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山伸手碰了碰对方的手臂，以此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少年眼尾的潮红色晕开，紧紧抓住她戳过来的指尖就没再放开。


    居然没死透。


    凌山想起路行庭原本被灵火烧废后面却不被影响的手，他身上还真是有点东西。


    凌山对他的感情最为复杂，一方面路行庭能活下来肯定是好事，魔域封印消失，还待重振，从白手起家到造反立势就能看起来，路行庭是最适合的人选。


    路行庭此人敏感不定，反复无常，可是做事真有自己的手段和招数，有他在，魔域和修真界的关系同样能够缓和。


    可是……


    凌山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她压下舌尖的恶意，看向对方好看的皮囊，明明害怕独自一人死掉想要杀她，还好意思带着关于她的吊坠。


    神经病，病得最重的一个。


    他像是没人教的野狗，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旁人一根绳子就能拴住，或者连绳子都不用，他用十根都不够。


    没人教，害怕孤独。


    她的思绪稍稍顿住，如果她的心能分成很多块碎片，也定是东一块西一块，心境散落各地，她看见与对方重合的痕迹。


    凌山捂住额头，有些头痛，她一定是耳濡目染也跟着疯了。


    凌山想，如果她没能坠下修真界，被历代神无名神无情的设定局限住，她一定是不幸福的。


    如果路行庭像她一样有机会走上另一条路呢？他会活成什么模样。


    她突然发现从来没问过他的过往，魔域如此贫瘠，大部分人都是弯腰弓背过活，早就不似千百年辉煌，凌山的目光转到他劲瘦挺直的背。


    她开口：“你是怎么长到那么大的，你接下来还想活下去吗？”


    路行庭愣住，表情跟着空愣，不知是惊讶于这问题出自她口还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脑子在一瞬间涌起很多东西，最后只剩下眼前的人。


    她如初见时站在他面前，素来明媚张扬，没有变化，只是这次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烂泥晒干晒到脱落，浑身轻巧，他的心脏从未跳动的如此响亮。


    路行庭点头，她松了一口气：“我会帮你的，就像你做到战前答应我“活着回来”，我也会让你继续活下去，魔域同样需要你。”


    她说完后退，走到其他人旁边。


    四目相对，他的心久久未能平静，他突然生起好多想和她说的话，告诉她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想要像从前那样枕在她的膝上听她唱曲，想要回到她身边。


    路行庭不经意看到她指尖的红绳，迟钝的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她脱口的话让他一阵眩晕。


    凌山静静道：“若完成后还有缘相遇就避开我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样就解决掉困扰住她的两个问题。


    他应该庆幸，当时天道的天雷劈得及时，将她劈入境中。让她不知他那最后一招就想急忙拉住她，还是想亲手杀她。


    他该高兴她只是不想见他，而不是杀他。她有足够的实力，不会畏惧对她有危害的人或物。


    路行庭控制不住地颤抖，捂住唇瞳孔放得极大，像是努力让自己不要失声，泪确先流出来。


    于他而言，他宁肯选择让她杀掉自己，给个干脆利落。浑身上下好像被蚂蚁吞噬，路行庭泛起细细密密的痛。


    明明没有她，他日后也能随意进出魔域，看见外面的世界。路行庭捂住唇，再忍不住弯腰干呕，为什么他会如此难过。


    凌山没有想到他反应会那么大，对她而言能活下去总归是值得开心的，更何况她还问了他本人意愿。


    她向前一步却被身旁的人拉住，路行庭熟视无睹，恍若未闻：“他为什么要叫你主人？我竟不知师妹私底下还有这种癖好。”


    他点到为止没再逼紧。


    路行庭闻言才想起还有一人的存在，视线缓缓落在那根红线，未曾移开：“原来是你。”


    又是他。


    宴如屿隐隐不耐，他踏出一步将凌山挡到自己身后，遮得严严实实，看向对方的目光不善。


    他可不想暴露之前瞒着师妹找过对方，装作不知，皮笑肉不笑：“你的声音有些耳熟呢，我们之前见过吗。”


    在真假秘境死去的记忆重回，凌山暗道不好，偷偷确定宴如屿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随即脚底抹油，想要溜之大吉。


    她现在可不想掺和进来。


    凌山在离开前朝对方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会留在鬼门关？”


    路行庭猜到他的身份，没想到他居然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听见她的问题老实道：“我听说心愿和承诺二者都必须完成才能去领汤。”


    难怪这里的亡魂那么多，在桥上的那么少。凌山还记得他的心愿写着什么，被她亲手划上大大的叉。


    等等，承诺？凌山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又重新问了他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开始恐慌。


    她想起对念仪没有完成的承诺，犹如雷击。


    她花了三秒拜托宴如屿，让他看住路行庭不要让其逃跑，留下一句回头联系后开始狂奔，恨不得用掉身上所有的疾步法宝。


    路行庭望向她逐渐消失的背影，风冷冷地打在他脸上：“看来主人很信任你。”


    不过她的担心属实多虑，他不仅不会跑还一直在思考留在她身边的方法。思绪被强行打断，伶俐的剑意冲他袭来。


    路行庭的目光探向这位天之骄子，年少成名，与她的关系亲密且名正言顺，一如当年他藏在柜子，而对方将他踩在脚下。


    前不久还听闻他坐上仙盟的位置。


    倘若凌山回到修真界会是如何？一同踏上仙盟的台阶吗？路行庭想着，险些没能躲开他的攻击。


    宴如屿句句清晰：“之前不是警告过你离她远点吗？”


    路行庭全然当作没听见，假装耳朵不好使，他可不是曾经的他，当年仅是当年。直到视线停留在他胸前的伤口，想到凌山离开前的态度。


    原本不打算出手的人突然还手。


    他还以为凌山对谁都是一副态度，不会心动，不会吧……路行庭甩掉脑子的猜测，一股脑将术法打出去，好像这样就能将他的想法击碎。


    ……


    周围全部变成残影，幽蓝色的鬼火花，脚下的红色野花被无情碾过，凌山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要移开，在鬼群中拼命寻找。


    她与纪师妹，念仪在云城承诺过于应约再叙，当时完全没有考虑过修真界与人间的时间流速，更何况也没听说过鬼界还有这破规定。


    规定是人定的，还能修改吧？况且过了那么久，对方应该早就找到其他办法前往轮回转世，她强行自己给自己洗脑。


    她想着，目光还是忍不住在鬼群中寻找。


    师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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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来到这里的人不止他，凌山的脑子一下子浮现出许多人的身影，对方在找她，她也在找对方。


    她忘记自己跑了多远，直到在一块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地方停下，她心有所感，用力过猛脚边的红花被踹飞到树下，满地遍绿地多了一抹红，与树上的金黄构成绚丽夺目的颜色。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棵菩提树。


    凌山想起那个自己曾经做过的梦，梦里她坐在同一棵菩提树下，春夏秋冬仅她一人，她是孤独的，迷茫的。


    梦是相反的啊。


    凌山眼睫轻颤，最终停留在树下站着的人身上，念仪的容颜停留在两人初见的时候，不曾改变，正气恼地抬眼看着她的方向。


    与此同时有两人匆匆赶到，好像在后面追了她很久，纪香从身后将她拥住，上气接不来下气，还不忘朝她哭唧唧。


    “终于逃过那鬼骷髅的追杀，差点没累死我，师姐幸好你没有出事，亏你还有力气跑那么快，我们差点没跟上。”


    莫无双停到她身侧，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双眼睛恨不得一直粘在她身上，好似生怕她下一刻消失。


    菩提树下的姑娘扬起下巴，望向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还不快点过来，等你们好久了。”


    明明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四个人，为什么会同时相聚在这里，有什么更细腻的东西流向她的心底，叫人轻飘飘暖烘烘的。


    凌山坐在树下捂住眼睛笑出声，放肆地笑倒在莫无双身上，连累她一起栽倒。


    念仪慢吞吞扑过来，杵在一旁的纪香用掉在地上的金黄叶子埋在三人身上，凌山两只眼睛都被盖上叶片。


    她轻叹：“总感觉好神奇啊。”


    纪香头次见她这副模样，觉得新鲜：“师姐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和你说话有多忐忑。”


    她说完又看了眼莫无双，当时对方主动提出要与她一起来找师姐的时候，她更是吓一大跳。


    一路接触过后她才发现她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念仪听到扭过头去，想起她在凌山面前哭过的糗样，干脆挤到纪香旁边听她聊。


    两人没一会儿便待不住，纪香一口气从叶子堆坐起来，念仪见不惯她这副模样，主动提起带她去看风景。


    凌山没迈腿仍坐在原地，正抬手给莫无双斟酒，看着莫无双浅抿一口，直白地盯着她发呆。


    凌山喝得有点上头，从跑远的两人收回视线，最终定在身旁的人，感觉莫师姐真像月亮。


    她想着便直白地说出来。


    她忙得忘我，偶一抬头就能看见莫无双，她好像总是温温和和，好像任何事都能与她倾诉，让人安心。


    莫无双转动瓶口，指尖停留在半张金白面具，闻言失笑，她看向骄阳，因亲近反而会不太擅长，没好意思将所想说出来。


    凌山望着秋天的落叶，灿黄叶片被风吹到发顶转眼被莫无双摘下，她举过头顶，透过叶络。


    魔域封印消失，该死的人也死了，她大仇得报。蓬莱岛上，凌山曾对她许下祝福，她得偿所愿。


    她短暂摘下面具：“命盘修复过半，若是你有需要随时唤我，我不会像当时那样——。”


    远处的两人欢快折返回来，跳的快有两米高，不知道去哪里逮住一堆幽蓝色的鬼火，边逗弄边炫耀。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感叹：“希望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能认识，还能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