异的情绪替代了。


    “玄鸟，你有没有觉得狼月怪怪的？”


    “他没有了心。”玄鸟难得没有对狼月冷嘲热讽，只一声叹息。


    “什么？”王隽不可思议。


    “他受封于天帝，封了尘心，往事旧情自然是不记得了。”


    玄鸟似笑非笑：“无欲无求，只有一颗向道之心，很符合那些神仙的模样。”


    “那我是不是也没有了……”王隽顿感后怕，若没有了心，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还是她自己么？


    “第一次受封都没有起作用，第二次更不必担心了。”玄鸟安慰她道。


    “可我为什么不会变？”王隽咂摸出不对劲儿来，“难道是你之前告诉我的那句话？”


    玄鸟不解问：“什么话？”


    王隽喃喃而道：“莫忘前尘，莫恋是非。谨为人言，莫舍人心……”


    玄鸟：“……”


    这话并不是它自己所说，而是以前她们曾在小须弥山时，自己曾听她说过这话。


    当初之所以用这句话作密语，也只是希望能唤醒她的记忆。


    不想这话竟能让她抵抗天帝两次册封的力量。


    玄鸟歪着脑袋想：莫非在她们相识之前，她还有秘密？


    王隽恍然大悟道：“那狼月岂不是永远都这副样子了？”


    玄鸟心底默然道：他的心永远不会再为你而动了。


    见它低下脑袋，王隽顿时感到脑袋发出轰鸣。


    “原来如此，狼月现在是神仙……”


    那个面对妖王无所畏惧，对亲族背叛忍泪而去，那个对神仙嗤之以鼻，那个为她默默修好棒槌的狼月，已经是神仙了。


    王隽不知该说什么。


    遗憾，可惜，失落一股脑地涌到她心里，让她不由得感到酸涩。


    他是记得她，可他也忘记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