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忍一忍

作品:《拨云不见日[九零]

    天知道阮秋刚才是怎么忍住的。


    当阮云琛抬手抓住衣摆时,他就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绷紧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那种无处安放的专注。


    她的动作不算快,甚至可以说是迟疑的。衣料缓缓从她的腰间褪下,露出一段纤瘦的背脊。肩胛骨下的那道伤口还在渗血,血迹沿着脊椎线缓慢地晕开,像是一场无法掩盖的痛楚。


    他尽力让自己的目光只停留在伤口上——只是伤口。可那并不容易。


    她的肩膀很窄,骨架却利落,带着一种属于成年女性的强韧。微弱的光线打在她的后背上,映出每一寸起伏的曲线。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些线条,却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时,猛地移开视线。


    他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时,能感觉到她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某种本能的反应。他的手指不敢多留,轻轻地抬起,又轻轻地放下。


    “消毒。”他说得很快,像是在提醒自己。


    棉签擦过伤口的瞬间,她的背部绷紧了,那一刻,他几乎能感受到她肌肉的每一次微弱颤动。


    空气变得安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细微的,却让人更加无所适从。


    阮秋的动作很慢,不是因为他不熟练,而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急切。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她的防备。他不能让她察觉到任何异样。


    可他的眼睛却无法完全听话。她的背脊是这样的近,近到他稍稍低头,就能嗅到她身上那淡淡的清香——不是香水,也不是沐浴露,而是她独有的气息。


    他呼吸深了一些,指尖缓缓地贴近那道伤口,动作依旧克制。可心底的那股燥热却像是被火星点燃的干柴,迅速地烧了起来。


    “别乱动。”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带着一点沙哑。他告诉自己那是为了她的伤口,却无法否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阮秋闭了闭眼,再次提醒自己:这只是伤口,只是伤口。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了口,就再也无法装回去。


    三年的时间——


    三年的时间。


    三年,足够他消化一切不该有的念想。


    也足够他重新定义那些念想的意义。


    阮秋低头收拾药箱,动作细致而缓慢,像是在刻意拖延什么,又像是在整理那些自己都不愿细想的情绪。


    刚开始的时候,那种情绪是灼热的,毫不掩饰地侵占了他的思绪。


    他想得到她。


    那是少年人的冲动,混杂着不甘、执拗,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倔强。


    他曾经以为,拼尽全力就能让她转身看向自己,哪怕一瞬,哪怕一个微笑,都足够让他觉得自己站在了世界的顶端。


    但那些情绪太过炽烈,最终连他自己都被灼伤。


    尽管被阮云琛猛地推向了远方,阮秋没有像普通的少年那样去责怪或者赌气。他只是沉默下来,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情感埋进了时间的泥土里。


    三年里,他学会了不去奢望——可那并不代表放下。


    他曾无数次问自己,喜欢一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一定要得到?


    还是,能站在她的身旁、帮她分担一分负重就足够?


    答案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清晰。


    喜欢她,或许从来不该是占有,而是陪伴。


    是她在满目风霜时,回头还能看到有人站在那里,无条件支持她;是她孤军奋战时,知道有人无论如何都会挺身而出。


    那就......够了。


    那就够了。


    甚至,可能比站在她身边以“爱人”的身份更重要。


    ——三年。


    三年的时间,让他从少年人的莽撞成长为一个懂得克制的男人。


    三年的时间,让他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所有多余的情绪,将它们藏在目光最深处,带着笑意的壳儿里。


    ——他早就知道,这辈子他注定会喜欢她。


    也早就知道,这种喜欢,可能永远都无法得到回应。


    可又如何?


    能站在阮云琛的身旁,就已经是他想要的全部。


    这么些年来,足够他消化所有不该有的念想,也足够他明白,有些事情,想要是一回事,得到是另一回事。


    阮秋一直都知道,阮云琛不是一个可以被“拥有”的人。


    她站在他面前,像山巅的风,捉不住,也握不住。他曾经试过靠近她,可越靠近,越清楚地感受到一种隐形的壁垒。那是一种由她亲手铸造的壳,密不透风,包裹着她的人,也包裹着她的心。


    可是,这些年,他的念头慢慢变了。


    从想要抓住她,到想要和她并肩。再到现在,只要她愿意回头看他一眼,他甚至可以站在她背后,无声无息地撑着。


    所以他成为了“A”。


    ——“A”,Autumn,秋天。


    第一次听到这个代号,是在一次通话中。


    “你想不想帮她?”


    廖致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他无法拒绝的力量。


    他沉默了几秒,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紧:“怎么帮?”


    他知道廖致远不会随便找上他。


    出国留学的这三年,他的生活简单而高效:白天是顶着奖学金压力的计算机系学生,夜晚则是出没在网络论坛和比赛里的“影子”。


    黑客攻击、漏洞修复、跨系统渗透……他参加过的项目一次比一次复杂,也一次比一次重要。


    ——这不是兴趣,这是准备。


    每一行代码,每一次突破,都是为了让自己成为那个可以保护她的存在。


    廖致远没有告诉他所有的细节,只提到阮云琛的任务和警方的需求。


    他说扫黑的工作隐蔽性极高,警局内部的人手不足,更何况这种任务对技术能力的要求极为苛刻,必须找到一位真正顶尖的网络专家。警方在搜索外部人员名单时,偶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阮秋。


    他的论文刚刚获得英国某顶级网络安全会议的大奖,名字被列入了奖项公布名单,甚至还有照片作为佐证。那张脸,廖致远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可以成为她的屏障。”


    阮秋答应得很快。


    随后的一切像是顺理成章。


    阮秋的身份被秘密调取,他的背景审查和技术能力评估都通过了严格的程序——中途,他还短暂地回国了一趟,为了完成必要的考核。


    他回国的那天,天灰蒙蒙的,下着小雨。


    他没有直接冲去阮云琛面前,也没有联系廖致远,而是站在当年的那座桥下,那个隐蔽到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到的位置,透过朦胧的雨幕看着阮云琛从巷子深处走出来。


    ——她住回了原来的公寓。


    她穿着一件背心,肩带微微湿透,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背部线条。胳膊和肩膀上不经意显露的肌肉轮廓,在雨水的掩映下,像是一层隐约的光。


    陈旧的伤痕隐隐露出衣服遮盖的地方,那些痕迹蜿蜒着,像是一张画在皮肤上的地图。


    伤口会愈合,却无法被完全抹去。阮云琛的脊背被雨水濡湿,反射着巷子口微弱的灯光,雨幕将一切柔化,模糊了清晰的界限。


    那一刻,阮秋心里像被攥紧了一样。


    她看上去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可阮秋知道,她身上背负的东西,比他曾经见到的更多、更沉重。


    他站在那里,像被钉住了一样,直到她消失在楼道里,直到雨水沿着屋檐滴落,打湿了他的鞋尖。


    “你知道你要面对什么吗?”廖致远问他,声音低沉。


    阮秋沉默了几秒,回答得简单:“知道。”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的另一扇门。


    从那之后,他的白天变成了无数个长夜。程序、数据库、入侵、防御,那些代码和线路像迷宫一样环绕着他,他却一点一点地突破。廖致远偶尔会打电话来询问进度,每一次的语气都比上一次更放心。


    那天夜里,他梦见了很多事情。


    梦见她站在黑暗里,低头不语。


    梦见自己站在她身后,拼命地伸出手,却连她的影子都触碰不到。


    梦见她对自己说:“我也是......我也想你。”


    醒来的时候,天快亮了。


    阮秋洗掉了床单和睡衣,揉了揉发烫的眼睛,重新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起来,发出了一条消息。


    “你好,我是‘A’,今后由我支援你的任务。”


    一切都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从“A”的每一条指令到她身边的每一场风暴,他在黑暗里织网,在屏幕后守候。他不需要她知道,只要她安全,只要她偶尔还能像以前一样喊他一声“阮秋”。


    这些,就足够了。


    阮云琛是趴着睡的。


    背后的伤疼得厉害,家里又不可能备麻醉,只能是每隔四小时吃一片止疼药。


    可吃完药后的那点缓解,简直微乎其微。她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对布洛芬已经产生了抗药性,疼得像是每一根神经都在反复被碾压。


    她抓了件衬衫披在肩膀上,可没几分钟就受不了了——布料贴着纱布,纱布压着伤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确认了阮秋回了自己房间后,她一把将那件衬衫扯了下来,甩到了一边。


    夜风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凉飕飕地吹在背上,阮云琛止不住哼哼了一声。


    她有点烦躁,翻了个身,结果牵扯到伤口,痛得直吸气。


    阮秋一直没有再进来。


    阮云琛一边咬牙,一边暗自琢磨:他不进来就对了。


    ——她在受伤,又不是在生什么大病,更没必要有人伺候着。


    阮云琛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阮云琛皱了皱眉,扭头发现身上的被子被仔细地盖好,甚至边角都掖得规规整整。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炒蛋的味道,伴着一丝轻微的油烟气息,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客厅没有一点声响,只有窗外的风声和楼下隐隐传来的汽车喇叭声。阮云琛愣了几秒,努力回想昨晚迷迷糊糊睡着前的事情,最终还是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她推开房门,客厅一片整洁,茶几上的杂物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厨房的灶台上还留着一口锅,锅沿儿微微发亮,像是刚洗过不久。


    阮云琛站在门口,眯了眯眼,抬手把桌上的盘子盖揭开,果然是一份刚煎好的鸡蛋,还冒着点热气。


    炒蛋的碟子旁边放着一张被压在杯底的纸条,她随手抽了出来,上面写了几行潦草的字迹:姐,我去胖子那儿看一眼,饭在桌上,吃完记得吃药。牛奶别凉了。


    她的目光在“胖子”这个名字上顿了一下。


    阮云琛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胖子那里了。


    不是不想,而是她必须避嫌——宋祈的眼线一直在暗中跟着她,而胖子那边,又因为李成庆的事,多了不少巡警。这两头都不能碰,她不能让自己惹上更多麻烦,更不能让胖子那儿卷入风险。


    反复拜访,只会把问题引过去。


    那纸条字迹随意,却带着一股许久未见的熟悉感。


    阮云琛皱了皱眉,将纸条折了一下,随手扔回了桌上。


    “故弄玄虚。”她低声骂了一句,却还是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蛋送进口中。


    ——热的。


    味道很熟悉,蛋黄的边缘煎得微焦,蛋白滑嫩,盐放得不多不少,带着一股刚刚好的火候。


    她咽下第一口,舌尖一瞬间仿佛尝到了什么被遗忘的滋味。


    不是味觉的记忆,而是更深一层的东西。


    那些年,她早起的每一天,都能看见厨房里忙碌的人影,听见锅铲碰撞的声音。阮秋总是起得早,煮粥、煎蛋,热牛奶。他站在灶台前,动作笨拙却执着,仿佛生怕错过什么要紧的事情。


    再后来,厨房空了。


    阮秋走了。


    ——她亲手送走的。


    她一度连家里灶台的火都没开过几次,日子就这么凑合着过了。


    最开始她自己随便对付,煮碗泡面,或在冰箱里翻出剩菜;再后来是警校的食堂饭,时间久了也没什么滋味。真正忙起来的时候,就连外卖都成了奢侈——大多是从派出所附近的小摊上抓一份硬邦邦的馒头或者冷掉的盒饭,硬生生塞进肚子。


    潜伏任务开始之后,她更没什么选择可言。


    凉馒头、油腻的盒饭、过期的速食品……一天到晚吃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她早就习惯了,但习惯不代表适应。


    阮云琛咽下最后一口蛋,手慢慢伸向牛奶杯。她垂下眼盯着白色的液体发了一会儿呆,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落进胃里。


    她忽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热乎的饭菜了。


    这种味道,是记忆里独有的东西。阮秋的厨艺不算多好,但总是投其所好,仿佛只要他在,日子就有了烟火气。有些东西,是她早就依赖却不愿承认的。


    阮云琛盯着杯沿看了一会儿,眉心微微拧起,隔了许久,她才将杯子放回桌上,起身走向厨房,把空盘和杯子一块放进水池。


    徐七被捕的消息,没有在宋祈的圈子里泛起任何涟漪。


    警方的行动极为隐秘。


    抓捕是在凌晨进行的,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没有枪声,没有惊动邻里,只有几辆没挂牌的车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所有痕迹都被小心翼翼地抹去,甚至连邻近的监控视频都在当晚被覆盖了一层无害的假影像。


    警方接管了两个女大学生,安置在一个偏僻的乡镇,所有与她们有关的记录都被抹去。她们的手机、身份证件以及其他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全数销毁,甚至连社交平台的账号都被清空。


    阮云琛的那份“伪装报告”起了关键作用。


    阮云琛将一份伪造的证据递交给宋祈——一张徐七“带着裸照潜逃”的监控截图。照片模糊,却足以令人信服。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徐七“潜逃”的伪造行程单和几段不太清晰的监控录像,完美地构建了一个徐七带人私吞赃款后仓皇出逃的假象。


    在警方的掩护下,这些“证据”被巧妙地流传到宋祈的手下。


    宋祈的团队接收到消息时,已经是两天后。


    有人提到港口的船票交易记录;有人提到徐七曾在港口附近出现过;还有人补充说,徐七的电话从抓捕当晚起便再也无法接通——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徐七背叛了宋祈。


    宋祈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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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没有太多时间深究。


    他的人手已经捉襟见肘,再加上最近几笔关键交易临近,稍有闪失便会让他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一个不够忠心的手下,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不想活了,就随他去吧。”这是他最终的答复,语气冷淡,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不屑。


    在阮云琛的耳机里,廖致远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这个骗局,最多能拖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对阮云琛来说,足够了。


    宋祈已经开始怀疑了。


    宋祈这样的性格,不可能看不出问题。那些以“逃跑”收尾的骗局,明面上全都干净利落,可在他眼里,任何事情重复多了,就会变成一种痕迹。


    徐七不过是最新的一环。


    这一次“逃跑”的时间、方式和之前几次如出一辙,背后却似乎多了某种有意为之的痕迹——宋祈能察觉到这一点,阮云琛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相反,她更意外的是,他没有更早开始怀疑。


    徐七“逃跑”的那天,任务看似出了纰漏,可阮云琛知道,宋祈会从任务结果、过程安排和人员选择中,一点一点地找到线索。


    她甚至能猜到他试探的方式:从最外围的人开始盘问,从看似不重要的环节里抓蛛丝马迹,直到一层层剥开壳,把目光落到她身上。


    宋祈从来不会直接发难。


    他更喜欢让人觉得一切都还在掌控中,然后在对方最放松的时候,递上致命一击。


    但这次,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徐七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的消失不过是推倒了第一块骨牌,接下来每一块都会倒下,速度比阮云琛想象得更快。


    宋祈的怀疑已经在酝酿,或许已经接近明朗。阮云琛知道,这不仅仅是针对她,更是针对所有人的一次排查。


    而“阮云琛”这个名字,迟早会出现在那张名单的最上方。


    夜晚的巷子安静得只剩下偶尔飘过的风声。楼下的路灯昏黄,光线勉强覆盖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站在巷子口,旁边摆着一碗刚炒好的面,袅袅升起的热气在冷风中显得有些诡异。


    阮云琛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他。


    那是宋祈,手里夹着一根烟,脚下有四五个烟头,像是等了她很久。


    阮云琛没有犹豫,提着袋子的手稍稍紧了紧,脚步却依然稳当。


    宋祈这种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宣告,一种比直接开口更具威胁的存在感。


    他们在巷子口“交谈”了一会儿。


    宋祈提起了淼淼和阮秋。


    他说,他知道她的弟弟似乎从英国回来了,似乎还在本地活动过一阵子。


    “听说经常去城北的网吧嘛。”宋祈说。


    语气是平常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但字里行间却像是在提醒她,她的家人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视线。


    阮云琛“嗯”了声,声音平淡无波:“家里没有电脑。”


    阮秋去胖子的网吧,没有任何掩饰——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掩饰。


    宋祈这样的性格,越是遮掩,越会让他起疑。


    而阮秋的“暴露”,正是对宋祈怀疑的一种反向利用。一个刚回国的普通年轻人去网吧消磨时间,怎么看都没问题——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阮云琛当然明白这一点,但她心里也清楚,所谓“没有掩饰”,是建立在技术掩盖的基础上的。


    每一次网吧的监控、网络记录,都会被阮秋重新洗白。他留下的每一条痕迹,都是他故意为之。


    换句话说,宋祈能查到的信息,都是阮秋“想让他看到的”。这就像是在宋祈面前铺了一条路,而路的尽头,什么都没有。


    这种反向的“透明”,让宋祈摸不到头绪,也就不再追究。


    宋祈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品味什么,随后低声笑了一下:“你变了挺多。”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甚至听起来还有点意味深长的玩味。但正是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让阮云琛心底微微一凛。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嗯,人都是会变的。”


    阮云琛说这句话时,声音里没有刻意的掩饰,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阮云琛能感觉到他的试探。


    宋祈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擅长让人摸不透他的意图,就像现在——他明明一句话没点破,却让人觉得每个字里都藏着什么。


    但还好——他没怎么变。


    他依旧是那个喜欢施压,喜欢试探,却从不轻易露出底牌的人。这样的宋祈,阮云琛熟悉,甚至习惯。对她来说,只要他没变,她就知道如何应对。


    她变了,也足够了。


    宋祈抖了抖烟灰,随手指了指楼上:“你看看这地方,破是破了点,但总归是你的家。可有些人啊,越是不想被找到,就越容易引人注意。”


    那些话听起来像是普通的闲聊,但阮云琛听得出——他在怀疑。


    徐七的“逃跑”让他对每一个人都多了几分提防,而她这个“得力助手”,显然无法幸免。


    但也仅此而已。


    宋祈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让人摸不清他的底线,让人永远琢磨不透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的目光扫过巷子,最后落在原来程一冉家那个脏兮兮的面摊位置上。那里的铁皮棚早就撤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水泥地面,边缘还有些泛黄的油渍。


    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低而轻:“原来在这的那家面,还挺好吃的。”


    阮云琛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吭声。


    宋祈随手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碾了几下,动作不紧不慢,直到那星点的火光完全熄灭。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隐隐透着冷意,像是在提醒着什么,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他转身离开了巷子,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烟灰在地上散成了一片,像是粉身碎骨的隐喻。


    阮云琛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中,才转身往楼上走。她提着袋子的手没有放松,掌心甚至有些微微发紧。


    ——这不是第一次被威胁,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楼道里的灯光昏暗,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里。


    阮云琛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听见了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程一冉正从楼上下来,肩膀上斜挎着一个黑色的包,手里拿着钥匙。两人相隔两步的距离时,程一冉的目光扫过她,没有说话,脚步却慢了些。


    阮云琛顿了顿,低声开口:“注意家人。”


    程一冉的眼神稍稍动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抿紧,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们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没有多余的寒暄。


    不是不需要,而是根本没必要。程一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阮云琛推开家门的同时,听到门轴一声轻响。


    危险已经临近到触手可及的地方,程一冉应该比她更清楚。


    可她知道,像程一冉这样的人,不会让危险靠近太多。


    “姐,你回来了。”阮秋从屋里探了头出来,随后把耳机摘了下来,三两下就走去了门边,把阮云琛拎着的塑料袋给接了过来。