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坦诚
作品:《长公子表里不一》 暗影斑驳,裴霁云所处之地树木杂多,但漫天星光月光却好似格外厚爱他,全部一股脑地往这处倾倒,将他浸在溶溶清辉中,仿若琼枝明珠詹角铜铃轻显,柳枝低垂,宋晏辞从未见过裴霁云,自己亦是头一次在盛京露面,这些时日以来除了结交些纨绔子弟,并未过多招摇,但没承想裴霁云一眼便认出了他。这位盛名在外的淮北侯府嫡长子远比他想像的手眼通天,高深莫测。尽管此刻对方言行举止十分温和,姿态摆得并不高,但宋晏辞不会蠢到察觉不出那张笑面下暗藏的锋芒冷戾,裴霁云似乎并不满意自己方才所言,是将他当成了孟浪的登徒子,还是别有用心之人?宋晏辞眸光看向偎在裴霁云怀里垂头咳嗽的赵雪梨,一时之间有几分骑虎难下,不知是否要继续求婴就在这时,湖面之上掠来一阵哗啦声响。常年读书,不胜武力的江翊之终于十分狼狈地浮出了水面。他尚未察觉出剑拔虏张的冷凝氛围,边趟着水上岸,边忧心忡忡地开口:“灵…赵小姐可有事?"赵雪梨听出来人是谁,晕是乎乎的脑子一沉,眼睛一闭,就要装量,但又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想星都难,她索性将整张脸都埋讲装要云胸口,可这又导致了呼吸困难,她低低咳着,默默将头转了出来裴谏之率先开口,语气冷然又冒犯:“用不着你烂好心,快滚!"江翊之一怔,倒是不恼,他视线在岸上几人身上扫过,虽并未见过,但他心里也是瞬间起了几分猜测,试探道:“可是裴二公子?"裴谏之冷哼。江翊之浑身湿透,墨发湿漉漉搭在身上,形容狼狈,但气度依然清朗,他又道:“赵姑娘.”裴谏之冰冷地打断他:“闭嘴!她怎样都同你无关!"
赵雪梨不忍江翊之被如此对待,哑声开口:“表表弟
奈何话才出口,裴霁云便垂眸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好似猜到她要说什么。
雪梨瞬间噤声,又低低咳嗽数下,仿佛自己方才并未开口
裴霁云笑容不减,道:“舍妹落水受了寒,诸位既然无事,便容我先行告退,今日大恩,来日必定亲自登门答谢。
末晏辞按下心中思绪,退开几步,道:“雪梨妹妹身体要紧,耽搁不得,裴公子不必顾虑我等。"
裴霁云瞥他一眼,笑着领首,抬步离开。
赵雪梨被他稳稳抱着,心绪纷杂,但她此刻显然没精力细思后续如何,心中更多是对于自己活下来一事感到庆幸。
她不免又想到溺水时宋晏辞冷漠无情的眼眸,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裴霁云抱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步子迈得更大,没多久功夫,雪梨便感到自己被带到了一处偏殿之中。她脑子发沉,眼睛闭着,一方面是身体确实疲倦不已,另一方面则是避免面对裴霁云雪梨听到裴霁云吩咐人拿衣裳的声音,随即,他似乎上了台阶,进入房中,饶过屏风,向里走去。耳边很静,除了裴霁云平稳的呼吸和他踏在汉白玉上的脚步声,雪梨竟是没再听见人语。少顷,她感到自己被褪下湿漉漉的鞋袜,放在了床上。
裹紧自己的披风被人剥开,殿中烧着地龙,一股又一股的热气扑来,但她仍然觉得冷,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双手揪着披风没有撒手。
裴霁云动作一顿,柔声开口:“姈姈松手,需得解了湿衣。"
赵雪梨迷迷糊糊的,心中却一个激灵,忐忑地想:表兄不会亲自为我换衣吧。
她下意识将手捏得更紧了几分。
下一刻,他温热的手指覆了上来,只轻轻施力,便将雪梨捏得紧紧的小手一根根扯开。赵雪梨手指虚虚蜷缩了下,随后被他半扶起身子脱掉披风,解下了湿漉瀍的外衣。待到只剩下一件里衣时,她再也装晕不下去,长睫一抖,迷离地睁开了眼。灼灼明烛之下,裴霁云笑着睨过来,“醒了?"
赵雪梨疑心他早看出自己装晕,眸光落在他脸上,慢慢聚焦,哑着嗓子轻声道:“….表表兄.….我自己来
裴霁云没有怜惜她体弱无力,也没有出言制止,只是松了手,道:“好。“
赵雪梨艰难地撑起身子,伸于将搁在一旁的干衣抓过来,侧头一看,却见裴霁云并未回避。
他眉眼平静,眸光深邃,似乎视线所到之处是一卷书,一片竹,一块砚台,或是一道泛善可陈的冷菜,而非一个女人衣衫湿透,春光乍池的身子
赵雪梨神色为难地咬唇,".表兄.…我要换衣.”
裴霁云无动于衷,淡然开口:“就这般换。
赵雪梨怔然,她怯怯地抬起眼,见到他眸中如寒潭映月,一派波澜不惊,但又藏着令她呼吸骤停的寒芒。
表兄生气了。
雪梨手指颤抖,眼眶霎时起了红。
其实在初初入府那年,她是见过裴霁云的。
那时他才十六岁,接连中了解元,会元,在盛京中已然声名鹊起,是个长街踏马而过,会引起满城轰动喧闹的翩翩少年郎。
裴霁云出生权贵,容貌气度具是压过一众青年才俊,偏生又少时早慧,才思聪颖。这样的一个人,再轻狂恣意都不为过,可他偏偏沉稳内敛,虚怀若谷,温润自持,教京中内外无数人叹服
雪梨那时早已听过有关他的诸多溢美之词,心里亦是好奇憧憬,但她没想到自己见到这位表兄是在蘅芜院外百来米处的凉亭。
他懒散坐在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扣着茶盏,静静听完跪在脚边的一位婢子声泪俱下的求饶告罪。
那婢子长得花容月貌,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卑微地不断叩头,颤声叫着"奴婢该死,请长公子开恩’
赵雪梨藏在廊柱后,见到他露出一个温和笑容,以为他会宽容地谅解这位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婢子,谁知那方笑意下吐出的字眼比盛京凛冽的冬风,更森寒。
他领首,用一种处理无关紧要的花瓶瓷器般的语气淡声道:“既然如此,便打死了扔出府吧。
赵雪梨听得傻眼,那婢子也傻了,似乎没料到素来清雅温润的长公子会如此草率地定下责罚,她还有几分怔愣,暗处便涌出几名影卫,塞着她的嘴,绑住手脚将人拖走了。
惶惶了一个月后,赵雪梨才知道那婢子唤作芷兰,是侯爷送去长公子庭院里的女人。
只不过这人命不好,起夜时失足落水而亡,但长公子良善,念及她同候有功,还往其家中送了抚银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雪梨怕是都会信了那方说辞。
裴霁云这个人,惯常是笑着的,但却很难教人分清那笑是真是假,笑意之下是温和的,还是阴狠的
相处了两三年,雪梨鲜少见他动怒,此刻他虽然一如既往,但她能定表兄是真的起了怒火。她不敢再讨价还价,垂着头,颤颤巍巍地解了湿透的里衣。暖黄烛火之中,雪梨秧色肚兜下的肌肤宛如雪铸,莹莹一片白,胸前鼓起,腰肢纤细,晃人眼球她抓了干衣,正要直接穿上,忽听一声哗啦,视线一暗,拾首看去,印入眼帘的是垂落摆动的秋罗帐子,透过薄帐,可见那方挺拔的颀长身形向屏风外走去。他到底还是没有令她太过难堪。
赵雪梨抽噎几下,解开肚兜系带,里里外外都换上了干净柔软的衣裙。用波之上被湿衣照开一团深色痕迹,雪梨头发还是水的的的,她话起身,接开帐子,欲要寻了方始来擦,旅开的视线中,却见装票云于中保着一承盘走了过来,承盘之上是舞息着热气的药晚,董香辛辣,南他叶酸,还有白木的营味等等全部一服城涌了过来。那汤药中不知还加了什么,汁液不仅苦涩,还味腥黏腻,像喝下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褐色毒舌,雪梨抑制不住,趴在床沿哇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不只是将才喝下的药吐出,还接连吐出不少湖水泥沙,她胃里翻腾得厉害,吐了许久,直到肚中空空,再也叶不出丝毫东西,才勉强缓过来。地上汤汤水水,一片狼藉。裴霁云将虚弱的雪梨从床上捞起,抱至软塌,屋外等候着的婢子们鱼贯而入,清理起来,她们头不敢拾,眼不敢转,目光只落在身前三寸之地,榻上早已放置着数条方帕,裴霁云取了一条,给雪梨细致擦过面颊,而后才换一条更大更厚的为她拭湿发。材雪梨身体好受许多,不球经出一遭折腾,已是要得连护服都困啡,皇尖装绕着清淡的松要之香,她整个人都很在暖和温热的怀抱中,舒话地便要就出睡过去,但类要云却名了格地的验顿,淡声说:“发铃,还有一处驱汤药,稍后唱下再睡。他话音将将落下,屋外便响起了轻盈脚步声,雪梨迷蒙转服一看,见到端着咨疏的惊盐,他日不斜视,跪在机前,恭敬将承盘举起,雪梨头发也擦试得半干了,裴要云搁下锦怕,取了疏,执起汤匙亲自给她喂药。汤匙小巧,一口一口的,实在磨人,那苦味在嘴里延到没了边际,很像是在上刑。雪梨梗着脖子,不敢提出异议,顺从地吞吃,希望表兄看在自己安分认罚的份上能降些火气殿中婢子们清理完毕,并然有序地退下了,惊蛰依然维持着原状,没有起身。裴霁云道:“不必避着小姐,说罢。赵雪梨吞咽的动作一顿,小心看向惊蛰,这才知道他是有事要来禀报。但不用避着她?
雪梨的心刹那间提了起来。
惊盐应了声是,语气古井无波,“从小姐落水,被救上岸途中,共有十六名婢子,八名小厮经过明湖东侧,有三人系二皇子之人,其余分属于京兆尹府,御史中丞,户部诗能,太府寺知,羽林卫,骁卫,金吾卫.….!赵雪梨听得愣神,那些名字从惊蛰嘴中报出来,跟报菜名似得令人咋舌。裴霁云听了后,没什么太意外的神情,而是垂眸问雪梨:“,你要如何处置这些人?"雪梨咽下口中汤药,怔然重复:“处置?“裴露云不徐不疾地解释:“若放那些人将此事泄露,姈姈名声便彻底坏了,连着淮北侯府都会蒙上一层流言秽语,我同谏之倒是不打紧,不过君如身为女子,许是会落人口舌。"赵雪梨虽然想到自己落水后可能会让准北侯府在京中染上风言风语,但她没想到此事还会牵连到裴君如,陆睡都醒了几分,错愕道:".我.我并非府里的人,便是名声坏了,怕是同君妹妹也扯不上干系罢。"盛京之中想让淮北侯府难堪的可不在少数,姈姈莫要小就了旁人煽风点火,造谣生事的能力。”裴要云道:“即便是没有的事,说得人多了,信得人多了,也就成了真。赵雪梨不懂这些尔虞我诈,但也信了几分他的话,一时有些愧疚和窘迫,将将止住了泪珠的眼眸又水润泛红起来,“表兄,都怪姈姈贪玩,你罚姈姈罢。"裴霁云不置可否,只是道:“姈姈还没说要如何处置那些人。赵雪梨犹豫:“她们只是路过,许是未曾瞧见我落水。"裴霁云好笑地开口,“姈姈能笃定没有他人瞧见吗?"
赵雪梨僵住。她确实无法笃定无人看见,但是,“.表兄.处置是何意?"
裴霁云舀起一勺药喂给雪梨,见她咽下,才平静地给出两个选择:“杀了,或是断其手脚口舌送出京城。
赵雪梨悚然一惊,口中苦涩的药汁恍若冰水寒霜,刺得她瞌睡飞也似得逃走,只剩下凉透的心脏。
她仰视着裴雯云,从他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玉面上看不出半分玩笑姿态,雪梨磕磕绊绊道:"…表.……表兄,这处置是…,是否过重了些…"
裴霁云问:“那姈姈要如何?"
赵雪梨心乱如麻,哆嗦地说:“你….你.我我"
人言可畏,且不受控制,她哪里会有什么手段管住这些人的嘴不向白家主子汇报,渐渐地,她声音渐低。裴霁云像没看出她的为难,笑着反问:“还是姈姈要全须全尾放了她们?”如果此事只关乎雪梨自己的名声,她自是无所谓,但经方才他那一方话,雪梨意识到自己名节有损还会拖累裴君如,到了嘴边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赵雪梨眼泪珠子啪嗒啪嗒滚落,她皱着脸哭道:“表兄….姈姈不知道,若不然将我赶出盛京吧,这样是否会不再拖累君妹妹?"裴霁云动作稍顿,搁下见了底的药碗,惊蛰立时不动声色地递上方帕。他慢条斯理拿起帕子给雪梨擦净嘴角,惊蛰则是端着承盘药碗恭敬退了出去。
“姈姈想要离京?"赵雪梨颤抖着身子,泣涕涟涟,“我不想连累君妹妹,也见不得那些婢子小厮丢了性命,此事都怪我,表兄…我不知道要如何做了,你帮帮姈姈吧表兄.…"裴霁云笑了笑,柔声道:“姈姈,那你需得坦诚地告诉表兄,自己是如何撑船到了东湖落入水中的?赵雪梨哭着道:“我 我有几分怕生,是以走到能静处选了嫂小船,船夫说船然有些破圾,我便让地去另外寻般,奈网设性子急了些,等上片刻,没见人来,心中想着府里怕是没有空余之船,而我这极经巧5,那器敏不定就会断裂,索性便了袖子上船,左右摸索一番,船便顺着湖水向东走了。“后来后来我见湖岸之上一处玉梅生得不错,想出了蓬舱细看,没料到将将上了甲板,船便侧翻了.…表兄.….都怪我不好裴霁云没有对这番言辞提出什么疑虑,只是冷不防道:“姈姈落水之地离那处金镶玉竹极近,可曾看见宋公子的身影?"赵雪梨睫羽微颤,她虽然暗恨宋晏辞,但也不可能将事情全盘拖出,拉他下水,若是叫表兄起了疑心,顺着宋晏辞这条线,怕是能将娘亲揪出来。可宋晏辞在那处待了许久,裴要云不可能查不到,她若说未曾看见,又太过虚假了雪梨斟酌地说:“我只远远见到岸上有几名公子,不知具体是谁。"裴霁云看着她道:“姈姈不认识宋公子?"
赵雪梨实话实说:“游湖之前,在桥上撞见过谏之表弟与宋公子,算是打过照面,但对他面容气度并不深刻,无法在一群贵公子中认出,更何况.…"
她垂下眼睑,吞吞吐吐地道:“那是一群外男.…姈姈不敢多看。”
裴霁云听了,沉默不语。
雪梨只好又抬眼看他,抽噎道:".表兄……你真的不能帮帮姈姈吗?裴霁云道:“姈姈既然舍不得那群婢子小厮性命,不若便拔了舌头,断了双手,将她们逐出京城可好?"这并非雪梨要的结果,她苦着脸问:“表兄…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裴霁云没有嘲笑她的天真,只是平平静静地开口:“"姈当真以为那些个人是无辜的?她们被各方势力安插进来,便已然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即使今日不撞在你身上,来日也会折在他人刀下。
赵雪梨一时无言以对。
裴霁云为她擦了泪,语气温柔:“我舍不得姈姈声名有毁,便只好委屈他们了。
赵雪梨在怔神之际,听见他又不咸不淡落下一句。“日后姈姈做事,还需细致想想又会有多少人受你拖累,付出代价。赵雪梨心脏一缩,有些涩痛,她张了张嘴,下意识道:"….可.…可他们不说.…还有宋公子和江公子知道此事。裴霁云静静听她说完,觉得好笑,也就真真切切地笑出来,清绝玉面之上荡开潋滟波光,柔和了月下天色,呈现出春风般的柔和,但他吐出的字眼却是锋利的,刺人的,宛如刀刃。“姈姈凭什么认为,他们能够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